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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990年的跨年夜,历史将迎来新的时代!
然而有人没能亲眼看到新的时代,他是驻德陆军中将克拉玛,很明显,有人要了他的命!凶手是什么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作案动机是什么,是早有预谋吗?凶手现在何处?我们都不得而知,唯一的线索,是一份秘密军事会议的议程,可是现在这份议程不翼而飞!杰克?李奇心里明白,这个案子并不简单,而调查这个案子也意味着他军旅生涯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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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1990年的新年夜,柏林墙即将倒塌。
与此同时,就在距离李奇部队三十英里外的一个汽车旅馆里,驻德陆军中将克拉玛正躺在肮脏破旧的床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随着克拉玛生命的终结,许多秘密也会一同被他带进棺材里,而此时的李奇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的后果,竟要由他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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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李查德(Lee Child),非写作科班出身的他,用六块美金创造了奇迹!
李查德1954年出生于英国,与《魔戒》的作者托尔金读同一所高中,拿同样的奖学金。从法学院毕业后,他进入电视台担任节目主持人和制作人,一干就是十八年。年届不惑之时他忽然失业,酷爱文学的他花六块美金买来纸笔,写下“浪子神探”杰克o李奇系列的第一部,结果一出版即登上英国《泰晤士报》畅销排行榜,更在美国勇夺推理小说最高殊荣之一安东尼奖桂冠。
此后他以一年一本的速度推出续集,每每出版必定征服大西洋两岸各大畅销排行榜,更风靡了各个国家,“浪子神探”系列迄今已出版十五部,全球累计销量超过三千七百万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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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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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就是心脏病发作吗?当肯尼斯?克拉玛停止呼吸,意识陷入一片死寂之际,也许这句话就是他的遗言,在临终前他心头浮现的是一阵恐慌。他玩火玩过头了,不管就哪方面来讲都是这样,他自己也心知肚明。他不该来这是非之地,不该跟这个人在一起,也不该把这原本应该藏好的东西带在身上。但他本来已经确认自己安全无虞,在这游戏里稳操胜券,占尽上风。他脸上可能露出一丝微笑──直到胸口的重重一击把他打垮。接下来局势完全逆转,原本的胜利变成一场灾难,他没有时间补救任何事情了。
致命的心脏病到底给人什么感觉?没有人知道,因为病发的人都死了。医护人员的说法是:细胞坏死、血液凝固,缺氧致死以及血管堵塞。他们猜想:心脏会迅速跳动,但没有用,或者连心脏都已经动不了了。他们用的字眼像是心肌梗塞或者是心室颤动,但这些对我们来讲都没有意义。其实他们只要说一句话就好了:“反正就是瘫倒后死掉。”肯尼斯?克拉玛一定是这样,他刚刚瘫倒死去,许多秘密随他逝去,但他留下的麻烦几乎把我害死。
我自己待在一个借用的办公室里。墙上有钟,只有时针跟分针,没有秒针,是个不会滴答作响的电子钟。它静得就像这房里的死寂一样。我故意看着分针,它并未移动。
我等待着。
针动了,它往前跳动六度。这小幅的移动充满了机械的精准度。它弹了一下,稍稍抖动之后又恢复停滞。
一分钟了。
过了一分,还有一分。
再过六十秒就到了。
我盯着看,时钟停滞的时间似乎好久好久,然后分针又跳动了六度。又过了一分钟,已是午夜时分,1989年变成了1990年。
我把椅子往后推,在桌后站起身来。电话铃响,我猜是打来祝我新年快乐的。但不是,是个警察打来的,因为在他辖区里有个军人死在距离部队三十英里外的汽车旅馆里。
他说:“我要找宪兵执勤官。”
我又在桌子后坐下。
我说:“我就是。”
“这里死了一个你们的人。”
“我们的人?”
他说:“是个军人。”
“哪里?”
“镇上的汽车旅馆。”
我问:“怎么死的?”
那家伙说:“很有可能是心脏病。”
我停顿了一下,把陆军的制式台历从十二月三十一日翻到一月一日。
我说:“没有疑点吗?”
“看不出来。”
“你见过死于心脏病的尸体?”
“多得是。”
我说:“好,打给部队的指挥部。”
我把号码给了他。
我说:“新年快乐。”
他说:“你不需要来一趟吗?”
我说:“不需要。”说完就把电话挂断。我不需要去,像陆军这种庞大的组织,人数比达拉斯小一点,比底特律多一点,说到“公事公办”的精神,则是跟前两者都一样。目前军队总员额是男女加起来一共九十三万人,他们的组成可以说就是美国全体国民的缩影。美国国民每年的死亡率大概是千分之八点六五,而在没有战事爆发的情况之下,军人的死亡率并不高于或低于一般民众。整体而言,他们比一般人口年轻,体能状况也较好;但是他们抽的烟和喝的酒都较多,吃得较差同时压力较大,训练时还必须做各种危险的事,所以他们的寿命跟一般人差不多,死亡率也没多少差别。就目前的兵力,如果用这种死亡率来计算,一年里每天会有二十二个军人死掉,死因包括意外、自杀、心脏病、癌症、中风、肺病以及肝肾衰竭等等,跟底特律或达拉斯的市民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不需要去一趟──我是个宪兵,不是个葬仪师。
分针又动了,它往前跳动,弹回来后又停滞下来。现在是午夜过三分钟。电话又响了,这次是祝我新年快乐的人──我办公室外面那位中士。
她说:“新年快乐。”
我说:“也祝福你。你不能起身探头进来就好了吗?”
“那你不也可以探头出来吗?”
“刚刚我在讲电话。”
“谁打来的?”
我说:“没什么事。只是有人没办法活到90年代。”
“要喝咖啡吗?”
我说:“当然,为什么不喝?”
我又把电话放下。当时我已经进部队六年多了,陆军的咖啡是让我情愿继续服役的原因之一。无疑,那是世上最棒的咖啡。陆军的士官们,同样也是最棒的。像这位女中士,她的故乡是北乔治亚州的山区。我才认识她两天,知道她离营时都住在北卡罗莱纳州一处不毛之地的拖车公园里。她有个小男婴,她把他的一切都告诉我,但没提过她有个丈夫。她全身都是骨头与肌腱,身体就像啄木鸟的嘴一样坚硬,但是她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因为她帮我倒咖啡。如果有人不喜欢你,是不会帮你倒咖啡的。他们只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她开了我的门走进来,拿着两个马克杯,我们一人一杯。
我又说了一次:“新年快乐。”
她把两杯咖啡都摆在我桌上。
她说:“真的会快乐吗?”
我说:“好像没什么值得不快乐的理由。”
“柏林墙塌了一半,我在电视转播上看到的,大家疯狂庆祝着。”
“很高兴这世界上还有人在某个角落庆祝。”
“人很多,一大群唱歌跳舞的人。”
“刚刚我没看到这则新闻。”
“那是六小时前的事了,因为时差。”
“人可能还没散呢。”
“很多人带了大榔头去。”
“那是政府开放的。那半边是个自由的城市,四十五年来我们一直把它保持在这种状态。”
“很快我们就没有敌人了。”
我尝一口咖啡,热热的黑咖啡,世间极品。
我说:“我们赢了。那不是好事吗?”
“如果你是靠美国政府吃饭的人,可不是个好消息。”
她跟我一样都穿着标准的丛林迷彩战斗服,袖子平整地往上卷。她的宪兵臂章戴得服服帖帖,我想她在内侧用了安全别针固定臂章。靴子也微微发亮。
我问她:“你有沙漠迷彩装吗?”
