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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人性之美 思想之美 苦难之美 劳动之美
★张贤亮:新时期文学影响最大、争议最多、生命力最顽强的作家。
★一部现代版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很多人没看懂《一亿六》,觉得低俗,实际上这本书很深刻,是中国的一个寓言小说。我就是尖刻,不委婉。实际上,这是一个真实的当代社会,哪一个作家有我这么尖利?对当代社会这么一针见血?——张贤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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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一个高帅富的阳光大男孩小陆,因一起汽车刮碰事件,结识优生优育专家刘主任,继而被请去化验精子,结果其精子量为每毫升超过一亿六千万个,是罕见的最理想、最优良的“人种”。收废品起家的王草根,已成c市重量级人物,却为没儿子传宗接代一筹莫展,刘主任恰在他新收购的众生医院任职。“一亿六”小陆的背后更有强大的保护网让他远离这场争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一群普通人的不寻常奋斗。貌似荒诞的故事,背后竟有别样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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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张贤亮1936年12月生于南京,祖籍江苏盱眙。20世纪50年代初读中学时开始文学创作。1955年自北京移民宁夏,先当农民后任教员。1957年在“反右运动”中因发表诗歌《大风歌》被划为“右派分子”,在农场“劳动改造”
长达22年。1979年重新执笔创作小说、散文、评论、电影剧本,成为中国当代重要作家。1992年创办宁夏华夏西部影视城公司,担任董事长。其代表作有:《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我的菩提树》、《习惯死亡》、《青春期》、《一亿六》等。曾三次获得全国优秀小说奖,多次获得全国性文学刊物奖,有多部小说改编为电影电视搬上银幕。作品被译成数十种文字在国外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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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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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1
本书叙述的是中国未来一位伟大的杰出人物是怎样形成胚胎
的。到本书结尾,这位伟大的杰出人物还未诞生,只不过在母体里
受孕了而已,所以,本书可以看做是他的前传。
四十多年后,即到二○五○年左右,全世界每个人都会知道这位中国伟大的杰出人物。但是,目前他的父母、亲戚与他们的朋友情人,等等,绝大多数不仅健在,有的还很年轻。为了本书中提到的所有人的生活不受干扰,因而作者尽可能不写出他们的真实名字。为了叙述方便,有的地方必须有人的姓名及机构名称作为符号,作者就随意起个姓名或名称。如果今天现实中有人的姓名、机构名称与作者随意起的姓名、名称雷同,纯属偶然,务请不要对号入座。
天机不可泄露。作者在此只能略微透露两点:
一、这位在中国未来历史上将有重大贡献的杰出人物姓陆,子随父姓,他的父亲当然也姓陆。
二、他父亲是中国四川省人氏,母亲也是中国四川省人氏,他开始形成胚胎虽然是在中国宁夏,但制造这个胚胎的精子和卵子结合之前,男女双方各自的经历还是在四川省。为了贴近生活,贴近现实,作者在写人物对话时,使用了四川方音。有的四川方音很难用文字表达,如作者采用的文字和四川方音不准确、不符合,还请读者谅解。中国很多地方的许多方音是文字难以表达的。在本书中,只是请读者都把普通话的“六”liù按四川方音念做“陆”lù即可。何况,“陆”本身又是大写的“六”。
2
一亿六姓陆,在“陆”字前面陡然加了一个亿,起始于快收工的时候,他一不小心让手推车在一辆轿车门上剐了一下。轿车锃光雪亮,却像婴儿皮肤般经不起磕碰,马上出现一条惨白的剐痕。一亿六大吃一惊,当即蹲在地上,直抓脑袋。他以为自己惹了很大麻烦,车主不会轻易放过他,可是他又必须承担责任。这辆车要多少钱?弄不好,车主要他赔辆新的。他经常在外面惹事,长这么大了,用他姐姐的话说,老是要她来为他“擦屁股”。想到这点,他就感到非常惭愧,既对不起车主,又对不起姐姐。他就这样在轿车旁蹲着,工地上的人喊他:“下班了回家!”他似乎也没听见。虽然“家”指的不过是工棚,可是那儿有一份大家挤在一起的集体性温暖。他特别喜欢住工棚。
等工人们都走光了,太阳快落坡的时候,车主才慢悠悠地走来。看到他的轿车旁有一个埋着头的壮汉,像是怀着一腔怨气似的等着他,也吃惊不小。四周杳无人迹,手推车上还有一把铁锹,这家伙要搞啥子名堂?现在医患关系紧张得要命,前天就有个淋病患者为算错了几块钱医药费,一脚踢破了性病专家的睾丸。病人的生殖器治好了,性病专家却失去了生殖能力。即使官司打赢了又能咋样?能把行凶者的卵蛋割下来移植到被害人的大腿根上吗?于是车主警惕地站得远远的,掏出手机想拨打110。而这时一亿六也看见车主了,立起身低着脑袋向他慢腾腾地走来。
车主下意识地把手护住前胸,把手机捏得紧紧的,连忙问:
“你做啥子?你做啥子?”
