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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梦语者(明德书系·文化慢光丛书)

書城自編碼: 1909367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中国现当代随笔
作者: 唐朝晖
國際書號(ISBN): 9787300152592
出版社: 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2-04-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32/192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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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这是一部充满玄想和哲思的著作,它用文字丈量着乡村与都市的距离,用梦语诉说着人与人的精神隔阂,探索着人类的生存经验;这是思想的密语,灵魂的沉吟,是人人皆梦时代的无声呐喊。
關於作者:
唐朝晖,作家、诗人,七十年代出生,现居北京,《青年文学》杂志执行主编,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多见于《花城》、《大家》、《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文艺报》、《北京文学》《文学报》等报刊,作品曾上榜“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出版有个人散文集:《勾引与抗拒》(新京报和新浪网100本好书)、《一个人的工厂》(冰心散文集奖,入围鲁迅文学奖提名奖前二十名)、《镜像的衍生》等多部。
目錄
壹古庄
 卷上:纷驰
 卷下:水火
贰心灵物语
 序
 暗光部
 自然部
 灵迹部
 疼痛部
 无她部
 虚一部
 梦书部
 微词部
 知行部
 影子部
叁 歇斯底里与轰炸炸轰
 歇斯底里篇
 轰炸炸轰篇
肆 与城市相关
 植物篇第一
 历史篇第二
 人海篇第三
 阴影篇第四
 当下篇第五
 宿命篇第六
 梦想篇第七
伍 他人即是面具
 序
 痴绝记
 表象记
 慎动记
 问世记
 塞语记
 隐约记
陆 安?家
 卷一:无色透明的下午
 卷二:门里门外
 卷三:混沌初开
柒 扑克牌
 王与牌
 黑桃,异名之花
 红桃,成功色块
 梅花,无为劫数
 方块,妙用如此
读《梦语者》
內容試閱
序一带有痛苦的美
彭燕郊
1
《梦语者》作为一部自我精神记录的手记式作品,其独特之处首先在于它在对人类生存经验的总结上所作的努力,诚然,它只是揭开几乎是未被观察过的(甚至是无法观察的)人类生存状态和与之相伴随的精神状态。令人惊奇的是:它的哲理性的描述全然是诗化的,抒情味浓郁而又绝不带有浪漫主义那一套呼号、呻吟和绝叫,同时也不带有任何人工的诗学取舍的痕迹,存在于清澈心灵深处的被作者用想象力、用艺术构思如此自如、如此从容不迫地纳入诗里的,我们几乎想说是神圣的诗境里的,所有这些闪亮的具有人文价值的人类经验,就像一江春水在诗的河床里流动着,内在沉着有力,外表却那么文静,怡然自得地浩浩荡荡。
这部规模近于宏大的精神史诗是以对生命价值、生存取向的追索、叩问为基调构建的。一个接着一个的诘难式发问无不或多或少带有些悲壮、沉痛,甚至濒于绝望的忧虑。应该说,作者的价值判断很可能把我们带到一个哈姆雷特式的两难境地,然而奇怪的是,读它却使人感到温暖,有如静夜聆听知己诉说心曲。人们曾经担心,20世纪以后的现代诗是不是会走向学院式的玄学,甚至走向颓废,因为人类对自我状况的思考和由此而生的追索和叩问都近于无从回答,近于茫然。然而诗人却以他的理智和诚实让我们感到亲切,以他的诗作营造出一个诗化的温暖的人文空间,难道这不就是现代诗生命力的鲜活表现吗?
这部心灵手记也是对自由的渴望,对自由的一往情深的向往,与之相适应,它的风格也是自由的。不可以将自由理解为盲目的自我扩张或是颓败的涣散,它展示给我们的自由的态势甚至近于无形,我们甚至找不到“自由”这个词,然而我们确实能感受到那种渴望和向往。我们知道这里说的自由简单地说就是生命不受压抑地、自在地生长。毫无疑问,这显示了作者的创造力。在作品风格的构建上,作者娴熟地运用了从自由诗到散文诗的诸多形式。曾经有人认为,自由诗没有格律的制约不可能成为诗,而散文诗又是比自由诗还要危险的体裁,诗的特点在散文诗这里已经是一无所有的了。毋庸多说,请读一读《梦语者》吧。它不以“不顾一切”的“怪”吓唬人,不以“抛弃一切”的“乱”迷惑人;它紧紧把握住艺术创造最高原则之一的“分寸感”。它新,但不“怪”;它勇于创新,但不“乱”。在作者这里,散文诗是挥洒自如而且得心应手的。诗歌史上每一种诗体的出现都不是偶然的,很显然,作者之所以要用散文诗体写作,就因只有散文诗这种体裁特别适宜于现代人用以创作严格含义上的现代诗。《梦语者》以及与它同性质的作品带给我们的这个信息是非常重要的。
2
对生命元的追寻,对生存价值的探究和对如何保持人性本真、人的独立品格的思考是这一部长篇散文诗的主体。无论是追寻、探究、思考,都在经历着一个痛苦的过程,是一个为捍卫生命尊严而作出与失败、绝望、灭亡争斗的支付了全部生命潜力的挣扎、反抗、拼搏的过程,是一场在生命的尊严鼓舞和指挥下的奋战。它是悲剧性的,因而是美的。
诗的魅力就是精神的魅力。诗艺原创力也就是精神能量所产生的心智能力在与客体现实的碰撞中激发的火花,它们可能是微弱的、暗淡的,然而却能够震撼人。
“我走着,亡亲与我同行,交谈”(引自《梦语者》,下同),而“我”不能不感到意外的是,自己却是“一个陌生者”;几乎有些可怕的是,“我”已敏锐地发现那沉重的疑问,感到压抑,甚至悲怆:“谁是亡者?是谁活着?”生存状态与无生命状态濒于不可分辨,“我”发现:“许多‘人’的过程就是‘病’的过程。”
“人”作为生命存在的现象居然如此不稳定,居然无法说清“人”是在证实还是在否定生命存在的现实性。“人”已“比血更深刻地沉寂于万物的湖底”,“等待黑暗来洗劫”,一切都已注定了只能这样,“家门的钥匙”已无法找到。
但生命必须在厄难中存在下去,虽然即使在春天,“我”也只有惊叹:“谁说这是花的季节?”生命存续的愿望是如此强烈,“我”依然“走进棋盘,独自承受愉悦的苦役”,客体现实的棋局演绎着生命生动活泼的流程,强烈的存续愿望使“我坚信,水里还有几朵孤寂的仰望”。
孤寂的仰望,带给“我”的也不就是揪心的哀痛,看见的可以是生命自在,生命自为,或者生命自娱,以及生命原生性的本真展示的窘,甚至尴尬。
生命无奈,生命茫然,“我”该怎样思考?