她说:“没去过沙漠。”
“上面的纹路被改过了。上面加了一个个棕色的色块,花了五年时间研究才改的。步兵那些家伙说那叫做巧克力条,那纹路不好,以后一定会改回来的。但是他们还得再花五年时间才能想通这一点。”
“所以呢?”
“如果军方高层要花五年才搞定迷彩装纹路修改的事,那么裁军这件事要花他们多长时间?到时候搞不好你儿子都已经大学毕业了。所以你就别担心了。”
她说:“嗯。”但语气里还是不相信我。她接着说:“你觉得他是块读大学的料?”
“我没见过他。”
她没说话。
我说:“陆军讨厌改变,而且我们永远不缺敌人。”
她还是没说话。我的电话又响起,她帮我接了电话,听了大概十一秒之后才把话筒交给我。
她说:“长官,是盖博上校。人在华盛顿。”
她把自己的马克杯拿走后就离开房间了。盖博上校是我顶头上司,尽管人还不错,但他不太可能在跨年夜的午夜零点八分打电话,只是为了跟我说新年快乐。他不是那种人。有些高官会做这种事,一到假日特别来劲,就像自己是个小男孩似的。但是里昂?盖博完全没想过尝试这种事,对其他人都不可能,对我就更不用说了。即使他知道我在这里,也不会这么做。
我说:“我是李奇。”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
他说:“我还以为你在巴拿马。”
我说:“我接到了命令。”
“从巴拿马把你调到博德堡,为什么?”
“依我的军衔,我只能服从命令。”
“什么时候?”
“两天前。”
他说:“真讨厌,不是吗?”
“讨厌?”
“巴拿马可能还比较刺激一点。”
我说:“还好。”
“他们还派你在跨年的时候当值班军官?”
我说:“我自愿的。我希望他们喜欢我。”
他说:“这差事可真惨。”
“刚刚有个中士端了杯咖啡给我。”
他停顿了一下说:“刚刚有人打电话告诉你汽车旅馆里有军人死掉?”
我说:“八分钟前,我把这件事转给部队指挥部。”
“指挥部又把这件事转给某人,害我刚刚被人从派对中找出来讲这件事,从头到尾都知道了。”
“为什么?”
“因为死掉的那家伙是个二星上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我说:“我没想到要问。”
他在电话那头还是没说话。
我说:“将军也会死,跟任何人一样。”
他没回我话。
我说:“没有疑点,反正他就是死了。死因是心脏病发作,可能还有痛风,没什么值得我注意的。”
盖博说:“这是尊严问题。我们不能任由一个二星上将这样横尸在公共场所,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们需要有人到场。”
“那个人是我吗?”
“我本来以为别人可以去。但今晚在全美国还保持清醒的宪兵里面,你大概是军衔最高的。所以,就是你要去现场。”
“去那里要一个小时。”
“死人还会乱跑吗?而且,他们到现在也还没找到一个清醒的验尸官。”
我说:“好吧。”
他说:“别惹事。”
我又说了一次:“好吧。”
他说:“客气点。离开了部队,他们就是老大。那是警察的司法管辖区域。”
我说:“我了解警察,我曾经跟一个警察合作过。”
他说:“如果这案子有问题的话,你要尽量控制场面。”
我说:“他可能就只是在床上去世而已,很多人都这样。”
他说:“有必要就打电话给我。”
“派对好玩吗?”
“棒极了!我女儿也来了。”
他“咔”一声把电话挂断,我回电给刚刚那位警方的调度员,问到了汽车旅馆的名字跟地址。然后我把咖啡留在桌上,告诉中士这是怎么回事,回到我的寝室去更衣。我想所谓“去现场”意味着不能穿着战斗服过去,于是换上绿色军礼服。
我从军车调度场开走一辆悍马车,从大门登记外出。我发现只要五十分钟就可以开到汽车旅馆。它位于博德堡北方三十英里外,我必须先穿过一片我不认识的北卡罗莱纳州乡间区域,沿路的一边是聚集的商店和矮小树林,另一边我猜是在冬季停耕的甘薯田。我第一次经过这个地方,以前从来没有在这里的部队待过。沿路都很安静,大家都还在屋里开着派对。我希望在他们全都开车踏上归途之前就可以回到博德堡,避免塞车──不过,如果要我用悍马车跟老百姓飙车,我倒是很乐意。我肯定赢的。
汽车旅馆位于一片漆黑的低矮商业区的某个角落,地点在一个大型高速公路匝道旁。商业区中央是个卡车休息站,休息站有个假日才开张的廉价餐馆,还有一个连十八轮卡车都停得下的加油站。有间煤渣砖砌成的酒吧,到处都是霓虹灯,没有窗户。上头挂着一个写着“脱衣舞娘”的粉红色霓虹招牌,停车场有一个美式橄榄球场大。停车场上到处是柴油引擎排气所留下的喷痕以及沾着五颜六色油渍的污土。酒吧里传来大声的音乐,车子在外面七横八竖地停着。在街灯下,整个区域闪耀着硫黄色的光芒。夜晚的空气很冷,雾气一层层飘浮着。汽车旅馆就在加油站对面,二十个破烂的房间弯曲地排着,屋外的油漆严重剥落。旅馆看来空无一人,走道左边底部有间办公室,同时有个投币口以及发出嗡嗡声响的可乐贩卖机。
第一个疑点是:一个二星上将怎么会在这里投宿?我非常确定,就算他住进假日酒店,也不会被国防部质问的。
在倒数第二个房间外面,有镇上的两辆警方巡逻车随意停着,中间夹着一辆平凡无奇的小轿车。车子已经冷了,车上到处布满雾气。那是辆基本款的四缸红色福特汽车,轮胎很窄,轮圈盖是塑料的。这一定是租来的。我把悍马车停在右边那辆巡逻车旁边,下车后感到一阵冷空气袭来。我听到街对面传来的音乐更大声了,倒数第二个房间的灯没开,门没关,我猜是因为警方想让室内保持低温,否则屋里那老家伙的尸体会开始变质。我急着要看他一眼──我可没见识过死掉的将军长什么样子。
三个警察待在车里,有一个下车跟我碰面。他穿着棕褐色的警裤,短皮夹克的拉链拉到下巴,没戴帽子。从夹克上的警徽可以看出他姓史达顿,级别是副警长。我不认识他,因为我不曾在这里服役。他是个一头灰发的五十岁男性,中等身高,有点虚胖,但是看他盯着我外套上徽章的样子,可能是个退伍军人,很多警察都是这样。
他开口跟我打招呼:“少校。”
我点点头──他是个老兵,没错。少校两肩各有一小片一英寸长的金色橡树叶横跨在肩章上。这家伙往上面与两边打量我的肩章,这样的角度其实看不清楚。但我看得出他知道这肩章的意义,所以他对军衔很了解。而且我认出了他的声音:凌晨零点过五秒打电话给我的人,就是他。
他说:“我是瑞克?史达顿副警长。”
他很冷静,他见识过心脏病发死掉的人。
我说:“我是杰克?李奇,今晚的宪兵执勤官。”
他也认出了我的声音,于是露出微笑。
他说:“你还是决定来这里一趟。”
“你没说死掉的是个二星中将。”
“没错,死的是个将军。”
我说:“我可没见识过死掉的将军长什么样子。”
他说:“没几个人见识过。”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就像曾被征召入伍的人。
我问:“你在陆军待过吗?”
他说:“海军陆战队,军衔是二等士官长。”
我说:“我老爸也是海军陆战队的。”我在跟海军陆战队出身的人讲话时,总是把这点讲得很清楚,这让我的血统显得“纯正”一点,他们也不会只是把我当成陆军大兵。但我讲得很含糊,没提到他最后官拜上尉。被征召入伍的人跟军官不见得就看对方顺眼。
他说:“悍马!”
