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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温经典影片，感受光影与角色之美，涉及影片包括《阮玲玉》《蓝色大门》《20 30 40》《卧虎藏龙》《独自等待》《滚滚红尘》《梅艳芳》等。
2.作者文笔细腻，观点独特，在对经典电影的分析过程中，也对当下热门议题进行探讨，比如女性成长、婚恋抉择、事业发展等，让她们能被“看到”，“看到”她们面临的人生问题，她们的挣扎、勇敢和感人之处。
3.内外双封设计，装帧精美；内文排版疏朗，采用80g进口轻质纸，触感平滑细腻；随文穿插若干幅作者访谈、合影及生活照。
4.著名导演、演员张艾嘉；知名主持人、媒体人陈鲁豫；香港作家、漫画家、饮食文化策展人欧阳应霁阅后诚挚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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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簡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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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聚焦女性题材经典电影和女性角色的命运走向，对其中出现的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进行书写和分析，涉及影片包括《阮玲玉》《蓝色大门》《20 30 40》《卧虎藏龙》《独自等待》《梅艳芳》等，文笔细腻，观点独特，同时对当下热门议题进行探讨，如女性成长、婚恋、事业等，引导读者去关注那些“看到”和“看不到”的风景，看见女性之美、她们面临的人生问题，以及她们的挣扎、勇敢和感人之处。经典需要反复去品读，每一种角色都有穿透岁月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本书是对经典女性角色的致敬，也是对角色塑造者、电影从业者的一种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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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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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天作家、影视访谈人，影坛伉俪丁然（代表作《女理发师）和张鸿眉（代表作《小城之春》）的孙女，中国近现代著名出版家张静庐后人。著有访谈故事集“青春三部曲”：《骄傲是另一种体面》 《29 1种相遇方式》《天意眷顾倔强的你》；有“好莱坞百年文娱*”之称的Variety中国版2020—2022杂志主编；2023年任澳门国际纪录片电影节艺术总监、澳门“恋爱·电影馆”华语选片人；电影《日漫夜长》监制及编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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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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辑一 看不见的风景
1.对我来讲，她并非为爱而亡
——关锦鹏谈《阮玲玉》（1992）
2.玉娇龙是如何“炼”成的？她是一个反传统的“英雄”，
当时的我们都是
——叶锦添谈《卧虎藏龙》（2000）
3.我们不一定有答案，但是不能因此就放弃好奇心
——徐小明谈《蓝色大门》（2002）
4.我拍女人，就是要拍那些门背后自己才知道的事，没有一件是小事
——张艾嘉谈《20 30 40》（2004）
5.我那时候也还没拍过爱情电影，但我坚持了开放式结局
——伍仕贤谈《独自等待》（2005）
6.我为什么拍电影？因为我希望找到属于我人生的那一帧画面
——泷田洋二郎谈《入殓师》（2008）
7.我很强调再悲惨的人生，都有幸福的时刻
——谢飞谈《本命年》（1990）
8.我理解中的女性主义，要敢于去打破原有的东西
——梁静谈《八佰》（2020）
9.有的电影就是值得拍就去拍，这是我对电影的态度
——江志强谈《梅艳芳》（2021）
辑二 见影启示录
1.自由与爱
——拥抱第一千零一个拥抱
2.虚拟与现实
——虚拟世界里，是让人怀念的“真”
3.女性与力量
——爱你本来的模样，就是未来最好的模样
4.新人与时代
——不随波逐流，才是新浪潮本质
5.文学与电影
——那些书，和那些给自己的情书
6.中国与电影
