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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红楼梦(上下)(中小学生阅读指导目录)

書城自編碼: 3634874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中小學教輔中小学阅读
作者: [清]曹雪芹著, [清]无名氏续, [清]程伟元, [清]高
國際書號(ISBN): 9787020162864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0-09-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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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中国古代小说“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是中国古代小说的*之作。“中小学生阅读指导目录”本《红楼梦》由红学大家俞平伯先生校,启功先生注,是《红楼梦》诸多版本中的经典之作。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红楼梦》校注本,*初是在1953年(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副牌——“作家出版社”的名义),以“程乙本”作底本,由俞平伯、华粹深、启功(后又加入李鼎芳)诸先生注释。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初,启功先生重新注释出版。九十年代后,以俞平伯先生校点《红楼梦八十回校本》(附后四十回)为底本,仍用启功先生的注释,并略作修订后再次出版,被纳入“中国古代小说名著插图典藏系列”“中学生文学阅读必备书系”“语文*丛书”“插图本中国古典小说藏本”等多种丛书中,历久而弥坚,长青而不衰。
俞平伯先生是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红学泰斗,他将考证运用到文本中,“将实证与艺术鉴赏相结合,开启了《红楼梦》文学批评的新模式”。《红楼梦》初以抄本的形式流传,版本凌乱复杂,其间差异颇多,校订实非易事。俞平伯对诸版本一一比较厘清——他并不认为版本越古越好,因小说涉及作者对作品的修改,同是抄本,越早的版本很有可能是作者并不成熟的构思,因此,他精
內容簡介:
★ 中国古代小说的*,红学泰斗的精心之作。
★ 部分篇章被收入教材
★《中小学生阅读指导目录》推荐阅读书目
★ 版本完善,校勘精良,注释详尽

《红楼梦》,中国古代古代四大名著之一,也是中国古代小说的*之作。全书以荣国府的日常生活为中心,以宝玉、黛玉、宝钗的爱情婚姻悲剧及大观园中点滴琐事为主线,以金陵贵族名门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由鼎盛走向衰亡的历史为暗线,展现了封建时代家族和社会的没落。
關於作者:
曹雪芹,清代小说家,著名文学家。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红楼梦》前80回作者,祖籍目前有几种说法,如河北丰润、辽宁辽阳、铁岭与江西武阳,尚无确切定论。
目錄
目次
前言
回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 贾雨村风尘怀闺秀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第三回 托内兄如海酬训教 接外孙贾母惜孤女
第四回 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芦僧乱判葫芦案
第五回 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
第六回 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第七回 送宫花贾琏戏熙凤 宴宁府宝玉会秦钟
第八回 比通灵金莺微露意 探宝钗黛玉半含酸
第九回 恋风流情友入家塾 起嫌疑顽童闹学堂
第十回 金寡妇贪利权受辱 张太医论病细穷源
第十一回 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见熙凤贾瑞起淫心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 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第十三回 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王熙凤协理宁国府
第十四回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 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第十六回 贾元春才选凤藻宫 秦鲸卿夭逝黄泉路
第十七、十八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第十九回 情切切良宵花解语 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第二十回 王熙凤正言弹妒意 林黛玉俏语谑娇音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第二十二回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 制灯谜贾政悲谶语
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第二十四回 醉金刚轻财尚义侠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第二十五回 魇魔法叔嫂逢五鬼 红楼梦通灵遇双真
第二十六回 蜂腰桥设言传密意 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第二十七回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 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第二十九回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 痴情女情重愈斟情