3
许多疑问联袂而至。所有的疑问都具有哲学的玄妙气质。
高技术时代的人,既明白科学绝对的严整、冷静和周密,又陶醉于高技术带来的享受,高技术于是就有了宗教的神秘性。联袂而至的疑问无不饱含对生存状态的诘难和辩驳。
“我无色地听着一首空空的歌。”锥心泣血的十二个字!谁能指出:在中国新诗里,有比这十二个字更多位数的心理数值、更丰富的人文内蕴?它冷然照亮了一个多世纪以来几番狂热之后的分裂、破灭、坍塌。空空的歌引起的对历史底蕴的纵深揳入的热望是如此凶猛,以至于我们不能不把它当做叩开石门的咒语:或许来自神示,或许来自失落后的困惑,急迫的追询,凄厉的呼唤。
回答“我”的疑问,困难在于,“我”在使用我们的语言时对于它的功能,它所指称的、所证实或证伪的有很大保留,通行用语似乎已经失去客观描述的作用:“经常在半眠状态中,受她的控制而说出些天经地义的话来,只是借用人的语言时,意义全变了。”
变成了什么?天经地义地变成为一个巨大的疑问号!
这是世纪之交人类自省的艰难历程最直截了当的总结:起点在困惑中,终点也在困惑中。困惑代表我们这个时代的富有和贫乏。
没有办法回答的最大疑问是,人为什么这样孤独:“彼此陌生地走过来,彼此陌生地离开,彼此陌生的影子倒拖于地,拖得很长很长。”人与人之间滋生着一层又一层的负面影响,一层又一层的模糊的薄膜拉开了彼此的距离,稀稀拉拉的一个孤独的人用“无法回答”回答自己对自己的提问。多么阴沉、冷落的惨相!
“我正沿着附地而行的电线寻求宇宙的灯,但愿其间不要有裸露着的铜线,把我电毙。”谁能告诉“我”,什么地方有裸露的铜线,什么地方没有?宇宙的灯依靠电线输送的电源发光,而电线裸露就能击毙所有生物和所有生之愿望、生之自发的骚动和勇气,然而“我”还在寻找。
“我”的忧虑于是无际无涯,于是近于荒诞。人问:“那你忧虑什么?”“火在水中燃烧。”难道宇宙的灯亮在水中,水也带电?
难道我们应该相信命运?
4
按说,高技术时代的人类很可能被新奇、舒适的物质享受宠坏,可能失去思考的兴趣甚至能力——真的是这样的吗?至少有一部分人不这样,他们不会患流行的痴呆症,不会堕入神秘主义。以痛苦为乐,以痛苦为代价换取思考的极乐,他们是诗人。
他们发现命运的类似物,但这不是命运。把“一件无血的衣”“无可抗拒地脱掉”以后,审视“巢的状况”,审视一部很可能就是命运经典的“亡书”,那“亡书复杂而简单地叙说着一个个幻觉,一个个现实的鞭影。在亡书中,我才活着,才知道自己是一个水铸的人。”是现实的鞭影融合成幻觉呢,还是幻觉使鞭影更加生动?一个水铸的人,水有无穷的可塑性,能接纳无数种添加剂,水的适应能力可以是无所不至的。很自然,“我发现我主是我自己”同样很自然,“何须深究生死二头,截断它们”,何等壮烈,何等的气概!何生命之有?生命无所不在。
然而,现实的冷酷是无边无际的,它蛮横地覆盖一切,让人无可躲避:“睁开眼睛,我跌入另一个梦,一个浪打来。”注意,“我”在诉说这一切时完全冷静完全从容完全平淡,“我”(当然就是作者)就是在这冷静从容平淡里诗化了痛苦,诗化了不堪的生存状态,这需要多少勇气——顽强的生存勇气和顽强的艺术创造的勇气!
