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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月光下不谙世事的温软少女,落雪掩埋下奄奄一息的清冷少年,
在最初的相遇中谁也不曾料到,未来会在彼此生命中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们珍惜人性,却不断体验着人性的丧失,无知、贪念、仇恨……
那些丑陋的面孔将他们的信任粉碎了一回又一回。
他们不相信命运,却在命运的掌控之下无力回天,
风起云涌间,珍视之物在他们面前流逝、消散、灰飞烟灭。
他们同进同退,生死相依,却在一次短暂的别离后莫名对立,反目成仇。
这之后的种种凶险与奇诡,他们都不曾提前知晓。
那时的他们,只是迎着和煦山风,走下青翠峰峦,肩并着肩,踏上一段未知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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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赖尔,法学研究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长篇小说二十余部,代表作有《返魂香》《换双翅膀飞翔》《守望彼岸星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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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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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因缘
第二章 启程
第三章 影镇
第四章 千灵
第五章 故人
第六章 正邪
第七章 前尘
第八章 尊者
第九章 杀意
第十章 应龙
番 外 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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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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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因缘
天地苍茫,雪落无声。在那银装素裹的山峦之后,却有火光冲天。火焰灼烧之声,嘶吼喊杀之声,纷乱脚步之声,将这隆冬雪夜的静谧与安宁,尽数打破。
在那熊熊烈焰之中,忽然间升起一个妖异的身影。那是一条硕大颀长的巨蛇,蛇身负着四只巨大的翅膀,四翅齐展,几乎遮蔽了夜空。它愤怒地扭动着身躯,昂首向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顿时,火舌骤然蹿升丈高,星火灰烬被蒸腾的烈火送上天际,与飘零的飞雪交织在一起。
面对可怖妖异,聚集在山头的人们纷纷向后退去。一些来不及逃跑的武人,登时被火舌吞噬,在火海中发出痛苦悲鸣,血肉模糊的味道充斥在夜空中。见此情景,一队法冠高束、身披道袍、手持长剑的道士们,整齐划一地跨上前来。为首那人身形高瘦、面目俊朗,穿一身绘有两仪太极的紫袍,他一手持剑,一手捏了张符咒,朗声喝道:
“剑阵,起!”
莹莹紫光直冲云霄,二十四道剑光以上天星宿之阵法,封住了鸣蛇的四象通路。剑光流转,剑气冲霄,在夜空中组成一个莹紫色星图。在为首那人一声怒喝下,二十四道长剑在空中嗡鸣不绝,兀自旋转着冲那鸣蛇直击而去!
蛇身、羽翼皆被长剑刺穿,如汞水般的银色液体,顺着蛇身流淌。那鸣蛇凄绝惨嚎,竟一头冲向地面,以自身向道士与武者狂袭而来。一个修行不足的道士立即被它蛇尾扫飞,就在鸣蛇以泰山压顶之势与人们同归于尽之时,只见那紫袍道士忽然纵身跃起,他凭虚御风,厉声喝一声“破!”,将手中符咒掷向鸣蛇封住其动作的同时,长剑已直插蛇头正中!
鸣蛇庞大的身躯,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破碎的蛇身化为银色光点,如星宿一般,飘散在深沉夜幕之中。
就在这时,东首的武人高叫着“还有一条!”,紫袍道士立刻带领门人,急匆匆地赶向山头东面。只余下先前被鸣蛇扫飞的一名布衣小道士,正费力地在雪地中爬起身。忽然,他瞧见那鸣蛇散落的尸首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
小道士提着长剑,小心翼翼地向蛇尸靠近,却见一个大概十一二岁的小男孩,挣扎着从蛇尾下爬出。
小道士松了一口气,他放下长剑,蹲在男孩面前,轻声询问:“小弟弟,你是被精怪抓来的吗?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男孩五官俊朗,虽未脱稚气,但浓眉大眼,眉宇之间隐隐透着一种英武之气。孩童并未出声回答,只是以那双仿佛黑曜石一般的墨色双眸,静静地望着面前的人。
小道士以为他吓傻了,一边说着“小弟弟,你别怕”,一边伸出手,想摸摸孩童的脑袋以示安慰。可他的手还没有触碰到对方,忽觉得眼前一花,冰冷的剑锋已架在他的颈项上。只见那孩童举着比自己身子还长的宝剑,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他。小道士心下暗惊,再看那男孩,只见对方那童稚却森冷的面容上,额间滑落一道银色水痕。
寒冬的雪,轻轻地飘落在男孩的肩头,他只需将手指挪动半寸,就可让这对他示好的道士身首异处。可面对这面露惊惧的人类,他却有着刹那的犹豫。忽然,风声掠耳,一道绘有朱砂印记的黄色符咒破风击来,正插入孩童的背部,瞬间爆裂——正是那紫袍道士赶到出手。符咒爆裂的力量,登时将男孩掀翻,他口中喷出银血,跌跌爬爬地起身,踉踉跄跄地向林间雪地奔逃。紫袍道士见状,立刻提剑追击,却被那小道士伸手拦住:“大师兄,那是个孩子!”
“胡闹!”紫袍客一挥衣袖,甩开那小道士,“什么孩子,妖孽就是妖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说罢,紫袍道士提气纵身,刚要飞身急追,却又被那小道士抱住了腿脚:“师兄,那只是个小怪,等他将来为祸,再斩不迟啊。”
紫袍客一脚踹开对方,甩手一巴掌,重重地扇在自家师弟的面上,只听他厉声质问:“好个等他为祸再斩,这期间若有人因此丧命,这人命债是不是由你来担?”
小道士一手捂着面颊,呆愣原地。紫袍道人再不多言,当下足踏青松,几乎是踏风而行,向那孩童身影消失的方向,急追而去。
崇山峻岭之中,一道银光御风疾行。那是一条三尺来长的鸣蛇,它的羽翼残破不堪,可怖的窟窿几乎贯穿了翅膀。在林间穿行的它,跌跌撞撞的,不时撞上粗壮的树干,引得松枝乱颤,雪沫纷纷。
身后的足音与喊杀声渐渐远去,山林重回静谧,可那道凌厉的杀气却始终跟随在几丈开外,不曾放弃追逐。随着小小鸣蛇急速奔逃,它翅上的创口也不断被撕裂扩大,最终,它身形一颤,羽翅终是彻底撕裂,它重重地撞击在一棵老松上,又摔落在地,再度化为了人形。在他这重击之下,松枝上厚厚落雪轰然坠落,将小小的身子半埋在雪中。
簌簌落雪,纷纷飘零。全身的气劲随着银血流出体外,冰寒积雪将他冻僵,男孩的意识逐渐迷离,恍惚之中,他隐约看见爹在烈火中怒吼咆哮,却被乱剑斩杀;他看见娘眼含泪光,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然后化成蛇身冲出洞府……
少年紧紧地攥住了拳头,纵使全身冰寒,但心头恨火却格外炽热,几乎将他的意识灼烧殆尽,唯有一个“杀”字在思绪中格外清明:
杀!天地精怪,何时沦落到任人宰割?寰宇六道,唯有人族不应留存!
恨意在胸膛里沸反盈天,他挣扎着从雪堆中探出手来。心中恨海翻腾的他,将所有灵力聚集在眉心,登时一股热流涌向额间,黑瞳之中乍现妖异银光。正当少年即将幻化本真,打算与仇人以死相搏的时候,忽然,一双温暖又柔软的小手,一把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呀,有人埋在雪里啦!”
