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文章是“改”出来的
1 写文章为什么要修改
修改是写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古今中外, 凡是文章写得好的人, 大都在修改上下过工夫。传说宋代大文学家欧阳修应北宋宰相韩琦之请,
为韩作了一篇《昼锦堂记》, 开篇云: “仕宦至将相, 富贵归故乡”, 内容雍容,文字典重。韩琦读完全篇, 大加赞赏。可是过了几天,
欧阳修火速派人送来另一篇, 说前篇有些不妥。韩琦对前后两篇文章进行比较, 几乎完全相同,后来发现后一篇将前两句换成“仕宦而至将相,
富贵而归故乡”, 加了两个“而”字, 读起来更顿挫, 更凝重, 更有味道。他连文章声音的精粗也不放过。还有大家熟知的王安石写的一首诗:
“京口瓜州一水间, 钟山只隔数重山, 春风又绿江南岸, 明月何时照我还?”据说为第三句中的“绿”字, 先后修改了多遍,
先是用“到”字, 改为“过”字, 复圈又改为“入”字, 仍觉不妥, 改为“满”字, 直到第十遍改为“绿”字, 方肯罢休。他这一改,
把江南初春的景致写得活灵活现。
写文章为什么要修改? 主要基于以下原因:
一是避免瑕疵。刚动笔时, 思路可能还不是很清晰,
一旦写在纸面上,可能会发现文章在立意、条理、措辞等方面出现明显瑕疵。尤其是回过头来再看一遍, 必须及时进行修改, 合则留,
不合的就得改。传说古人写文章,首先是贴在墙上, 来回念诵, 以便随时更改, 有时还送给朋友一看, 征求意见, 请求斧正。
二是粗中求细。即使有些文章开始思路也很清晰, 但过些时候再看, 发现比较粗糙, 文章中的某一点或某几点还不够周密,
还有更好的想法进行弥补, 需要增删其中的一些内容, 以便使文章更丰满, 更精当。我在写作过程中, 常常“冷”处理,
不急于投稿。等放几天后再看, 又会发现不少瑕疵,多改几次不给自己留下遗憾。
三是好中求精。文章思想, 可以用多种语言方式来表达。比如遣词造句,有几种方式可以选择, 但是动笔时, 选择之初未必是那个最好的,
通过修改,可以换为更确切、更恰当的。比如我编写《动物也会当老师———送给孩子们170 篇经典寓言》一书时,
原来的书名是《点亮智慧之灯》, 强调的是讲动物故事哲理, 给孩子们以智慧, 策划编辑想到的是市场卖点, 题目一改更能招人。
2 看两篇文稿是怎么修改的
以我近期发表在《人民日报》理论版的两篇文章为例, 我们不妨看编辑是如何精心修改的。
一篇文章的原题是《领导干部要有问题意识》,
发表出来改为《“善待”问题》。原稿开头一段我是这样写的:“每位领导干部在工作中都会遇到层出不穷的问题, 而且总是不遗余力地去研究问题,
解决问题, 这是做领导工作最基本的职责和素养。但是, 在现实生活中,
有的领导干部却缺乏系统的深刻的问题意识修养。一方面不善于见微知著, 预占先机, 及时发现问题, 把握问题的本质, 缺乏能动的分析问题,
解决问题的应变能力; 另一方面总是把问题看做一种消极的坏事, 从而形成一种抗逆的思维定势, 进而对问题采取责难、掩饰、甚至回避态度,
以至许多隐性的问题不能及时发现, 发现后缺乏积极的应对措施而难以解决,造成隐性问题变成显性问题, 小问题酿成大问题,
新问题变成老问题, 老问题又还原成新问题。”编辑在采用这篇稿件时, 有三处重要修改:首先, 将题目改为《“善待”问题》,
把比较宽泛的问题意识主题收窄,攻其一点, 不及其余。挑出不能正确对待问题的主要问题是态度, 提出“善待”问题实乃点睛之笔。
其次, 把读者对象拓宽。修改后的文章去掉“领导干部”四字, 表明不能善待问题不仅是领导干部, 很多人都存在这个问题,
让受众面更宽一些。再次, 把“善待”问题的对策建议也梳理出来, 比原文开头只提出问题更实际, 而且语气比较平缓,
不像原文有责备之嫌。
请看修改后的一段。
“我们在工作中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问题无处不在, 无时不有。善于发现问题, 研究问题, 解决问题,
