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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花样年华书系·盛开·90后新概念·舜华纪》系新概念作文获奖者作品精华,约32万字。本书中这些作品共分四辑:“春天与樱桃树·伦敦地下铁”、“在一起·雪人出发
去寻找春天”、“江城纪·图腾”、“红河·第五盏灯”,每个章节主题独立,构思新颖。本书作品依然体现新概念作文参赛者不同凡响的创作水准,高手云集,形式多样,内容健康阳光、积极向上,是为千万份新概念稿件的甄选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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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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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与樱桃树·伦敦地下铁
春天与樱桃树 刘文
沉默如谜的呼吸 冯静茹
你的台北,我的嘉义 李林芳
深太阳,浅太阳 余欢欢
伦敦地下铁 A
在一起·雪人出发 去寻找春天
在一起 周苏婕
没有爱,没有我。 韩倩雯
归路 陆叶
在阳光下奔跑的梅花鹿 苏陌年
雪人出发 去寻找春天 李晓丹
江城纪·图腾
江城纪 莫诺
摇摆 涵生
阴谋 晏耀飞
摄影家 任佩琪
图腾 宋南楠
红河·第五盏灯
红河 韩倩雯
连绵思远道 祁晓敏
樱桃树上的斧头 余欢欢
回望 徐矗
魔术 付晴
第五盏灯 沈思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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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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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与樱桃树
文刘文
我会在你身上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聂鲁达
1
人们会用华丽,热闹,丰美,喧嚣,这些词来形容巴黎。
我于此求学,倒不觉得如此。
学校坐落在巴黎郊外近凡尔赛的一座山上,要转几部地铁到一个连巴黎人都未听说过的小站下车,然后沿着狭窄的汽车道一路往上走去。
周末的时候有年轻人三三两两开着车去巴黎市中心泡吧,逛街,跳舞,也常常有学校间的交流互动,在校园里看到穿着剑桥,牛津,哥本哈根商学院的T恤的人,各式名贵跑车来来往往,草坪上搭着帐篷,里面香鬓云影,觥筹交错。
你会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意识到你是在巴黎。
然后便又是上课,讨论,在洒满阳光的走道里练习演讲,在经常爆满的图书管里讨论功课,在食堂吃着烤得一时好一时坏的牛排,在周四的校园派对上找一个伴回来共度春宵。
我不是那些有着湛蓝色大眼睛身材婀娜的尤物,也买不起系着缎带镶着珠片有着坠质大裙摆的礼服裙,生活于我,便又变得简单了几分。
闲暇的时候,花一个多小时坐地铁去巴黎,到圣母院那站下来,然后漫无目的地走着。
巴黎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着会有一种安全感。