一亿六摸着短发嗫嚅地告诉他:“真对不起,先生,我在你车上剐了条印子。”
这下车主的胆子壮了,到车旁一看,气也来了。
“你这是搞啥子名堂嘛!推车不看路,眼睛瞎啦?……”
其实,车主绝非粗鲁之辈,还是个知名的知识分子,骂一亿六“眼睛瞎了”只是出于刚才受了惊吓。看到车门上只不过稍稍擦了一下而已,不注意还看不出来。再说,车上了保险,自有保险公司承担他的修理费。如果把警察保安叫来追究,还是自己的过错——没把车停在停车线内,正好占了半边工作通道。他只好踢了踢手推车:
“拉远点,拉远点,啷个?啷个?你还不想让我开车呀!是不是撞坏了你的手推车还要我来赔?”
“不是的,不是的!哪敢嘛!我说,我说,不过,给你修这条印子要多少钱?我看我赔得起赔不起。”
车主觉得稀奇,诧异地上上下下打量一亿六。他活到这大把年纪还没碰到过这么个老实人。车主很快用医学专家的X光眼看出来:剥掉一亿六身上穿的那套农民工常穿的蓝色工作服,一亿六身高一米七八至一米八之间,五官端正,鼻梁高耸而挺直丰满,眉目俊朗,肩宽、胸围、腰围、上下身及四肢与躯干的比例,都完美地符合“人”的标准,就像美国人发射到外太空想与外星人取得联系的探测器上,装的那个刻有地球位置和呈“大”字形的人体图像中的男性标本一样。
车主一拍脑袋,刹那间产生了灵感。他跺了下脚,“嗨”了一声,心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于是车主立刻换成和颜悦色的态度问:
“你姓啥子哟?在哪里工作?我先修车哈,要多少钱等我修好再说哈。你说好不好?”
对一亿六来说当然再好不过。一亿六赶忙一边推开手推车:“你老人家走好!你老人家走好!”一边告诉车主他姓陆,工作单位嘛恰恰就在医院旁边的工地。一亿六在医院卖出的土地上盖商品房。
贰
3
车主就是这所医院的刘主任,不止兼着这所医院不孕不育试验室的主任,还在好几个医院当主任医师和兼职顾问,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专家名单上也挂了号的,在全国小有名气。如果在名片上把所有的头衔一一排列出来,就会如一首新诗一般。但这位刘主任为人相当低调,并不把那些头衔顶在头上,更不是一见车被剐了一下就大发雷霆的那种人。刚才发脾气骂人事出有因,他最近工作很不顺利,心里正非常烦躁。但是,要介绍这位刘主任,说明他烦躁的原因,就不得不先介绍这家医院。要介绍这家医院,还得从医院的主人谈起。
4
医院真正的主人在C市提起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本市的政协委员,企业界的“工商巨子”,从“先进个体户”、“先进个体工商户”直到“C市十大企业家”之一,历经市场经济建设至今的全过程,扶摇直上。现在是C市有名的“塑料大王”兼“钢铁大王”,好像跟台湾的王永庆有得一比。只不过出身卑微,二十多年前还在地里像鸡一样用爪子刨食吃。因为村长借口修路,承包的那点地被村长无偿收回,只得流落进C市,在城边边上用废旧塑料布盖了个窝棚,和老婆娃儿一起勉强栖身。为了糊口,先是在垃圾堆上捡拾可以回收利用的废品。由于人勤快,垃圾中的废品比别人捡拾得多,别人跑一趟垃圾堆,他能跑三趟。小有积蓄后,自己不刨垃圾堆了,也开了家废品收购站。
谁都看不上脏兮兮的废品收购站,垃圾总是垃圾,经过挑拣,分门别类后还是垃圾,除了它散发的臭气会引人注目,哪个都懒得搭理它。可是,这才是个真正藏污纳垢的场所。说它藏污纳垢并非单指垃圾废品而言,可以说,C市城里及城乡接合部所有偷来的赃物几乎都集中在这里。从小小的窨井盖、铁栏杆、铁轨、铜铝电线、家用电器直到崭新的轿车零配件和刚刚从国外进口的机械,除了飞机大炮原子弹他不敢收,其他任何东西,包括成套设备在内,只要你托运到这里,都统统变成废品,并且全部用废品称斤论两的价格收购,然后,在市场上以比实际价格稍低一点的价格出售。