第三十回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 龄官划蔷痴及局外
第三十一回 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第三十二回 诉肺腑心迷活宝玉 含耻辱情烈死金钏
第三十三回 手足眈眈小动唇舌 不肖种种大承笞挞
第三十四回 情中情因情感妹妹 错里错以错劝哥哥
第三十五回 白玉钏亲尝莲叶羹 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第三十六回 绣鸳鸯梦兆绛芸轩 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第三十七回 秋爽斋偶结海棠社 蘅芜苑夜拟菊花题
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 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第四十一回 贾宝玉品茶栊翠庵 刘姥姥醉卧怡红院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馀香
第四十三回 闲取乐偶攒金庆寿 不了情暂撮土为香
第四十四回 变生不测凤姐泼醋 喜出望外平儿理妆
第四十五回 金兰契互剖金兰语 风雨夕闷制风雨词
第四十六回 尴尬人难免尴尬事 鸳鸯女誓绝鸳鸯偶
第四十七回 呆霸王调情遭苦打 冷郎君惧祸走他乡
第四十八回 滥情人情误思游艺 慕雅女雅集苦吟诗
第四十九回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第五十回 芦雪庵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
第五十一回 薛小妹新编怀古诗 胡庸医乱用虎狼药
第五十二回 俏平儿情掩虾须镯 勇晴雯病补雀金裘
第五十三回 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第五十四回 史太君破陈腐旧套 王熙凤效戏彩斑衣
第五十五回 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
第五十六回 敏探春兴利除宿弊 识宝钗小惠全大体
第五十七回 慧紫鹃情辞试忙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
第五十八回 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第五十九回 柳叶渚边嗔莺咤燕 绛芸轩里召将飞符
第六十回 茉莉粉替去蔷薇硝 玫瑰露引来茯苓霜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
第六十二回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第六十三回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 浪荡子情遗九龙佩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第六十六回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 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第六十七回 见土仪颦卿思故里 闻秘事凤姐讯家童
第六十八回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 酸凤姐大闹宁国府
第六十九回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 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第七十一回 嫌隙人有心生嫌隙 鸳鸯女无意遇鸳鸯
第七十二回 王熙凤恃强羞说病 来旺妇倚势霸成亲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 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
第七十六回 凸碧堂品笛感凄清 凹晶馆联诗悲寂寞
第七十七回 俏丫鬟抱屈夭风流 美优伶斩情归水月
第七十八回 老学士闲徵姽婳词 痴公子杜撰芙蓉诔
第七十九回 薛文龙悔娶河东狮 贾迎春误嫁中山狼
第八十回 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
第八十一回 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入家塾
第八十二回 老学究讲义警顽心病 潇湘痴魂惊恶梦
第八十三回 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
第八十四回 试文字宝玉始提亲 探惊风贾环重结怨
第八十五回 贾存周报升郎中任 薛文起复惹放流刑
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第八十七回 感秋声抚琴悲往事 坐禅寂走火入邪魔
第八十八回 博庭欢宝玉赞孤儿 正家法贾珍鞭悍仆
第八十九回 人亡物在公子填词 蛇影杯弓颦卿绝粒
第九十回 失绵衣贫女耐嗷嘈 送果品小郎惊叵测
第九十一回 纵淫心宝蟾工设计 布疑阵宝玉妄谈禅
第九十二回 评女传巧姐慕贤良 玩母珠贾政参聚散
第九十三回 甄家仆投靠贾家门 水月庵掀翻风月案
第九十四回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 失宝玉通灵知奇祸
第九十五回 因讹成实元妃薨逝 以假混真宝玉疯颠
第九十六回 瞒消息凤姐设奇谋 泄机关颦儿迷本性
第九十七回 林黛玉焚稿断痴情 薛宝钗出闺成大礼
第九十八回 苦绛珠魂归离恨天 病神瑛泪洒相思地
第九十九回 守官箴恶奴同破例 阅邸报老舅自担惊
百回 破好事香菱结深恨 悲远嫁宝玉感离情
百一回 大观园月夜警幽魂 散花寺神签占异兆
百二回 宁国府骨肉病灾祲 大观园符水驱妖孽
百三回 施毒计金桂自焚身 昧真禅雨村空遇旧
百四回 醉金刚小鳅生大浪 痴公子馀痛触前情
百五回 锦衣军查抄宁国府 骢马使弹劾平安州
百六回 王熙凤致祸抱羞惭 贾太君祷天消灾患
百七回 散馀资贾母明大义复世职政老沐天恩
百八回 强欢笑蘅芜庆生辰 死缠绵潇湘闻鬼哭
百九回 候芳魂五儿承错爱 还孽债迎女返真元
百十回 史太君寿终归地府 王凤姐力诎失人心
百十一回 鸳鸯女殉主登太虚 狗彘奴欺天招伙盗
百十二回 活冤孽妙姑遭大劫 死雠仇赵妾赴冥曹
百十三回 忏宿冤凤姐托村妪 释旧憾情婢感痴郎