我有时候会去卢浮宫或者奥赛博物馆,那里总是有很多学美术的人,临摹古希腊长着翅膀的神祗。我后来也买了画板和素描纸,用来消磨时间。走过的一位老奶奶,弯下腰,对我说我把比例画错了,她拿过我的画板,刷刷几笔,胜利女神就跃然纸上。
巴黎总是有那么多神奇的人,我见怪不怪。
我有时候会沿着塞纳河走很久,那么长的一条河,仿佛一直流进天荒地老。波光粼粼的水面能叫人忘记世界上种种,幸运与不幸的遭遇。河边有许多书报亭,绿色的漆皮亭子,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在木头长桌上一溜排开很多书——有许多还是珍贵的版本,书页早就泛黄,用透明纸包住,上面草草写上价钱。还有许多无名艺术家画的油画和明信片:晨光里的凯旋门;雾霭里的铁塔;雨后彩虹横跨塞纳河两岸。我常常蹲在那里,寻找萨特的书,还有《小王子》的各种版本。旧书的气息让人觉得兴奋又惆怅,老爷爷自顾自看书,也不来招徕我。
可惜我的法语并不出色,一本书,常常要花一个多月才勉强看完。
我有时候会去巴黎圣母院看他们做弥撒,人们虔诚的祝颂,对着神父忏悔,映照着彩色琉璃屋顶上明明灭灭的诸神画像。弥撒结束的时候还是大白天,走出教堂能看到一大群白鸽扑棱棱地拔地飞起,羽毛的剪影像一首诗。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会打电话约我在附近喝酒。是那种很规矩的酒吧,蓝调音乐,小声交谈,话题无非是期末论文,还是找暑期实习,也不会有握着酒杯嬉皮笑脸的帅哥过来搭讪。
冬天下雪的时候我透过窗口望去,松树苍绿色的枝条瑟瑟摇动,天空蓝得清明透亮,几个身材健壮的男子在雪地里慢跑。
巴黎的历史太悠久,建筑,油画,白鸽,层层叠叠,重复成凝固的时间。我在这里生活,常会有种与世隔绝的寂寞,却又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我想,我就这样过完我的大学生活也很好。
2
我在我的最后一个学期认识了茱蒂,她是那种我永远无法成为的女子,有种全然不带矫揉造作的魅力,随时随地都散发着热情的荷尔蒙气息。
我知道她在学校的派对上很抢手,还有喝醉的男子为了与她跳舞而差点大打出手。
曾经有一个周五,凌晨三点,我写完论文,裹着羽绒服站在阳台上活动肩膀。看到她喝得醉醺醺地往回走。她脸上的妆都花了,礼服的肩带滑落下来,却依然美丽地凛冽。她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却不看路,只凝神看头顶红色的屋顶,黢黑的树杈,银色的星星,唱着走调的歌,光裸脚踝处的铃铛声音清脆。
她跳脱美好,与这个古老却寂寞的城市格格不入。
在早晨八点的法国文学课上,她直到第一节课快下课了才进来,大冬天穿着镶珠片的紧身小背心,还有大花的宽腿裤,一双高跟的拖鞋。
她大喇喇地在我身边坐下,拿过我的笔记开始抄,我看着她抿着嘴托着腮的侧脸,一时没办法把她与传说中的派对女王联系上。
下课铃响的时候,她灿烂一笑,把笔记本塞给我,然后说:“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我等下还有课。”
“走啦。”她也不顾我反对,帮我收拾好桌上的书,然后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向来是好学生的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早晨十分的食堂很空旷,几个黑人服务生在大声交谈。我小心翼翼地在面包里涂上黄油,往咖啡里加入肉桂和奶,看到她用手抓起一个火腿鸡蛋吐司就开始吃。
她调皮地冲我眨眼:“怎么,没看见过淑女吃饭么?”
快吃完的时候,她让我等等,然后沿着墙偷偷走去放早餐食物的柜台。我看到她略微弓着背,双手抱在胸前,警惕却故作镇静地走回来。坐下来的时候,她长出了一口气,让我看她的胸前——原来发育美好的胸部里,还夹了一个长棍面包。她再让我看她的裤子口袋,一边放着茶包和黄油,另一边装着水煮蛋。
