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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富矿

書城自編碼: 2572544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叶炜
國際書號(ISBN): 9787555218111
出版社: 青岛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5-06-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448/320000
書度/開本: 大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1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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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乡土中国三部曲之一。
內容簡介:
作者叶炜的乡土中国的三部曲之一。小说中的麻庄,是鲁南的一个小山村,故事主要围绕着乡土麻庄的矿和主人公麻姑展开。作者用饱蘸深情的细腻笔触,通过精心锤炼的乡土语言、强烈冲突的故事情节、生动真实的细节描写,再现了改革开放以后当代中国农村矿产开发的故事。
關於作者:
叶炜,本名刘业伟。1977年出生。枣庄山亭人。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大学文学与创意写作研究中心在读博士。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高研班、首届青年作家英语班学员。

出版长篇小说《富矿》以及文学专著《叶圣陶家族的文脉传奇》等著作10余部。在《作家》、《小说月报》等各类文学期刊发表长中短篇小说及其他文字200余万。获紫金山文学奖等多个奖项。曾率中国作协青年作家代表团访美,参加爱荷华国际写作计划青年项目的交流。
目錄
上部 麻姑卷


0.传说 002

1.矿工 008

2.情书 014

3.疯子 019

4.招工 025

5.矿上 029

6.电视 033

7.说媒 039

8.麦秸 043

9.私奔 047

10.约会 052

11.掏心 056

12.掌舵 061

13.相亲 065

14.出事 071

15.娱乐 075

16.下雪 080

17.强奸 087

18.坚强 092

19.洗澡 100

20.过年 109

21.电影 116

22.南场 129

23.县城 136

24.道歉 143

25.医院 148

26.检查 154

27.肖芳 160

28.花灯 166

29.流产 173

30.仙姑 179

31.毛衣 187

32.借钱 194

33.婚礼 201

34.初夜 209

35.鸳鸯 214


下部 大洋马卷


36.暧昧 222

37.春天 231

38.花鼓 236

39.老来 242

40.南场 246

41.公社 252

42.不孕 258

43.借种 263

44.授精 269

45.革命 274

46.爆炸 278

47.告密 283

48.举报 289

49.背叛 294

50.痴迷 300

51.自杀 305

52.艰难 311

53.女吊 315

54.隐情 321

55.翠叶 326

56.杀人 330

57.占有 339

58.矿渣 345

59.土地 349

60.招工 354

61.发丧 363

62.前世 369

63.电影 374

64.失落 380

65.答案 384

66.梦境 390

67.报仇 395

68.判刑 402

69.算计 406

70.吃腥 413

71.回家 420

0.轮回 429
內容試閱
0.传说:


麻庄人有好几年没有见到雪了。

麻庄的气候应该是四季分明的,麻庄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连续几年不下雪的怪事儿。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老人们说,这样反常的天气,是要出大事的征兆。早晚得出,看着吧,早晚得出。

有人怀疑是开矿的缘故。

千百年来,麻庄所在的苏北鲁南不知道涌现出了多少煤矿。麻庄周围五十里以外都是煤矿。

据说县城旁边最早的那个白土矿在北宋中期就开了,当时地方太守苏轼利用河道将白土矿的煤炭运往利国监炼铁,所造武器犀利异常。南宋以后,这里的煤矿业渐趋衰落,一直到中国的最后一个王朝搞洋务运动的时候,在这里创建了官督商办复兴煤矿,成为当时国内最大的民族资本煤矿之一。后来日本鬼子进中国了。小鬼子一肚子坏水,一进苏北就像发情的狗一样乱嗅,到处找矿,挖地下的宝贝。苏北鲁南地区丰厚的煤层遭到当年日本鬼子的掠夺式开采,许多人那时候都给狗娘养的日本鬼子打工。

鬼子不仅开矿,还奸女人。那些年矿区周围的女人许多都挺起了大肚子。不知有多少女人为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茶饭不思直至羞恨而死。