那是一个清甜糯软的童音,下一刻,少年只觉指尖传来一阵拖拽的力量。
“嘿哟、嘿哟!”那个软软童音,似是在给自己打气似的,一边用力想将他拖出沉沉落雪,一边小声地念叨着号子。许是拖得累了,那人丢开了手,转而轻轻地拨开沉沉落雪。
少年只觉得头顶上覆雪骤轻,他拼着全身气劲,霎时出手!在擒住了来人喉头的同时,他一双深沉黑眸,牢牢地锁定对方——
对上的,是一双仿若星子一般明亮、如琥珀一般温润的眼眸。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她穿着一身绿棉袄,梳着两个包包头,一张小脸红扑扑的,正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好奇地打量着少年。
人。只消一眼,少年便判断出对方的种族,对人的仇恨让他不由地收紧两指,可就在这时,那女童忽抬起两只小手,双手“啪”的一合,将他冰冷的五指,拢在了她的掌心里:“僵了僵了,小蛇你不要冻死啊。”
指尖温暖的热度,让少年心弦一颤,女童的话更是让他心惊。他这才发现,原来重伤失力之下,自己的腿脚已恢复蛇形,可那女娃娃却半点也不惧怕,只是用力地揉搓着他的手,想让他暖和起来。她不时地低下头呵出两口热气,然后歪了头,好奇地问:“小蛇小蛇,这么冷的天,你为什么不回洞里冬眠?是不是你也饿了,出来找食吃?”
听到“洞府”二字,少年的心脏猛地收紧,他的眼中再现愤恨银光:人,该死!杀了她,以血肉为食,便能灵力大增!
他猛地挥动胳膊,挣脱对方软小的手掌,五指成爪,直击女童心门!
那女娃娃明亮的眼眸里,刹那间闪过一丝疑惑。眼看着少年的五指就要触及她的胸膛,突然,女童颈项上那用红线拴着的翠玉,发散出一阵碧绿光芒。登时,少年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整个人被绿光弹了出去,再度撞在粗壮的树干上,又重重跌落。
“你怎么这样啊?”看着他受创倒地,那女娃娃不满地撇了撇嘴角,气鼓鼓地道,“我看你那么冷,想要帮你呀,你不领情就算了,干什么要害我?”
“哼,废话少说。”少年倒在雪地上,一手捂住胸口,冷哼道,“别惺惺作态了,谁要你帮?你们杀我爹娘,毁我家园,说什么斩尽天下精怪,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啊?”女童一愣,她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将少年打量了一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地道:“原来你是被人追杀呀,师父说了,那个诛邪盟是糊涂盟,都是糊涂蛋……”
说到这里,女娃娃眨了眨眼,她忽走上前,伸手覆上少年的额头,捂住那流淌着的银血,小声地安慰道:“不难过,不难过,小竹和师父都不是糊涂蛋,小蛇你别害怕,痛痛,飞走!”
“滚开!你说谁害怕了?”少年大声怒吼。
就在这时,凌厉杀气渐渐逼近,不过须臾便至。少年心念一动,刚要锁住女童的颈项,将她作为人质,可就在这时,那女童忽皱了皱小巧的鼻子,继而两手一推,将他猛地推进了雪堆里。少年哪料到她突然发难,再加上身受重伤,一时不察给她送入雪堆。他刚想纵身跃出,岂料那女童却一巴掌拍向老松,落雪簌簌坠落,登时再度将他埋入积雪之中。
人族果然狡诈卑鄙,就连这几岁的娃娃都如此阴险!少年暗暗咬牙,他刚要挣扎起身,忽觉得头顶上一沉,竟是那女娃娃一屁股坐在了雪堆上。紧接着,杀气已至,显是那紫袍道士赶到:“小姑娘,请你让开。”
女娃娃歪了脑袋,抬头打量对方。那紫袍道士一手持剑,却不曾横剑相对,而是负在身后。女娃娃摇了摇头,轻声反问道:“这荒山野岭也不是大哥哥你家的,为什么你要我让开,我就得让开呢?”
“你可知,你身下雪堆中藏有妖孽?”紫袍道人沉声道。
女娃偏头望向天际,眼神游移不定:“什么妖孽呀,这是我堆的雪人,虽然堆得是难看点,但是也不像精怪嘛。肯定是你搞错啦。”
紫袍道人双眉紧蹙,不满地冷哼:“小姑娘,你爹娘难道没教过你,为人要诚实守信,不能口出谎言吗?”
女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望向身前的道士,她咧开嘴角,浅浅一笑:“没错啦,师父是教我做人要诚实,但是师父也说了,聪明的小孩要懂得审时度势,如果是出于善意,偶尔撒个小谎也没有关系。”
“胡言乱语。”紫袍道士怒道,“小姑娘,那精怪杀人不眨眼,难道你想做他腹中饵食?”
“我当然不想被吃掉啊。”女童笑望道人,忽然提问,“大哥哥,老虎也吃人,假如你在林子里看见一只老虎,但是老虎在打盹,没有要袭击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要冲上去,一定非得把老虎打死呢?”
紫袍道人微怔片刻,显是没想到对方竟会有此一问。他猛地一甩衣袖,怒道:“荒谬,寻常猛兽怎能和妖异相提并论!”
“有什么不一样呢?”女娃歪着头道,“老虎吃人,是为了填饱肚子。妖异吃人,也是为了填饱肚子。人吃猪狗鸡鸭,也是为了填饱肚子。若精怪当我的面吃人,我当然要帮着人打精怪。可是小蛇他那么小,肯定没有杀过人啦。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将来可能会杀人,就要斩尽杀绝的话,大哥哥你干吗不去把世间的老虎豹子大熊全部杀掉呢?”
不等道士反驳,女童抬起短短的胳膊,指向覆了雪衣的峰峦,又道:“这青川山,本就是精怪与猛兽所居之地,人要是没事来山里转悠,就要有被吃掉的心理准备。就像是老虎上了街,肯定会给人乱棍打死嘛。师父说了,这叫作‘井水不犯河水’。大哥哥,我知道骗不过你,小蛇的确是在这里,可是你就当行行好,放了他好不好?”
女童的话,透过层层落雪,传入少年的耳中,在他胸臆中掀起轩然大波:井水不犯河水的道理,娘亲也向他说过。然而,身居洞府、鲜少离开青川山、更遑论杀人的爹娘,今日却遭杀身之祸!就在一刻之前,他还恨不得杀光天下世人,可他万万想不到,这小小的女娃,这素不相识的弱小人类,却挡在他的身前,为他的生死放言辩驳、苦苦哀求……
就在少年思绪纷纷之时,却听那紫袍道人厉声喝道:“小姑娘,你一再包庇妖异,究竟是何居心?闲话少说,速速让开,否则休怪我动手!”
“哎呀!”女孩惊呼一声,继而上方覆雪一轻,应是她被人使蛮力拉开。少年只觉得胸中一热,怒火更炙,他祭出全身灵力,猛地冲破积雪!只见那女娃被道人攥住了胳膊,正不停地挣扎着。
“放开她!”少年怒喝,他五指成爪,直击道人面门。紫袍道士立刻将女童扔在一边,他左手捏一个剑诀,手中长剑便散出莹莹紫光,眼看那剑气就要冲少年击去,就在这转瞬之间,那女童忽然奔到道人身侧,张开嘴对着他的手臂就是一口。
道士勃然大怒,恨声道:“你这是非不分的小鬼,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罢,道士横起长剑,竟是向那女娃扫去。少年见状,想也不想地飞身跃上,一把抓住那森冷剑锋,挡在了女童的身前。利刃割破手掌,银血肆意流淌,而剑中所蕴的道术之力,更是向雷电之击一般,鞭挞着少年全身骨血。可他咬紧了牙关,不曾挪步半分,死死地守护着背后的女娃。
“知恩图报,倒也算有点良心。”紫袍道人冷哼一声,“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个痛快!”