“没办法”,她耸耸肩,“谁叫食堂只有早餐才免费。可惜现在天气热起来了,不然还能偷牛奶,直接放在阳台,只要不下雨,就不会坏。”
她似乎在我心里早已筑起的墙壁上打了一个洞。我向来不擅长虚情假意的客套,性格又冷淡,却破天荒地没有推开她伸过来的,湿哒哒还没擦干净的手。
我们光速一般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在我还来不及意识到的时候,她就不管不顾地进入我的生命。她会在早晨七点半准时敲响我的房门,在上课前喝上一杯咖啡;会在晚上打电话给我,约我吃饭;会在周三下午约我去上爵士舞课,有着好看胸肌的老师夸我有舞蹈天赋,茱蒂听了比我还高兴;然后她就会在周四拉我去学校的派对,剽悍地挡开所有来搭讪的男人,搂着我慢慢摇晃——她很高,骨架很挺拔,跳男步也合适。
她总是在很用力地生活着,同时从事很多事情,打很多份工,有许多不同的朋友圈子中斡旋,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而且她似乎有着取之不竭的活力,对每一件事情都倾囊而出,哪怕力不能及也很辛苦地挣扎着。我有时被她这种飞蛾扑火一般的姿态吓到,在她凌晨从餐厅打工回来时去她的宿舍帮她按摩肩膀,她怕痒,咯咯笑起来,然后用甜蜜柔软的声音说:“特蕾西,你真好。”
她总喜欢夸我,真心实意地说羡慕我,羡慕我成绩优秀,羡慕我生活简单,甚至羡慕我亚洲人的容颜,看起来年轻又天真。
和她在一起近一个月,我认识的朋友就比我大学前三年加起来还要多,开始有男生递纸条约我出去喝酒跳舞,爵士舞课上,老师要我参加学期结束前的公开表演。
茱蒂去土耳其旅游的那一周,我像往常一样去了塞纳河边的一家咖啡馆,听着古老的电音,吃一个焦糖布丁,看刚买来的卡夫卡的小说。看到一半突然发现静不下心来。
心里有丝丝缕缕的惶恐逐渐涌上来,我想起签证就快要到期了,而这里总归不是我的久留之地。若习惯了这样的喧嚣,今后的年岁,再也耐不住寂寞了。该怎么办?
我扔下小费回去学校,帮茱蒂写她来不及写的论文。
3
茱蒂被VOGUE杂志雇佣的时候,我们正在上金融课。
她百无聊赖地用手机上网,涂成迷彩色的小指甲一翘一翘地,然后她看到了新邮件,突然捂住嘴冲了出去。
她后来也没回来上课,只发短信让我去学校附近的酒吧找她,她请客。
我们点了那些平时都舍不得吃的昂贵菜色:勃艮第蜗牛,油封鸭腿,芝士焗牡蛎,马赛鱼汤,法国菜注重颜色的搭配,摆在一起像一幅抽象画,茱蒂还很豪迈地要了一瓶2005年的波尔多红酒。
“上帝真不公平。”我冲她微笑。
我是见到她之后才开始相信,原来世界上真的有美丽又洒脱,聪明又能干的女人存在的。
“到了VOGUE要记得介绍帅哥给我认识,把照片放到网上。”我看她不说话,继续开她的玩笑。
她一直低着头,摆弄着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指甲油。昏暗的灯光暧昧不明地照到她轮廓鲜明的侧脸,微卷的褐色头发垂在修长的脖颈两侧,简直像法国文艺片中的某个场景。
“其实上帝会从每个人那里拿走一些东西,相信我,上帝是公平的。”她用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对我说这句话,因为光线的原因,她半张脸在阴影里,看不清楚神情。
侍应生的到来打破了尴尬。她立刻拿起刀叉开始切鸭腿。
“上帝啊,我饿得简直能吃下一头牛。”她一边咀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我能看到她被酱汁染成黄色的舌苔,还有俏皮的小虎牙。
“干杯。”我拿起葡萄酒杯和她碰了一下,“去了VOGUE后你可不能这样大大咧咧的了。”
“谁说的!你不知道面试我的编辑有多不修边幅!”她毫无形象地笑起来,声音清脆地像春天的风。
“看!”她突然像通了电一样兴奋起来,笑容美好地像花一样。我见到她毫不雅观地指着角落里的一个男子,问我:“你觉得他帅么?”