百十四回 王熙凤历幻返金陵 甄应嘉蒙恩还玉阙
百十五回 惑偏私惜春矢素志 证同类宝玉失相知
百十六回 得通灵幻境悟仙缘 送慈柩故乡全孝道
百十七回 阻超凡佳人双护玉 欣聚党恶子独承家
百十八回 记微嫌舅兄欺弱女 警谜语妻妾谏痴人
百十九回 中乡魁宝玉却尘缘 沐皇恩贾家延世泽
百二十回 甄士隐详说太虚情 贾雨村归结红楼梦

附录
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序言俞平伯
重订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弁言俞平伯
校改红楼梦凡例
內容試閱
前言
《红楼梦》在中国小说艺术发展史上,既结束了一个时代,也开创了一个时代。它的作者曹雪芹比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狄更斯等世界性的艺术巨擘要早一个世纪,就登上了全球文学的高峰。同时,《红楼梦》还是与整个中国民族文化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人们一提起《红楼梦》就自然想到了中国民族文化,而一提起中国民族文化,就自然想到了《红楼梦》。
然而,把我国古代小说发展推向的曹雪芹,在其生前与身后并不是都获得人们应有的认识,尽管他的《红楼梦》从一问世就受到了读者的喜爱,以高价争购这部令人入迷的小说,达到了“开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京都竹枝词》)的程度,但有关作者的真实情况却很少有人记述。直到本世纪20年代初,胡适考订《红楼梦》的作者为曹雪芹,又经过半个多世纪学者们的考索,才使我们对《红楼梦》作者有了一些并不详尽的了解。
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圃、芹溪,生于清代康熙末年(1715?)。先世原是汉族,大约在明代后期被编入满洲正白旗,身份是“包衣”。这种“包衣”的家庭,对皇帝,他们是奴才;而论其地位,则又属贵族。曹雪芹的曾祖曹玺任江宁织造,曾祖母孙氏是康熙的褓母,祖父曹寅做过康熙的伴读和御前侍卫,后任江宁织造兼两淮巡盐御史,极受康熙帝宠信。曹寅死后,其子曹颙、曹頫先后继任江宁织造。祖孙四人担任此职达六十年之久。曹雪芹自幼就是在这“秦淮风月”之地的“繁华”生活中长大的。
雍正登位后,曹家即卷入了皇室激烈斗争的漩涡之中,并遭受一系列打击。雍正五年(1727)曹获罪革职,第二年被查抄,后曹雪芹随全家迁回北京。曹家从此一蹶不振,至迟到1756年曹雪芹移居北京西郊,陷入了“举家食粥酒常赊”(敦诚《四松堂集·赠曹芹圃》)的贫困境地。至乾隆二十七年(1762),雪芹幼子夭亡,他陷于过度的忧伤和悲痛中。到了这一年的除夕(1763年2月12日),终因贫病无医而逝世。
据其友人的描绘,雪芹“身胖,头广而色黑”(裕瑞《枣窗闲笔》)。他性格傲岸,豪放不羁,嗜酒,才气纵横,善谈吐,能诗善画。同时代的敦诚说他“诗笔有奇气”(《四松堂集·赠曹芹圃》),“诗胆昔如铁”(同上),把他比作唐代诗人李贺。但他的诗仅存题敦诚《琵琶行传奇》两句:“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
曹雪芹喜绘突兀奇峭的石头。敦敏《题芹圃画石》说:“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见此支离。醉馀奋扫如椽笔,写出胸中块磊时。”可见他喜画石头乃是寄托胸中郁积不平之气。这些都从某一个角度勾勒了曹雪芹的才情风貌和性格素养。
曹雪芹由锦衣玉食坠入绳床瓦灶,个人遭遇的不幸促使他对生活有了更深切的感悟,人生况味的咀嚼以及自身的文化反思,对其创作的推动更为巨大。
《红楼梦》原名《石头记》。在1754年脂砚斋重评的《石头记》中已经有了“十年辛苦不寻常”和“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说法,据此推断,大约在1744年前后,曹雪芹即以饱蘸着生命的血泪,开始创作《红楼梦》。但是直到他“泪尽而逝”时,也未能完成全篇,仅以并不完整的八十回传世。现在看到的《红楼梦》后四十回,一般认为是高鹗续补的。高鹗,字兰墅,别号红楼外史,1795年中进士,做过内阁中书等官。他续补《红楼梦》是在1791年以前。后四十回可能根据原作者残存的某些片段,追踪原书情节,完成了宝黛爱情悲剧,使全书故事首尾完成。尽管后四十回的续书有不少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原作八十回强大严密的诗意逻辑和美学趋势,还是被高鹗不同程度地继承了下来。因此,从二百馀年的《红楼梦》的传播史和接受史上来观照,仍然可以证明它是比任何续书都更具有特点和更为差强人意的续补。
《红楼梦》的艺术世界异常迷人,它的思想文化底蕴极其深邃,它对许多读者的精神生活曾经发生并仍在发生着强烈的影响。在中国小说史上,还没有像《红楼梦》这样能够细致深微然而又是气魄阔大地、从整个社会的结构上反映生活的复杂性和广阔性的作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红楼梦》正是当时整个社会(尤其是上层社会)面貌的缩影,也是当时社会整个精神文化(尤其是贵族和知识分子阶层的精神文化)的缩影。难怪人们发出这样的感喟:《红楼梦》里凝聚着一部二十四史。是的,《红楼梦》本身就是一个丰富的、相当完整的人间世界,一个绝妙的艺术天地!然而,《红楼梦》又是一部很难读懂的小说。事实上,作者在写作缘起中有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这首诗不仅成了这本书自身命运的预言,同时也提示读者作品中寄寓着极为深邃的意味。
如果把《红楼梦》当作人类审美智慧的伟大的独创性体系对待,而不是简单地从中寻找社会政治史料和作家个人的传记材料,就需要回到《红楼梦》的文本深层,因为只有面对小说文本,才能看到作者把主要笔力用之于写一部社会历史悲剧和一部爱情悲剧。这幕悲剧的中心舞台就设置在贾府尤其是大观园中,因此,它对社会历史的反映既是形象的,又是折射式的。而作品主人公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王熙凤等绝慧一时的人物及其命运,尤其是他们爱情婚姻的纠葛,以及围绕这些纠葛出现的一系列各种层次的人物面貌及其际遇,则始终居于这个悲剧舞台的中心。其中令读者为动容的是宝黛的爱情悲剧。因为他们不仅在恋爱上是叛逆者,而且还因为他们是一对叛逆者的恋爱。这就决定了宝玉和黛玉的悲剧是双重的悲剧:封建礼教和封建婚姻制度所不能容许的爱情悲剧,和上流社会以及贵族家庭所不容许的叛逆者的悲剧。作者正是把这双重悲剧融合在一起着笔,它的意义就更为深广了。