是领导干部最基本的职责。发现问题是解决问题的前提, 新问题的出现说明事物在发展, 现实向我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研究问题是解决问题的基本环节, 它表明我们正在积极找根源, 想办法; 解决问题是推进事业的基本途径。问题当前,
我们切莫将其看成一种消极的负担, 采取掩饰回避的态度, 导致隐性问题变成显性问题, 小问题变成大问题, 新问题变成老问题,
而是应积极思考, 认真研究, 透过苗头看趋势,透过现象看本质, 通过发现问题, 研究问题,
解决问题来促进工作、推动发展。”编辑这样一改, 不仅画龙点睛, 而是让文章“如虎添翼”, 更高更远更实。
另一篇文章的原题是《论文写作三境界》, 发表出来的文章题目为《学术论文写作如何“入道”》。编者独具匠心, 在四个方面进行了修改:第一,
是题目的修改。我在原稿中提出论文写作有三种境界: 第一种是“以我观之”, 难免有井底之蛙、管中窥豹之嫌; 第二种“以物观之”,
重复已有的知识, 难免有“浓缩的教科书”或照猫画虎之嫌; 第三种是“以道观之”, 这是一种哲学智慧, 对人对事比别人有更深入的观察,
更细心的体会,更读到的见解。编者将文章题目改为《学术论文写作如何‘入道爷》, 至少有两种效果: 一是在论文前面加了“学术”二字,
界定更清楚; 二是把我推崇的第三种境界“以道观之”凸显出来, 告诉读者如何选择“入道”, 主题更鲜明。
第二, 是导语的修改。文章原来的开头是: “论文写作境界, 关系到文章水平的高低和学术价值, 论文写作一般有三种境界。”编者修改为:
“学术论文是表达思想和观点的重要载体, 其水平如何是衡量学术水平和科研能力高低的重要标准。当前, 我国学者的论文写作水平参差不齐,
大概存在三种情况。”这样一改, 好处至少有三点: 淤向读者交代学术论文是干什么的; 于学术论文的价值何在;
盂描述当今学术论文的写作现状。这样提出问题, 比原稿交代更清楚, 更准确, 更丰满。
第三, 是段落的修改。我的原稿中有一段原因分析被删去, “论文境界不高, 原因很多, 就表面看,
有的是把发表文章当做拿学位或升职称的‘敲门砖爷, 心气浮躁, 急功近利, 不愿沉下心来研究和写作, 只出些次品和赝品;从深层次看,
是作者学术修养不够, 思想境界不高, 不少人没有过选题关。”编者删去这段文字是很有智慧的。乍一看去, 原文有“扣帽子, 打棍子”之嫌,
令有瓜田李下之嫌的读者看了不舒服。
第四, 是文字的修改。比如我用“选好问题”, 编者改为“选准问题”;我用“坚守论文写作原则”, 编者改为“坚持基本原则”;
我讲“创造性原则, 体现写作的价值性, 避免生产论文垃圾”, 编者改为: “创造性原则, 即 惟陈言之务去,
尽量提供原创性的观点和思想, 不制造‘文字垃圾’”。这样一改, 点明创造性原则的内容是要提供原创性的观点和思想, 丰富了原文内容,
将“避免生产‘论文垃圾’”改为“不制造‘文字垃圾’”更准确, 更严厉。正是术业有专攻, 编辑恰到好处地点石成金, 令你不得不服。因此,
写文章, 不仅自己要认真修改, 还要征求他人意见, 学习别人如何修改。关键的“一字之师”的修改, 令人难以忘怀。
3 文章改什么
我把写作中常犯的毛病归纳为“七个不妥”:
1 题目不妥。有的是题目与内容不对应, 互不匹配, 或题大尾小, 题小尾大。
2 内容不妥。这里有大和小的问题。大的内容不妥, 全篇要不得, 如思想错误, 见解平庸, 或者与人雷同, 应该推倒重来;
一般小的内容不妥,是部分内容有问题, 该补的补, 该删的删, 该改的改。
3 分段不妥。有的文章该分段的不分段, 一竿子插到底; 不该分的段却随意分。修改时需要拆散或归拢。
4 次序不妥。有的文章内容不分先后, 缺乏条理, 首尾颠倒, 杂乱无章。
5 词语不妥。比如应该用这个词, 却用了那个词, 有的是轻微差别,如“推崇”与“羡慕”, “鄙视”与“看不起”; 有的是重大差别,
如“团结”与“勾结”, “兢兢业业”与“蝇营狗苟”等。
6 句法不妥。有的生造句子意思不鲜明, 如“我不觉得有不合我心的地方”, 如果换成“我完全同意”就更清楚了。有的句子太长,
如“我对是上学好还是就业好这样的问题是必须考虑考虑之后才能回答的”, 如换成“上学好还是就业好,
我要考虑考虑再回答”就更清楚。有的可以把陈述句换成疑问句更清楚, 如“我这样做很好”, 换成“这样做不是很好吗?”