5
重要的是确定——非常清醒地确定——作为独立的人的位置。多元多极时代亦是一个多边沿时代,诗人的位置在某一个边沿上,边沿即他的中心,他的位置总是先锋或者说是前卫的,他必须总是处于略前于起跑线的那一点上。他必须总是超前的,因而是最容易受攻击的。
得到一个位置,就是得到一个精神空间。然后,依靠内在的心灵自由和自我真实,利用痛苦经验提供的能量,依靠人格意志释放的灵秀之气,获得内在自由的扩展。这是一种珍贵的内在成就:获得诗性的生存品格。所有的诗人追求的就是这个。
然而这是艰难的,“我”有太多的痛苦经验,以及这些痛苦经验给予的激励。“我们都还未找到自己的位置”,努力找的结果是偶然:“我的位置就在坐下来的瞬间得到”;是不稳定:“一切都变了”,“我在别人凌乱的座位上寻找位置”。希望是强烈的引诱,同时又是闪烁不定的,“我已经着手修建了,坚守一盏清贫的灯……我隐隐看见大厦的模样”。隐隐的,可见不可即的,正是最具有诱惑力的。
“我”对世界的发问只能依靠话语,依靠所创造的某一个语境,在公众的注视下,在与公众共享创造的喜悦的时候进行。“我不仅只是一名记录者”,“我并不是唯一的醒者,不然为何我身边还有许多幽暗的清澈的眼睛呢?”重要的是,不论这些眼睛是实有的还是幻觉产生的虚无,所有的诗人在以自己的创造表达他的人文关怀时都是孤独的,甚至他所运用的语言也在警示他的孤独:“一种语言原初的声音说着……愉悦地舞蹈、踩亮、踩响一个个词语,凭借这萤的光亮,我察觉,自己置身于森林最暗的中心。”
“我”所处的就是这样的位置,是历史的赐予,还是历史的愚弄?
6
历史的现在时的挑战是如此严厉、苛刻,近于残酷,颠沛于人生征途的“我”却忙着以锐利的清醒发现美,以大智大勇大忍承受颠沛的痛苦。痛苦不停地抛洒美,使“我”忘记痛苦而只记得美——古往今来普天之下诗人的通病。
忘记征途颠沛留下的创伤,“我”努力摆脱原罪这个幽灵的扭曲和蛊惑。努力并非完全有效,往往只会加深迷惑,“我”需要用全部心灵能量发现并保卫美。
“我”发现,自己能够拥有的只不过是“井底的光”,征途上到处是“门”,开着或关着的门都是阻拦,看似“不存在的门”比肉眼看得见的“门”更可怕,它们“横行于世,框架人类”。闯过重重关卡需要道德勇气,需要百倍锐利深刻的清醒,今天的人面对的痛苦是无穷无尽的。
“我”感到疲惫,但不是绝望。“我”审视生命的深处,寻找灵魂的居所,得到的只是虚无。“我”这样回答对灵魂的追索:“灵魂,我给你们的是灵魂吗?那只是一些先贤先知的影子,影子在你们身边也只能是影子。”结果,很自然地,当别人向他要求“给我来点灵魂”时,“我伸手给他一掌虚无”。
“我”的亲历性经验里有这么多的阴暗和沮丧,横在面前的竟是一条“根本无法绕过”的“臭气冲天”的臭水沟,“仅距离我们一堵放倒的墙”。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沟和墙就是“我”所说的时间。时间是如此威严、专横、傲慢:“谁能与时间抗衡?谁能阻止时间对万物的残酷和赋予?”答案是“——只有时间,——只有时间”。我们也很可以相信,“我”所指的时间在连缀成历史以后处境凄惶,“生命的婴儿侧过头,看着阳光的背正面,万千的历史被人左涂右抹谈不上荒凉”。但生命依然是自在、自为、自娱的。
“我”宣告:他只想“编织一张可使梦想成为现实的网”,这网,是“至美的诗文”,“用生命的音符谱写成”的。
最后胜利的,依然是生命,痛苦的生命。
7
“我”经受过那么多的熬煎、悠长的挣扎,终于获得美的赐予,亦即痛苦的赐予。21世纪人类文明的主要特点是人在痛苦的自我放逐后的自我回归,人在付出生命的代价后获得的诗化人生和诗性的生命,无不带着鲜明的痛苦色调。
19世纪末20世纪初,先觉者波德莱尔说过:“我不知道有哪一种美不带痛苦”,一百年来,雍容华贵、风流倜傥之类的美逐渐被诸如屈辱、羞耻、绝望、哀痛、悲观、怀疑、疯狂、粗野、荒谬……之美所代替,浪漫主义曾以浅薄的“热情”使这些新的美蒙上夸张、做作的灰尘。然而真美是不可掩盖的,因为人性尊严往往曲折地投射在异常的精神状态里,因为生命力之核只有蛮野地冲破诸世纪传统的外壳才得以爆炸,因为现代人炽热的心跳得已变得更快了,现代人语言里有着全新的节奏、全新的音乐之美。
不知道《梦语者》的作者是否读过、记得波德莱尔的这句话,但这无关紧要,他已经以他的作品力之所及地阐释了它,这不能不又是一件不可以等闲视之的新事,不能不使人高兴。
序二身边的“晖”
张承志
a
在与人的交往之中,有时会出现一个奇怪的规律。比如一个时期结识的朋友都姓李;这些北鞑南蛮的大李小李彼此不认识,但神秘地有着一刀切齐的共性:穷、倒霉、命不好。害得我——可是我又能有多大本事帮别人呢——费了不少想帮人的心思。
过了些年,有一天无意中掐指一数,咦,朋友变了!
和那些稍嫌窝囊的李族人不同,这一拨的他们都姓王。我夹在当间,比较自然难免:王族的人,不管他是哪一省的,都是胸中大志、身上一技,虽不能说个个是顶天立地的人物,却人人有惯做大哥的习气。弄得我也时常下船登车,得了不少的借力。
你问了:最近交往的朋友姓啥?