角落里的沙发位上坐了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穿着简单的白衬衫,锁骨从未扣的两颗纽扣中露出来。套在西裤里的两条长腿交叉着,正在百无聊赖地喝酒。
“鼻子有点大了,颧骨很高,下巴对男人来说有些过于尖锐了。”我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打量着,小心地措辞。
“但是该死的帅呆了是吧!”她打断我的话,双眼兴奋地熠熠发光,像发现猎物的猫科动物。
“你见的男人还少么?”我挪揄她。她在派对上几乎和全校一半的男人跳过舞,而我能肯定绝对有四分之一的男人追过她——那种纯洁的放荡感,小男孩一般的天真和狡黠,能够在任何时候引导话题的幽默细胞和知识储备,以及从高贵公主到轻佻女郎的快速转变,哪怕对我来说都有着一定的吸引力,更不用提青春期荷尔蒙过剩的男孩们了。
“爱情不是在酒吧里跳一支舞,面对着一张俊俏饿脸庞,在一个亲吻之下,突然浑身发热产生一种激动。爱情不是觥筹交错,一时间心醉神迷,激情过后的厌倦,能够毫无牵挂转身离开。”
那一天的晚些时候,她躺在我的床上,瘦削又冰冷的身体滑进被窝,用一种少见的梦幻般的声音说。
“我也想要小说里,那持久的柔情,甜蜜的回味,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能魂牵梦萦。”
“你说是,你之前所有的恋爱,都不是认真的?”我好奇地问。
“不,不是,我从小就不相信爱情,所以,也没有办法付出真心。我尽量在心的周围筑起高墙,然后,刀枪不入。原来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她将头埋在枕头里,用一种梦幻般的声音说。
我后来知道那个男人叫拉斐,她在选修的戏剧课上认识他,她迷上了他用天鹅绒一般的低沉声音朗诵莎士比亚;迷上了他迈着四方步走到舞台中央;迷上了他双手掩面默默流泪,以及狂喜地跳跃欢呼。他不去派对,不参加学校组织的旅行,对同学们却又是极友善,他的一部宝马,总是毫不犹豫地就借给别人,连眼睛都不眨。
“你能相信么,我们到现在,除了问好,连一句话都没说过。”
原来她只是喜欢上了一个她得不到的男人。
恍惚间,我想起曾经喜欢了四年的男生。我提醒他天冷加衣;做了好吃的总是捎给他;他翘课的时候我为他点名然后抄写工工整整的笔记放在他信箱里;周末约他出去看展览看电影,几乎整个系的人都怂恿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他固执地从来都没有被我打动,只把我当好朋友。我后来打听到他要报这所学校的研究生,巴巴地也考了GMAT,要了推荐信,后来他临时决定去美国,我却在这里一呆就是三年。
这就是让我们又爱又恨的生活。
4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冗长,已经有好几个人摔倒在结冰的山路上。
我又和茱蒂去了几次那间酒吧。她每次都软磨硬泡让我陪她去,我也乐得免费吃喝。
茱蒂的目的是为了看拉斐,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我们去的几次,拉斐也总是在那里。喝一杯酒,偶尔吃一份三文鱼沙拉。
我们的座位也坐得离拉斐越来越近,终于有一天,茱蒂借着酒劲,走过去坐在拉斐身边。他们聊得似乎很投机,茱蒂也慢慢靠在了他身上。
我扔下足够的小费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隐隐约约的不愉快。
我之前总是觉得,我和茱蒂是相濡以沫的战友,都爱上了一个不可能爱上我们的男人,共同的伤痕让我们能够准确地彼此温暖,仅用眼神就可以直达内心。
如今,她却离我而去,大步迈向美好前程。
茱蒂凌晨跑来敲我房间的门,声音响得几乎吵醒了一条走廊的人,我躺在床上装睡,却还是拗不过他。一开门,她就一把抱住我。
“他答应和我出去了!”她开心地像孩子一样。笑容像夏天热辣辣的阳光,亮得晃眼。
“他答应做你的男朋友了?”我虽然嫉妒,却还保留着敏锐,为她奇怪的遣词造句。
“没有,他答应和我做那些情侣才会做的事情而已。你知道么,他长大了是要继承家族的,他早有了未婚妻了!”