把日本人赶出中国以后,蒋介石的人就来了。他们也忙着挖矿,给鬼子做工的那些矿工都被蒋介石重新派上了用场。听说委员长在南方的老巢用的就是苏北鲁南的煤炭,他那个能折腾到美国去的宝贝婆娘就喜欢用苏北鲁南的煤来取暖。苏北鲁南的煤硬,烧起来火大。为了美人和江山,蒋介石就一火车一火车往南方拉煤。

那几年苏北鲁南的小煤矿到处都是,这里煤层埋得不像别处那么深,几个生意人凑足钱买些简单的开矿设备就干起来了。挖出煤炭来就卖给委员长的军队,价钱高着呢。

共产党把蒋介石赶到台湾小岛上以后,苏北鲁南地区的煤矿一下子就少多了。听说后来老多西方人也都想进来开矿,被毛主席婉言拒绝了。六十年代初,毛主席号召资源自给,苏北鲁南的煤矿才又如牛毛一样重新多了起来。这地下的宝贝一直挖到现在,一百年了,估计也挖不了多久了。老人们重重的叹息声,砸得麻庄年轻人的心尖儿疼。是啊,等煤炭挖空了以后,咱们麻庄周围的地底下就只剩下空荡荡阴森森的巷道了。那些密密麻麻的巷道,走也走不到头,像一个个巨大的迷宫和陷阱。咱们麻庄人每天都生活在陷阱之上。

有个萨满说,他多少年后要来苏北鲁南钓鱼,因为那时候这里将成为一片汪洋。这样的说法未免太让人恐惧,但这里的人生性胆大,麻庄人更是如此。他们根本不相信萨满的鬼话,也顾不了那个遥远的将来,他们眼下只是想让老天爷赶紧下一场大雪。

天气太干了,吹到脸上的风能豁出血口子,比刀子还硬。因为好几年没有下过雪,麻庄女人的乳汁已经逐渐变成了黄色、褐色、黑色,吃这种乳汁长大的孩子,脸膛黑得像煤块。

今年必须下一场雪,麻庄人需要一场雪,干燥的苏北鲁南大地需要一场雪。

为了大雪的降临,麻庄人甚至想到了请庄上的著名大仙官婆来作法。

官婆是一个神物。她在娘胎里呆了二十个月才出生,一出生就会说话。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怎么会到麻庄这个鬼地方来?她的话把她的老娘官氏吓得半死,以为自己生了个妖怪,想把她扔南山岗喂野狗算了。但村里老人不答应,他们说麻庄人从来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再说这丫头不是个俗物,将来也许会有大造化。

官氏是个寡妇,男人死得早。很明显官婆是个野种。也许正是这个原因,生下官婆没多久官氏就悄没声息地离家出走了。官婆吃庄上的百家饭长大,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开口讲过话。

官婆十岁那年,麻庄人在一个偶然的场合下发现这个女娃真能通神。她抬手投足简直就是大仙转世,仔细看她的长相,与官氏毫无相似之处。官婆一脸富贵相,脸似银盘,眼若杏仁,嘴角上扬,鼻翼透明,脖颈白皙,长腿长臂,手指纤细。谁家的孩子有病赤脚医生看不好,让她一摸保准行;谁家招鬼缠身,她一去就灵。这次求天降雪,麻庄老人首先想到了她。

麻庄年纪最大的老人前脚一踏进官婆家门,官婆就明白了老人的来意。她上下比划几下,意思是老天爷不下雪是天意,我无可奈何。

老人说你试试就好。

官婆仰面朝天,半晌,开口说出了她这一辈子的第二句话:这是人祸,人祸惹怒天神,降灾于苏北鲁南,殃及麻庄。

老人说麻庄需要一场雪,只有你能给麻庄带来一场雪。

官婆沉默。

她看看老人,半晌才说做完这个法事,我和你一起到老天爷那里去请罪。

老人犹豫了一下,说行,我活了快一百了,该死了,只是你还可以多活几年。

官婆说我的命数我知道。

第二天,村里所有的成年男子都被官婆召集到了南场,齐刷刷跪在那里,听从官婆大仙的召唤:


一叩头。

二叩头。

三叩头。


所有的成年女人全部洗干净了身子,敞开家门,赤身裸体地在床上躺着,等待雪神的降临。

官婆说司雪的神仙喜欢干净的女人。而苏北鲁南的煤矿把这里的女人都染黑了,雪神不愿意到这里来,所以这里才不会有雪,连风都是干的。男人们要给雪神叩头,祈求他的到来。祈求他重新来这里,看看洗了八遍重新变得干净的女人们:她们还是那么白,还可以激发他的雄起。

官婆嘴里念念有词,来吧,来吧,到这里来吧,这里有雪白的女人,有雪白的肌肤,有雪白的乳汁,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伴随着官婆的咒语和男人的叩头,狂风慢慢刮起来了。

麻庄人从狂风里嗅到了水分,嗅到了潮湿,嗅到了血腥。

果然,狂风过后,天地间瞬时变得昏暗、浑浊,一阵巨大的声响从高空奔腾而来。

赤身裸体的女人们感觉到了寒冷,她们把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仍然抵挡不住这股巨大的寒意。巨大的力量挟裹着她们,挤压着她们。这样的感觉持续了足足有一个钟头,然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麻庄的男人们开始欢呼,他们以为大雪就要降临麻庄了。

谁也不会想到,老天爷降下来的会是黑雪。

麻庄下了历史上第一场黑雪。

所有的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黑雪吓呆了。他们不知所措,茫然地望着天空。有人惊得张大了嘴。黑雪落到嘴中,融化了。是煤炭的苦味。

官婆察觉到了什么异样的东西,她大声向人群叫喊:快跑,快跑啊,赶快跑回家去,千万别张嘴,这雪有毒!所有的人都躲进屋子,都别出来……官婆喊得声嘶力竭。

男人们疯狗一样逃回家,回到女人的身边。

南场上立刻变得一片空旷,只剩下官婆和那个老人。

老人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官婆苦笑,说毒中得太深了,太深了,谁也挡不住了,老天降下了黑雪,我们的末日到了。

话音未落,官婆倒地身亡。

一个巨大的黑色雪团几乎在官婆倒地的同时从高空砸向老人,他应声倒地。

黑雪下了三天三夜。

在这三天三夜里,麻庄人不敢走出屋门。小孩子惊恐地躲在被窝里,听着雪团砸到屋顶发出的怦怦怦巨大声响。女人们紧紧搂着自己的男人,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

雪停下来的时候,天气转暖,积雪迅速融化。让麻庄人吃惊的是,融化的雪水变得异常清澈,大地一片洁净。

麻庄女人的乳汁也由黑色慢慢变成褐色、黄色,最后重新变得雪白,娃娃们的脸膛也恢复成麻庄特有的古铜色。麻庄人都说是官婆在另一个世界保护了他们,他们要给官婆塑神像,天天祭拜。对于麻庄人来说,官婆依然活着。有人在官婆倒地身亡的时候,听到从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我还会回来的,我不会离开你们。

多年以后,麻庄的一个女人怀孕了。十个月以后,她生下一个女婴,名字叫麻姑。

麻姑渐渐长大,麻庄人发现她长得竟然和官婆一模一样,但没有谁敢说出来,因为官婆是神仙,麻姑只不过是麻庄的一个普通女孩。他们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这个长得和官婆一样富贵俊俏的女孩会和麻庄旁边的煤矿一起,改变了麻庄人的命运。

那时,他们中的许多人差不多已经遗忘了这个有关黑雪的传说。




1.矿工


在麻庄村后面野地里躬身打猪草的麻姑不会知道自己的前世是个神物,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改变麻庄矿的风流女人,更不会想到用不了多久,一个新的煤矿会在破旧的麻庄旁边形成一个像模像样的繁华街区。在这里将发生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她的一生也会和村后这座煤矿发生很多很多纠葛。