这种废品收购站的主人想不发财,天都容不得他。
5
我不知道给昨天拾破烂今天的“工商巨子”起个什么名字作为符号为好,追根溯源,姑且叫他王草根吧。
王草根在他的废品收购站站稳脚跟,要起步发展的时候,目光就瞄准土地。农民永远摆脱不了土地情结,梦里见的都是黄澄澄、毛茸茸的平整土地。他不存钱,有点钱就置地。先是为了扩大“废品”堆积场地而收购土地,却没想到城边边的土地这么便宜。那都是所谓“集体所有制”的土地,而这“集体”其实就是村长。只要给村长些外快,让村长占便宜,至于土地价格嘛,买主就看着给吧。王草根这才觉醒过来,他的承包地就是如此被村长卖掉的。今天他翻过身来,就用这种办法一块块蚕食“废品”堆积场周边的土地,其速度比“二战”时日本鬼子蚕食中国还要快。后来,废品收购倒成了副业,是个门面,他的主业就是圈地。如同狗跑到哪里就在哪里撒泡尿,把那地方当做自己的领地,他的领地竟星罗棋布,遍及C市郊区。而他也像《三言二拍》中那篇《转运汉巧遇洞庭红》一样,土地竟成了他的“洞庭红”,使他彻底“转运”。
随着城市建设的加速和扩张,城边边的土地价格没料到竟以超过几何级数的倍数飞涨,钱源源不断像潮水般向他涌来,叫他应接不暇。有段时间,王草根数钞票数得竟然得了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怪病,医生说叫“甲沟炎”。右手拇指、食指、中指和左手拇指的指甲缝全裂开了花,露出红生生的肉,脓血直往外淌。特别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已被钞票磨掉了皮,疼得他吃饭连筷子也不能拿。后来他见了钱,不仅手指头疼,脑袋瓜子(四川人叫“脑壳”)也疼痛难忍了。
因为他不能见现钞,开始有钱时,对银行又丝毫没有认识。他总想不通,把自己红彤彤的、有伟大领袖毛主席像的钞票一捆捆送到那座门面豪华的大楼里去对他有什么好处?于是有钱就收购,本来嘛,他就是以收购发家的,有什么收什么。正好碰到国营企业改制,国营企业三文不值两文地向民间有钱人出售。他发现那些国营企业也不过跟“废品”差不多的价钱。和收购土地一样,只要你跟国营企业的厂长书记搞好关系,满足他们的要求,他们的上级和上级的上级,由他们出面就行了,把利益链上的每个环节都打点好,值两千万元人民币的厂子顶多两三百万元就能买到手,明的暗的统共花不到四百万元。而这时,王草根对银行有了新的认识:他把花四百万元收购来的厂子向银行抵押,居然能按实际价格抵押出两千万元。当然,要拿到这两千万元至少要给银行的头头脑脑两三百万元。不过,回扣再苛刻,不都是国家出的钱吗?钱又不是从自己腰包里掏出来的。后来,银行就等于是他开的,他一个钱都不往银行里存,只要手头有土地和待售的国营企业作抵押,就可以向银行贷款。实际上,他等于拿国家的钱收购国家的企业,账面上一转,国营企业就成了他个人的了。
所以,王草根最不爱听人说中国的官喜欢贪污,他觉得那些官员都清廉得要命,给他一两万元,他能上百倍奉还,把值一两百万元的东西送到你手上。
王草根特别钟情塑料厂,他在塑料棚子里住了一年多,喜欢闻那个味道。收购了第一个塑料厂,他就当上了“先进个体户”。到王草根收购了三个塑料厂时,他已经荣任为C市“先进个体工商户”了。评他“先进”并非虚谈,因为不管什么国营企业,不管收购中的“手续费”要多少,不管银行管理人员要多少回扣,一转到他手上效益马上翻番,稳赚不赔。原来,比他水平不知高到哪里去的厂长书记不是知识不如他,而是不像他那样操心。他像耕耘过去他家的自留地和承包地一样经营企业,事事过问,亲历亲为,一天到晚脚不沾地。虽然他大字不识一个,可是确实做到了古人说的“虚怀若谷,不耻下问”。那还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呢?