这回,不是在第一个字上同姓,而是在最后一个字上同名:都是“晖”。我很奇怪他们爹妈正是我的同龄人为什么就偏偏认定了日字边的晖,而不爱火字边的另一个。他们的共性?几个晖,每一个都是老编辑、小作家、六零后或七零后,差不多个个都是北漂,全体1米60的小个子!
他们作为编辑,淘汰了一批在体制的鸡窝里慢慢架子变横了的、我的编辑界旧交。他们作为北漂,和我鸡犬之声相闻,自然想见就能见。他们作为六零后,是承上启下的一代,能对我深入理解又能给我纠正的提示。他们作为小作家——或许就摸出一本书要我写序。
b
给人写序,这事和听人读书不同。我总是大大为难、左闪右躲、托词借故,如果依然不行,何止一口拒绝,我会不惜撕破面皮甚至恶语伤人——虽然那样做,无聊又不值得。
有没有主动想写的序呢?有一篇。给我一海军的战友,海鹰弟的。他如黄继光一样冲向哒哒哒的枪口,我渴望能在给他的序中倾诉我所理解的军人精神,尤其是“海军精神”。但他的那本集子并未诞生,也就是说,我没得到写的机会。总之,可以说,我是给人写序最少的!……
很简单:我缺乏信任。我怕那种强说愁、轻盟誓的为他人立言,在后日被彻底地嘲笑。
那种与自己的序恰成悖论的、他的选择对我的语言的否定,使得我好像成了更主要的失败者。懊丧的感觉尤其无聊。谁都明白,倒这种霉无非由于耳朵软和心软,那么我要学会心硬,我开始了拒绝便没有拖泥带水,那以后再也没写过序。除了唯有一次的例外,但那是对李家老友的。
c
也就是说还是有例外的。我非圣人,岂无例外?
我冷冷地注视着,这不大的小视野里,有些东西所以扰人心烦,就因为它们黏着情义、理想、初衷、原则等等道理。在这个时代,对中国人,上述的道理,是不好讲了。
但即便如此,给人例外感觉的催动,还是潮汐一般,时而涌来。
与此同时,世间的“序产业”比草原的畜产业变化更快,听说,已经有人写序收费,而且行情已经涨到了两万一序了!
我想,要求后世里的始终不渝,或许从根本上也未必正确;在一个英雄主义被禁止的时代,人很难扑向敌人的枪眼,不如追求——至少把自己的子弹打出去。战火在电视的鼓吹下肆虐,新十字军的铁蹄扑面而来,今天,那种通常藏在序言里的、二人盟誓般的潜语和关系应该改变。一切都要服从“抗战”,一切都应该为着有效抗击新帝国主义的全球进犯。给小字辈一点援助就是斗争;阴冷世间的无情,使得他们比誓言更盼望温暖。拉他们的手一把,再踢他们屁股一脚。让他们动起来拉栓开枪,别在意明天他们怎么样。
是的,盟誓不如合作,话语不如行动,要紧的是——如同抵抗的合作,如同战斗的关系,如同战友的感觉。
哈!我摸着了“零零后”的方式!
d
这样,我读了一个晖的一些作品。
唐朝晖,十五岁的石灰窑工人、九十年代的新潮诗人、漂泊北京编杂志编书谋生的湖南小伙子。他认为,在内心,自己是个“写作者”。
和他们这一代“晖”类似,他的语言呈现着欧化的色彩,小资兮兮、不忍放弃纯情的表露而没有被与他同代的语言痞子掠走,倒是和我们这一代六零后的文学爱好者隔代遗传。他们的爱好倾向以及顺手的写法,是可以简称现代派的、舶来的形式主义。这种趣味、措辞、连同其中空洞都似曾相识:
金黄的火焰从向日葵里喷出,我全身疼痛我渴。梵?高兄长啊!你愤怒地拒绝噪音干扰你神圣火焰的向日葵,你需要的是爱和刃之上的目光,你的耳朵在天空乱飞没有着落。请赐予我耳朵和色彩吧……我的病是杰克逊引出来的。如棒砸向我的音乐,让我麻木让我发病让我歇斯底里轰炸……杰克逊嚎叫在六千万耳朵内外。杰克逊啊!是什么缠我终生?你无法回答。你歌唱。
我一次次走出休息室,站在几千吨石灰石的小山上。它们和我的命运差不多,在等待另一种命运……宁静多少是一种保持,而声音,是一种改变的信号。
还有竖着排列的(并不费纸,假现代的味道浓浓充斥其中)句子,愈是苍白愈无限堆砌的、哲理与感情的杂乱搅拌。
但是他们靠这一手锤炼了自己。应该说,“晖”一代的语言异常流畅,他们身处的生活也许是苍白的;但他们传达自己的枯燥、苍白、空洞的情绪,则是浓浓的、绘声绘色的、真挚的。
e
没人愿意猜测这一代人会走向何方。
没关系。也从未有哪一代像他们这么随时准备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他们从自己父兄身上,看惯了人在历史中的被淘汰,信服了人在历史中的渺小。抱着这一点经验,他们自认深刻,冷眼看着自己在“他人是面具”、“黑桃A”、“另一个我”、“心灵物语”等等词组中寻找题目。
因为知道再也没人会对他们的时代喝彩,于是他们挑了文学躲避和自娱。他们都读着北岛听着崔健直到进入社会,他们没有流露,他们惟妙惟肖地复制,导致了他们对偶像的怀疑。他们对革命的态度,与横行全球的“反革命主义”并不一样——因为只差一个台阶,革命与他们交臂而过,使他们三生抱憾。乏味如腐的生活,映衬出革命的魅力,那么强烈地吸引着他们。哪怕飞蛾扑火哪怕一回就死,愤怒至极而无计挣脱的他们,是人道主义的革命(若是缺了这个定语就太可怕了)和丰满的文学(对见多识广的他们,文学的身段不丰满可不行)的后备军。和老、中、小三代孪生的右派相比,他们的遗传不一样。也许他们身上不安鼓噪的,正是这古老民族赖以回生的、最后的基因。
——或许,这就是你我的维系,我的弟弟们。