话音未落,道人左手祭出符咒,朗声道一句“破”,向少年眉间掷去!眼看这一击之下,少年必定颅脑爆裂而亡,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忽然,一件物事破空而来,直将那符咒击坠,牢牢地插在雪地上。
道人凝神一看,只见符纸上插了一片碧绿的竹叶,却如锋利短匕一般,贯穿了朱砂符咒。
“师父师父!”女童惊喜地道。
伴着她糯软童音,只见松林中走出一个俊秀青年。那人面目清秀,发如乌檀,白衣胜雪,手持一根绿竹杖。睡眼惺忪的他,一脸没睡醒的模样,伸手掩在唇边,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才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面前形势。他慢吞吞地踏雪而来,伸出食指屈起指节,轻轻叩击女童的脑门,慢悠悠地道:“小竹丫头,你又给我惹祸。”
“什么叫又啊,小竹还不是为了给师父你找吃的东西,才跑这么远的?”女童一手捂住脑门轻揉,一手抓住青年的衣摆摇晃,“好啦好啦,师父,要打要骂咱们回去再说,现在有人蛮不讲理,还打小孩子,你说怎么办嘛!”
青年瞥了一眼少年与道人,然后慢条斯理地抬起手,“啪”地打了一个响指——火舌骤升,雪地上的符咒自中间燃起,霎时便化为了灰烬,飘散在无瑕雪地里。而那竹叶却并未受损,仍像刚从竹枝上摘下来一般,翠绿翠绿的。
这一招看似平常,却已非寻常道法能及,紫袍道士抬起双手,冲那白衣青年作揖抱拳道:“这位圣君,在下乃是天玄门大弟子——慕子真。今日叨扰贵境,全因鸣蛇出没危害人间,我天玄门特来斩妖除魔,还百姓一个安宁。”
“哎呀,我说这位小兄弟。”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他以绿竹杖指向守在小竹身前的蛇尾少年,道,“你们要安宁是不错,可难道这山里的精怪,就不要安宁了吗?”
慕子真皱起眉头,放下双拳,正色道:“圣君此言差矣,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若非妖孽横行,伤及无辜,天玄门又怎会平白无故地前来诛邪?”
青年笑着摇首,缓缓道:“什么‘妖孽横行’,人族遍布神州,不也是走到哪儿吃到哪儿,都是为了混一口饭吃,填饱肚子讨生存,又有谁比谁更高贵呢?”
“就是就是,师父说得对。”小竹歪着脑袋,从少年身后探出头来,冲慕子真做了个鬼脸,“真要这么算起来,是不是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都要联合起来把人都杀杀掉呢?反正说到底,人就是最大的吃货嘛,能吃的不能吃的,都有办法煮下肚啦!无论是精怪动物还是人,谁都不比谁高贵,凭什么只准你杀我,不准我杀你啊?”
慕子真先是一愣,随即蹙紧双眉,冲小竹怒道:“你身为人,竟说出如此混话谬理,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小竹嘻嘻一笑:“我是人嘛,跟你一样,不是东西。”
慕子真大怒,他横起长剑,挽了个剑花,沉声道:“这位圣君,既你有心包庇妖异,就休怪我动武了。就算你法术非凡,我慕子真也绝不会不战而退,哪怕豁出这条命来,也要拼个正理道义!”
见对方摆出了起剑式,那白衣青年露出苦恼的神情来,他轻轻叹息一声,无奈道:“什么正理道义,说到底就是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唉,你天玄门隶属道家,本该讲的是‘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讲的是‘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怎么到了你这一辈,偏偏教出这么个死脑筋呢?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住口!休得辱我师门!”慕子真怒而出剑,只听他手中长剑铿鸣不绝,紫光划破虚空,如一条紫色长龙向青年击去。青年却并不畏惧,他懒懒散散地向后退去一步,轻而易举地避过了剑气狂袭。慕子真招式未老,只见他虚步点地,长剑于月下闪过森冷寒光,一人一剑,却呈十方幻影,疾速向那白衣青年刺去!
青年却像是喝醉酒一般,晃悠悠地退了数步,他的步法看似杂乱无章,可任慕子真如何变招,始终不得近身半分。道人把心一横,他手腕一翻,左手两指夹紧一道符咒,以一招玉石俱焚的“无还之道”,蕴起全身气劲,向那青年冲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青年猛地横起手中的绿竹杖。只见一道绿影如飞鸿掠水,轻如拂风,却快如闪电,正中慕子真眉心。
剑风停,剑气止。紫袍的道者重重地摔在雪地上,不省人事。那青年慢条斯理地将绿竹杖收回腰间,摇首感慨:“这年轻人啊真是想不开,有这份心气干点什么不好,偏学人家玩同归于尽,多大仇啊这是……”
说到这里,青年从袖中甩出一道墨色长索,倏地缠上慕子真腰际,然后他右腕轻翻,长索骤然飞纵,将道者拦腰悬在了雪松高枝之上。小竹仰起红彤彤的脸蛋来,望着那数尺枝头上的人,拍着手笑道:“凶巴巴变成毛毛虫啦!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冷的天,他不会冻僵吧?”
“没事,这小子修为不凡,最多半个时辰就醒了,没什么大碍。”说着,青年拍了拍肚皮,冲着自家的徒儿哀怨地道,“一动手就饿了。小竹,有吃的没?”
小女孩撇了撇嘴:“这天寒地冻荒山野岭的,哪里去找东西吃?再说了,师父你不是还有储备粮吗?”
青年掏出腰间的绿竹杖,凑到嘴边,“啊呜”咬了一口。嚼了两下,似是有些硌牙,他忽抬手打了个响指,顿时他那如雪白衣,幻化成一团纯白烟雾。待到烟尘散尽,少年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俊秀挺拔的圣君,只余下一只黑白相间、胖墩墩圆滚滚的大熊猫,懒洋洋地坐在雪地上,抱着那根绿竹杖乱啃。
那熊猫一边啃着竹子,脑袋一边往下耷拉,一副睡眼朦胧、边吃边睡的模样。女童似是见怪不怪了,她伸手揉了揉熊猫脖颈上的软毛,笑着对少年说:“小蛇小蛇,师父的毛又软又暖和,你抱着他一会儿就不冷啦!”
面对女娃娃的热情与善意,少年只觉心头五味杂陈:杀了他爹娘、毁了他的家园洞府,是人。可是在他命悬一线之时出手相救,亦是人。他原想杀光世人,为爹娘报仇,可此时此刻,他却又迷惘了。
见他不说话,小竹还以为他不好意思,便用软软的小手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熊猫边上拉。那小小掌心内,温暖的热度,烫得少年一个激灵,他猛地挥动胳膊,甩开她的手,冷声质问:“你知不知道,方才我还想杀了你?”
“我知道啊。”小竹望着他,粲然一笑,“可是就在刚刚,你还帮我挡住了那个‘凶巴巴’的剑,对不对?”
年幼的她,那双水盈盈的琥珀色眸子,笑眯成了一弯月牙。她再度伸出小手,抓住少年被割破的手掌,对着那可怖的创口,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像是念叨什么咒语一样,虔诚地祈愿:“痛痛,飞走……”
那熊猫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个孩子的动作,良久之后,它从嘴里拔出那咬了一半、沾满口水的绿竹杖,冲少年的方向晃了晃:“喂,小子,别一副像是在便秘的纠结脸啦,人能有多坏,也就能有多好。就像你们做精怪的,不也是三教九流什么样儿的都有嘛。你想报复倒也没错,但打击面也不能太广呀。”
少年一愣,未想到对方竟已看穿他的心意。而小竹听见熊猫师父的话,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得准没错!那些糊涂盟里的糊涂蛋,不分青红皂白见妖就杀,都不是好人。但是我和师父就是好人啊,小蛇你就算要报仇,也不能把人都杀光光啊,不然你和那个‘凶巴巴’,又有什么不一样呢?”