他看着我的车。
他问我:“你喜欢吗?”
我点点头。当说到HMMWV这个缩写,都是用“悍马”这两个字就带过去了,但其实它的全称叫做“高机动性多用途轮式车辆”,而且这名称相当完整地描述了它的性能。在陆军这种地方当兵差不多就这么一回事,他们说会给你什么,就会给你什么。
我说:“它的性能就像广告讲的那么神。”
他说:“有点太宽了,我在城里开车绝对不会开它。”
我说:“前面会有坦克帮你开路,我想这就是它规划中的性能。”
对面的酒吧继续传来音乐声,史达顿没说话。
我对他说:“我们去看一下死者吧。”
他带我走进去,“啪”一声按下开关,打开屋内走廊的灯,又按另一个开关把整间屋子的灯打开。我看见一个标准的汽车旅馆室内规划:一个一码宽的大厅,左边有个衣柜,右边有浴室,然后是个十二乘二十的长方形柜台,嵌在墙壁上跟衣柜一样深,床铺则是跟洗手间深度一样长的双人床。天花板很低,远处有个宽窗,挂着帘子,窗子下方有个穿过房间墙壁的冷暖两用空调。房里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老旧破烂,褪成了棕色,整个地方给人一种暗淡、潮湿与悲惨的感觉。
床上有个死者。
他全身赤裸,脸部朝下。他是个年近六十的白人,很高,身形就像个身材日渐走样的职业运动员,很多教练都是这种体型。他依旧有一身不错的肌肉,但是肌肉明显已经老化──很多人的身体不管有多好,终究会变样。他白皙的大腿上没有腿毛,身上有些旧伤疤。他留着灰色平头,脖子后面的皮肤既粗糙又充满皱纹。他可以说是典型的军人:不管几百个人看到他,一定都会说他是个陆军军官。
我问:“发现他时就是这样?”
“嗯。”
第二个疑点是:怎么被发现?这家伙要了个房间过夜,希望至少一直到第二天清洁女工来打扫前都不被打扰。那他又怎么会被发现?
我说:“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
“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被发现的?他自己打119吗?”
“不是。”
“那是怎样发现他的?”
“等下你就知道。”
我停顿了一下,还是看不出来。
我说:“你们曾经翻动他吗?”
“动过,然后我们又把他翻回去。”
“介意让我看看吗?”
“请便。”
我往前跨了一步,走到床边,左手往死者腋下的方向往下滑,然后把他翻过来。他的身体僵冷,但是才刚刚变硬。我让他背朝上平整躺下,观察到四件事:第一点,他的皮肤明显呈灰白色;第二点,他脸上还维持着惊恐痛苦的表情;第三点,他之前用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臂,抓的部位就在靠近二头肌的部位;第四点,他还戴着保险套。他早就没有血压了,因此不可能勃起,所以保险套只是空荡荡地套在生殖器上,就像一片半透明的惨白肌肤。显然他还没达到高潮就死了。
史达顿在我身后说:“心脏病猝死。”
我点点头。灰色的皮肤是证据,他脸上的惊恐与痛苦,还有他左臂突然出现的疼痛也是。
我说:“病情很严重。”
史达顿用带着微笑的声音说:“性交之前还是之后?”
我看着床头摆枕头的地方,床单跟被子都还很整齐。死者躺在床单上,床单没有被掀开,因此枕头还整齐地摆在上面。但是床上有个头形的凹痕,还有被手肘与脚跟弄绉与往下陷的痕迹。
我说:“病发时,那个女人被他压在下面。那是确定的,因为她必须用力把他推开才走得掉。”
“这种死法可真惨。”
我转身对他说:“我还想得到更惨的死法。”
史达顿只是对我笑着。
我说:“怎样?”
他没有回答我。
我说:“那个女人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他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她逃掉了。”
“柜台那家伙看到她了吗?”
史达顿只是又对着我微笑。
我看着他,然后就懂了。一个在高速公路匝道附近的廉价旅馆,旁边还有个卡车休息站与脱衣酒吧,地点在军事基地三十英里外的地方。
我说:“她是个妓女。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被发现,柜台那家伙根本就认识她,看到她进去不久就跑着出来。他对发生了什么事感到好奇,所以进房查看。”
史达顿点头说:“他立刻打电话给我们,当然那位女士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一开始他还否认她曾经来过,他假装这里不是那种旅馆。”
“你们警局曾经在这里办过案子吗?”
他说:“很少。相信我,这里就是那种旅馆。”
盖博说,我要控制场面。
我说:“心脏病猝死,就这么简单。”
史达顿说:“可能吧。但是要验尸才能确认。”
房里很安静。我只听得到从外面警车上无线电对讲机传来的对话,还有街对面酒吧里的音乐。我转身回床边,看着死者的脸,我不认识他。他在右手戴了一枚西点军校戒指,左手的老旧婚戒大概有九克拉。我看着他的胸膛,因为他伸手去抓左边的二头肌,兵籍号码牌被右臂挡住。我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抬起,把号码牌拉出来,牌子周围有一圈用来防止碰撞出声的橡胶。我把牌子拿起来,直到链子被他的脖子撑紧才不再移动。他姓克拉玛,是个O型血的天主教徒。
我说:“我们可以帮你们验尸,地点是在北边的瓦特?瑞德陆军医学中心。”
“在别的州吗?”
“他可是位将军。”
“你不想声张这件事。”
我点头说:“当然。如果是你,你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吗?”
他说:“可能也不会。”
我放下号码牌,离开床边,查看了床头柜与柜台,两者都空无一物。房间里没电话──我猜,像这种地方,旅馆柜台会有付费电话。我走过史达顿身边去查看浴室,洗手台旁有个他自购的黑色皮革包,拉链是拉上的。包上有浮印的KRK三个缩写字母。打开后我发现里面有牙刷、刮脸刀以及旅行用的牙膏与剃须膏,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没有药物,没有心脏病的处方,也没有保险套。
我查看衣柜,里面有正式的整套军礼服,分别挂在三个整齐摆好的衣架上,三个衣架依次摆着叠好的裤子、外套与衬衫,领带还在衬衫衣领上。摆在衣架上方隔板中间的,是一顶校级军官的军帽,上面到处是金色的镶边。帽子的一边摆着一件叠好的白色内衣,另一边则是叠好的白色拳击短裤。
衣柜底层摆的是一双靠在一起的鞋,旁边摆的是个已经褪色的绿色帆布衣袋,整齐地靠在衣柜后侧的板子上。黑色的鞋子被擦到发出微光,卷好的袜子紧紧塞在里面。这个衣袋是他自购的,每个容易受力的地方还加上了皮革来加强支撑力,但是皮都已经破旧了。袋子不是装得很满。
我说:“你会拿到检验结果。我们的病理医师会原原本本的把报告交给你。如果你看到让你不高兴的内容,我们会立刻把案子交回你手上,一句废话也不会讲。”
史达顿没说话,但我感受不到他有敌意,有些小镇警察还挺上道的。像博德堡这种大型基地对它周边老百姓的世界会造成大大小小的影响,因此宪兵必须花很多时间跟警察交手,有时他们真是眼中钉,有时却不是。我能感觉到史达顿不会是大麻烦,他很松懈。重要的是,就我的标准而言,他可说是个懒人,懒人总是乐意把烫手山芋交给别人。
我问:“多少钱?”
“什么多少钱?”
“在这里嫖妓要花多少钱?”
他说:“二十块就够了。在这片被林地包围的山区里,没什么好货色。”
“那房间呢?”