毛主席老人家不是说过嘛:“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6
这就要说到医院了。这年,医院也要改制,也要向外卖。现在王草根已经几乎蚕食到城里了,他土地旁边正好有家医院要卖。王草根又有钱又有名,还是市政协委员。医院主管们商量,他们自己出点钱,出不起的那多半部分,与其让千里之外的莆田人占便宜,弄个福建人来当董事长管他们,不如就近找王草根。
王草根从来没想到收购医院。可是找上门的便宜不要,雷公都要下来劈的。再说,王草根奋斗了二十多年后,也感到体力有点不支,大老婆整天病病歪歪,女儿嫁了人,女婿和外孙女也是病病怏怏的。他的二奶不知怎么,不是今天不舒服,就是明天不舒服。那个有本事的三奶,生的也是个女娃儿,他盼星星盼月亮想死了的男娃儿,总生不出来。下一个是女娃儿,再下一个还是女娃儿。轮流走三个家,家家都是娘子军营。三个女人给他生不出一个儿子,是他最恼火的心事。所以他对收购医院还是有点兴趣,揣摩着自己家有个医院,就像自己家有块菜地一样。在农村,自己家有块菜地,想吃什么下地就摘,又鲜又嫩,城里人再牛也办不到。
但他是个细心人,医院不是工厂。平时因他家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闹得他经常跑医院,见个个医生都是爱搭理人不搭理人的面孔,脸上能刮下二两霜来。别看他在工厂企业指东画西,和管理人员与工人们能打成一片,到了医院见了医生却有三分畏惧。现在叫他管医生,还没管心就发颤。能行吗?
为了解决收购不收购医院的问题,他决心到庙里去一趟。王草根并不迷信,他只相信他自己,从来不信什么鬼神风水,他还没有到“迷信”那样高的知识层面。只是当了市政协委员之后,和高层人士及政府官员打交道多了,才从他们那里受到感染。他知道有些政府官员信迷信超过信马列,至少二者都信。台上讲马列,台下讲鬼神风水。他开会时从不发言,总是坐在一旁静静地听,一副大智若愚的样子。一次,他偶然听见几位政协委员议论城外有座庙子如何如何神,最神的是庙里的签。看来这几个政协委员都去求过签,各摆各的心得体会:问孩子考大学的、问女儿婚姻大事的、问炒股炒房的、问市政协换届后他还能不能当上委员的、替某个朋友问会不会被“双规”的……求签的结果没一个不应验。
王草根知道什么是签,小时候他妈就带他上庙子求过。那是一种最简单明了、立等可取的预测未来的方法,省了自己好多脑子。
7
这天,他叫司机把他送到那个庙子。司机连说“晓得晓得”,原来那也是司机常去的地方。车跑了一个多小时,过了两个收费站,七弯八绕,才跑到山上这个庙子。
庙宇虽小,但历史悠久,建于明朝万历年间,长期以来远近闻名,香火旺盛,只是到“大跃进”时开始衰败,彻底毁坏于“文革”时期。红卫兵把神像菩萨全搬到院子里焚毁,如果不是造反派看上庙宇的空壳子,连房子也会烧掉。这里一度是红卫兵“长征”的接待站,来自四面八方的红卫兵就在庙里吃饭睡觉。改革开放后,实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才逐渐来了和尚。先来的老和尚不善经营,只知敲木鱼念经。老和尚圆寂后,才换上现在的中年和尚住持。中年和尚不知来自哪里,云游到此就以此为家了。住持和尚倒也能干,修好了倾塌的围墙,换掉了漏雨的瓦片。他特别会化缘,用佛的知名度做卖点,用老庙的历史做品牌,主打产品就是签。一张薄薄的劣质纸少则上百元,多则上千元,炒股也没这行当赚钱,而且丝毫没有风险。几年下来,佛像重镀了金身,大雄宝殿描上了彩绘,香火的旺盛甚至超过五百年前的明朝。