《红楼梦》的深刻之处还在于它使家庭矛盾和社会矛盾结合起来,并赋予家庭矛盾以深刻的社会矛盾的内容,因而《红楼梦》所描写的贾府中的种种矛盾,以及宝玉、黛玉、宝钗等诸多人物的爱情、婚姻的冲突,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当时社会各种矛盾的反映。既然如此,小说的视野一旦投向了全社会,那么,政治的黑暗、官场的腐败、世风的浇漓、人心的衰莠,便不可避免地会在作品中得到反映。书中所着力描写的荣国府,就像一面透视镜似地,凝聚着当时社会的缩影。这个封建大家族,也正像它所寄生的那个将由盛转衰的清王朝一样,虽然表面上还维持着赫的豪华场面,但那“忽喇喇如大厦倾”的趋势,却已从各方面掩饰不住地暴露出来。而这一切也正符合全书的以盛写衰的创作构思的特点。
《红楼梦》一经出现,就打破了传统的思想和手法,从而把长篇小说这种文体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阶段。如果从小说美学色素和典型意绪加以观照,曹雪芹是偏重于感觉型的小说家,甚至可以说,曹雪芹作为小说家的主要魅力,非常清晰地表明,他是凭借对活泼泼流动的生活,以惊人准确绝妙的艺术感觉,进行写作的。或者说,曹雪芹小说中的思想精灵,是在他灵动的艺术感觉中,在生活的激流中,作急速眩目的旋转的。在《红楼梦》中,让你看到的是幽光狂慧,看到天纵之神思,看到机锋、顿悟、妙谛,感到如飞瀑、如电光般的情绪速度。可以这么说,出于一种天性和气质,从审美选择开始,曹雪芹就自觉偏重于对美的发现和表现,他愿意更含诗意地看待生活,这就开始形成了他自己的特色和优势。而就小说的主调来说,《红楼梦》既是一支绚丽的燃烧着理想的青春浪漫曲,又是充满悲凉慷慨之音的挽诗。《红楼梦》写得婉约含蓄,弥漫着一种多指向的诗意朦胧,这里面有那么多的困惑。那种既爱又恨的心理情感辐射,确实常使人陷入两难的茫然迷雾。但小说同时又有那么一股潜流,对于美好的人性和生活方式,如泣如诉的憧憬,激荡着要突破覆盖着它的人生水平面。其中执着于对美的人性和人情的追求,特别是对那些不含杂质的少女的人性美感,所焕发着和升华了的诗意,正是作者审美追求的诗化的美文学。比如能够进入“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者,据说将有六十人,这些进入薄命司册籍的妇女,都是具有鲜明个性的美的形象。作者正是以如椽之笔,将这样一大批红粉丽人,一个一个地推到了读者的眼前,让她们在大观园那座人生大舞台上尽兴地表演了一番,然后又一个一个地给予了她们以合乎逻辑的归宿,这就为我们描绘出了令人动容的悲剧美和美的悲剧。
在具体的描绘上,正如许多红学家研究所得,小说作者往往把环境的描写紧紧地融合在人物的性格的刻画里,使人物的个性生命能显示一种独特的境界。环境不仅起着映照性格的作用,而且还具有强烈的感染力。作者善于把人物的个性特点、行动、心理活动和环境的色彩、声音融合在一起,构成一个个情景交融的活动着的整体。而出色的,当然是环绕林黛玉的“境”与“物”的个性化的创造。可以说,中国古典小说的民族美学风格,发展到《红楼梦》,已经呈现为鲜明的个性、内在的意蕴与外部的环境,相互融合渗透为同一色调的艺术境界,得以滋养曹雪芹的文化母体,是中国传统丰富的古典文化。对他影响深的,不仅是美学的、哲学的,而且首先是诗的。我们把《红楼梦》称之为诗小说或小说诗,或曰诗人的小说,它是当之无愧的。
《红楼梦》证明,曹雪芹创作态度极为严肃,构思缜密精心,章法有条不紊,语言字斟句酌。作者不以叙述一个故事并作出道德裁判为满足,甚至不十分注意他的读者的接受程度,他真正注重的是表现自我。而《红楼梦》恰恰是作者经历了人生的困境和内心的孤独后,对生命的感叹。他不仅仅注重人生的社会意义、是非善恶的评判,而是更加倾心于人生生命况味的执着品尝。他在作品中,倾心于展示的是他的主人公和各色人等坎坷的人生道路,他们的种种甜酸苦辣的感受和体验。我们的读者千万不可忽视和小看了这个视角和视位的重新把握,以及精彩选择的价值。从写历史、写社会、写人生,到执意品尝人生的况味,这就在更宽广、更深邃的意义上,表现了人性和人的心灵。
从《红楼梦》的接受史来观照,体验和体现人生况味,是这部伟大小说的艺术魅力所在,也是它和人们对话易沟通、有广泛性的话题。读者面对小说中人生的乖戾和悖论,承受着由人及己的震动。这种心灵的颤栗和震动,无疑是《红楼梦》所追求的效应。因为对于广大读者来说,他们之所以要窥视不属于自己的生活流程和生命体验,不只是出于好奇,而更重要的是通过与书中的世界各种殊异的心灵相识,品尝人生的诸种况味。所以从小说发展史角度来看,小说从写历史、写人生到写人生的况味,决不意味《红楼梦》价值的失落,而是增强了它的价值的普泛性。一种摆脱了狭隘功利性而具有人类性的小说,即使在今天,仍有巨大的生命意义和魅力,这就是《红楼梦》迥异于它以前小说的地方。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红楼梦》校注本,初在1953年(用作家出版社名义),以“程乙本”作底本,由俞平伯、华粹深、启功(后又加入李鼎芳)诸先生注释。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初,启功先生重新注释出版。今次出版,以俞平伯先生校点《红楼梦八十回校本》(附后四十回)为底本,仍用启功先生的注释,并略作修订。
《红楼梦》校注本出版社付印之前,嘱余撰写《前言》,至为忻幸,试作如上,并祈读者指正。

宁宗一
1998年3月2日



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此开卷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时,自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虽我之罪固不能免,然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风晨月夕,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襟怀笔墨者,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以悦人之耳目哉。故曰“贾雨村”云云。乃是回题纲正义也。开卷即云“风尘怀闺秀”,则知作者本意原为记述当日闺友闺情,并非怨世骂时之书矣;虽一时有涉于世态,然亦不得不叙者,但非其本旨耳。阅者切记之。诗曰:
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泡,古今一梦尽荒唐。谩言红袖啼痕重,更有情痴抱恨长。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何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方使阅者了然不惑。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女娲氏炼石补天——古代神话:天原来不整齐,女娲氏炼五色石把它修补起来。后又被共工氏闯坏,天塌了西北角,地陷了东南角。见《列子》。《列子》注说女娲氏是“古天子”,“风”姓。所以又称“娲皇”。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的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号惭愧。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别,说说笑笑来至峰下,坐于石边,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不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定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师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联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亦静极思动,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而已。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奇物方妙;然后好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之不尽,乃问道:“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笼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后来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几世几劫——佛教思想,认为宇宙是有成有毁,循环不止的。每一次由成到毁,叫作一“劫”,人生的世界叫作“世”。“几世几劫”言其时间荒远。下文“造劫历世”,即指经过这种“劫”、“世”。佛教思想又认为世界是“虚幻”的,所以生在世界上等于经过一次“虚幻的因缘”。,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就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诗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反失落无考。空空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世传奇。据我看来,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呢。”石头笑答曰:“我师何太痴也!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了,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看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淫污秽臭,荼毒笔墨,坏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文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文即理。故逐一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说,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所有书中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词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哄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今之人,贫者日为衣食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有工夫去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定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那醉馀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以为何如?”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石头记再细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乃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讨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世传奇;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石头记”为“情僧录”。东鲁孔梅溪则题曰“风月宝鉴”。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并题一绝云: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出则既明,且看石上是何故事。按那石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便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英莲,年方三岁。