最初北漂的潜台词,往往是早年的清贫。我直觉我的这一伙“晖”都不是纨绔子弟。他们都有石灰窑的记忆,老百姓的背景。他们编造不出也不愿编造童年细节,但朦胧的人生襁褓,控制着他们的现在。
这样的一种襁褓,使得他们在经历了漫长的模仿之后,不仅对文学的赝伪渐渐抛弃,而且也对政治的谎言逐步识别。最终的话语是简单的,就像炉火纯青的文学都朴实无华,社会公正的真理也绝不是帝国主义的宣传。待他们认清这些的时候,他们自会选择行为,从黄继光,到迈克尔?杰克逊。
柒 扑克牌
黑桃,异名之花
黑桃
黑桃,喻示着尘封于黑暗中的那些阴冷、黑色、低调的言说不明的片断。桃花与我出生地古庄的桃花正好对应。那种魔幻的性灵之花,根植于古庄的每一个角落,滋养着我。
黑桃A:另一个我
黑桃A
躺在床上,煤油灯弱弱地亮着。变形的灯火摇晃着,像朵小花,玲珑可爱。隐隐的煤油味弥漫着,从窗户飘出去。
晚上。
头里有什么东西在走动,感觉有点疼。母亲叫我先上床躺躺,她与哥哥开始生火做饭。
我听到铲子与锅碰撞的声音,菜快炒熟了。哥哥把灶膛里的火烧得很旺,火光都映到我的房间里来了,一晃一晃的。
头里的东西又在走动,越走越远,我已经听不到炒菜声了,也没有了火光的晃动。越走越快,一个人在我的头颅里奔跑。他要干什么?他在追赶一种疼痛,还是把疼痛送过来?我分不清,只知道有人在我的头里奔走,还听到了喘息声。我叫喊着,忍不住了。
母亲和哥哥走过来,围在我的床边。母亲认为我是在做梦。
没有,没有,有人在我的脑袋里,有人。我睁开眼睛,证明自己还醒着。
母亲拿出热毛巾,给我吃了一点从山里采来的草药,我没感觉地喝着。
那个人似乎从我的头脑里退出去了。那最后的一脚,让我的头晃了晃。母亲就坐在我的枕边。我又看到了,那个从我头脑里走出来的人,坐在蚊帐上,我看到了他,他在蚊帐上走动,难道母亲就没有看见吗?那个人还对着我笑呢。我的头还很难受,但已经不痛。那个人又跳到我的被子上,我害怕,手不敢去碰他,我避让着,我难受。
妈,一个人,他在我的被子上。
母亲拉被子时,他又跳上了蚊帐。
妈,蚊帐上,他倒立着走。
母亲说,没有,孩子。
在蚊帐钩子上了,他在蚊帐钩子上。
孩子,你发烧了。
母亲扶我起来,抱在她的怀里。
妈,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了,他坐在那里,他在笑。
我不停地说着那个人,告诉妈妈,他在什么地方。他一会儿在桌子上,一会儿在窗户里,一会儿在灯火上,一会儿站在床边,我看见了,我指着他,我睁大眼。母亲终于相信了,母亲抱着我哭起来。
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我安然无恙地去上学。
长大后,我没有再看见那个人,也不记得他的模样,但知道,那个晚上,我是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无法让我记住他模样的人,但他似乎在暗示我:他是另一个我,一个有趣味的与肉身无关的我,一个分裂的我,一个出窍的我。那个人是否将伴我一生,是否将影响我一生的任何选择,我是否就靠他延续我的命运?
我想,是的。
黑桃3:魔幻村庄
半夜醒来,也许是止痛药的作用,我所有的神经和感觉器官被抹平,没有了棱角。在此以前,我在人潮汹涌的道路上奔跑。此刻,一切突然停了下来,时间在我面前变得如此缓慢。无聊的灰色悄悄地烟消云散,一切成了中性的。
我喜欢这种感觉,能够始终以这种状态生活是我的愿望,我将尽力保持,与奔跑的争斗远离,而又并非放弃。
我喜欢这种感觉,能够始终以这种状态生活是我的愿望,我将尽力保持,与奔跑的争斗远离,而又并非放弃。
起身下床,夜光冰凉如水,突然之间,我进入到另一个时空里,我回到了古庄那一个个清灵灵的夜。
古庄的人们健朗地生活着。每一年都重复着上一年的事情,可他们不认为是重复。他们的每一天都是闲散的,把田地翻过来,插上秧苗,过上几个月,割掉又再插。他们每日有滋有味地生活着,因为他们还有另一个世界。
他们偶尔会在夜里围坐于火堆前,说着那些遭遇。
正是这些遭遇,泉水般滋养着古庄人。魔幻的夜晚,没有这些魔幻的遭遇,我想古庄早就冲出群山,离开那块贫瘠之地了。
有些事情,尤其是古庄那些流传了千百年的事情,固执地笼罩着古庄的每个夜晚。
这种巫风鬼气完全遵循它们自己的规则,只存在于古庄人臆想的世界。这种影响,如水滋润着每户人家前的那些桃树。
有一座山是古庄人的公共地,那里的花果是古庄人所共有的,任何人可以随时去摘采。一年到头,那山里,有许多人在走,有许多人在那里聊天。可果子,都会在那里腐烂,一年又一年,公共的花果就该如此。庄里人把这块公共土地叫对面山。对面山上有一坡的桃树。千百年来,每户人家都种有桃树,如有某一家的儿子长大了,要分家,要搬到一座山下去,建房子前,他一定会先种上一株桃树。
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桃花成为古庄呼吸的一种气。
黑桃4:气味
是下午。
古庄求队长家地坪上挤满了人。罪恶来源于地坪不远处的一口小池塘,也就半亩的水面,水不是很深,可足够淹没一个小孩。
求队长家的小儿子被人发现时,像条鱼,翻了边,露出鱼鳞白的肚子。孩子比我小两岁。
“可怜啊,才四岁!”