女童的言语,极是质朴。可就是这一句朴质纯真的反问,如一汪冰山清泉,涤荡了少年的心田。他抬眼望向松树上的慕子真,见昏迷的道士像是咸肉一样被吊在树上,心中恨意涌动,他不由暗暗攥紧了双拳,然而最终,他终是放开了五指。
“你说得对,若想着斩尽杀绝,我与他便别无二致。而眼下,即便我杀了慕子真,也并非为爹娘报仇,只不过是乘人之危罢了。终有一日,我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以慰爹娘在天之灵。”
说到这里,他抬起重伤的双手,向熊猫与女童微一抱拳,沉声道:“二位今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我归海鸣,有仇必报,有恩必还,将来必定报答两位恩情。”
见他说得郑重,女娃娃扑哧一笑,也学着少年的模样,团起小拳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月小竹,今天也谢谢小蛇哥哥的救命之恩,将来如果小蛇你再遇见坏人,我帮你打跑他。”
清甜的声音,灿烂的笑容,月小竹那真挚甜美的笑颜,是那隆冬雪夜之中,唯一的温暖。纵使时光荏苒,时隔百年之后,他仍记得当日她那琥珀色的眼眸,映着盈盈月光,笑意盎然,像是落在人间的新月。
然而当时,惨遭家门巨变,悲痛与愤恨萦绕心头的归海鸣,却并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已将那宛若春风的笑靥,深深地埋藏在了心间。他只是冲月小竹和熊猫师父微一颔首,道一声“告辞”,随后化为本尊鸣蛇之态,默然离去。
只留下与他许下小小誓约的女娃娃,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半晌后轻声道:“师父,以后我不吃蛇肉了。”
熊猫转过肥嘟嘟的脖子,用那双黑乎乎的大眼圈望向小姑娘:“那你下次遇见了牛啊羊啊猪啊的,是不是就不吃牛肉羊肉猪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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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将绿竹杖三口两口丢进嘴里,给了她一个白眼:“天道轮回,自有定数。寰宇六道,因果不爽。人生也罢,熊生也罢,在世间走这一遭,不就是吃喝拉撒一辈子?心存善念,自然是好事,但凡事也不必苛求。该吃吃,该喝喝,问心无愧就好。此生你吃猪,指不定下辈子你就投胎变猪被人吃,老天爷啊,公平得很呢。小丫头,你就别想那么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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蛟龙相争,翻江倒海,竟使神州大陆为之震颤。东南沿海广袤沃土,皆被巨浪吞噬,地动山摇,死伤无数。千万人流离失所,沧海亦被血水染红。
为保神州百姓,儒释道三教连同天下武者,共同立下“诛邪令”,其中又以天玄门、十方殿、赤云楼、渡罪谷四大门派为首,成千上万的修行之人,以诛灭天下精怪为己任,四处寻觅精怪异兽,囚禁斩除。
鸣蛇,现之必有大旱,除!
蜚,现之必有大瘟疫,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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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渠,现之必有兵燹,除!
乘黄,骑之寿过千载,除!
赤鱬,食之不长疥疮,除!
旋龟,佩之可治百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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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寰宇,生灵涂炭。妖异毁天灭地,术者拼死反击,却将更多无辜精怪卷入战端。
苍天之下,厚土之上,哀鸿遍野,哭声震天,却已分不清是属于颠沛流离的羸弱百姓,还是属于愤恨搏命的精怪异兽。
第二章启程
十年后。
暮春夏初,正是繁花似锦、绿树茵茵的好时节。在青山翠岭之巅,立着一座小小的竹屋。屋外无栅无栏,唯有一片绿竹林连绵不绝,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山头。竹林之外,被人特意辟出了几片菜地,绿油油的青菜、白白净净的大白菜、圆润饱满的紫茄子,虽不若花朵般姹紫嫣红,但各个是新鲜水嫩,也算是娇艳欲滴。
“嗝!”竹屋之内,传来一声响亮的饱嗝。只见一名乌发白衣的俊秀青年,正从摆满空碗碟的桌边起身,他一手拍着肚子,一手拿着竹签剔牙。剔完之后,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这道鱼香茄子做得不错,丫头你赶紧收拾,一会儿我教你个新法术。”
被他称作“丫头”的姑娘,不到双十年纪,她明眸皓齿,五官清秀,穿一身水绿裙衫,腰间还挂着枚小巧的翠玉葫芦。听青年唤她,她一边将碗碟收进厨房,一边扭头冲自家师父做了个鬼脸:“学法术有什么用?既不能帮我摘菜,又不能帮我洗碗,就算我学得再厉害也打不过师父你,又不能让你做饭给我吃。”
“喂喂,我在竹林子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板凳腿高呢,不是我做饭给你吃,难道是你做饭给我啊?”
面对青年的反驳,那姑娘抓了一块桂花糕,扬手丢了出去:“是哦,只不过你做的都是竹叶清汤,要不就是开水煮竹笋,我没给吃死,真是我天赋异禀。”
那晶莹剔透的桂花糕,竟像是有绳索牵引似的,在空中飘浮着向青年飞去。青年“嗷呜”一张口,那清甜的软糕便落入他的嘴里,他咂了咂嘴回味了片刻,抬手“啪”的一个响指,屋内便涌起数道清泉,那涓涓细流却如银色游龙,自沾满油污的碗碟上方飞过,登时将之冲刷得干干净净,光亮如新。
“怎么样?”青年得意地挑了挑眉,“这招要不要学?”
岂料那姑娘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他的胳膊死命地摇晃:“师父混蛋,有这招你不早告诉我?害我洗了十几年的碗碟!”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青年摇头晃脑。
“今儿个晚饭,你自己啃竹子吧!”女孩抱起双手,宣布罢工。
“我错了我错了,我这不是忘了么……”吃饭皇帝大,做饭的闺女比太上皇还大,青年立刻讨饶。
“你怎么不忘了吃饭?”一记凌厉眼刀。
“好啦好啦,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师父现在教你。”
说着,青年踏出竹屋,站定在门外的小小院落之中。午后的日光和煦地洒在山头,映照着苍翠峰峦,只见远山如黛,茂林修竹,竹影婆娑,在暮春暖风的吹拂下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青年的眼皮子沉重起来,他眯着眼踏前一步,双手半握空圆,左手在下掌心向上,右手在上掌心向下:“丫头,注意感受体内气息变化……”
秀美的姑娘依样照做,这动作是修行道法的起始之式,跟随师父修习多年,她也是轻车熟路了,很快就感觉到四肢百骸之中涌动潺潺暖流。就在她等待自家师父做出下一步指示的时候,对方却半晌都没有动静。月小竹挑了挑眉,收了起式,快步绕到青年身前,只见对方的双眼已经眯成了一条小缝儿,显是快要睡着了。
“师父!”