让我们回到多年以后的麻庄看看。

多年以后,嫁到矿上的麻姑漫不经心地斜倚在男人蒋飞通的床头,两腿弯曲,右手托着白里透红的腮部,左手随意地平展在大腿内侧。她的身体看上去像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因侧卧而更加突出的屁股恰好构成了山峦的高峰。这个多少有些暧昧的姿势被矿上的男人们议论了很久。他们说这个女人和麻庄嫁到矿上的其他女人有点儿不一样,但到底有哪点儿不一样,一下子又说不清楚。说到最后,他们常常会扔掉手中的烟头,使劲用脚碾碎,恶狠狠地说:蒋飞通这狗日的比我们有福!

麻姑半睡半醒地看着屋子里这些影影幢幢喷云吐雾呲牙咧嘴胡子拉碴的男人们,眼前突然出现了幻觉,这一屋子的南方矿工都变成她曾经喂养的那些小花猪。这些小花猪哼哼着拱来拱去,有一只拱到了她的怀里,叼起她红润的奶头,呱唧呱唧啃起来。其他小花猪闻到了奶水的香味,纷纷变得躁动不安,它们试图对那只吃奶水的小花猪发起攻击。麻姑随手抓起了一把猪草,扔进了那些血红着眼睛的猪群里面。猪群顿时安静下来。

麻姑脑海中浮现出第一次见到这些“小花猪”的情形,那时她正在村后野地里给它们打猪草。


那年的猪草出奇得少,地里的庄稼如同怕遭到麻庄男人奚落的新媳妇似的,特别努力,憋足了劲往疯里长,不给猪草留下任何生长的余地。为了家里那两头小花猪,十六岁的麻姑不得不向野地纵深“掘进”。“掘进”这个词是她偶然从庄上男人们嘴里听到的。这些日子庄上的男人们开口闭口都是那句话:日,庄后来了好多穿制服的南方男人,他们白天黑夜向土层深处“掘进”,样子像是在搞女人!

麻姑不明白“掘进”的意思,大着胆子问娘。在锅台忙前忙后的娘听到麻姑的问话,愣怔怔地看了麻姑好大一会儿,摇摇头说我也不晓得,你一个大姑娘家不要乱问!

麻姑后来还是忍不住问了正上小学五年级的弟弟麻男,好弟弟,你知道掘进是个什么意思?麻男一本正经翻了翻新华字典,摸着没长毛的下巴说掘进就是前进,这个动作就像我们刨地,他用手比划了一下。麻姑似乎明白了一点。

麻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那些会掘进的男人。

她蹲在齐腰深的麦田里,用手搭了个凉棚。她看见好多带着黄色头盔、穿着蓝色制服的“白”人,他们像发现糖稀的蚂蚁一样聚拢在一个刚刚竖立起来的巨大机器周围,青瓷色的脸镜子一样反射出一道道耀眼的太阳光。

麻姑感觉这些南方人和麻庄的男人不一样,和镇上的男人也不一样。庄上和镇上那些男人都是本土男人,是土特产,是麻庄遍地奔跑的那种黑毛猪。而那些矿工,像是奶牛一样色彩斑斓的大花猪,他们身上有好看的花纹。这些花纹是外省的标志。

麻姑每天早晨都会看见这些带花纹的男人拿着一个头头带毛的塑料棒在嘴里捣鼓来捣鼓去,一会儿捣鼓出一团团白沫,白沫粘在嘴唇周围,像七仙女故事中神奇的白胡子老头。后来麻姑知道,他们那是在刷牙。原来牙是要刷的!