隔壁老太婆带着哭腔不停地念叨,脸色煞白。
我母亲是一脚泥巴从田地里跑来的,她给孩子做人工呼吸,一挤一吹一吸,可终究我只听见母亲的呼吸声。
母亲和正在死去的孩子,还有他年轻的妈妈,被庄里人层层围在中间。
母亲和正在死去的孩子,还有他年轻的妈妈,被庄里人层层围在中间。

我太小了,大人们一个个特别高,在我面前晃动。天很快就黑了,没人点灯。我想挤进去,看看孩子,两个小时前,他还与我一起玩耍,他还叫我哥哥。突然之间,他的模样与他的呼吸一同消失了。我记不起他的样子,我想挤进去看看,但大人太高,我有种压迫感。我在大人外面站着,想象着挤进去,汗出来了,可我终究还站在外面。我始终站在大人外面,孩子的外面。天突然黑下来了。黑乎乎地只有大人的声音。
气味是捂不住的,我闻到了孩子的气味,一种完全无法描述的气味,但它清晰地存在。我呼吸着这气味。
母亲出来了,她拉我回家。她不让我看到孩子死的样子,她不知道,孩子的气味已经进入了我的身体。
在有记忆的几十年里,偶然间我会在自己洗澡的湿毛巾上闻到这种气味,特别清晰的一种气味。

黑桃5:间歇性歇斯底里
一个月必定有一次,从我十七岁开始。
发作时,我是孤独的,一个人躲在家中,门不会因任何理由打开,所有通信工具被关闭。我如一只疯狂的野兽在低迷的节奏和重金属的音乐中歇斯底里。疯狂的音乐点燃我的疯狂。我跳进陷阱,来不及抚摸流血的伤口(血是死神的粮食),又急急地攀岩而上,抓住棘或草,一跃而过,不考虑是否会掉进深渊。我疯狂地向前奔去,心中的狂热燃烧着混乱的文字。
发作时间长则一天一夜,短则一个小时。
它有点像女人的例假。这是我精神的例假,发作时,是疼痛的。十三年来,只中断过一年,在那些月份中,我看见了文字的河床上的裂缝,枯裂地向河心延伸,河水在退隐。
我用物质的枯涸来换取精神河流的水源。我用歇斯底里的狂潮,打湿物质的贫乏。
人过中年,我的歇斯底里依旧狂躁如少年,歇斯底里是我存活的核质。
黑桃7:死亡行为(第一天)
何米娜,女,1979年出生于湖南安乡,1996年考入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被誉为师大才女,1999年9月5日被人发现尸体浮于湘江河中,年仅20岁。有人怀疑是自杀,我不这样认为。她的死,谜底没这样简单。
身边的门,一扇扇被关上,世界陡然间变小,迫使我去推开高楼上的窗户。砰地一声,天空的风灌进来,桌上的纸,墙上的衣,在房间里飞舞。巫女的身影,若隐若现。呼吸的空间在缩小,颜色从事物的核部流出,经过表层,滴在无涯的夜里。“跳下去。”
“没有了事物的颜色,眼睛停止了眨闪。”
“欲望没有了声响,我准备把自己丢出去。”
不知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可以纵身一跳的窗户,被一双手轻轻关上,但她的身影终究被我看见:她从自己的窗台跳下来,经过我面前,随手关上我的窗。
我又听见了赶路的声音。我的呼吸又回到了身体。
每隔五年,就有一个身影为我关上死亡的窗户。
“总是有一位巫女守护在我的窗台。我为她种了一盆白色的绣球花。”黑桃8:死亡行为(第二天)
我没有任何才能来完成一组神圣的作品,只能借助于守护我的巫女。我所有的言说,都是她的言语,是她让我这样写。
感谢巫女选择了我。
1999年11月4日,长沙天气不是很冷,但天空和大地已显萧凉。
向晚,我坐于湘江边,把双脚浸入河水中。
“凉”。江面上淡雅的余晖,是她遗弃的衣服还在怀念主人朴素的微笑。她的舞步,她的空灵,让她飘曳。
江面上淡雅的余晖,是她遗弃的衣服还在怀念主人朴素的微笑。她的舞步,她的空灵,让她飘曳。
“冷”。浸在河水里的双脚一动不动。“我只想见她。”我祈求巫女。我忍受着。天空暗了下来,河面开始空荡,没有了机器的叫嚣。河对岸,灯光在刹那间亮起来,点燃了整个河的西边,像座怀念的彩城。那曾经是她的学校,她在那里踱步诵读过,她在那里奔走过。
“冰”。我的脚在一点点成为冰柱。夜全部占领了长沙。城市隐于时空深处。我见过她三次,我只记住了与她单独的一次对话。她的质朴,她玉色的光,乡村的气息,天使的雅致。简单的画面击碎了我的灵魂。
“麻”。我的双脚在水中失去感受。她还未出现。
猝然间,心开始绞痛。我的嘴被一种气打开,形成一种旋律。
反反复复的旋律从我心灵的那根弦上流出,她的手在我身体内部弹奏。她来了。声音在飘荡:随风而动,随水而流。
我的身体在变轻。巫女的手,她的名字,洗涤着我的尘污。
我的窗户被何米娜关上。
我的门被巫女打开。
黑桃9:梦
我们的任何一种解析都是偏颇的,甚至是无事生非。尤其是对于梦。
我们的任何一种解析都是偏颇的,甚至是无事生非。尤其是对于梦。
我们的解析就是从我们出发的,就是我们的,唐朝晖的解析就是从唐朝晖出发的,就是唐朝晖的,而不是被解析对象本身的。事物本身在依靠它自身的轨迹运行存在着,我们的解析影响不了它的存在。