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是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受天地精华,复得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衷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过他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还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故事更加琐碎细腻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过偷香窃玉暗约私奔而已,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是一场功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这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已完,你我再去。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道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请了。”那僧道也答礼相问。士隐因说道:“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沦之苦。”二仙笑道:“此乃玄机玄机——指宗教的“玄妙细微的道理”。不可预泄者,到那时只不要忘了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物,倒有一面之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已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副对联,道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梦中之事便忘了对半。又见奶母正抱了英莲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中,逗他顽耍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颠颠,挥霍谈笑而至。及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他大笑,口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那僧道:“妙,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人必有来历,该试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出来。这贾雨村原系湖州人氏,也是诗书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淹蹇(yān jiǎn,又作yānɡ jiānɡ)——行动不顺利,停留、阻滞。住了,暂寄庙中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生倚门伫望,敢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携了雨村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得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何妨。”说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丫鬟在那里掐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也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得呆了。那甄家丫鬟掐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宽背厚,面阔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得这样雄壮,却又这样蓝缕,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无甚机会。我家并无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不免又回头两次。雨村见他回头,便以为这女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禁,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豪,风尘中之知己也。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出门去了。士隐待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原来雨村自那日见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雨村吟罢,因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高吟一联云: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玉在椟中”二句——椟,匣;奁,盛化妆用具等的盒子。匣盛美玉,等待大价钱才卖,是孔子对于“有才能的人”“等待机会”的比喻;神女留玉钗,后化为燕子飞去,是古代传说。“待时飞”也是借以比喻等待“做官发达”的意思。
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村忙笑道:“岂敢。不过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饮,不知可纳芹意芹意——古时传说,有人自吃并不足珍贵的芹菜,觉得味美,还郑重的送给别人。后世借来作为对人有所赠送时的谦词。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谬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过这边书院中来。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慢饮,渐次谈至兴浓,不觉飞觥限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所吟之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得接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加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只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今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大比、春闱——明清科举制度:每三年在省里举行一次“乡试”,考试府、县的生员(秀才),取中的为“举人”。