“也许十五块吧。”
我把尸体复原成趴下的姿势。这可不容易,他至少有两百磅重。
我问:“你觉得呢?”
“什么事?”
“把尸体送去瓦特?瑞德医院检验。”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史达顿看着墙壁。
他说:“也许可以接受。”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车上其中一个警察。
他说:“验尸官刚刚打电话来,他说他至少要再两个小时才能赶来。没办法,今天是新年夜。”
我露出微笑。“可以接受”马上要变成“何乐而不为”了。两小时后史达顿还有别的事要忙,接下来一堆派对要结束了,街上会乱作一团。两小时后他会求我把这老家伙弄走。我没说话,那警察又回车上去待命,而史达顿则一路走进房里,面对窗帘拉下的窗户,背对着尸体。我把挂着大衣的外套拿出衣柜,把它挂在走廊灯光照射着的浴室门框上。
看着军礼服的外套就像读一本书,或是像在酒吧里听着旁边的家伙诉说他一生的故事。这件外套的尺寸刚好符合床上那具死尸,上面有写着“克拉玛”的名牌,跟兵籍号码牌相符。上面有用缎带挂着的紫心勋章,还有在他第二、第三次受伤后加上去的两枚青铜橡树叶徽章,这跟他身上的伤痕也吻合。外套肩章上有两枚银星,代表他是个少将。他的两枚兵科领章代表他是装甲兵科的,从番号臂章看来,他隶属于第十二军团。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堆单位发给的奖章,一堆可以追溯到越战跟韩战期间的缎带勋章,有些可能是用命拼来的,有些不是。有些勋章是外国政府发给的,因此他有权佩戴,但是不具强迫性。这是件标准的长外套,算是挺老旧的,但他保养得很好,是部队发的,不是跟外面裁缝订制的。整体而言,这件外套告诉我,他只是喜欢炫耀军功,本身个性倒不算浮夸。
我查看口袋。都是空的──只有那辆租来的车的钥匙。钥匙套在一个1字形,材质全是塑料的钥匙环上,还附着一张纸片:上方用黄字印刷着“赫兹租车公司”,下方则是个用黑色钢笔写的车牌号码。
没有皮夹也没有零钱。
我把外套放回衣柜里,查看他的裤子,里面也是空无一物。鞋子里也只有袜子。帽子下面也没藏东西。我把装衣袋拿出来,放在地板上打开。里面有一套战斗服及一顶M43野战帽,还有换洗的袜子、内衣各一,还有一双擦亮的素面黑色战斗皮靴。里面有个没放东西的位置,我猜大概是放个人用品袋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我把它合起来,放回原处。我蹲下看看床底,也没有任何东西。
史达顿问我:“有什么是我们该担心的吗?”
我站起来摇摇头。
我骗他说:“没有。”
他说:“那你就把尸体弄走吧,但要给我一份报告。”
我说:“没问题。”
他说:“新年快乐。”
他走回外面车上,我则回到悍马车上,用10-5的代号呼叫,意思是:请求一辆救护车。我告诉我的中士,叫她随车要派两个可以把克拉玛所有私人物品列一份清单、并且打包的人员,把东西拿回我办公室。然后我坐在驾驶座,等着史达顿跟他的手下都离开。我看着他们在雾中加速,又回到屋里,从克拉玛的外套里取出钥匙,又回到外面把福特轿车打开。
里面除了汽车座椅清洁剂的异味以及租车合约的副本之外,别无他物。克拉玛是那天下午一点三十二分在华盛顿附近的杜勒斯机场取车的。他用的是个人的美国运通卡,还因此打折。他拿到车时的里程数是一万三千两百一十五英里,现在里程表上面显示的是一万三千五百一十三英里,两者相减后我想他开了两百九十八英里的车程,这数字大概就是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
我把钥匙跟纸条放进口袋,走到街对面的酒吧。我每接近一步,就感到音乐变得更大声。距离十码处我开始从通风口闻到啤酒香与烟味。我穿过停在外面的汽车,找到大门──那是一扇结实的木门,它挡住了外面的冷空气。我一推开门就有一阵音乐及热气迎面袭来,里面人头攒动。举目看去,是五百个人待在一堵堵黑色墙壁围成的空间里,室内投射的是紫色聚光灯,到处都是水晶灯。我看到后面舞台上有个钢管女郎,她匍匐在地,全身只剩一顶牛仔帽。她到处爬着,一边收取小费。
门后有个穿黑色T恤的大块头站在收款机后面,他的脸被阴影挡住,在暗淡的聚光灯余光中我看到他的胸膛跟油桶大小相当。音乐震耳欲聋,大家都挤在一起,连墙边也都站得满满的。我走到外面,让门甩回去,在冷空气中静待片刻,然后走回街对面,直接去汽车旅馆的柜台。
那是个暗淡的地方,日光灯让整个地方看来一片惨绿,门口的可乐贩卖机不断传来噪音。墙上有一个付费电话,地板上铺的是老旧油布,及腰的柜台里面空间狭小,它的材质是人们常在地下室使用的那种假木板。一个旅馆员工坐在后面高凳上,他是个二十来岁的白人,一头长发看上去没洗,下巴往后收显得没有男子气概。
我说:“新年快乐。”
他没有回话。
我问:“你拿过死者的任何东西吗?”
他摇头说:“没有。”
“再说一次。”
“我没拿任何东西。”
我点点头,我相信他。
我说:“他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我不知道,我十点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
我又点点头。一点三十二分,克拉玛在杜勒斯机场的租车停车场。而且依他开的里程数看来,那个数字显示他是直接开到这里,不太可能去做其他事──意思是,他抵达这里是在七点半左右。如果他中途在某处停留吃晚餐,也许是八点半;如果他开车特别小心,也有可能是九点。
“他用过电话吗?”
“电话坏了。”
“那么他怎么召妓的?”
“召什么妓?”
“他死的时候正在嫖的那个妓女。”
“这里不做黑的。”
“他跑到对面酒吧找来的吗?”
“他住这里面,我哪里看得到他在搞什么鬼?”
“你有驾照吗?”
那家伙停顿了一下,他说:“你要干什么?”
我说:“我问你,你就回答,有没有?”
他说:“有。”
我说:“给我看看。”
我长得比他的贩卖机还魁梧,身上又都是徽章绶带,他只好乖乖听话。当我用这种语气讲话时,有哪个二十岁的瘦小子敢不从命?他把屁股从凳子上翘起,伸手到后面拿皮夹。打开后我看到他的驾照放在一个乳白色的透明塑料夹层中,上面有照片、姓名与地址。
我说:“好。现在我知道你住在哪里,我会再回来问你一些问题。如果我在这里找不到你,我会去你家找你。”
他没对我说什么。我转身推门出去,回到我的悍马车上等。
四十分钟后,一辆军用救护车和另一辆悍马车出现了。我告诉手下把全部东西都拿走,包括租来的那辆车,但我没有看着他们办事,反而先回基地去。我在大门登记入营后又回到暂借的办公室,叫中士帮我拨电话给盖博。我在桌边等着,两分钟内就接通了。
他问:“怎么回事?”
我说:“他叫克拉玛。”
盖博说:“我知道。我跟你讲完电话后就打给警方那位调度员。他怎么死的?”
我说:“心脏病发。发作时正在和一个妓女进行性交易。如果哪只蟑螂比较挑剔,我想大概死也不会去他待的那家汽车旅馆。”
电话两头沉默了好一会儿。
盖博说:“妈的。他已经结婚了,还发生这种事!”
“我看到他手上的婚戒,还有他西点军校的戒指。”
盖博说:“我查过了,他是52年级的。”
我们俩都没说话。
他又说了一次“妈的”,然后说,“聪明人干吗都喜欢做这种蠢事?”