对于梦的解析,我最早的印象来自母亲。她是完全通过语言来说梦的,让梦充满了各种玄机。梦的幽灵,梦的彰显,梦那黑色的外衣,被母亲的言语渲染着。
我们每天起得特别早,房屋还沉浸在夜色中,我们就在土砖砌成的灶膛里生火做早饭了。火光把房间照得忽明忽暗,我对哥哥说,昨天,我做了一个梦。这种时候,妈妈是不会让我把梦说出来的。“刚起来不能说梦!”母亲一再重复着这句话。只有在快吃完早餐时,母亲才问:做了什么梦?然后给我的梦做一个玄妙的解释。但每当那时,梦在我的记忆中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
十年后,一个外国老头以科学家的姿态让梦以文字的形式进入我的世界,他是弗洛伊德。
母亲说梦也好,弗洛伊德写梦也好,这一切,与我的梦没有关系。我从小到大都在做着梦。如果说梦是一个征兆,那么,三十年了,我的梦也征兆了三十年了,那么,我的梦龄早于我的年龄一天;如果说梦是对过去深层次记忆的再现,那么,我回忆了三十年,我的梦龄也就迟于我年龄一天。在说梦与析梦的任何一个角度,梦龄与年龄总相差一天。
我们就生活于自己做茧的巢中。
我们就生活于自己做茧的巢中。我记得起来的,是从四岁开始,就有梦。一直到今天,我只要一合上眼睛,身体和精神就没有了世俗的生活,就进入梦的世界。从小到大,从未间断,每眠必有梦。火车上、汽车上、床上或深或浅的瞌睡等等状况中,我都会有梦。
我醒着活着。我梦着活着。我有两种活法。
黑桃10:头痛
可以肯定,它是受某物的指令,也许是受它自己的指令。它潜伏在我头部的某一个让人察觉不到的地方,不论是潜伏着,准备伺机而动,还是任意恣行,它始终带着一种胜利者不动声色的得意表情。
它干扰我的生活已经三十年了。我今天来写它,多少带了些痴想,但愿它看到这些文字,会移居别处。这种结局只存在于我单方面的想象中,它一如既往地在我头脑中或动或静。
有一点可以肯定,五个小时内,我可以从容面对它,回忆它过去在我头脑里的形状。五个小时之内,它还不会有什么行动。
它,是一种气,有规律地在我头脑中制造一些事件。
它,是一种气,有规律地在我头脑中制造一些事件。前天它在我的右半脑,右脸,右肩膀上走动,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无情。它有时对我的脉络连根扯拔,有时用浑浊的气麻木我右边的神经,有时又游动,走走停停,一胀一松。止痛药、感冒片,吞下去,它就会莫名其妙地消隐。
早上醒来,我的精神是旺盛的,我击败了它。
几天后,它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的左边头部、左太阳穴、左脸、左肩,它的走动是我的痛。几个小时后,它又消隐于药性之中。
再过几天,它会发怒,它狂奔于我整个头部、双肩,游至百合穴大跳探戈。它疯狂地随鼓点舞动着。有人说,疼在百合,命之将息,我疼了三十年,还在疼。我现在是用精气、血液来滋养它且与它抗争。几十年后,当我血尽气亏时,终归有一天会彻底败在它手上。今天,我已经感觉到远不如从前。
三十年来,我与它的战争,已经没有了胜败可言,没有了预谋和计划。只是一种习惯,该到它上的时候,我只配有痛的权力,该到它下的时候,我吃药,作为交换,表示它该下了。我们就这样对峙着较量着,轮番为王。
黑桃J:交叉地带
老习惯,睡觉前随意翻本书,只是三十年后,这种习惯变得越来越平淡。躺着看《心灵史》里面的人物在文字世界里集合、疏散,他们的沉默在发出巨大的声响。我读着,睡眠潮水般地轻缓缓地流过我的头顶,小小的幻觉也与书中人物轻描淡写地合为一处。
放下书,我准备好好睡一觉。
她坐在床头与我说一些生活中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在吃一种黑色粳米一样的药丸,她把一粒变成六七粒吞下去,还有些堵喉咙。她一粒粒小心地吃,大口大口地喝水。起初的两粒,我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看到她吞下去的。我还听见了水过咽喉时的咕隆声。她还在说话,我已经开始听不见她的声音了,睡眠的水把我淹没了,我还可以看见她在吞药丸。一辆车开上天桥,那是我前些时日上班的必经之路,车的速度,我看不见,但我知道车在往前开,我的幻觉以黑色为背景而出现了。她还在吃药丸,她说吞不下去,喉咙恐怕被堵住了。我说,会吞下去的。我说话了,我的意识冲出睡眠。她说,被药丸堵住了。我伸出手,去摸她的喉部,想舒缓她的神经(事后,她说我根本没有这个动作)。睡眠在一阵阵涌上来,我看见汽车把黑色的药丸碾平成薄饼状。她还在说药丸,她说,下次要把药丸用水煮着吃。她的话经过一条隧道进入睡眠包裹着的我的大脑。我在想,药丸煮着吃,要放盐、油,那药还有什么用呢?我的幻觉与思想并行:药丸被刀切成“井”字形(事后,她说当时我说了一句话:把药丸切成片片,她当时愣了一下)。