我知道太过浪漫的巴黎人对待爱情总是不甚上心,他们在乎的是一瞬间电流通过皮肤的酥麻感觉,一夜情在这里不带任何贬义。但是我看到茱蒂若无其事的笑容,突然有些为她觉得悲哀。
我知道她想要的不止于此。但命运不会因为个人的意愿而轻易改变。
我突然意识到我们又回到了同一立场。我热络地揽住她,让她在我身边躺下。我们之间的亲密姿势让我觉得双眼发热——幸好,总归还是有她在我身边。
5
还来不及眨眼,四月份就来了,似乎前一天还是穿着风衣裹着围巾的冬天,然后,到早晨拉开窗帘的时候,野花就开了漫山遍野,池塘里的水被几只鸭子搅得波光粼粼,原本泥泞的小路也长满了青草。
阳光透过树梢投下斑驳的剪影,教授也乐得让大家坐在草地上做案例分析,男生们乐颠颠地跑去自动贩卖机,买空了里面的小熊橡皮糖和巧克力华夫饼。
教管理学的尼克教授在某一个周四脱掉了衬衫和呢大衣,穿上略微有些紧身的polo
T恤和牛仔裤,女生们看到他若隐若现的性状良好的肌肉和修长紧实的双腿,兴奋到完全不能认真上课。
已经有了工作的茱蒂鲜少出现,只是让我代为交作业,简答题写得虎头蛇尾,我条件反射想帮她补全了,后来一想,她大约也不在乎是拿A还是拿D了。
我希望她和拉斐在一起能觉得幸福,不是一生,哪怕是一瞬也好。虽然这么想的时候,我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溜溜的感觉。
新朋友们对我很好,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议论,原来特蕾西也是很活泼可爱的人。
课与课休息的时候,我们会在走廊里喝咖啡,自动咖啡机上五角钱的卡布基诺总是太甜,我有些怀念和茱蒂逃课去咖啡馆的时光。我也抛弃了午休后会宿舍温习的习惯,和他们一起吃两个小时的午餐,一连很多天都是大晴天,阳光透过落地大窗,照得空气里充满了金色的尘埃,像一只只蝴蝶。晚上走回宿舍的时候,发现地上的草长得越发茂盛了,丰沛的高草掠过裸露的脚踝,有时候还会有露珠的湿气。
有一天通宵写完论文去上课的时候,拉斐从教室后面走下来,带着一丝不苟的温润笑容,递给我一瓶红牛,温和地说:“你看起来很累。”
我望着他高大儒雅的样子,一下子愣了神。
“我有空的时候会来听你们班的管理课,尼克真的是非常好的教授。”他解释到,然后挥挥手走开了。
茱蒂缺席了四月份在威斯汀酒店的舞会,新朋友们不由分说帮我报了名,一起上课的彼得和雅克竟然为了邀我跳第一支舞吵了起来。后来彼得在和我跳舞的时候偷偷亲吻了我,我竟然没有想到要推开他。
“人生就那么长,枯燥乏味地活着也是一生,充满激情地享乐也是一生,爱情可能存在,也可能不,但是快活却是自己的。”我脑海中回荡着茱蒂对我说过很多次的话,她总是大喇喇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我太小心谨慎了,我大脑里开始形成她和拉斐靠在一起跳舞,在单簧管缠绵悱恻的颤音里倾诉绵绵情意然后激情相吻的场面,我承认这不断回放的图像扰乱了我的思考。
第三天彼得就为他的失态对我道歉,看到茱蒂向我走来的时候,他一时尴尬地咬到了他自己的舌头。
茱蒂挽着拉斐的胳膊,咯咯笑着要把拉斐介绍给我。她穿着白色的小背心和碎花的长裙子,头发在脑后盘着一个高雅的发髻。脸上是一副滋润在爱情中的女孩神情。
我后来才知道拉斐想参加一个案例分析比赛,而他想让我成为他的组员。