姑娘的呼唤,让对方全身一个激灵,登时一阵白烟笼罩,那个清瘦俊秀的青年,化为了一只圆滚滚的大熊猫,干脆趴倒在地面上,享受着暖洋洋的日光。见他那副懒散惬意的模样,小竹哭笑不得,嘴里嘀咕着“就知道”,一边坐定在熊猫身旁,枕着那柔软的黑白短毛,感受着春日明媚的阳光。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小竹,隐约觉得大地轻颤,一阵骏马奔腾的蹄声,已是逼近山下。她立刻睁开眼,却见自家师父不知何时起,已经再度化为人形,他挺直了脊背,玉树临风地站定在山门之前,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小竹刚想询问,却见山间绿林中,惊起鸟雀纷飞。东南西北四方,忽然各窜出一把青锋长剑,悬浮在天地之间。四剑齐鸣,齐齐散发出四种耀眼光芒:北首银白,南首赤红,东首萤绿,西首灿金,四道亮光连接成规整方正,将这山头锁在正中。
“四象阵?”小竹惊道。她虽为人,对圣灵道法的修行资质平平,但若说起读书和记忆,却是天生好手。这十几年来,每每闲来无事,她便翻阅师父的道法奇书,也算是博闻强识。这四把青锋剑所组成的阵法,正是以御剑飞灵而著称的天玄门,闻名天下“四象阵”。传说此阵可以封印六道五行,莫说是猛兽精怪,就是地圣也能为之封锁。果然,那纷纷逃离的飞鸟,撞上天地间无形的巨网,登时自空中坠落。
来者不善。月小竹担忧地望向自家师父,却见他头也不回,只是淡淡地陈述:“丫头,你先回屋。”
虽然平日常与师父拌嘴,但每每遇到正事,月小竹却绝不会忤逆将她抚养长大的师父。她听话地点点头,叮嘱了一句“师父,你一切小心”,便踏入屋中,自竹窗缝隙处,窥视外界状况。
不多时,只见那绿树成荫的山道上,奔出六个青壮男人。他们各个法冠高束,身穿天青色道袍,腰间悬挂着青锋剑,穿着打扮与十年前那个“凶巴巴”慕子真极为相似。须臾之间,又有二十余人跃上平台,衣着却与先前六人大不相同:
一者手持云纹铁笔,身披赤红长衫,袖口领口皆绣有银色祥云;一者手持长戟,武者短打扮,只是墨色衣衫上以金线绣有龙纹,金龙张牙舞爪,自胸膛盘踞至腰间;一者手持灰白浮尘,束冠盘发,青衫大袖,穿着如寻常书生,腰间却悬的是木鱼和佛珠。
就在这时,一名佩剑男子,缓缓走出人群。正是曾与小竹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慕子真,只见他望向青年,沉声道:“墨白圣君,别来无恙。”
墨白师父扬起唇角,笑在唇边,笑意却并不达眼底:“你们这一上山,无恙也变有恙了。究竟是哪门子的邪风,竟刮得诛邪四大派,一齐来到我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
原来,这一行共计二十八人,正是执行“诛邪令”的四大门派:
天玄门,剑法无双,剑阵更是精绝诡奇。传说天玄门中高人还可御剑飞行,日行千里。
赤云楼,以丹朱铁笔而闻名,法术非凡。此派所绘符咒,更是极富异能,为百姓争相索求、庇佑平安的护身之符。
渡罪谷,长于武术,信奉“以恶制恶,以武渡罪”,坚信唯有以武治天下,方能荡尽世间罪恶,还神州以安宁。
十方殿,以医药与炼丹见长,有“十方探寻儒释道,十殿阎罗不敢收”的别名,坚信唯有儒释道三教融会贯通,方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
如今,四大门派齐聚青川山巅,还以四象阵设置封印,这架势怎么看也称不上是“善意”二字。而那渡罪谷的一名武士,更是跨前一步,手中长戟往地上重重一掼,荡起尘土飞扬,只听他厉声道:“称你一声‘圣君’,是看得起你,说穿了不就是只山野走兽,机缘巧合修成地圣罢了。墨白,只要你交出云生镜,我们绝不为难你,如果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们……”
那武者话音未落,忽见墨白抬手打了个响指,登时,一道冰锥在日光之下闪烁耀眼光芒,竟直指向那武者面门击去。武者神色一变,立刻挥舞银色长戟,想要劈斩那如锥冰晶。可他动作虽快,冰锥速度更快,眼看那银白利锥就要插入对方眉心,忽然,就在距离武者额前不足半寸的地方,那冰锥轰然碎裂,碎成片片冰晶,如同凡间的星辰一般散落,正将那武者的嘴巴封了个严严实实,让他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见墨白出手,渡罪谷的其余六名武者皆亮出兵器,将青年包围。更有一名劲装女子手持三叉戟,冲墨白怒道:“你身为地圣,竟对人类出手,以大欺小,太卑鄙!”
“论起卑鄙,我还比不上你们这些饱读诗书之人,懂得以多欺少,恃强凌弱。”墨白轻轻一笑,反唇相讥,“再说了,他说得没错,我是山野走兽,哪里懂得什么尊卑大小,只知犯我亲者,虽远必诛!”
平日总是懒懒散散、似乎怎么都睡不饱的青年,此时一双眼却亮如晨星,凌厉地扫视在场众人。
见他动怒,慕子真走上前来,拦住了渡罪谷一行,转而望向墨白,沉声道:“圣君,荆兄性子耿直,方才多有得罪,是我们冒失。只是事态紧急,他才口不择言。不瞒你说,我们此次前来,是想向圣君求取一样宝物……”
“求取?”墨白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既是求人办事,就拿出有求于人的态度。封我山林,闯我住地,还大呼小叫颐指气使,你们便是这般‘求取’的?”
听他这句,渡罪谷众人面面相觑,先前那武者擦去嘴上冰晶,刚想说话,却被自家师姐一个眼神给堵了回去。就在这时,赤云楼一派的为首之人,一名身穿红衫、手持玄铁云纹笔的青年,缓步走到墨白的身前,向他深深一躬:“晚辈毕飞,今日拜见前辈,实不相瞒,确有要事相求。”
这毕飞眉目清秀,身形清癯,竟有种不染尘凡的脱俗之感。可惜他一表人才、风姿俊朗,左腿却有些许不妥,微微拖在地上,方才只不过短短数步,却已显露微跛之态。只见他躬身行礼之后,挺直了脊背,朗声陈述道:“十五年前,上古神魔应龙、相柳大战东海,江海翻腾山崩地裂,生灵涂炭,死伤无数。当年之惨况,想必前辈也有所耳闻。”
不同于众人的兵刃相对,毕飞却将他的铁笔收进了袖管里。见对方言语谦和、礼数周到,墨白面色稍缓,他将右手负在身后,淡然道:“不错。”
“那想必前辈也知晓,当年是天玄、赤云、渡罪、十方四派掌门,共同定下了‘诛邪令’,屠杀人间精怪异兽。当时,神州罹难,血流成河,不仅寻常百姓颠沛流离,精怪更是无处藏身……”
说到这里,毕飞长叹一声,他面露悲戚之色,向墨白继续道:“可是,想必前辈并不知晓的是,四大门派合力诛邪,却是另有原因。当年,应龙与相柳之战,足足延续百日,不但未分胜负,并且还愈演愈烈,大有进入神州内陆再战的趋势。战事始终不得安定,而天下苍生却深受其害,上天神祇不曾理会,西天佛祖亦不曾搭救,唯有人族自寻法门以求生路。那时,四大派掌门经过合计商议,想出了封印应龙相柳的唯一办法,那就是聚集天下精怪的内丹,以灵力为屏障,才将应龙与相柳禁锢在东海之滨。”
听毕飞这一说,慕子真低垂双眼,望向手中长剑。而那手持三叉戟的女子,则是将枪柄竖在地面上,高声道:“我也知道,墨白圣君你是走兽之身修行得道,自然看不惯我们屠杀精怪,还将我们视作罪大恶极的嗜杀者。可当时景况,又岂容我们迟疑?若非诛灭精怪,提取精怪内丹,届时神州沦陷,大家谁也活不了!”
女子的说辞,让四派门人纷纷点头。墨白闻言,却是在唇边勾勒出讥诮的弧度,冷笑反问:“既然十年之前,应龙与相柳已被封印在东海之滨,那为何这十年来,‘诛邪令’却一直不曾撤回,诛杀之举仍在继续?”
那名渡罪谷的女子昂首回答:“如若撤回诛邪令,那无异于放虎归山。妖异本就为祸人间,此次遭受重创,必将伺机反扑。未免精怪横行、为祸百姓,为了守护天下黎民,我们只有将精怪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好个义正言辞地做派。”墨白冷眼瞥向那女子,道,“斩尽杀绝还说得如此光明正大,什么‘守护天下黎民’,说穿了,不过是怕被你们杀伤的精怪,会打击报复罢了。”
“你!休得胡言乱语!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我渡罪谷心存正义,岂容你污蔑?”