这时,住持和尚刚好送一个大官跟大官的小姐出门。别看出家人不问世事,对小轿车认识得可清楚。走的大官坐的不过是辆奥迪,还是国产的,来的却是一辆奔驰S600,也即老百姓称的“大奔”。大官的小姐跟和尚娇滴滴地喊“拜拜”,和尚也顾不得了,充分表现出“色即是空”的境界,连忙迎向“大奔”。
王草根刚跨下车就见和尚向他施礼,很过意不去,也抱拳向和尚作揖道:“不敢不敢,劳动大师父了!劳动大师父了!”王草根可是个聪明人,不然也不会发财,常跟政协委员政府官员在一起,也渐渐浸润得会迎来送往,答谢应酬了。
住持和尚五十岁左右,矮胖身躯,圆头圆脑,方面大耳,既慈眉善目,又油滑机巧,一副在红尘与世外之间游走的典型形象。王草根见了,有点自愧弗如:自己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虽然有钱,却不如这个和尚逍遥自在,养得气色红润,身强体健。
进得庙里在殿上坐定之后,王草根也不喝和尚奉来的茶,直奔主题,说明来意。和尚一听要收购一家医院,吃了一惊。加上来客连名片也不递一张,更显得来头不一般。只有人人皆知的大人物才不递名片,逢人就递上名片的都是些小角色。和尚赶快把签筒取出,双手捧到王草根面前请他摇。本来,求签人是要先烧香拜菩萨的,不过有钱人可免了这套虚礼。人有钱,菩萨都会另眼相看的。可是王草根不敢怠慢,学他妈妈那样,手捧签筒恭恭敬敬站起来,面向菩萨,抱着签筒,弯腰躬身,口中默默地念念有词:
“收,还是不收?收,还是不收?……”
拾破烂的人手巧得很,两下就摇出一根签。和尚赶忙拾起交给王草根。王草根谦虚地说,还是劳动大师父给解一解吧。和尚按签号从旁边柜子的抽屉里抽出张小纸条。每张纸条即签单上,都是一首旨意隐晦、既可这样解释也可那样解释的旧体七言绝句。和尚嘀里嘟噜摇头晃脑地念了一遍,王草根哪知道什么七言绝句,一句也没听明白。只听和尚说:
“好事好事,这是上中签,阿弥陀佛!喜上加喜,财上加财,此时不收,更待何时!”
王草根可不是傻瓜,正因为他听不懂七言绝句,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那么,大师父刚刚念的那些,究竟是啥子意思,还劳动大师父一句一句讲讲。”王草根现在最喜欢说“劳动”两个字,把所有应该加“请”字的场合,全用“劳动”代替。他靠劳动发家,至今不忘本。
这个中年和尚可说比王草根更聪明一筹,他跑了二十几年江湖,跑来跑去,发现无论做什么生意都要本钱,只有进庙当和尚是无本生意。信佛的善男信女越来越多,钞票滚滚淌进功德箱。不像王草根,虽说赚钱多,但又花力气又费心思,而和尚只站在功德箱边上,眼看着钞票心甘情愿地、争先恐后地往里跑,你想那是什么滋味?王草根的问题一点也没难住和尚。他看出了这个坐大奔的大款不识几个字。别看大款一身光鲜,但皮肤粗糙,手指关节粗大,骨头缝里就透出从田里爬上来没几天的气味。跟他一句句地解释签单上的七言绝句,无异于对牛弹琴,于是展开他平时对市场经济知识的积累,启发王草根说:
“阿弥陀佛!施主,你想想我们中国啥子东西多?”