我没回话,因为我也不知道。
盖博说:“我们要谨慎点。”
我说:“别担心。善后工作已经开始了,当地警察允许我把他送去瓦特?瑞德军医院。”
他说:“好,很好。”停顿了一会儿后又说:“从头到尾说给我听,好吗?”
我说:“他身上戴着十二军团的番号臂章,这代表他的基地在德国。他昨天可能是从法兰克福搭飞机到杜勒斯机场。一定是搭民航机,因为他穿着军礼服,这样才能获得升等。如果坐的是军机,他应该会穿战斗装。他租了辆烂车,开了两百九十八英里路,住进一间只要花十五块的汽车旅馆房间,花二十块召妓。”
盖博说:“我知道他搭的飞机。我打电话给十二军团,跟他的幕僚谈过了。我把他的死讯告诉他们。”
“什么时候?”
“我一跟调度员通完电话就跟他们说了。”
“你也说了他的死因跟事发地点吗?”
“我只说有可能是心脏病发,完全没谈到细节与地点,现在看起来,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说:“他搭的是什么班机?”
“昨天从法兰克福飞到杜勒斯机场的美航班机,下午一点抵达。他还有一段需要转机的航程,是今天早上九点,从专飞国内班机的华盛顿机场到洛杉矶国际机场。他本来打算去欧文堡去参加一个装甲兵科会议。他是位驻欧装甲兵指挥官,是个重量级人物,这几年已经在等着当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因为下一次就该轮到装甲兵科出身的将领了。现任副主席是步兵科出身的,按照轮替的惯例,他是有机会当选。但是现在看来已经完全不可能了,对吧?”
我说:“大概吧,人都已经死了。”
“他在一周内就该回德国去。”
“他的全名是?”
“肯尼斯?罗伯?克拉玛。”
我说:“我猜你也知道他的生日,还有出生地。”
“那又怎样?”
“还有他的班机号码与机位编号,政府会帮他的机票出多少钱。你甚至已经知道他有没有要求吃素,以及欧文堡将安排他住进哪一间来访军官寝室。”
“你的重点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为什么我没跟你一样得到这些信息?”
盖博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一直在打电话,而你是在汽车旅馆里查案。”
我说:“你知道吗?每次我不管到哪里,都会带着一叠东西,像是机票、通行证还有订位记录等等,如果我是从国外飞回来,我还会带着护照。如果我是去参加会议,一定会带着手提箱,里面会带着其他拉里拉杂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有些他放在汽车旅馆房里的东西不见了。像是机票、订位记录、护照以及行程表等等。大体而言,就是一般人会放在手提箱里的那些东西。”
盖博没有回话。
我说:“他有个绿色的帆布装衣袋,棕色皮革滚边。我可以用一赔十跟你赌,他有个成套的手提箱。两者可能都是他老婆挑的,也许是跟L.L.BEAN邮购的,也许是在十年前买的圣诞礼物。”
“手提箱不在房里?”
“他可能也把皮夹放在里面。因为他穿着军礼服,那么多的勋章与缎带会把外套内袋绷得太紧,装皮夹不太方便。”
“所以?”
“我想,在他付钱后,那个妓女看到他把皮夹放在哪里。开始办事后他就发作了,她看到自己有点小利可图,于是把手提箱偷走。”
盖博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问:“这样会有问题吗?”
我说:“那就要看他除了机票那些杂物之外,还放了什么东西。”
2
放下电话后我看到中士留给我的字条:你哥打电话找你,未留言。我把纸条对折,丢进垃圾桶。接着我回到自己的寝室,睡了三小时,起床后又过了五十分钟,就看到清晨的曙光。黎明时分我又回到汽车旅馆,这个地区早上看起来还是那么糟糕──依旧一片萧条寂静,数英里内杳无人烟,全无喧扰迹象。不管是哪个有人居住的地方,在新年的黎明时分,总会陷入完全静止的状态。高速公路上没有车流,完全看不到车子的踪迹。
卡车休息站的小吃店开着,却是空的,汽车旅馆的办公室里也没人。我沿着走到克拉玛投宿的倒数第二间房,房门锁着,我站着靠在门上,开始模拟当时的情况:如果我是那个妓女,客人刚死掉,我得把他沉重的身躯推开,迅速着装后一把抓起他的手提箱,拿了就跑。我想拿皮夹里的现金,还有那张美国运通卡,所以我会翻找一遍,把钱跟卡拿走,丢掉箱子。那么,我会在哪里做这件事?
房间里是最适合的地点,但基于某些理由,我没有这么做──也许我很慌张,也许吓呆了,觉得毛骨悚然,所以只想赶快离开现场。那么,还有哪里呢?我直接看到的是街对面的酒吧。也许那是我会去的地方,平常我可能就是在那里拉客,但我不会提着一个手提箱去那里。因为我本来就已经拿着一个大皮包,这样会引起同行的注意。她们到哪里都会带着一大堆东西:保险套,按摩油,还有刀子或手枪,甚至信用卡刷卡机。这是辨别妓女的最明显特征:她们穿得像要去参加舞会,拿着一个像要去度假的大袋子。
我看看左手边,也许我会绕到旅馆后面僻静处,虽然所有窗子都朝后方,但因为是夜里,我可以确定窗帘都被拉了下来。于是我左转后再左转,看到这排房间后面有片与这座旅馆长度相同的长方形乱草堆,深度大概是二十英尺。我想象着自己快速经过草堆,然后在深处的阴影中停下,用手触摸手提箱里的东西。我想象已经找到自己的东西,然后把箱子往阴暗的远处丢,它可能会落在三十英尺外的地方。
我站在她可能站过的地方,设定一个四分之一的圆圈范围,所以我必须查看的区域大概有一百五十英尺左右。因为前一晚的霜降,坚硬的地面几乎是冻结的,我发现很多东西:垃圾、用过的针头、吸食古柯碱的锡箔、一个别克汽车的轮胎盖以及一个滑板的轮胎,但没有手提箱。
这片空地后方有一道大概六英尺高的木制围篱,我爬上去后往后看,又是一片杂草丛生的长方形石子地,也没看到手提箱。下了围篱后我继续往下走,从后面绕回旅馆的柜台。我看到一道脏污的石纹玻璃窗,我想后面是职员专用的洗手间,窗户下方有十几台被废弃的空调,被垒成矮矮的一堆堆。它们都生锈了,我想已经有很多年没有搬动过。绕过角落,左转后我走进一小片长满杂草的砾石空地,我打开那里的子母垃圾车车盖,在满满的垃圾里,也没有手提箱。
穿过街道后我走过空荡荡的停车场,看着酒吧,里面完全没有声音传出,而且大门深锁。霓虹灯都关着,弯曲的小灯管看来完全没有热度。酒吧也有一辆子母垃圾车,停放在外面,里面一样没有手提箱。
我走进整间油腻的餐厅,里面还是空的。我查看了餐桌旁以及雅座靠背椅旁的地板,也看了收款机后面的地板,发现一只硬纸板箱里插了两三把废弃的雨伞──但还是没有手提箱。我查看了女洗手间,里面没人,也没有手提箱。
我看了一下手表,走回酒吧。我得在那里当面问人问题,但至少要再过八小时才到它的营业时间。我转身看着街对面的旅馆,还是没有人在办公室里,所以我回到悍马车上,刚好听到无线电传来10-17的信息代码,意思是:返回基地。我知道后便发动引擎,直接开回博德堡。因为路上没车,不到四十分钟就赶到了。我看到克拉玛租的车就停在汽车调度场里面,而我暂借的办公室外面桌边来了个新面孔:是个值白班的下士。黝黑的皮肤与矮小的身材让他看来像路易斯安那州人──祖先一定是法国人,这种血统我一看就知道。
他说:“你哥又来电了。”
“什么事?”