“你才女的名声早就远播在外了。”茱蒂捏捏我的脸颊,冲我眨眨眼,“我说过你总是不够自信。”
6
我用整个五月和拉斐为我们的比赛忙碌,而茱蒂也开始参加VOGUE杂志的一些培训和迎新活动。
和大家熟悉起来的我去了很多告别聚会:美丽的韩国女孩儿要回去工作,日本男生则选择了再攻读一个学位,加拿大女生虽然找到了工作,但依然决定回去结婚,而看起来像个大孩子的彼得竟然得到了一份在伦敦的工作机会。
除去喝到烂醉和跳舞跳到腿抽筋的夜晚,我都和拉斐泡在图书馆,每天工作16个小时,喝五六杯黑咖啡,依然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好在拉斐是天生的领导者,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能够约到名人的采访,亦可以拉到可观的赞助,我所要做的不过是夜晚在电脑面前分析年报,并用金融公式计算各种比率。他会变着花样叫外卖做宵夜,然后在我嚷着要减肥的时候用特别真挚的眼神告诉我,我一点都不胖,还美丽动人。
他清澈如宝石的蓝眼睛让我心跳慢了半拍。
他完美地像奥斯丁小说里的人物,高贵,富有,英俊,儒雅,学识渊博而且胆识过人。我想了很久都不能找出任何瑕疵。
茱蒂令人意外地很久没有出现,我想她了,故意在电话里说起拉斐和我现在相处很亲密,说拉斐对我温柔又体贴,她却毫不在意地岔开话题。
好在她在我们比赛前还是匆匆来了一次,为我和他选了在最终演讲时候要穿的衣服,他穿上白衬衫和无尾常礼服的时候,像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而茱蒂则执意说他看到我精心打扮后的样子,眼睛都直了。
茱蒂给我选的衣服是anna
fontaine的衬衫,胸口有用丝带系起来的水晶纽扣,她眯起眼睛狡黠地笑,说我赚钱了当然要养你啊。
“你这是当着男朋友的面公然出轨啊!”我笑着打她的头。
“别,别,这是花了80欧元做的发型!”她尖叫着跳起来。
7
比赛结束,我们虽然没有得到冠军,名次也足够耀眼。我看着5月份的行事历,空空荡荡的——考试结束了,论文都交了,毕业袍也穿过了,香槟和蛋糕也吃了,我与巴黎的情缘,仿佛一下子也走到了尽头。
茱蒂连毕业照都没有来拍,她原本已在地铁上,却被叫回办公室临时处理一份稿件,就发了一个表示歉意的短信给我。
我把花瓶里的花扔了,把锅碗瓢盆送给对门的日本学弟,把笔记和教科书用绳子捆起来。陆陆续续有新朋友来道别,他们拿着酒和薯片过来,我们一起喝几杯,笑着拥抱,说:“这就是生活。”
这就是生活,启承转折,所有的一切,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
我只希望在我回国前,茱蒂能稍微空下来一些。我们还能并排躺在被窝里聊个通宵。
我等到的却是拉斐打电话约我去法国南部旅行。我挣扎了很久还是打电话给了茱蒂,我想她有知道的权利。
“你有没有拒绝?”她飞快地问,我以为她会纠缠一下为什么拉斐想要单独和我出去。
“你一定不能拒绝啊,你知道,他的内涵比他表面肤浅的魅力要多很多。还有,你还没好好去普罗旺斯看过吧,要让他请你在马赛的旧港喝鱼汤,我知道一家很出名的店,等我找到了发邮件告诉你。对了,你也要小心别爱上他,不然你回国之后可要相思成疾了。”她用一种非常兴奋雀跃的调子,像机关枪一样说着。
我才知道她和拉斐已经结束了。