——坚持者，才能在历史长河中拥有姓名
7.女性与电影
——她从他们中来
8.纪念与电影
——注视那些值得纪念的脸
9.他与她
——一个实现了一诺千金的时代神话
10.纪录片与再注视
——克制是一种美德
11.一个人与博物馆
——创造你自己的记忆，那于你是唯一的真实
12.我的冬日与海
——你终将被看见
辑三 她就是一代
1.她就是一代
——“大银幕之脸”章子怡
2.世间深情，莫过自知
——“自在名伶”舒淇
3.美不是特权，但“见自己”是
——“终成真我”倪妮
4.跟随她穿越黑暗的旅程
——“永远爱人”周迅
5.生于1986，要坦诚也要可爱
——“85花”杨幂
6.离开一些东西，肯定要建立一些东西
——“清醒佳人”吴越
7.打开那封名为“张艾嘉”的快乐情书
——“全能影人”张艾嘉
辑四 他们笔下的TA
1.大奇特：好莱坞的东方美人
2.流行色YC：时尚偶像Ines de la Fressange的“谎言”
3.蜷川实花：忠于自己觉得美和对的事
——蜷川实花独家“美学”问答
4.佟晨洁：期待被看到最真实的我
——佟晨洁独家剖白“现象级”真人秀《再见爱人》
5.甘鹏：王家卫与张爱玲，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6.安藤忠雄：青春是意志，是灵感，是工作本身
——安藤忠雄独家“青春”答卷
跋 写给还没被看见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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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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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她，终将被看见
对我来说，龙年之初的最大事件，可能是见到了名字里带有龙字、近年来我觉得描写女性最好的电影导演——滨口龙介先生。可以毫不讳言地说，他执导的《偶然与想象》是我三年来大银幕体验感最佳的作品，安安静静，但毫不平淡——一种理想中的生活的质地。
当初邂逅这部电影时，我正处于出任电影杂志 Variety 中国版主编兵荒马乱的生活中，在一次飞行途中我写完了卷首语 （本书第二部分“见影启示录”的许多内容都是在飞行途中用手机完成的）。飞机降落，我第一时间冲回办公室和团队加班，提早完成了任务，如此才得以抽身前往观看这部北京国际电影节展映电影，只是遗憾错过了开篇部分。如今再次观看，我的观影体验依旧超越了滨口龙介导演获得第94届奥斯卡最佳国际影片奖的突破性作品 《驾驶我的车》，尽管那部作品在我心中仍是滨口导演作品的首位。
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是，我依然觉得，龙桑 （我私下起的昵称） 在 《偶然与想象》一片中对女性的观察与观照是无出其右的，无愧于我心中“最女性主义的男导演”之名。足以佐证此点的一个细节是——当我被别人介绍说“这是 Lam 的女朋友”时，龙桑抬起他的手，认真地说：“抱歉，我需要知道她的名字。”那一刻四周寂然无声，我心中对他的钦佩和喜悦之情，瞬间升至顶点。
虽然没有依照惯例进行访谈，但和他在被誉为“全世界最美电影院”的澳门“恋爱？电影馆”分享会之后的那顿晚餐，却是如同香槟泡沫般纯粹的欢乐时光。
比如，原来我们写作的共同点那么多：不到 deadline（最后期限）不写，写作时也不喝酒，像《驾驶我的车》原著作者村上春树那样有规律地写作对我们来说完全做不到；我们也常常会想要记录一些日常对话，但往往要很久以后才会明白，其实当时写下这些是因为那一刻自己还不够理解自己；在男女关系上，他像对待他的电影一样依然保持着不懈的好奇心，甚至反问我：“为什么会对工作中产生的男女恋情感到愧疚？”他鼓励我们：“你们的故事，就是最棒的‘偶然与想象’！”
《偶然与想象》的英文名Wheel of Fortune and Fantasy，直译过来其实是命运与奇迹的车轮。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为这位重量级的日本电影人——继黑泽明之后，第二位在欧洲三大国际电影节和奥斯卡均斩获奖项 的大师——安排一个专访，并在deadline前写进此书。就在我们初次见面和共进晚餐之初，用 《偶然与想象》 中我们最喜欢的第一个故事中的台词，“魔法般的时刻”在酒盏交错的餐桌边猝不及防地到来，我意识到命运的车轮已经驶入它的最佳轨道。
“抱歉，我需要知道她的名字。”
这正是“魔法般的时刻”的厉害之处——简单且有力地将大家感同身受但说不清楚的事说清楚。
尊重女性，不是一个口号。
女人，不该有名有姓吗？
这正是在我拥有新的职业身份和工作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令我深感不适的根源。直到此刻，龙桑所指出的，正是我潜意识中希望通过这本新书阐述的——无论你在人生的哪个阶段，无论你身边站着谁，“她”都应该并值得被看见。
在见过龙桑，从澳门返回上海后，我正式进入新书的最后冲刺阶段。