女子的争辩之声,传入了竹屋之中,也传进了月小竹的耳朵里。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诛邪令”别有内情的说法,她不由想起十年前,曾经遇见的那个小蛇哥哥。被人重伤的他,本是满眼愤恨,的确也曾想杀尽世人,还打算扼断她的脖子,可也正是那个小蛇哥哥,坚定不移地挡在她的身前,为她挡下了慕子真的长剑。
正当小竹忆起前尘旧事的时候,屋外情势却又有转变。听了毕飞的说法,墨白已将众人的意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听他冷然道:“东海之滨的封印必是有所疏漏,你们才将主意打在了我的身上。不过你们这如意算盘打偏了,我从未听说过什么劳什子的云生镜。”
“胡说。”那女子厉声指责,“我师尊曾说,云生镜有药死人医白骨之奇效,凡人得了它,只要修炼得法,不用数十载,便能得道飞升。你墨白原是山野走兽,能有几许阳寿?若不是有云生镜在手,你能轻易修成地圣?别当我们是三岁娃娃,任你蒙骗!”
“陆姑娘,请少安毋躁。”毕飞出言制止陆灵,他转而望向墨白,低声请求道:“前辈,若非情势危急,我们也不会前来打扰。正如您所说,东海之滨的封印,已是岌岌可危,应龙与相柳不久便将破封而出,此事一旦发生,十年前的惨事将重演。前辈身为圣君,难道就能不闻不问,在您的山头过您的日子,而眼看成千上万的人身陷无边炼狱之中?”
毕飞之言,让墨白沉吟片刻,缓缓道:“天道伦常,自有定数。并非我袖手旁观,而是我确实没有你们所求之物。”
慕子真与毕飞面面相觑,良久无言。而那渡罪谷一行却躁动起来,先前那汉子嚷道:“别听他瞎扯!师尊判断从未有错,云生镜定在这家伙的手上!兄弟们,动手!”
说罢,他一声暴喝,纵身跃出,凌空踏出数步,一柄银色长戟犹若升空银龙,向墨白兜头劈下!墨白微一旋身,指尖轻动,一枚碧绿竹叶径直向对方肩胛飞去,立刻没入皮肉,虽不曾重伤对手,却让那武者肩膀一麻,再也抬不起沉重长戟。
“退下!”伴随一声轻咤,陆灵横起三叉戟,向墨白重重劈斩。其余几名渡罪谷门人,也都立即出手。顿时,银光流转,激起呼啸风声。
墨白面色一沉,一手抽出腰际绿竹杖,格去三叉戟的同时,左手掌心已蕴出旋风。突然,山巅风云变色,天地之间拉开一道如长龙般的巨影,竹林为之狂舞,飞腾的竹叶如卷入漩涡激流一般,快速地旋转起来。纷飞的绿叶,四散的泥尘,旋风夹杂着碎土和竹叶,无情地扫过峰峦。
本是青翠可人的竹叶,此时此刻,却像是一柄柄锋利的小刀,划过众人身侧。陆灵的左脸被叶片划破,滴下一条血痕,她愤怒高叫,强撑着挥动三叉戟,向墨白斩去。而其他三派弟子,见渡罪谷众人受挫,也都同气连枝,一齐向墨白出手。
赤云楼门人当下掏出符咒,除了毕飞之外,六人将墨白团团围住,皆是两指夹缚甲符,用力向墨白掷去,并齐声大喝一个“封”字。六道符咒如离弦之箭,在空中瞬间燃起,朝墨白周身击去!墨白右手一翻,以绿竹杖扫开一枚符咒,就在这时,慕子真又率天玄门人,加入战局。
“圣君,得罪了!”慕子真沉声道,随即朗声高喝:“四象六合,剑阵,起!”
顿时,六名剑者齐齐出手。其中四人各占四方,其余二人,一人飞纵攻击墨白天灵,另一人主攻下盘。此阵如网如织,死死封住了墨白的退路。而东南西北四方剑者,其剑阵更是与悬于山林间的“四象阵”相呼应,在天地中拉开一道细密罗网。墨白手持绿玉杖,对着南方剑者击去,想打开一道生门,岂料那慕子真纵身跃入阵中,他手中长剑灌注十分内劲,剑吟不绝,剑气如虹,剑光如白练一般缠住墨白手中绿竹。
“破!”慕子真一声令下,剑者右掌朝天,手中长剑兀自旋转,剑影幻化之快,几乎让人睁不开眼。而那赤云楼门人,趁势再出缚甲符。墨白刚想以旋风抵挡,忽觉胸中内息阻滞,竟提不起半点真气来。
“你虽为圣君,却也不要小瞧咱们凡人的手段啊。”只听一个阴柔男声,轻轻笑道。此人正是十方殿一行的首领,蔺白泽。原来,就在方才墨白以旋风退敌之时,蔺白泽趁另三派与其打得正酣,便将专门克制仙灵的药物“嗜枯藤”之粉末,洒在了狂风之中。
真气受制,无法运用法术的墨白,只能以武招相敌。渡罪谷武者立刻挥戟迎上,劈砍厮杀,竟是下了狠手。墨白则身若疾风,足踏迷踪步伐,刚闪过陆灵分天劈海一般的凌厉招式,那一厢,赤云楼门人的缚甲符又至,爆裂的符咒正击在墨白背心上,震得他一个踉跄。
陆灵见状,当下又起杀招,她在空中纵身回旋,手中三叉戟竟向墨白受创的背部击去。眼看那锐利尖戟就要戳入青年皮肉,忽然,只听风声掠耳,一道翠绿长索如灵蛇一般,霎时缠上长戟银柄,将她这一击拽脱了去。陆灵大怒,一抬眼,只见竹屋之中飞出一道轻灵身影,如飞燕一般,掠至墨白身旁。
“不许伤我师父!口口声声说什么正义,求取不得就施暴明抢,这就是你们的正义?”
小姑娘的声音清甜悦耳,可言语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只见月小竹挺身护在墨白的身前,冲在场武者朗声提问。
听她之言,那毕飞神色一黯,双目低垂,若有所思。可那渡罪谷的汉子却歪了嘴角,淫邪地笑道:“不愧是走兽升仙,畜生就是畜生,还包养了个小姘头呢。”
他话刚出口,墨白面色一寒,眼眸中是从未有过的冰寒之色,他当下一扬手,一枚竹叶破风急行,如尖刀一般,正插入那口出不逊的汉子下唇,又从他上唇穿了出去。只听墨白冷声道:“一张烂嘴,还是缝了的好。”
那武者疼得眼角乱抽,可偏偏张不开嘴,连惨呼都呼不出声,只能歪着嘴角直哼哼。见状,四派武者攻势更猛,那慕子真率领天玄门人,以飞天长剑,封起四象六合剑阵。此时墨白已无术法拦截,月小竹立刻以长索直击,想将其中一柄长剑击落,打破剑阵。可她的意图早已被慕子真看穿,他手腕一翻,长剑虚点,一剑化十,盈盈剑光呈十方幻影,让小竹的长索扑了个空。
“万象归元,收!”
随着慕子真厉声呼喝,六合剑阵散发耀眼光芒,在空中绘出一道六芒星阵,而星阵中央,正锁定了墨白。莹莹紫光急速收缩,竟化为捆仙绳索,牢牢地束缚在墨白周身。顿时,那俊秀青年便被打回了原型,化为黑白相间的圆润熊猫。
“哟,充什么大仙,眼下这愣头愣脑的,还真可爱啊。”陆灵讥笑道,渡罪谷门人发出一阵哄笑。
功体被封,此时的墨白别说是使用圣法,就连话都说不出,只能用那双黑眼眶望向陆灵。这模样更是让这群人狠狠嗤笑,陆灵探出手刚要挠一挠墨白的下巴,突然,月小竹一个箭步,挡在了自家师父身前,一双琥珀色眼眸牢牢地锁定面前敌人:
“别碰我师父!”