7 规格不妥。如标题层次的排列不一致。内容较多的文章, 标题常常有好几个层次, 如一 二 三、1 2
3、a b c 等类别, 有的小标题中出现大标题, 如1 中突然又出现一, a 中出现1 等,
造成混乱; 又如文章中用语不统一, 表示统一意思的“辞章”与“词章”并存, 表示称谓的“老祖母”与“奶奶”并存,
“父亲”与“爸爸”甚至“爹”并存等。
何其芳在《谈修改文章》一文中, 还分析了写作中另外的12 个问题, 都需要修改。
1 抽象笼统, 叙事不具体, 说理不分析。
2 根据不足, 就下断语, 我想怎样说就怎样说, 信不信由你。
3 强调一点, 不加限制, 反驳别人, 易走极端, 没有分寸, 不够周密。
4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说得很多, 以为只有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
5 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说得很少, 以为自己知道别人也知道。
6 许多事情或问题, 随便放在一起, 没有中心, 没有层次, 逐段读起来似乎还可以, 读完以后一片模糊。
7 写到下句不管上句, 写到后面不管前面。
8 信手写来, 离题万里, 偏又爱惜, 舍不得割舍。
9 抄书太多, 使人昏昏欲睡。
10 生造词头, 乱用术语, 疙里疙瘩, 词不达意。
11 没有吸取说话里面的单纯易懂、生动亲切等好处, 只剩下说话里面的啰唆重复、马虎破碎等缺点。
12 没有学到外国语法的精华, 却模仿翻译文学中的长句子, 想把天下事情一口气说完,
一直是逗点到底。薛荣久在《经贸研究与论文写作》一书中归纳了大学毕业论文写作中常犯的12 种毛病, 颇有代表性。
1 纷绪: 文章主旨不明, 条绪纷乱, 模棱两可。
2 悖理: 文章有悖常理, 弄巧反拙。
3 侈形: 追求形式, 内容空泛。
4 非术: 不是专业术语, 尽说外行话。
5 累系: 添枝加叶, 有多余的东西。
6 重出: 文章中有些句子反复重复。
7 繁絮: 华丽有余, 朴素不足。
8 寡理: 论述分析不讲方法。
9 塞句: 句子不合语法、修辞与逻辑。
10 标首: 开头不能统篇, 头大尾小。
11 常尾: 首位不相贯通。
12 乏法: 论文书写紊乱, 不按规格。
以上写作中出现的诸多毛病, 有的是因为思想水平和写作水平达不到基本要求, 无能为力, 有的则是由于粗枝大叶, 马马虎虎,
用心用力不够, 尊重读者、体贴读者不够所致。
4 文章怎么修改
有人常常讲文章写好后要多修改几遍, 何为多? 何为少? 修改遍数多并不等于改得好, 关键是看坚持什么标准, 选择什么方法。
1 文章修改的原则。文章修改主要从两个方面考虑: 一是思想内容,二是表现形式。文章修改的原则主要是:
1 要从全局出发, 从大处着眼。主题是文章的灵魂, 主题是否正确、明确, 修改时要“以纲统目”, 通盘考虑。
2 从实际出发, 各有侧重。不同的文章体裁, 具体的修改原则还不一样。论文的修改重在看其表达的思想是否有新意;
新闻的修改主要看是否“真”和“新”; 公文的修改主要看其是否合乎规范、准确、平实、庄重等。
2 文章修改的方法。
1 大小法。如论文修改应先大后小, 由全局到个别。首先, 检查和解决根本性的大问题, 如主题立意是否有创新, 中心思想是否正确,
论述是否全面和深刻; 其次, 检查文章的观点与材料是否统一, 内容和形式是否一致;最后,