“没留话。”
“为什么要发10-17的信息代码?”
“盖博上校下的命令。”
我露出微笑。说真的,在生活中光是讲信息代码就可以代替说话,我自己就有这种感觉──10-17代表要用电话或无线电联络,比较严重的像是10-16,代表应该用不会被窃听的室内电话联络。盖博上校下令发出10-19的讯号,意思就是:盖博要你打电话给他。有些宪兵部队已经开始改用口语来代替讯号,但显然这里还没那么进步。
我走进办公室,看到克拉玛的装衣袋靠在墙边,旁边摆着一个装着他的鞋子、内衣与帽子的硬纸盒。他的制服还挂在三个衣架上,它们被依次挂在我的衣帽架上。经过这些东西后我到桌边拨了盖博的电话号码,一边听着“嘟嘟”的电话声,一边想着我哥打电话给我干什么,也纳闷他是怎么找到我的。六十小时前我人还在巴拿马,在那之前我居无定所,找我可是要花一番工夫。所以,也许他有重要的事,于是我在一片纸上用铅笔写了“乔伊”两字,然后在下面画了两条底线。
里昂?盖博在电话里说:“喂?”
我说:“我是李奇。”看着墙上的钟,时间是九点刚过,克拉玛本来要搭到洛杉矶国际机场的班机已经飞走了。
盖博说:“是心脏病,没问题。”
“陆军医院还真有效率。”
“他可是个将军。”
“但是这将军的心脏不太好。”
“应该说动脉不太好,严重动脉硬化导致他心室颤动,我相信他们说的。大概那妓女把胸罩脱掉时就开始发作了。”
“他身上没有带药。”
“可能是没被诊断出来。不是都这样吗?前一秒你觉得自己很好,下一秒却死掉了,总之这绝对没办法作假。我想电击可以把人弄到心室颤动,但是血管里累积了四十年的那些废物却假不了。”
“我们应该担心他是被弄死的吗?”
盖博说:“克格勃(KGB)① 有可能想杀他。如果打起仗来,克拉玛跟他的装甲部队是苏联军队最大的眼中钉。”
“苏联正在裁军。”
“这形势能维持多久,实在不能言之过早。”
我没有回话,他也没继续说。
接着盖博说:“就现在的状况而言,这件事还不能让别人插手。这你也懂吧?”
“所以?”
盖博说:“所以你要去跟他的遗孀致哀。”
“我?她不是在德国吗?”
“她在弗吉尼亚州度假。他们在那里有间房子。”
他把地址给了我,我顺手写在有“乔伊”两字的纸条上,就写在那两条底线下面。
我问他:“有人跟她一起住吗?”
“他们没小孩,所以她可能是独居。”
“嗯。”
盖博说:“她还不知道,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她。”
“要我带着牧师去吗?”
“他不是在战争中捐躯,我想你可以带个女性一起前往。可能需要有人抱抱克拉玛夫人。”
“嗯。”
“别讲得太详细,我想你也懂。说他在前往欧文堡的路上就好了,在临时投宿的旅馆里猝死。这种官方说法是必要的,到现在只有你、我知道,往后也是这样。不过你可以跟一同前往的人讲。克拉玛夫人也许会问问题,你们的说法要一致。那当地的警察怎么办?他们会说出去吗?”
“办这案子的家伙以前是海军陆战队的,他也知道真相。”
盖博说:“他们的队训是永远忠诚。”
我说:“我还没找到手提箱。”
电话那头又陷入沉默。
盖博说:“先去找他老婆吧,接着再继续找。”
我叫白班下士把克拉玛的私人物品拿到我的寝室,我要让这些东西完整无缺,他老婆终究会把东西要回去。而且,像在博德堡那么大一个基地里面,东西是有可能不见的,到时候我就麻烦了。接着我到军官俱乐部,看看有没有晚一点吃早餐或早一点吃中餐的宪兵。宪兵通常都凑在一起,跟别人隔得远远的,因为大家都讨厌我们。我找到一群两男两女的宪兵在吃饭,他们都穿着丛林迷彩服,站岗时的标准服装。其中有个女上尉,右臂吊着吊带,连吃饭都有困难,所以也不能开车。另一个女的在两边领子上都挂着中尉军衔,名牌上写着“桑玛”,看来年纪大概二十五岁,身材苗条矮小,肤色就像她身前那张桌子一样是赤褐色。
我说:“桑玛中尉。”
“有。”
我说:“新年快乐。”
“也祝你新年快乐。”
“今天忙吗?”
“报告,只是一般勤务。”
“好,那三十分钟后在前面报到,穿着军礼服。跟我走一趟,你的任务是要去拥抱一个遗孀。”
我又穿上自己的军礼服,打电话跟调度场要了一辆轿车。我可不想一路开着悍马车到弗吉尼亚州,太吵也太不舒服。一个小兵帮我开来一辆橄榄绿的雪佛兰新车,签收后我把车绕到基地指挥部去等她。虽然我给了她三十分钟,桑玛中尉在二十八分三十秒左右就出来了。她停顿了一秒后朝车子走来,看起来美极了。她很矮,但身形苗条的她走路一点都不费力,就像个缩小版的六英尺名模在走台。我走出车子,把驾驶配车门开着,与她在人行道上会合。她佩戴着狙击兵的军徽,上面有一条条代表步枪、小型步枪、自动步枪、手枪、小型手枪,机关枪以及轻机枪的标志,排起来就像一道两英寸的阶梯。我的标志就没那么多──只有步枪跟手枪。她在我面前站好,立正后向我行了个完美的军礼。
她说:“长官,桑玛中尉报到。”
我说:“别太严肃。可以非正式行礼,叫我李奇就行,不然干脆别叫。还有,我不喜欢别人向我敬礼。”
她停顿了一会儿,稍稍放松下来。
她说:“好。”
我打开乘客座的车门,打算上车。
她问说:“我开车?”
“我昨晚几乎没睡。”
“去世的是谁?”
我说:“克拉玛将军,欧洲坦克军团的大人物。”
她又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我们都是步兵。”
我说:“只是路过。”
她坐进另一边,把驾驶座调到最前面,并调整后视镜。我则是一路把乘客座位往后推,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
她说:“去哪里?”
我说:“弗吉尼亚州的绿谷镇,大概四小时车程。”
“遗孀住在那里?”
我说:“度假的住处。”
“我们的任务是去报丧吗?就像是──夫人,新年快乐,顺便跟你说,尊夫死了。”
我点头说:“这差事还不赖。”但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将军的妻子都很强悍。她们可以被归类为两种人:或者是在丈夫背后支撑了三十年,让他们有办法在军旅中杀出一条升迁的血路,又或者是当丈夫在外面独自拼命时,她们已经忍受了三十年不被搭理的日子。不管她是哪一种,能够把她击垮的情况已经不多了。大多时候,她们甚至比那些将军更坚强。
桑玛把帽子脱掉,丢到后座。她的头发很短,几乎是平头。她的头骨跟颊骨都很标致,皮肤光滑,我喜欢她这样的女人。而且我可以打包票的是,她喜欢开快车──系上安全带后,她踩下油门往北开,身手就像个职业赛车手。
她问我:“他是死于意外吗?”
我说:“心脏病,血管严重堵塞。”
“在哪里?基地的来访军官寝室吗?”
我摇头说:“镇上一家很破的汽车旅馆。死的时候正花了二十块跟个妓女交易。”
“这部分不用跟遗孀说吧?”