麻庄庄头有一座破庙,庙前有一棵大树,树荫下蹲了一溜儿小老头儿。在麻姑的记忆中,这些小老头儿是麻庄一道亘古不变的风景,是拉在麻庄的一摊老屎,虽然干瘪但却坚硬。每年都会有老人死去,但庄头的这个老人队伍的规模却好像从来都没有减少过,因为不断地会有新人加入到他们当中来。老人们的面孔总是在不经意间改变着,一个旧面孔的离去,和一个新面孔的到来,都不会引起麻庄人的特别在意。

倒是住在破庙里的那个女疯子花鼓,总也不见她老去。她是一个极其俊俏的女疯子,瓜子脸,淡淡的眉心,红艳艳的嘴唇,透着几分妖媚。看她的样子,倒不像个疯子,但据说鲁南闹饥荒时,村里有人看见她烤过死人腿,吃得满嘴流油。

那时候她刚刚产下一个两条腿长在了一起的女婴,那女婴红彤彤的身子,像一条美人鱼,还没落地就断了气。有人说花鼓吃的就是她自己的孩子。她边吃边大声嚷叫着:美人鱼,嘻嘻,美人鱼,嘻嘻,嘻嘻。

麻庄的女人们常拿花鼓来吓唬那些爱闹爱哭的小孩子,小孩子一哭她们就板起面孔说:再哭,再哭,你再哭花鼓就来吃小孩!这招很灵,麻庄的孩子从小就知道疯女人花鼓很可怕,大老远一看见她就赶紧迅速地溜掉。

此时,花鼓正披着一张破烂不堪的床单,坐在离老头儿们不远的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她身后就是那间歪歪斜斜的老屋。以前那里是麻庄的烤烟房,麻庄人专门烤烟叶的地方。一到收烟季节,各家各户就把收下来的死沉死沉绿得滴水的烟叶集中到这里,点火烘烤。一烤就是一整个冬天。庄上嗜烟如命的男人们轮流看夜。为了来年能吃到好一点的烟,男人们都很卖力,谁也不敢马虎,如果哪个晚上烟叶烤焦了全村男人能咒骂好几年。

小时候的麻姑常被谨小慎微的爹带到烟房看夜,麻姑喜欢闻满屋子烟叶的香味。那是麻庄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刚能吃饱肚子的麻庄男人就喜欢两样东西:抽旱烟和搞女人。白天烟不离嘴,夜里女人不离身。麻庄男人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当镇上乳白色的面包宣传车到处广播“改革开放是基本国策”“计划生育是公民应尽的义务”时,他们还不晓得改革开放、计划生育是个什么东西呢。


麻姑背着猪草从花鼓面前走过时,花鼓对她笑了笑。麻姑发现花鼓的牙齿竟然那么白,比麻庄的任何一个女人都白。花鼓的牙齿和那些在大地上掘进的矿工一样,白得瘆人。她穿着厚厚的露出好几个破洞的棉上衣,那上面竟然盛开着一朵鲜艳的大红花。花就开在花鼓的胸前,显得十分妖艳。

麻姑觉得花鼓好像从来没这么年轻过。听庄上的男人说,花鼓年轻的时候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胚子,可惜后来疯掉了。

一片树叶落到麻姑的脸上,她抬手拿开,沾了一手鸟屎。麻姑气恼地甩了甩手,说真晦气!抬头看看天,太阳光直勾勾地穿过白杨,刺到她的脸上。杨树上蹦蹦跳跳着几只麻雀,这小东西!拉屎屙尿不看人。

麻姑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转过身看到了二姥爷,便放下肩上的猪草走过去。麻姑的姥爷排行老大,两年前就死了。二姥爷现在活得还挺硬朗。麻姑喜欢和二姥爷待在一起,二姥爷把她当亲闺女待。

凑老人们说话的间隙,麻姑悄悄告诉二姥爷,刚才看见矿上的人了,他们都穿着制服,蓝色的……她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其他几个老人听见了。他们看麻姑的目光就变得有些阴冷,二姥爷的眼睛里面似乎也飘浮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麻姑突然感觉浑身发凉,赶紧起身走开了。她不明白老人们阴冷的目光,更不明白老人在她身后说的那句话:要开矿了,外面的鬼东西要进来了,麻庄要不安分了!