检查和解决文章结构、表达方式以及语言等方面的问题。
2 读改法。就是修改的时候要注意朗读, 出声也可, 默读也行。写的文章是否像“话”, 明白, 通达。一读就能发现许多毛病,
这是最简单, 最有效的修改方法。
3 增删法。增就是增加、补充, 凡有思想、文字表达疏漏不全、间隙明显之处, 均须增补;删, 即抹去,
凡属思想、文字在表达上显得啰唆、繁复者, 即须删掉。前苏联作家契科夫说: “写的艺术, 其实,
并不是写的艺术,而是删去写得不好的东西的艺术。”古人讲: “善改者不如善删,
善取者不如善舍”清?魏际瑞《伯子论文》。要使文章更为完美, 要学会“删”的艺术。
4 改调法。改, 即改动, 变动。凡内容、文字在表述上有不正确、不全面、不周严、不妥帖的地方,
即须改动。改动有“大、中、小”之分。大改,牵涉到主题的改动, 结构的调整, 或材料的改换, 需要作较大的“手术”; 中改,
虽不伤筋动骨, 但须增删材料, 改动布局, 增减文字, 有一定修改幅度;小改, 主要是个别内容的改变,
文字上的修饰与润色。我早年发表在人民日报《市场随笔》专栏的一篇文章。原题是《鱼贩子的广告术》, 编者可能认为“广告”范围太宽,
便将“广告”改为“叫卖”, 变为《鱼贩子的叫卖术》, 关键的两个字一改, 更加切题。调, 就是调动, 调整, 即在文章原有内容,
文字表述范围以内的一种“自我调节”、“自我梳理”。如某一段内容放在前面或后面更合适, 某一件事例放到另一个观点中更妥帖。
5 冷却法。就是说初稿写完后, 如果一时改不动, 改不好, 不妨先放一放, 过些日子再拿来“复看”。放一放, 头脑冷静下来,
有些毛病自己就能发现。或再去读一些相关的书报杂志, 或许能发现一些更新的观点, 更新的材料, 对修改更有好处。
6 求助法。俗话说, “孩子总是自己的好”, 写文章也会有这种偏爱。自己改不下去时, 不妨请别人指点, 听取他人的意见,
或许能触类旁通。
3 重视写作前的修改。过去, 我们讲的修改, 往往理解为文章写成后的修改, 其实不然。在文章没有写之前, 对于立意布局的反复推敲,
对于写作提纲的再三斟酌, 都带有修改的性质。这种事前修改至关重要。正如盖房子首先要设计好图样,
作战前先要周密侦查一番。要是这第一步功夫没有下够, 常常写不下去。有时只好另起炉灶, 推倒重来。即使勉强写下去, 也会不尽如人意,
这种懊悔的心情会让你无以复加, 无所适从, 大呼写作之难。一般来说, 写文章之前, 一般人都会事先构思主题, 写出提纲,
打好腹稿。如果仓促或草率上阵,写着写着就会不由自主地走样。古代有一个故事讲, 说有一位文学家在写文章之前, 总是把墨磨得很浓很足,
然后钻到被子里去睡觉, 醒来后就一挥而就, 一字不改。这种说法如果是真的, 我想他并没有睡着, 而是先在脑子里反复酝酿数遍,
然后才决定动笔的。我的体会是花在写作前的修改时间要多于写作后的修改时间, 花在选题上的时间要多于写作的时间。
4 重视征求他人建议。文章写好后, 最好能征求一下别人的意见, 旁观者清。修改意见越具体越好,
不要总是说“再概括一些”、“再深刻一些”的空洞建议。其实, 帮别人修改, 对自己也是一个提高的过程。
延伸阅读: 人们为什么要写作———写作的心理动力探微
金道行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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