飞机上，我又翻阅了滨口龙介为他那部长达五个小时的成名电影作写的《滨口龙介：那些欢乐时光》一书，注意到了以前没太注意的两段内容。
“我用‘她们’来统称 《那些欢乐时光》 的全体演员……正如我写下‘他们’时，这个词也包含着女性，所以当我言及‘她们’时，这个词也就很自然地包含了男性。我希望读者们可以带着这个意识来看待这两个词汇。”
“站在摄影机前的人，都将成就超越本人想象的事情。你在摄影机前的一举一动将在未来的日子里支持，或者藐视这个世界的价值。可能我的说法会让有些人觉得小题大做吧？这篇文章正是为了这些人而写的。”
这让我意识到两件事。第一，重新整理这些稿子的时候，我发现我一直在做的，其实是用写作尽可能忠实于“纪录”的工作——从那时到现在，从未变过。滨口龙介用一整本书翔实记录了创作《欢乐时光》这部电影的制作、表演与工作方法，是关于一部电影背后那些“看不见的风景”，我的这本书则整合了多部经典作品背后“看不见的风景”——特在本书第一部分集合呈献。我想做的是抛砖引玉，告诉大家那些看不见的风景和看得见的风景一样重要，和“她”一样值得被看见。
第二件事，是我确认了无论何时，我依然且只能为“相信”而工作。
这本书，除了记录有名有姓的作品和对人物做扎实采访的故事，它们排列在一起还清晰地展现了一个媒体时代的变迁——事实上，关于 《一代宗师》 里章子怡的文章 《她就是一代》 就是我的出圈之作。现在谁还能想象，文字能比时尚杂志的封面人物引发更多的网络讨论，更促成了我出版第一本书的决心。而新书推迟的两年间，增加了新的篇目如《纪录片与再注视》和《一个人与博物馆》，则与我非媒体类的策展新工作有关了。
Variety 中国版关张，我也离开了纸质媒体。事实就是如此——转过了一个时代，这些文字就再也不见。幸好有幸遇见慧眼出版此书的编辑，和依然热爱看书、保持“相信”的你们。
我为什么还要写“她”？
因为我相信的新女性主义——相信创作，就去创作；相信婚姻，就去恋爱。
建立你的相信，然后建立你的生活。
你总会有你的故事版本和人生。
我能看到自己，也能看见你。
如果说我有什么成长，在新书里的体现可能是和前三本“青春三部曲”访谈集不同，我不准备再把自序写得如自省那般冗长。
无法定义为哪一个年代的女影星张艾嘉之前做了一档以“青春”为题的人文纪实节目——老实说，那真是我梦想中的节目，有出行、有朋友、有深谈。
没收录在那篇 《打开那封名为“张艾嘉”的快乐情书》 里的对话在这里。
“你觉得中国式青春有什么特别的？”
“太急躁了，太着急了，太有目的性了，这是最明显的一个问题。去追赶浪潮，我觉得不一定是最好的。可以不着急，慢慢地认真地去生活、去感受，把每一件在做的事情做到最好。”
“青春岁月里，真正最让你念念不忘的是什么？”
“是我的孩子心。我常会想到我在念高中的时候什么都敢试，所有喜欢的事情我就去做了。我是那种敢去做的人，这也造成了我不害怕失败——失败以后我会自己承认，我谈恋爱都是这样子。我真的是那种遇到困难就去解决困难的人，所以我的一生都是在逆境中成长。”
某种程度上，我也会把我做主编时的失败之处坦陈在这里。
没有喷薄的流量。
没有喧闹的名利场。
我只是诚实地记录那些经典作品、那些幕后逻辑、那些有作品的人……
因为我相信——
电影不是只为少部分人的欢乐服务的，更多人是在失意的时候看到它，惊鸿一瞥，电光火石间，电影中的他们如同施魔法般地在黑暗中安慰了你深不见底的心。
在我的魔法时刻，电影宛如一双在睡不着的暗夜里伸过来轻轻抚上我双眼的她的手——温柔而又冰凉，短暂的黑暗过后，永远有更迷人如银幕的海阔天空。如果我的文字与书中提及的电影，能提醒并创造你人生中一两个“魔法般的时刻”，那就是我人生的“欢乐时光”了。
电影《偶然与想象》中，我最喜欢的对话乍看起来非常普通：
“你喜欢我什么呢？”
“大概是坦诚吧。”
在这个故事里，特别坦诚的是那个看起来随时可以把前男友变成现男友的短发女生——我喜欢的是在这场对话里，男女之间的位置好像倒置了。或者说是多年前的经典再演——我最喜欢的《乱世佳人》里的那段男女对话。郝思嘉仰起了刚才还在为爱情低下的天鹅般的脖颈，“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眷恋、怀念之类的废话了，离开我后，你要去哪儿？”白瑞德露出了赞许的神色：“这就对了，哭哭啼啼的戏份不适合你。”
但，坦诚一点说，我也不能说我没有哭过。失去工作的去年冬天，在北戴河海边的我，写下的那篇短篇日记 《我的冬日与海》，才是此书原本的卷首语。
谢谢那个看见我的人——在镜头后忠实记录并陪伴我的他。抱歉，在一起后的每年冬天，都让你这个出生在四季温暖之地的人，陪我领受冬日之海。
谢谢我任主编时，我的编辑团队和我的助理实习生，所有支持过我们专栏的作者，你们的精彩呈现远不止选入此书“他们笔下的她”那部分的数篇。事实上，我也为你们——确切地说，是为我们做杂志的幕后故事写了另一本书，一本揭开光鲜内里的书，希望可以早日作为“都市三部曲” 的下一部与各位见面——片场和职场之后，下一个就该是情场了。
谢谢所有这么久以来相信我的人。
这句话是和这本书一起送给你们的：相信我，从“她就是一代”到“看得见的她”，你们也亲手塑造了“她”被看见的时代。
你和“她”一样，终将被看见。
丁天D小姐
自序初稿于2024年2月2日星期五03∶13，于上海家中
改稿于2024年2月23日星期五01∶08，于澳门家中
1.