“其实拉斐喜欢的是你啊,要不你以为他为什么总是去那家酒吧,还去旁听你们的课?他要看上我,早就看上了。”她用一种“你怎么还不开窍”的口吻说。
“不过你的气质是那么拒人千里之外,而他也没有道理会拒绝我这样的美女啊,况且我和你又这么熟。”她理所当然地说着。
我想起茱蒂每一次都严肃认真地告诉我,我很完美,我渐渐有点相信这句话,说不定我身上还有可取之处,只不过,是我默默喜欢了四年的人没有能力去发现。
茱蒂在我离开之前来看我,塞给我一瓶古奇的香水,“这是送到杂志社的样品,我趁别人还没发现就立刻拿了。”她穿着一身银色的裙子,阳光一照,像清晨笼罩在雾霭中的,大海的颜色。她还是像男孩子一样潇洒,但是又聚拢了属于成年女性的一切魅力,她的美总是鲜明又外露,像她棱角分明,深邃地有些凛冽的脸部轮廓。
“别担心,好好和拉斐去玩。”她用有些撒娇的口吻说,将手软软地伸到我的手心里。“对不起,有一件事瞒了你很久,其实我已经结婚了。”
我才知道她所说的,上帝从她身上拿走的东西是什么。
她的父亲在她五岁时开始赌博酗酒,每次输钱就要殴打她和她父亲。偏偏母亲极爱父亲,硬是不肯离婚,还不肯对法官指证家庭暴力。后来她父亲输光了家产,便要将她嫁给债权人的儿子。她看到母亲被父亲打得鼻青眼肿,嘴角流血不能咀嚼,内心悲凉,便也答应了。
她一成年就逃出了家,在酒吧里打工赚钱,然后考上了这所最出名的商学院。
“你不知道我之前有多么放荡不羁,兽性难驯。”她冲我嫣然一笑。
“为什么不离婚”我问她。她这么有主见的女人,小时候定下的婚约,想来也不能困住她。
“因为他是个好人,一和我结婚就免去了我父亲的债务,我十八岁的时候逃走,他也不追究。他甚至来学校看过我几次,问我够不够钱付学费。”她用平静的叙述口吻说:“我从小生命里就没什么甜蜜的回忆,所以我努力去潇洒地活着,努力去爱,想要获从未得到过的爱,信心,希望和勇气。但是你看,我现在认识了你,有了文凭,也有了工作。也是时候过安定的生活了。况且,和他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是爱我的。”
我想起常看到茱蒂抚摸右手臂上的几个疤痕,我原以为她小时候太调皮。现在才知道,生活并不是我们看到的那副模样。
“需要幸福的是你,温柔地生活,不放过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哪怕生命里充满黑暗,也不要嘲笑幼稚的爱和期待。”
她用专属于我的甜蜜语调在我耳边说。她握紧了我的手。我的心如温柔的春天的土地,有樱桃树的种子生根发芽。
8
我和拉斐在地中海边的沙滩上耗掉很多时光。
虽然未到仲夏,沙滩上也躺了许多人,晒得都像粉红色的虾子。
我们互相为对方抹上一层层的防晒霜,他笑着说我竟然比他还白。我说如果我晒黑了,等回国就没有人要我了。
他就哈哈大笑,突然一只皮球砸过来,接下来又有一个孩童冲过来,一下子没控制好力度,扑在他身上。
我一边看小说,一边偷偷瞄他龇牙咧嘴揉着肩膀的样子。
我们后来坐火车去了阿尔,红棘花开得漫山遍野都像着了火。
“我法国艺术的期末论文就写得梵高。”我感慨地说,看着周遭的一切,仿佛能看到那个人偏执又热烈的灵魂。
“我本来也想写的。”他挑眉,“只是我提交选题的时候教授说已经被人选了。”
“我原来以为普罗旺斯只有薰衣草。”我岔开话题。
他弯下腰,双手正好搭在我的肩膀上,“你还以为什么?荷兰只有郁金香,丹麦只有美人鱼,德国只有啤酒和大香肠?天才少女的想象力只有一汤匙么?”