“那当然是人多啰!”王草根脱口而出。
“对了!”和尚一拍袈裟,“可是,阿弥陀佛!只要是人,吃五谷杂粮,有哪个不生病的?阿弥陀佛!生了病啷个办嘞?要进医院找医生。不管他当多大的官,发多大的财,他只要进了医院就矮三截!是病人求医生。施主见过医生求病人的没得?没得!所以,阿弥陀佛!这个救人、救命、救死扶伤的‘救’字,一边是个‘求’,另一边是个反的‘文’。”
和尚一边说,一边在手掌上给王草根写了一个“攵”字。王草根虽然不认字,但“文”字还是认得的,这个文件那个文件上常见它。和尚把“文”字写成“攵”,王草根就知道这个“攵”是“文”反过来的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嘛!不论啥子人,有多高的地位,多大的大款,平时人求他,一生病,他就要‘反’过来求人。所以说,开家医院,就万事不求人了,人人都要求你了。求你干啥子?‘救’他嘛!所以说,开家医院比开家银行还来钱:是要命还是要钱?要命你就拿钱来,要钱你就莫进来!阿弥陀佛!要多少钱,还不是你施主说了算嘛!”
和尚一席话让王草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不再问一句句诗是什么意思了,一句“进了医院就矮三截”,准得不能再准,那正是他自己深有体会的。他的家人进了医院,哪怕是有点发热,就要做全身检查,又要抽血化验。医生不但面如冰霜,还振振有词:“不做全身检查,不拍片子,不抽血化验,啷个晓得她是啥子原因发热嘞?发热有好多种!晓得不晓得?这完全是为你们病人负责。你懂不懂?”病人家属连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正如和尚说的:“要命你就拿钱来,要钱你就莫进来!”娃儿或者她妈,上一次医院最少上千元,多则上万元。王草根每到一次医院看望家属回来就想:“妈卖屄!幸亏我成了大款,要是我还在农村,屋里头人害一次病我就非上吊不可!”如果收购了一家医院,当真会像和尚说的:要多少钱,还不是你施主说了算嘛!施主是谁呢?施主就是王草根自己!想想就喜从中来!
“大师父真是名不虚传!名不虚传!”王草根恭恭敬敬称赞和尚。“名不虚传”四个字是别人常对他说的,现在用得恰到好处。
“大师父,那我就买定了!不过,还要劳动大师父给这医院起个名字。不会亏待大师父的!”
要卖的医院本名是“C市九道弯区第二人民医院”。卖给民间企业家,当然不能再用这个名字,因为那已经不是“人民”的了。起名字对和尚来说是唾手可得的事,但绝不能让施主看得太容易。和尚故意像思索了半天似的,才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地说:
“这个嘛,我们佛家讲究普度众生。阿弥陀佛!医院也是要普救众生的嘛。我看就起个‘众生医院’为好。”
王草根不明白“众生”是哪两个字,又“劳动”和尚写出来。和尚拿出张白纸用圆珠笔写了。这两个字王草根倒认得。“众”是三个“人”字加在一起,正好应了他三个女人。“生”代表儿子。女人只能叫“女士”,叫“小姐”,只有称呼男人才叫“先生”的。“生”不代表男娃儿是啥子?
王草根心中窃喜,这是个好兆头!他心想:“妈卖屄!三个女人生不下一个男娃儿,我死都不相信!”老大虽然已绝经,连女娃儿也生不出了,而包养的老二、老三都还只有二十多不到三十岁。不仅菩萨对有钱人另眼相看,政府对有钱人也另眼相看。王草根不怕超生,那不就是交几个社会抚养费嘛!对他来说,真比九牛一毛还要轻。
他喜滋滋地叠好纸条装进名牌西服“杰尼亚”的上衣口袋,笑着对和尚说:
“有劳大师父了!有劳大师父了!这个嘛!我总要孝敬孝敬菩萨的。”
和尚没等他说完这话,已经把布施簿拿出来恭候在一旁了。然而,这就碰到了难题:一、王草根不会写字,虽然绝不吝啬,但叫他写“两万元”三个字比他掏出两万元还难;二、王草根从不带现钞,不然,掏出两万元现钞甩在桌上也不在话下。
可是,王草根又不愿让和尚看出他连“两万元”三字都写不出来,就转头问司机:
“喂!你带了两万块钱没得?”
一个开车的司机哪有随身带两万元巨款的?这不过是做样子给和尚看。司机心里明白,配合老板乱拍衣服口袋,所有口袋拍遍了才说:
“没得!老板,你不是带了卡的嘛!”