快到家门口时,麻姑看到好朋友笨妮,她静静地蹲在那里,两眼紧盯着地面,鼻涕流得老长也不擦。那里聚集着一大群蚂蚁,正在搬运一片树叶大小的煎饼渣。笨妮看得津津有味,没有发觉站在旁边的麻姑。麻姑蹑手蹑脚靠过去,一下子蒙住笨妮的眼睛。咯咯笑。笨妮使劲掰麻姑的手,边掰边喊:快放开,该死的麻姑,我正看蚂蚁怎么搬家呢!

麻姑和笨妮同年生同年上庄上的小学然后又在同一年退学,处得像亲姊妹一样。麻姑娘和笨妮娘常在一起说笑,说将来最好也在同一年一起把两个姑娘嫁出去,那样就更有缘分了。于是两家各买了两头猪,并给两个姑娘许下诺言:把这两头猪喂大了就给你们准备将来的嫁妆。那以后麻姑和笨妮时常对着各自喂养的小猪发呆,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命运怎么就和这两头小东西联系在一起了呢?

麻姑咯咯笑着放开笨妮。

笨妮说正要找你玩丢石子,哪知道你打猪草还没回来,今天怎么这么磨蹭?

麻姑把刚才看到矿工的情形告诉笨妮。笨妮一脸的羡慕,说明天一定也要去看看。

麻姑不说话,默默把猪草倒进猪圈,两只小花猪争先恐后聚拢来,摇头晃脑地享用起小女主人带来的“美味”。麻姑看到这两头小猪很不友好地争抢草料的样子,佯装生气,说抢什么,你们以为是要去看矿工!


2.情书


矿上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吵得整个麻庄的人都睡不着觉。男人们开始骂娘,女人们开始变得焦躁不安。老人们说这样下去,指定要出事。他们想起记忆中的黑雪,对长辈们口口相传的那场大灾难的恐惧记忆,还残存在麻庄人的脑海中。

几个好事的老人去找村长喜贵,要他出面去干涉干涉。村长说干涉个球,我在麻庄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女人,就是管不着他们,啥法?人家是上头的人,我哪能管得了上头?谁让咱们地底下有煤呢!那可都是黑金子啊。妈拉个巴子。

老人们没辙了,只能耷拉下脑袋忍气吞声,任那机器在耳边轰鸣。他们开始抱怨那个头戴贝雷帽在麻庄庄后野地里拉过屎的洋气老头。

十年前,一个拄着白色拐棍的小老头到麻庄来寻找生物化石,突然闹肚子痛找不到茅房,情急之下一头扎进一片玉米地,拉完屎才知道忘带手纸了,就随意在玉米地里摸了块石头,正准备擦腚,发现手中的那块不起眼的石头竟然是蜓化石!这种化石只存在于石炭纪煤层中,由此他推测麻庄这一带肯定有煤。他激动得顾不上擦腚,提起裤子就跑,边跑边喊:我发现了蜓化石!我发现了蜓化石!这个村庄底下肯定有煤!

如果不是这个拉屎的老头,麻庄这一带的黑金子怎么会被发现?他们怎么会在麻庄旁边开煤矿?

女人们并不关心什么黑金子白金子,她们只知道那些南方男人可恨,闲着没事就诅咒矿上的“小白脸”:你们肯定会一辈子娶不到女人!只有瘸子瞎子才肯嫁给你们!成天在庄后野地里瞎日弄,别看你们制服笔挺脸上干净,脸白有什么用?不见得比咱们麻庄男人有力气。男人不能瞎搞,要掘进也只有在女人身上掘进,掘进野地有什么用,野地还能产崽不成?

麻姑和笨妮每天都去庄后的麦田打猪草,尽管那里的猪草并不多。但为了能看到矿工,她们愿意在那里多待一些时间。工地上发生的每一点变化,都逃不过她俩的眼睛。笨妮喜欢看南方矿工的白脸膛,麻姑喜欢看矿工的蓝制服。眼看着采矿的铁架子越搭越高,矿工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两人一边割草一边打赌,猜第二天增加的矿工人数。每次都是麻姑输。

有一天,笨妮对麻姑说将来要是能嫁给矿上男人多好。

麻姑问为啥?