对我来讲，她并非为爱而亡
——关锦鹏谈《阮玲玉》（1992）
《阮玲玉》（1992）
第42届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最佳影片提名、银熊奖最佳女演员。
第28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特别评审团奖。
第12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指导、最佳原创电影音乐、最佳原创电影歌曲。
关锦鹏
香港电影导演，以拍摄女性触角电影闻名。从影至今四十多年，关锦鹏为华语电影史创造了数部经典作品，如《胭脂扣》《阮玲玉》《红玫瑰白玫瑰》《长恨歌》《蓝宇》等，在国内外影坛屡获殊荣。他以细腻的情感触觉呈现立体的女性形象，从人文角度观照城市和时代。
【我觉得张曼玉像不像阮玲玉已经不重要了，不像可能会更好】
我在香港无线艺员训练班修读的时候，就很爱看电影。有一次，朋友告诉我说有位很棒的已故女演员名叫阮玲玉，恰好旺角有家很小的电影中心正在放映她的默片 《神女》，香港那时候能看到民国老电影的机会是不多的，我看完之后就对她着迷了。
1988年初，当我拍完 《胭脂扣》，电影公司希望我能再跟梅艳芳合作拍一部电影。碰巧香港艺术中心举办“三十年代的银幕女神”电影回顾展，展映了多部阮玲玉、玛琳·黛德丽及葛丽泰·嘉宝主演的电影。阮玲玉的电影除了展映《神女》，还有《桃花泣血记》《小玩意》等影片。我觉得她好厉害，《神女》 虽没有对白，但是她的肢体、表情是有力量的。这种电影回顾展会在进场处售卖一些影集，都是相关剧照和生活照。当我翻到一张阮玲玉的葬礼照时，发觉她的侧脸很像梅艳芳，当时就吓了我一跳。
其实梅艳芳出生也很穷困，如果让她去演阮玲玉，方方面面都很适合。我是不是要找她来演阮玲玉，是不是要再次合作，起初是有点儿犹豫的。我约梅艳芳见了一面，我说：“你不要生气，你看一下这本影集，看哪一张照片最像你，我觉得你的侧脸和她最像。”她自己翻到了葬礼那张，也吓了一跳。
原本梅艳芳也有意要出演，后来由于个人原因，不能到上海拍摄，就推掉了片约。因为我和张曼玉刚刚拍完《人在纽约》，已经熟络。有一次，我跟她碰面，她说能不能让她试一试阮玲玉的角色。我觉得，导演最难得的是碰到一个愿意改变自己的演员，张曼玉就是那种可以给你看到她有不同面相的演员，尽管她的外形不似阮玲玉。
我在拍摄前已经定下了一种讲述方式：一群 20世纪 90年代初的香港电影人台前幕后去拍一个阮玲玉的故事，碰到20世纪30年代的一些演员，既有记录的部分，也有戏剧的部分。此外，还有戏中戏和戏外戏的部分。
所以，我觉得张曼玉像不像阮玲玉已经不重要了，不像可能会更好。
张曼玉不是一个传统的女人，她在英国生活、长大，性格大大咧咧。
我给她看了很多阮玲玉的文字、影像和电影作品，阮玲玉的某个部分她既要演，又要保持距离，还要带着同情的态度。我经常对演员说要进入角色，既远且近、既近且远。张曼玉演阮玲玉时，让她去演，她反而会很被动，她要带一点儿张曼玉自己的属性。戏中张达民约阮玲玉到公寓那场戏，有记者围堵在楼下。张达民说：“我带你从后门出去。”阮玲玉没有理会他，从楼梯走下去。人群中有声音说：“ 《神女》 这部电影就是描述她妈妈。”我觉得这一幕，既包含了阮玲玉的属性，也有张曼玉的属性。