司机知道老板不是小气人,而且最喜欢刷卡。王草根喜欢刷卡在C市银行界是出了名的,哪怕几元、十几元钱也要刷一刷。这点,他绝对是银行卡的忠实客户。
王草根之所以喜欢刷卡,秘密在于他喜欢签名。他认不得字,也不会写字,因而签自己的名成了他最大的嗜好。他只要拿起笔来刷刷刷地大笔一挥,立即觉得自己才有了气派,有了气势,有了学问,和别的达官贵人才有同等地位。而他的签名确实龙飞凤舞,别人在旁边看着,不知道他底细的,无不以为他临过碑帖,饱读诗书。
8
他怎么会签得一手好名字呢?说来也是他有这个运气。还在王草根的废品收购站刚开张的时候,有一天他路过C市有名的农贸市场,看见好几个人围着一个摊子,不知在卖什么好东西。出于收购的本能,他也走拢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人坐在矮板凳上,膝盖上摊块木板,木板上放张白纸,前方地面上什么东西也没摆,只铺了张广告。王草根莫名其妙,问旁边的人:
“他是卖啥子的?”
“你自己看嘛!真笑死人!连个棚棚子都没得,还叫啥子‘签名设计工作室’!”
真的!仅一个地摊,连棚棚子都没有,就敢叫“工作室”,让王草根觉得此人不凡。这是王草根跟别人不同的地方,他从不小看人,因为他自己就是从草根里爬出来的。签名设计工作室的设计工作者戴副眼镜,模样斯文。他发明了一种专门教文盲签名的最便捷的方法。在市场经济建设初期,乡镇企业家、开矿的矿老板、采油的油老板、跑运输的车老板,连投机倒把的商贩,多半和王草根一样大字不识一个。可是在这个登记表、那个申请表上签名,却是这些人天天必须干的。但一提起笔就尴尬,每天尴尬好多遍,实在不是滋味,而签名又不能让人代替。废品收购站一开张,王草根也每天面临这个难题:必须在各种单据上签名。
签名设计工作者说,你不会写字,没关系,阿拉伯数字你该认得吧?那当然!不认得1,2,3,4,5,6……阿拉伯数字,钱多钱少都不晓得,还做什么生意?好!认得阿拉伯数字就行。他把你的名字完全用阿拉伯数字拼连起来,比如,2,7,8,5,9这五个阿拉伯数字,就能拼写出一个图案非常漂亮而三个都没简化的繁体字。其实很简单,他采用的全部是中国传统书法的草体字。
设计一个签名只要十块钱,别人还在犹豫观望,王草根就毫不迟疑地掏出了钱。王草根是签名设计工作者今天开张的第一笔生意,所以签名设计工作者把他的名字设计得特别花哨、特别别致、特别好看,并且特别简单易写。王草根依样画葫芦,照着画就行了。画的次数多了,闭着眼睛都能签名。
这个签名不仅对王草根以后一系列的收购起了莫大作用,而且鼓舞了王草根的一系列收购行为,甚至可以说是王草根心理上的一大支柱。
王草根发大财以后,签名设计工作者还在农贸市场摆摊。一天,王草根让司机专程带他去了一趟。
“妈卖屄!你连个棚棚都没得!还叫啥子‘工作室’。走,跟我走!”
他把设计工作者带到C市新建的文化城,给签名设计工作者买了一间门面房。
“好!好生做你的生意,我有空就来看你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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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王草根面对和尚的布施簿,只好尴尬地问:
“大师父,你有刷卡器没得?”
庙宇里怎会有刷卡器?和尚面露难色,连声念“阿弥陀佛”。看起来这个施主确实诚心,不会赖账,可是两万元巨款恐怕会打水漂。怎么办?聪明的和尚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没得关系,没得关系!”王草根对司机说,“把你手机号写给大师父。”又对和尚说,“大师父,明天他就会把香火钱带来。你放心,我好你不是也好了嘛!明天他不来,大师父就打这个手机,看我收拾他这龟儿子!”
第二天一大早,庙里刚做完早课,司机果然又开着奔驰S600把两万元现钞送了来。从此,这座明朝的庙宇也与时俱进地安上了刷卡器,就摆在菩萨宝座的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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