“我偏要碰,怎么着?”陆灵长戟一挥,竟是横起兵刃向小竹击去。
小竹不敢闪避,生怕对手那三叉戟会伤及身后的师父,于是她立刻横起长索,硬生生地扛下这一招。那陆灵是渡罪谷首席弟子,论功夫身手是神州一流之列,又怎是鲜少练武的小竹能够抗衡的?这一戟蕴劈山之势,被小竹生生拦下,顿时压得她两膝一沉,胸中更是气海翻腾,嘴角溢出鲜血来。可即便如此,她却不曾移动分毫,坚定地守在师尊身前。
“哟,这小丫头片子,倒还挺硬气。”十方殿蔺白泽一甩浮尘,嘴角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容来,带着些哄骗的意味道,“小姑娘,只要你让开,咱们绝不会伤你分毫。但若你一意孤行,包庇这畜生,就莫怪我们不怜香惜玉了。”
小竹倔强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血迹,她眨了眨眼,故作迷惘之姿,疑惑道:“哎呀,究竟是哪里来的小畜生,汪汪汪汪叫个不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呢。”
蔺白泽闻言大怒,恶狠狠地道:“小丫头,你找死!”
小竹冷眼扫过对方,眼底里尽是赤裸裸的鄙夷,只听她以清甜的声音,道出讥讽之言:“有些人满口仁义道德,嘴里说什么保护百姓,斩妖除魔,却是说一套做一套。什么‘十方探寻儒释道’,难道儒释道三教,教的是你目中无人、视礼法于不顾、对无辜的人下手吗?”
听她之言,蔺白泽恼羞成怒,扬起手中浮尘,眼看就要往小竹天灵击去,忽然,一只修长而有力的手,拦住了他的动作——正是赤云楼毕飞。这位俊秀儒雅的青年,微微敛起双眉,向蔺白泽缓声道:“蔺兄,不可滥杀无辜。”
“无辜?她与这畜生为伍,就是同伙!”蔺白泽怒道。
“就算如此,也不该痛下杀手。”毕飞皱眉道,“我们执行诛邪令,为的是封印应龙相柳,救黎民于水火。小姑娘有句话说得不错,若滥杀无辜,我们还有何颜面自称正义?”
见毕飞阻拦,陆灵不耐烦地道:“她既然维护精怪,还和她说什么大道理?我不杀她,打晕了便是!我就不信她还能护着这只臭熊猫!”
说罢,陆灵横起三叉戟,急速旋身,以戟柄重重击向小竹后脑。眼看那银白长戟就要击中小竹,这年轻秀美的姑娘非但不焦急惧怕,反而扬起沾血的唇角,讥诮一笑:“吾血为凭,吾命为契,噬!”
霎时,天地间弥漫重重血雾。那漫天红血,像是一只只血色红蝶,纷纷向在场众人周身涌去,瞬间拉开无数条血红锁链,侵入肌肤。蔺白泽见之大惊,失声高叫:“噬灵血法!”
听得这句,毕飞面色大变,忙祭出铁笔符咒,为赤云楼门人张开守护结界。而慕子真与天玄门人,此时也顾不得六合剑阵,立刻出剑击向那翩翩血蝶,细密剑气如织如网,将那噬灵之蝶挡在身外。
这“噬灵血法”是邪派禁术,以人血为凭,以人命为契,将自身骨血化作精怪血蝶,蚕食对手的三魂七魄。若被血蝶所侵蚀,轻则丢魂少魄,终生成为痴呆,重则灵元尽散,当下殒命不算,还无法重入轮回,魂灵彻底消亡,魂飞魄散。总而言之,这是六道寰宇皆不容的玉石俱焚的禁法。
万万没想到这姑娘竟能使出这样可怖的邪法,四大门派众人都是措手不及,慌忙应付血蝶。那蔺白泽挥舞着浮尘,扫向红血束缚,可就在这时,一只血蝶落在他的侧脸上,登时惊得他哇哇大叫起来。心中极惧,蔺白泽手忙脚乱,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登时,数百只零落血蝶涌来,停驻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衣袍尽数染红。
“啊——”凄厉惨呼划破云霄,蔺白泽捂住脑袋,惊惧地感受着魂飞魄散的滋味儿。可等了半晌,体内却并无半分感应,他讶异地睁开眼,却见那些血蝶,化为了红色飞雪,纷纷扬扬地无声飘零。再看那竹屋前,哪里还有熊猫与少女的踪影?
蔺白泽一愣,愤愤道:“中计了!”
众人皆停下动作。陆灵手持三叉戟,以利刃指向蔺白泽鼻尖,怒道:“都是你,大惊小怪!张口就是什么‘噬灵血法’,害我们中招!”
“怪我?”蔺白泽斜了她一眼,“你自己不也吓得六神无主?有本事你刚刚怎么不识破那小鬼的诡计?”
慕子真抬手,制止二人的争执:“无妨,山岭四方皆被四象阵封锁,他们逃不脱的。”
说罢,他屏息凝神,右掌一翻,长剑兀自旋转,忽剑尖一沉,指向南方山野。见状,一行人立刻提气纵身,向南面山道疾行追击。
奔!奔!奔!
耳边掠过疾风声,青翠绿林不断向后退去,月小竹捏了一个“驰风诀”,拉着墨白师父一路在山林中狂奔。
“师父,你该减肥了!”小竹咬牙道。平日里仿若谪仙一般俊秀的师父,一旦化为原型,其体重就翻了好几倍,小竹几乎是拼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拖着功体被封的墨白师父,逃出了四大门派中人的视野。
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显然是师父在抗议她的说法。这一拍之下,倒将小竹的脑袋拍得更灵光了。她眼珠子一转,惊喜道:“有办法了!师父,你先委屈一下啊。”
说着,她伸出两指,在虚空中划了一道符咒,朗声念了一个“化!”字。顿时,墨白那圆滚滚的身体,便突然间缩小了数倍,化为了仅有一尺来长的小熊猫。小竹捞过墨白师父,将它短小圆润的胳膊往自己脖子上一搭,将之负在了肩上。
这下子,逃起来省下了不少气力,眼看着就要逃出青川山道,忽听一声铿鸣不绝,一道赤红荧光从天而降,直朝小竹面门击去!
这一击如光如电,实是太过突然,小竹立刻旋身闪避,但她动作再快,又怎能快过咒法神光?眼见避不过,小竹想也不想,一把扯过肩上的小熊猫,将师父搂紧在怀中,就地一滚。赤光划过她的肩背,登时刺入肌肤,划出一条深深血痕。
身子因痛楚而微微抽搐,小竹抬眼望向天幕,只见蔚蓝晴空之中,立着一柄赤红长剑,正是天玄门“四象阵”中的朱雀阵眼。
前有剑阵阻拦,后有追兵在即,月小竹心急如焚。她将师父放在一旁树下,刚要祭出长索破坏阵眼,却觉衣角一沉。她低头去望,只见小熊猫伸出短短的小胳膊,正抓住她的裙摆,冲她摇了摇憨憨可爱的脑袋。
“师父,你放心,我自有分寸。”小竹柔声安慰道,她弯下腰,轻轻地掰开了熊猫的小爪子。然后,她从袖管里抽出那绿色长索,向那虚空长剑,骤然出手!