我理解的阮玲玉，她不是为爱而亡。临终之际，她写的两封遗书，甚至有人说是唐季珊伪造了一封假遗书，内容是阮玲玉让他多保重，自己有多爱对方。对我来说，我觉得阮玲玉先有张达民，后有唐季珊，再有蔡楚生，是一次又一次让她感到失望。一方面，这种失望比对爱情的失望更重要。几个男人有多爱她，阮玲玉心里一清二楚。另一方面，有声电影的时代要来了，阮玲玉的普通话原本就不好，卜万苍没找她演 《三个摩登女性》或许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当然，张达民状告她和唐季珊通奸，是阮玲玉自杀的最大原因。但对我来讲，她并非为爱而亡。
张曼玉演得丝丝入扣，她的潜能被无限地发挥出来。我相信她演 《花样年华》，王家卫就是让她去“演”苏丽珍，王家卫跟她聊的时候，或许会在指导她的表演时说，这一点苏丽珍跟你很像，你就把那个特质拉近一点儿。
但我跟她拍 《阮玲玉》 的时候，我觉得“戏剧”的部分，我要把她推到一个高度，她就是阮玲玉。张曼玉的表演肯定带了很多特质，尤其是生活方面。包括访问小说作家沈寂，他也在文字上给出了一些关于阮玲玉的参考，但片中可能都没体现出来。在那个年代的女演员中，阮玲玉走得进去又出得来，能够感同身受地去感受剧本和角色带给她的伤痛。伤痛的长度不见得一定跟角色一样，或多或少，那是阮玲玉自己赋予的。
不过要带着张曼玉的思考去演阮玲玉的每一场戏，确实挺难的。
【《阮玲玉》 肯定不该只是一个传统传记故事，不然我就白白浪费了这个题材】
电影最初有两个剧本，这个过程比较复杂。最初我请邱刚健帮我写，他写得比较慢。这已经不是我跟邱刚健的第一次合作了，从 《女人心》《地下情》《胭脂扣》 到 《人在纽约》，已经很默契了。他本身还有一个导演约，要到台湾去拍《阿婴》。《阮玲玉》的项目就停滞下来，那时候也有在委托焦雄屏帮我做一些资料收集的事，因为她很熟悉中国电影史，我就先放弃了邱刚健，请焦雄屏写了一个传统的版本。在这个过程中，我自己不希望用一个传统的戏剧方式去拍，就是明星阮玲玉和她的三角关系。邱刚健拍完了 《阿婴》 后，我觉得既然已经筹备这么久，不介意再多等一等，又跟着邱刚健回到最初的想法。这两个版本的剧本，区别其实就是在结构上面。
等到电影拍完，到台湾参加金马奖，焦雄屏才看到影片。她给我打电话，我当然知道她肯定要兴师问罪。她说：“为什么改剧本不告诉我呢？
没问题的。”抱怨完了之后，她跟我说：“但是你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选择。”因为她也是那一届金马奖评审之一，然后我们两个人分别在电话两边大哭一场。
一个好导演，要给电影一定留白的空间，能让观众游走其中。虽然不是每部电影都是这样子，但是《阮玲玉》肯定不该只是一个传统故事，不然我就白白浪费了这个题材。那时候，我希望能颠覆一下人们对人物传记片的固有思维，我偏不要那样拍，我要试试这个、试试那个。我有一个概念，通过虚实结合传达给观众，某个场景里有一些虚的，观众被拉进去了，但是慢慢又被现实拉回来，要给观众一定留白的空间。影像上，我也采用彩色与黑白的虚实结合。既然片中有阮玲玉演出的黑白默片片段，是我们从电影资料馆拿回来的，那么访谈的部分也应该是黑白的，虽然所占比重不多。这些是事先设置好的，目的是想让它更像是随意访问的纪录片。
《阮玲玉》 是 1992年上映的，到 2021 年整整 30 年。2021 年 4 月，香港国际电影节放映了4K修复版本，我刚好是“焦点影人”，有一个我的电影回顾展，有4部电影都经过了全新修复，每一场放映我都去做映后。
让我感到欣慰的是 30 年后，到场观众超过 90% 都是年轻人。在不同年代，能让不同年纪的观众看到《阮玲玉》是很幸福的事。那些年轻人会问：“为什么你当初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拍这样一部电影？”我可以和他们交流、沟通。我的学生也去看了这部电影，他们同样感到惊讶：“哇，你30年前是怎么想的？”