“跟谁都不用说。”
“他为什么会经过这里呢?”
“他不是来博德堡。他从法兰克福飞到华盛顿的杜勒斯机场,二十小时后再从华盛顿机场转机到洛杉矶国际机场。他要去欧文堡参加一个会议。”
她“嗯”了一声,然后就没说话。车子开的距离已经足够到那家汽车旅馆了,但我们继续往西开,直接开上高速公路。
她说:“报告,请求自由发言。”
我说:“请便。”
“这是一项测验吗?”
“什么意思?”
“你不是来自110特别调查组的吗?”
我说:“是啊。”
“我刚刚请调过去。”
“到110特别调查组?”
她说:“所以这是一次秘密测验?”
“测验什么?”
她说:“测验我合不合格。”
“万一遗孀需要人拥抱安慰,我需要一个女伴同行。你是我随机挑出来的,只因为那个手臂受伤的上尉不可能开车。况且,如果要等到有将军死掉才能测验你,那不是太没效率了吗?”
她说:“有道理。但我在想,你是不是坐在那里等着我问些蠢问题。”
“我想,只要还剩一口气在的宪兵都可能会问蠢问题,不管他们是不是申请转调到110特别调查组。”
“好,那我就问了。克拉玛将军在华盛顿转机前有二十个小时的空档,他想放松一下自己,而且不介意花钱。如果他要做这件事,为什么要大老远开车来这里?这里距离华盛顿大概有三百英里吧?”
我说:“是两百九十八英里。”
“然后他还得大老远把车开回去。”
“显然是这样。”
“那么到底为什么?”
我说:“你说说看。如果你想到什么是我没想到的,我会亲自为你的申请背书。”
“你不是我的指挥官,没这个权力。”
我说:“也许我是,至少这个星期都是。”
“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有什么事情是我该知道的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只知道我接到了命令。”
“你真的是少校吗?”
我说:“上次领薪水的时候还是。”
“我还以为110特别调查组的调查员都是准尉,执勤时都穿便服或是当卧底。”
“通常是这样没错。”
“所以,如果他们可以派个准尉,叫他伪装成少校,为什么还要你过来呢?”
我说:“好问题。也许有一天我会发现答案。”
“我可以问一下你接获的命令是什么吗?”
“暂时担任博德堡宪兵指挥官的执行官。”
她说:“宪兵指挥官目前不在基地。”
我说:“我知道。我发现在我被转调到这里的同一天,他也被转调出去了。为了某项暂时的任务。”
“所以你是代理指挥官。”
“我刚刚就说过了。”
“宪兵执行官不是特别调查组的职掌。”
我说:“我可以把它当作自己的工作。一开始我也跟你一样,只是一般宪兵。”
桑玛没说话,只是继续开车。
我说:“为什么克拉玛要来回开六百英里路程?他只有二十小时空档,这样就花了十二小时。而且为的只是花二十块召妓,用的旅馆房间也只值十五块?”
“这有关系吗?心脏病发作是不能作假的,对吧?我的意思是,他的死有问题吗?”
我摇头说:“瓦特?瑞德医院已经做过验尸报告了。”
“所以这件事在何时何地发生就无关紧要了。”
“他的手提箱不见了。”
她说:“我懂了。”
我看得出她在动脑筋,她的眼皮稍稍往上动了一下。
她说:“你怎么知道他有个手提箱?”
“我是不知道。但你看过哪个将军去参加会议时不带个手提箱的吗?”
她说:“没有,所以你觉得是那个妓女带着箱子逃走了?”
我点头说:“那是我现在的假设。”
“所以要把那个妓女找出来。”
“她是谁?”
她的眼皮又开始动了起来。
她说:“这不合常理。”
我又点头说:“的确如此。”
“克拉玛没有留在华盛顿地区,可能有四个理由。第一个,他可能有随行军官,如果有妓女去房里找他,会让他很尴尬。他们可能在走廊看到她,或者隔墙听到她的声音。所以他编了个借口,跑到别的地方。第二个理由是,他可能是拿着国防部发的旅行优惠凭证,即使没有别人随行,他还是怕被柜台办事员看到他带着女人,打电话给《华盛顿邮报》爆料。这种事常常发生,所以他宁愿自己付钱,隐藏身份。第三个理由,即使他不是拿着政府的优惠券,在大都市的饭店里他也可能是个知名的顾客或熟客,所以他一样会想出城找个不会泄漏身份的地方。或者是第四个理由,华盛顿电话分类簿里的应召女郎都没办法满足他的性癖好,所以他得去个一定能尽兴而归的地方。”
“还有呢?”
“如果是第一、二、三个问题,只要开车到十英里或十五英里外的地方就好,也许根本不用开那么远。两百九十八英里实在太远了。而且,尽管我相信华盛顿地区不能满足有些人的特殊癖好,但是难道北卡罗莱纳州的穷乡僻壤就会好一点吗?而且我猜,真正能够满足他这种癖好的地方,需要花的钱一定远远超过二十元。”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绕六百英里的远路呢?”
她继续一边开车一边思考,并未回答我。我把眼睛闭上,直到三十五英里后才睁开。
桑玛说:“他认识那个女人。”
我睁开眼说:“怎么认识的?”
“某些男人有特别的偏好,也许他很久以前就认识她,在某方面特别中意她。这种事时常发生,而且他们之间的关系几乎就像恋人。”
“那他会挑选在哪里跟她见面?”
“这里。”
“博德堡都是步兵,而他是装甲兵。”
“也许他们有联合演习,你应该清查一下。”
我没说话。装甲兵跟步兵确实常常有联合演习,但是演习地点都在装甲部队的所在地,不是步兵的所在地。把步兵运往另一州毕竟比运坦克车要容易。
桑玛说:“或者,也许他们会在欧文堡见面。也许她在加州的欧文堡揽客,但因为某个理由必须离开,不过她又喜欢做军事基地的生意,于是来到博德堡。”
“哪种妓女会喜欢做基地的生意?”
“喜欢钱的那种,而且可能没有哪个妓女不喜欢钱。军事基地对于地方经济的援助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形式。”
我没说话。
“或者,博德堡是她一直以来的揽客地点,但是进行联合演习时,就跟着步兵一起移动到欧文堡。演习可能持续一两个月,实在没有意义留在一个没有顾客的地方。”
我说:“你猜最可能是怎么回事?”
她说:“他们在加州相识,因为克拉玛有可能断断续续会在欧文堡待个好几年时间。后来她移居北卡罗莱纳州,因为他对她情有独钟,所以每次到华盛顿都来找她。”
“如果只是二十块钱,她不可能提供特别服务的。”
“也许他也没有特殊癖好。”
“这问问遗孀就知道了。”
桑玛微笑说:“也许他只是喜欢她。也许她找到了让他难以忘怀的方法。每个妓女在这方面都很行,她们最喜欢做熟客的生意,因为比较安全。”
我又把眼睛闭上。
桑玛说:“所以呢,我想到你没想过的东西吗?”
我说:“还没有。”
我们还没越过州界我就已经睡着,四小时后才又醒来。当时桑玛已经开到绿谷镇匝道的下坡,她开得太快,我的头往右边撞到窗户。
她说:“抱歉。你该查查克拉玛的通联记录,他一定有事先联络过,才能确定她在不在。他不可能大老远开车来这里碰运气。”
“他会从哪里打电话?”
她说:“德国。在他出发前就先打。”
“他比较可能在杜勒斯机场用公共电话,但我们还是该查一查。”
“我们?”
“你可以当我的搭档。”
她没说话。
我说:“就当是测验好了。”
“这件事很要紧吗?”