“好吧,我原来以为起码有一杯或者一瓶。”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迎合着他独特的幽默感。
他抚摸我的脖颈,孩子气地笑起来,几条细细的抬头纹沿着光滑饱满的额头缓缓蔓延开来:“其实我很高兴你喜欢梵高,并没有很多人理解他的幻觉和偏执,只是上帝若要创造一个天才,必然让他成为旁人眼里的疯子。”他笑出了声,我却觉得他的话,很像茱蒂对我说的,上帝会从每个人身上拿走些什么。
我发现我慢慢也开始,不再为失败的爱情自怨自艾,如果那是上帝要我付出的代价。我不想因为这个画地为牢,为心灵筑起高墙。
我们在不大的小城里随便走着,五月的阳光暖洋洋的,仿佛可以令人融化成黄油,他拿出一支烟,从口袋里掏出Zippo,却因为风太大点不上,挫败地靠在防风堤上,我走过去用手掌替他挡风,他骂了好多脏话,试了三五次才点上。
“该死的,我买的还是防风打火机。”他顺手把Zippo扔进罗纳河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我从包里掏出一瓶pierre水,尽可能舒服地也让自己摊在防风堤斑驳的岩石表面上。
这年天气偏冷,向日葵花期推迟,正轮到鸢尾花开得如火如荼。这种法国的国花,虽然数量庞大,每一支却依然开得特立独行,像一只伸长脖颈的鹤,迎风微微颔首。
正对面是意大利风格的小巷,狭长古旧,像是从文艺复兴小说里复制下来的一般,许多人家门口都种着花,花瓣的颜色艳丽纯正,孩子们在其中奔跑,玩着一只粉色的塑料球。
有一名高颧骨,白色皮肤上洒满雀斑的女子在卖梵高绘画的复制品,有一群日本观光客驻足,买下其中一幅,举着图画似乎要对照是在哪里,依稀看去像是那一幅《星空下的隆河》。
“怎么,不饿么·”拉斐伸出手在我眼前晃,嬉皮笑脸的,“我的文艺女青年。”
“想去梵高咖啡馆么?”他背起背包,很自然地把手伸向我。
我们在阿尔又留多了几日,只是在河边走着,看孩童穿着制服背着硕大的书包去上学,看家庭主妇侍弄花草,看大学生支起画架写生,看游客架起相机照相。
梵高咖啡馆太过于商业化,布满了叽叽喳喳的游人,食物又贵又不好吃,幸好这里的街头巷尾都还是安宁静谧的,像一首押韵的十四行诗。
“像童话一样美好。”我不由自主地感慨。
“其实童话也不见得美好。”他插了一句。
我原以为像他这样出生名门望族,家里有酒庄,样貌又挺拔,还上了最好的商学院,一定会匍匐在地感谢命运的恩赐。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一起去罗马,他接到母亲的电话,要回家陪同来巴黎游玩的未婚妻。
“那么,就此再见了。”他郑重地伸出手,我诧异地看到他眼中有一抹苦涩。
我们没有互相承诺,甚至连暧昧一些的话都没有说过,只是,莫名地,我觉得我们曾真挚地相爱过,而且因为爱情本身太美好,所以并不希冀天长地久。
很多年以后,我仍然会想起他真挚美好的笑容,并且明白他那一抹苦涩,是因为他从小就失去的自由。
年少的我只懂得自怨自艾,很少能读得懂复杂的生活,很少能考虑爱情的来由和去向。
9
我一个人继续往南走,在威尼斯坐了刚朵拉,在罗马的许愿池许下愿望,然后往希腊去寻觅传说中诸神毁灭的荒原。
回到巴黎之后,彼得从伦敦赶回来,帮我收拾东西,然后再打包寄回国内。
我查邮件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国内得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有着丰厚的报酬和体面的头衔,只是和我学习的内容无关,当然,也和法国毫无关系。
飞机于夜晚起飞,机翼划过月光中的爱之城,塞纳河的柔波若隐若现地荡漾着。
我翻开拉斐给我留的礼物,是聂鲁达的诗集,夹着鸢尾书签的那一页写着:我会在你身上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我一直保留着那本书籍,连同我在法兰西度过的峥嵘岁月,直到我越来越成熟,越来越能参透,其中奥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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