只见绿影闪动,如青龙一般向天幕飞腾而去!眼看着那长索缠上剑柄,那赤红剑光光芒乍现,凭空燃起一团火焰,顿时将长索烧成了灰烬。
小竹银牙微咬,手中又夹起几枚竹叶,轻咤一声:“疾风,起!”
碧绿竹叶如片片利刃,在疾风席卷之下,朝那空中飞剑狂袭而去。只听“叮、叮”数声,长剑急速旋转,竟将那些叶片一一击回,以落雷般直击地面。小竹赶忙抓起师父的后颈,纵身跳向灌木从中,就地一滚。与此同时,“噗、噗”几声,竹叶深深地埋入了泥土之中。
“四象阵果然名不虚传。”小竹不由有些后怕,她轻轻拍了拍小熊猫黑白相间的背部,安抚地道,“吓死我了,师父差点就要变成筛子了。”
怀里看似慵懒的小家伙,抬了他那双黑乎乎的大眼眶,不满地瞥了小竹一眼,好似在感叹她学艺不精一样。小竹撇了撇嘴角,伸出食指轻摁师父的鼻尖,无奈地道:“喂喂,师父,每次你说要教我法术,结果都是你一晒太阳就睡着,还好意思怪我咧。”
小熊猫抬起圆圆胖胖的脖子,无辜地望着天幕,这副推卸责任的模样,让小竹哭笑不得。灰头土脸的她强撑着直起身,这个动作牵动了右肩伤口,黏稠温热的血液顺着她的臂膀滑下,令她不由抽搐了眼角。这细微的动作并未逃过墨白师父的双眼,小熊猫手脚并用地从她的怀里爬了出来,竟是向来时的方向缓步而行。
“师父,你做什么?”小竹急道。
小熊猫停下动作,望着小竹,无声地摇了摇头。墨白虽不能说话,但他的心意就算不用开口言明,小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强忍着伤口疼痛,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拦住墨白的去路,焦急地道:“师父,你别灰心,我一定能想出办法破坏四象阵的!”
“姑娘,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就在这时,一个男声忽然响起,竟是慕子真御剑而来。他捏了个剑诀,自飞剑上纵身跃下,那青锋剑便“噌”的一声,落回他身后的剑鞘之中。他站定在小竹与墨白的身前,沉声陈述:“四象阵是我天玄门至宝,就算是地圣也得受其束缚,小姑娘,你莫白费心思了。还是听从你师父的意思,速速离开吧。”
“笑话。”小竹捞起墨白后颈的软毛,再度将他紧紧护在怀中,“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有让孩子抛下爹妈的道理?我还不想遭天谴!”
慕子真皱起眉头,道:“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话音未落,慕子真背后长剑骤然出鞘,只听剑吟不绝,一柄青锋剑向小竹斜刺而来。
小竹抄起墨白手里的绿竹杖,向后急退数步,右腕回转,正拦住剑刃。慕子真面色一沉,招招紧逼,他剑法诡奇,一人一剑却呈十方幻影,自四面八方向小竹袭去。小竹手持竹杖,奋力阻拦,但论起武艺能为,她又怎是天玄门大弟子的对手?只见她被慕子真逼得不断后退,正要踏入四象阵界限之外,朱雀灵剑有所感应,登时红光大盛,澎湃剑光如雷劈落!
眼看那赤红剑光如落雷一般击向小竹天灵,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蔚蓝晴空之中,忽闪过一道炫目银光,发出破空的尖啸声,如银龙一般,重重地击向那朱雀守剑!
“铿!”
只听一声脆响,似是短兵相接,那朱雀剑竟是应声断为两截,自虚空中直直坠落。
下一刻,一道高瘦的背影,正挡在小竹身前。
那人发冠高束,却是一头银丝如雪,及肩的华发随风轻曳。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宽肩窄腰,身形仿佛雕塑一般硬朗。他的右手紧握一把银色长枪,右臂肌肉紧绷,而那手中银枪在日头下映出森冷寒光,那锋利枪头直指慕子真喉头,只要送入半寸,便能让对方穿喉而亡。
天降救兵,竟还击破了四象阵,小竹又惊又喜,抬眼打量拦在自己身前之人。却见那人微微侧过脸,深邃如墨的黑眸,正牢牢地锁定了她的右肩,好像是在观察她的伤势一般。
慕子真喉头被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厉声质问:“你是什么人,竟与我天玄门为敌?”
那青年睨视对方,冷然道:“你的催命人。”
言毕,青年单手向前一送,慕子真惶然退后,可他退得虽快,那青年追得更快,尖锐枪尖径直戳入对方皮肉,一道血线喷薄而出,正溅射在青年冰寒面目之上。血珠顺着他瘦削的面容滑落,他眼光一寒,正要收了对方性命,就在此时,只听林中传来悲戚呼喝:“大师兄!”
青年剑眉微挑,竟停下了夺命之举。他抬眼望向密林,只见天玄门及其余诛邪三盟的弟子,一齐奔至此处。见慕子真受困,天玄门人纷纷持剑击来,剑光流转,剑气纵横,直朝那青年狂袭!
剑光若荧荧流火,显是要将这持枪青年大卸八块,小竹立刻捏起竹叶掷去,想要化解凌厉剑气。可在这危急局势之下,那青年却不闪不避,仍是站如青松,挺直脊背立在那里。他右手长枪仍锁在慕子真喉前,既不向前送他上路,也不撤去放他逃离。而他的左手掌心,却已蕴出幽蓝火焰,在虚空中不断跃动着。
“荒火焚天。”
低沉醇厚的声音,冰寒森冷的语调,银发青年冷然道出术法之名。
顿时,幽垠暗火骤然蹿升,火舌刷地席卷了山林,流火如灵动长蛇,飞腾盘旋,正将诛邪四派众人围在火圈之中。陆灵性子最急,当下提气纵身,想跃出火焰包围,可她跳得越高,那火舌蹿得越快,喷薄的暗火如铜墙铁壁一般,将众人牢牢地束缚其中。
“好惊人的灵力!”毕飞惊叹道。
陆灵气不过,她挥舞着三叉戟,想劈开这幽暗火光,可就在戟尖碰触到火舌的刹那,那幽蓝火焰忽地向上跃动,幻化成如暗夜般漆黑之色,瞬间便缠上三叉戟。那沉重武器,此时像是纸片一样,不过转瞬之间,便化作了灰烬。若不是毕飞眼疾手快,一把将陆灵往后拉扯,此时的她,早同她不离身的武器一样,被黑炎烧成灰渣了。
山风拂过,扬起的飞灰,须臾便消散在虚空之中。又有谁能想到,这四散尘灰,就在片刻之前,还是精钢打造的斩妖利器?陆灵惊得一张脸煞白,而她身侧的蔺白泽亦是面如土色,就连舌头都是打了哆嗦:“焚……荒火焚天……应……应龙!”
听蔺白泽之言,诛邪四派门人都是面色大变,更有几个胆小的,忍不住向后退去数步,试图拉开与那青年的距离。原来这“荒火焚天”正是神魔应龙的绝招之一,这幽垠暗火,莫说是草木人兽,就是顽石金属,也能将之于瞬息之间烧成一堆焦炭。
面对众人惊惧之色,那青年却是面无表情,他一双如墨玉般的深邃黑眸,透过幽蓝火焰,望向天玄门一名门人,冷冷道:“方才是你唤他?”
青年口中的“他”,正是咽喉被枪头所抵、正不住流出鲜血的慕子真。而青年所问的天玄门人,也许是生了张娃娃脸的缘故,看上去极是年轻,天生上扬的嘴角,令他瞧上去像是无论何时都很是开怀。此时此刻,这张娃娃脸上却露出焦急之色,道人点头急道:“不错,请你放了大师兄。”
银发青年微微低垂双眸,面色极是阴沉。他瞥了一眼慕子真,剑眉瞬间拧起,眼底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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