我在下沉,沉入睡眠的深处。
(事后,她说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感觉轻灵的魂和身体从车上滚下来,我的身体有了剧烈反应(事后,她说我用手重重地碰到了她,她疼得哭了,我一无所知地沉在睡眠中)。
睡眠中出现的幻觉、梦境,现实中的同一时间,我把睡眠中出现的幻觉和梦境说出来,而我在睡眠之外的现实中做事和说话。睡眠中的幻觉、现实中的事件轮流占领我意识的主位,主持我的某一个时间段。两者在轮流变位的同时,更多的是相融混淆:我知道自己在说梦话,我知道自己在与现实中的她对话,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或真或假,是是非非,一切是在一种轻灵的状况下发生的,所有行为、言语在我的两个世界里是那样地轻盈,甚至是一种飘飞的感觉,一切美妙无比。但每次,我都被现实中的人打醒闹醒。两者相融的事,在现实中,被人为地撞碎。
三十岁,我才明白自己可以在梦幻与现实两个世界中同时来来回回。我告诉她,真难得,她相信了这一切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黑桃Q:是重复?是相遇?
我们努力与世界达成一项项协议,一项项莫名的指令让我们甘受生活的摆布。我在努力获取一张门票——文凭。为此我来到常德安乡,一个水中的县城。
1996年,某一天,安乡县又涨水,但离灭顶之灾的程度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与三个同学去黄汕头,那里有一座山,山之西是湖南安乡领地,山之东是湖北,仅凭两堵围墙、一条山水沟作为分界。
我们沿山而上,风从很远的地方来,经过城市之后,就大面积流动于安乡周边的河流上。水汽洗涤着风,风在水雾中接受洗礼,一切重新清新干净,充满凉意。我在风中成为安乡水乡中的一株植物,舒适地享用着风水的美意。
在安乡,很少见到山,黄汕头有一座山,也就成了一个小小的旅游地。来的人极少,我们沿山而上,石阶和土路相交。山水清凉,一一打开我全身心的感觉器官。我充分享受到了那种成为大自然一分子,而不是以破坏者身份介入时的惬意。
我充分享受到了那种成为大自然一分子,而不是以破坏者身份介入时的惬意。
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接近一个梦。我隐约听到了木鱼的敲击声。接近山顶,当一堵墙、一座庙出现在我的视线中时,我完全被震醒。
墙,沿山而砌下来,拐个弯,上面的砖有些缺角,可以看见一些小草长在砖缝里。古旧而不显破落的庙门朝着下面的小镇和宽阔的田野。
木鱼的敲击声有节奏地从青砖里散发出来,遁声而入,里面有一个和尚,在敲木鱼,我看不见他的脸。
顺庙墙而上山顶,又沿墙而下,跨过一个小坎。
我所做的,所看见的,竟如此熟悉。
我在某个时间来过这里。
完全熟悉的情景和重复的行为,断定了这句话的彻底正确性——我在梦里到过这里。
梦中的“我”,也在生活着。它活在我的睡梦中,它有它自己的时空,它有它的生活方式。
我坐在庙门前的一块石头上认定了这一点:是梦中的“我”兴起时来到了我的世界,今天与我偶遇。
也许梦中的“我”与现实中的我,在一生中,总会有几次相遇。
黑桃K:先锋战士
一块岩石,在三十年的时间之带上滚动,从零到三十,一路碾压过来。遇到一点风,淋过一些雨,岩石在我的脑袋里无序地滚动。我就只剩下一层包裹岩石的头皮。它在里面滚动,击打着骨头,经脉被挤压,穴位被封闭。
我用最年轻的时间战士去抵抗岩石的滚动。战争在发展,我的身体必须躺下来,让它们远离我的物质,到另一个时空去对仗。
我闻到了尸体的味道,没有腐烂。我与自己的年轻战士蹲下来,接近一触即化的干枯的尸体时,一种虫子爬上我的指尖,蛀虫用夜的黑看见了我,它把我当成了尸体。
岩石在滚动。头被扭曲。我与年轻战士站起来,草在头顶上晃动,手慢慢地试探着前面的路,担心蛇的袭击。我与年轻战士的远征,是为了保护身体的脚印,只有身体才能负载精神的无限空间。
脚在黑幽幽的树林摸索,不敢轻易起落。
岩石在滚,无序地滚动。我与年轻战士在一粒药丸的作用下,赶在岩石前,把路铺好,让它平整地碾过时间之带。我又付出了一位年轻的战士作为代价,在头痛消失的凌晨,他也随之消失了。
三十年后,我究竟还有几位年轻的战士,让他们在黑夜中奔跑,牺牲。
一个星期就有一次这样的战争,无法预料,我的身体里还能有几位年轻战士站出来与疼痛的岩石对抗。我担忧着,当我没有了与岩石相抗的年轻战士时,我的身体会在疼痛中的某个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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