“也许不重要,但还是有可能很重要。问题在于那场会议的议程是什么,还有他身上带着什么文件。也许整个欧洲战区的作战准则都在他的手提箱里,或者是新的战术,我方缺点的评估,各种各样的机密文件。”
“苏联军队已经开始瓦解了。”
我点头说:“我比较担心军方会丢脸的问题,像是被报纸或电视披露出来。如果机密文件在脱衣舞厅附近的垃圾堆里被记者发现,一堆人的面子都挂不住。”
“也许遗孀知道,因为他和她讨论过。”
我说:“我们不能问这件事。我们只能让她知道,他是在睡觉时发病去世,凡是会让他丢脸的事,都不能说。所有令人担心的事情,此刻只有三人知道──除了你我之外,只有盖博上校。”
她说:“盖博上校?”
我说:“你、我、他。”
我看到她面露微笑。这是个小案子,但因为与盖博有关,对于一个要请调到110特别调查组的人而言,实在是太幸运了。
绿谷镇完美得就像画里面的殖民时期城镇,克拉玛夫人住的是栋位于精华地段的房宅──房子虽老,却很整齐。房子坐落于数英亩的碧绿草坪上,屋顶铺着鱼鳞状屋瓦,到处是漆成白色的角楼与门廊,看来就像个充满维多利亚风情的精美甜点。房子周围点缀着庄严的常绿树,它们看起来好像在一百年前就被人这样精心安排在此。我们把车沿着人行道的街边石停靠,等待观看着。我不知道桑玛心里想些什么,但是此情此景让我脑海中浮现的两个字是:美国。我跟大家一样都有个社会安全号码,而且护照的颜色也是银蓝相间;但我这辈子跟着老爸驻守美国,加上我自己被派任在美国的时间,加起来在美国本土大概只住了五年时间。所以我知道一些小学生就该学会的知识,像是各州的首府在哪里,还有洋基队的路?盖瑞格①
轰了几发满贯全垒打,也懂一些中学生该了解的东西,例如各条宪法修正案的内容,还有安提耶坦溪战役②
的重要性。但我不太了解牛奶的价格,还有如何使用公用电话,还有各地的风貌与风土人情有何差别。所以我都会把握吸收知识的机会──像克拉玛家的房宅就的确是值得我吸收的知识。懒洋洋的阳光照射在屋子上,清风徐来,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熏木味,寒冷的下午让我们感觉周围一片冷冷清清。这种房子是大家梦想中自己祖父母居住的地方,每年秋天就可在此小住,一边扫着树叶,一边喝苹果汁。等到夏天再回来时,可以用老旧的旅行车载着独木舟,到某处的湖上泛舟。我在马尼拉、关岛、汉城③
等地方的学校绘本里面就常画着这种房子。
但是进去后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桑玛说:“准备好了吗?”
我说:“当然。走吧!把正事办一办。”
她没说话。我确定这不是她第一次遇到这种差事,我自己也不只有过一次经历──这种事一点乐趣也没有。她把车开离人行道旁,朝着车道入口前进,慢慢接近前门后,在距它十英尺远处停下。我们一起打开车门,走到外面的凛冽空气中,把外套拉直,帽子则是留在车里。如果克拉玛夫人恰巧看着外面,这将会是他看到的第一个情景:两个宪兵来到你家门口,从来不会是好事。而且,如果他们连帽子都没戴,那情况就更糟了。
前门被漆着复古的单调红色,是扇兼具纱窗与玻璃窗功能的门①
。按下门铃后,我们一起等着,一阵等待过后,我开始觉得没人在家。我又按下门铃,此刻在微风中的我感觉有点冷,这风比看起来要强一点。
桑玛说:“我们应该先打电话的。”
我说:“不能这样。你不能跟她说,四小时后请在家里等我们,有非常重要的消息要当面告知。这样她不就猜到了吗?”
“结果我大老远跑一趟,却没有人可以让我抱。”
“你好像在编乡村歌曲的歌词。接下来你可以唱……后来卡车抛锚,我的狗死掉。”
我又试一次门铃,还是没有回应。
桑玛说:“我们该看看车还在不在。”
在一处与房子分开,可以停两辆车的车库里,我们发现了车子。我们可以从窗外看到车:那是一辆银灰绿色的水星尊爵房车(Mercury
Grand Marquis)②
,就长度而言几乎可说是汽车界的大型邮轮。这辆车跟将军夫人的身份可说是绝配:不会太新,也不会太旧,质感很棒,但不会太贵。而且颜色也很恰当,是辆地道的美国车。
桑玛问我:“这是她的车吗?”
我说:“有可能。也许一直到他当上中校前,他们开的都是福特,接着就升级改开水星车款。也许他们在等他当上三星中将才考虑改开林肯房车。”
“真悲哀。”
“这是你的看法?别忘了那家伙昨晚在哪里。”
“她到底在不在?你觉得她出去散步了吗?”
我们转身往回走,感到一阵微风往背后吹,听到屋后传来一阵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
桑玛说:“她在后院,也许在整理花草。”
我说:“有谁在新年这天整理花草?整个北半球都不会有人这么做,因为植物都还没长出来。”
但我们毕竟还是回到前门去按门铃。最好能让她自己出来见我们,这样比较正式一点。但她还是没有现身,接着我们又听到后面传来关门的声音,门似乎随着微风的吹动而开开关关着。
桑玛说:“我们该去看看。”
我点点头。门的撞击声非常特别,它背后可能有很多不同含义。
我说:“也许我们该去看看。”
我们绕到房子后面,肩并肩在风里走着。有条石板路通往一扇厨房的门,门是往里开的,门后一定有条弹簧让门保持关闭。弹簧一定旧了──因为微风偶尔会把门吹得打开一道八九英寸宽的缝隙,风吹过后弹簧又往回收,门又弹回门框里。我们看着这扇门被这样打开三次,会有这种状况是因为门锁已经被人破坏了。
那本来是个很好的钢锁,但锁头部分比它周围的木板还硬。有人用撬棍把它破坏了,可能用力撬了两三次,锁头还完好如初,但木门被击碎了。门被打开,而且锁头从被破坏的地方掉了出来,落在石板地面上。门板上出现一片半月状的破洞,木头碎片散落一地,被风吹成一堆一堆。
桑玛说:“现在怎么办?”
房子没有安装保全系统,没有监视闯入活动的警铃,也不会自动通知最近的警察单位。因此我们不知道歹徒已经远走高飞还是仍在里面。
桑玛又问:“现在怎么办?”
我们没有武装,手无寸铁,只是穿着军礼服来报丧。
我说:“你到前面去,以免有人从前面逃出去。”
她没说话就往前移动,我给她一分钟时间就定位,然后我用手肘把门推开,走进厨房。我把身后的门关上,靠在上面让它保持紧闭,然后站着不动,只是倾听。
屋里完全没声音,一点动静也没有。
厨房里依稀可以闻到煮菜以及咖啡加热的味道。这厨房很大,说乱不乱,说整齐也不算整齐,里面的空间都被充分利用了。我的右边有个开放空间,可以看到一小块被擦得雪亮的三角形橡木地板,应该是条走廊。我用很慢的速度移动,往右前方缓步前进,试着扩大视野。门板又在我后方开始撞击,此刻我注视着走廊更深处,我想这走廊是直接通往前门的。走廊左侧有一扇关着的门,可能是一个饭厅,右边可能是一个小房间或书房,门是开着的。我可以看到一张桌子与椅子,还有深色的木质书柜。我小心翼翼地走着,又往前移动了一下。
接着我看到走廊地板上躺着一具女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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