事实上，女性形象里我最受影响的是日本女演员原节子，我们一直在讨论传统、现代，原节子足够传统了，但她骨子里又有那种现代，那是小津电影的厉害之处。可是原节子到最后终身不嫁，她到底是传统还是现代？小津去世了，她也退休了，她对小津有一种很执迷的感觉，那又足够现代了。
【延伸阅读】
关锦鹏与编剧邱刚健：
与邱刚健谈剧本很好玩，我们从来没试过一次正经地谈
《阮玲玉》剧本是邱刚健的原创。没有原著小说，哪怕我们做了两年research（研究），他的剧本依然是完完全全的原创作品。
如今《阮玲玉》影片的结尾是阮玲玉的葬礼，我们没有拍邱刚健剧本的最后一场，不记得是他跟我说不用拍，还是我选择不拍。《阮玲玉》的修复版比较接近邱刚健的剧本，跟当年院线上映版有很大不同，尤其是ending（结尾）。修复版经历了神奇的兜转。当年第一场上映的是完整版，大概1992年在海运戏院，为成龙慈善基金筹款。海运戏院的座椅，观众站起来椅子会弹上去，发出“啪”的声音。当晚电影放到三分之一后，开始听到“啪”；三分之二的时候听到噼里啪啦声；散场灯光亮了，剩下少于三分之二的观众。嘉禾电影的人就“拍台”（粤语，拍桌子），“有没有搞错，这怎么上映啊？必须剪短”。嘉禾剪片后，底片没有保存好，遗失了。
往后很多人问哪里有长版。悉尼电影节的工作人员说“有”，他们当年在柏林看过影片后邀请到那边放映，当然是长版，修复版是用他们提供的拷贝做成的，在 2005 年的香港国际电影节放映。我正在拍 《长恨歌》（2005），不能回香港，张曼玉、梁家辉、吴启华都去看了。张曼玉后来打电话给我说：“电影真是奇怪，他们当年在海运戏院看首映，感觉本来不好。隔了十几年，观众反应大不一样，之前是噼里啪啦声，十几年后也是噼里啪啦声，不过是在拍掌。”
公映短版的 ending （结尾） 是阮玲玉问唐季珊爱不爱她，一个 cut（单独的镜头），阮玲玉已经睡在花堆中，差不多结束了。长版的是拍一次现场拍戏，有一个 wide shot （全景镜头），见到工作人员说：“来，开拍了。”只见叶童哭得稀里哗啦，刘嘉玲整理盖在阮玲玉遗体上的被单，梁家辉就表演“顶唔顺”（粤语，意为“受不了”），蹲在地上。邱刚健的剧本在这里又打破张曼玉的表演。张曼玉屏住呼吸，直到“顶唔顺”了，要喘气。我就说：“Maggie，再来。”张曼玉深呼吸一口，装作没有呼吸，电影才结束。当时的评论很有趣，说张曼玉尚在生，如她无法呼吸还可以NG （not good，意为“不好”），玲玉则没办法起身。
《阮玲玉》之后，邱刚健移民，我们没有再合作。我合作的编剧不多，邱刚健、黎杰、林奕华、魏绍恩等几位，在导演之中，算是少的。邱刚健比我年纪大，我自己不会写剧本，第一次做导演的时候，他看我是小朋友，这个小朋友莽撞地提出一些东西，他觉得是自己没想过的。他是open-minded （思想开明的） 的人，接着用自己的经验写剧本，来帮助我这个小朋友。这是我最感恩的地方，可见timing （时机的掌握） 是对的。
与邱刚健谈剧本很好玩，我们从来没试过一次正经地谈，要不去新世界酒店喝咖啡，要不就是吃饭、喝啤酒。
我觉得 《胭脂扣》 里如花着男装唱 《客途秋恨》，是他“就住”（粤语，意为“为”）我写的。
Variety中国版2021年秋季刊，“经典”栏目
延伸阅读中部分摘自《异色经典——邱刚健电影剧本选集》
均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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