每次乡试后在京城举行一次“会试”,考试各省的举人,取中的为“进士”。乡试在秋天,称为“秋闱”;会试在转年春天,称为“春闱”。会试是全国的评选比较,所以称“大比”。考场要关防严密,所以称“锁闱”,又简称“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馀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不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三鼓,二人方散。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与雨村带至都中去,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使人过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达老爷,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黄道黑道——古代历法家的迷信说法。以为“黄道”日子是“吉日”,作事相宜;“黑道”日子是“凶日”,作事不利。,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
真是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又是元宵佳节矣。因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莲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全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看看的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构疾,日日请医调治。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炸供——用油煎炸制作的供神食品。,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人家多用竹篱木壁,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彼时虽有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只可怜甄氏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家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抢田夺地,民不安生,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产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置些房地,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肃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后,又怨他们不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做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吓,急忿怨痛,已有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下世的光景来。可巧这日拄了拐,挣扎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狂落拓,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至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好了歌’。”士隐本是有宿慧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好了歌’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道:“你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甚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转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那疯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搭连搭连——即搭裢。一种装钱和什物的长方口袋。中间开口,袋内装上钱和什物,使它两端轻重对称下垂,大的可以搭在肩上,小的可以挂在腰带上。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飘而去。当下烘动街坊众人,当作一件新闻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议,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如何了。
这日甄家大丫头在门前买线,忽听街上喝道之声,众人都说新太爷到任。丫鬟隐在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军牢快手——管缉捕、防卫和行刑的隶卒,古代官员们出门常有这种排场。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内抬着一个乌纱猩袍的官府过去。丫鬟倒发了个怔,自忖这官好面善,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且听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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