笨妮说你看人家那脸多白!哪像咱麻庄的男人,黑锅底!她愣了一下,问麻姑,你呢,你将来想嫁到矿上去吗?

麻姑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摇摇头,人家说嫁给矿工将来可能要当寡妇!

笨妮脸色潮红,要是有钱当寡妇也愿意!

麻姑不说话,低头割草。

笨妮悄然停下来,丢下镰刀,抱起麻姑,一下子把她掀翻在麦田里。麻姑没防备笨妮这个突然的举动,跌了个嘴啃泥。笨妮迅速骑上麻姑的身子,摁住她的头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还喜欢六小?

六小是麻姑和笨妮的小学同学,一个庄上的。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清清爽爽,说话细声细气,像个城里人。从一年级到退学之前一直和麻姑同桌。六小家住在麻庄西头,他娘一口气先后怀了六个孩子,都是男娃,他是老小,排行老六,所以叫六小。可惜的是,前四个娃都先后夭折了。

六小爹会做豆腐,每天清晨庄上第一个吆喝声就是六小爹的“卖豆腐喽,热豆腐”!

六小三年级的时候给麻姑写过一封情书,偷偷塞到她的书包里面。麻姑回到家看到一张折叠成心形的纸片,心急火燎地里三层外三层打开,看到一行歪歪扭扭的铅笔字:麻姑我喜欢你六小。麻姑脸色发烫得像开水一样,差点没气昏过去。

第二天,六小给麻姑写情书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校园。麻姑猜想是笨妮的嘴不严,因为这件事她只告诉过笨妮一个人。那以后,小学校的人常常拿六小开玩笑,说六小吃他爹的老豆腐不算,还想吃麻姑这盘嫩豆腐!

但六小是一个很有毅力的孩子,他坚持每天给麻姑写小纸条。纸条越写越长,到麻姑退学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写到十页白纸了。麻姑手中的情书,转眼间就有了一大摞,那可都是六小熬煤油灯一点点熬出来的!六小的功夫倒也没有白费,麻姑退学的那天晚上,终于破例让他拉了一下小手。

麻姑退学没几天,六小也退学了。他爹说六小念书不脚踏实地,不如干脆回家跟他学做豆腐。六小的哥哥先前跟他爹做豆腐,成家以后认为做豆腐太没出息,带着媳妇到城里去打工了。六小爹正好缺个帮手。

六小一开始也不想子承父业起早贪黑做什么热豆腐,爹就极有耐心地做他的思想工作,说什么这些年挣钱不容易,外面更难,跟着你爹我做豆腐算是享福。这几年咱们家虽然没有发什么大财,但小财还是有的。你不要小看你爹我卖豆腐,你爹卖豆腐挣的钱给你们弟兄两个盖好房子娶完媳妇还绰绰有余呢!不要以为这做豆腐的活计是谁都可以做的,这大小也是一门手艺。你小子好好跟我学,等咱们生意做大了,保管比你大哥强!

六小被爹的话唬住了。

他私下里琢磨跟爹学做豆腐也没什么不好,况且留在麻庄还能有机会天天见到麻姑,就点头答应了。此时的六小不会想到自己做豆腐会做出什么名堂来,就像被笨妮压在身下的麻姑不会料到自己将来会嫁到矿上一样。


麻姑被笨妮压得急了,讨饶说是六小喜欢我。

笨妮不依不饶,老实交代被六小亲过没有?

麻姑急得脸红脑涨,使劲反抗。笨妮身子重,有劲,麻姑奈何不了她。

笨妮亲了一下麻姑的脸蛋。

是不是这样亲的?笨妮咯咯咯笑起来。

麻姑羞得满脸通红,奋力推开笨妮,开始反攻。

笨妮突然停下手,朝麻姑扮了个鬼脸,指指不远处。麻姑顺着笨妮的手指看去,两个年轻的矿工正向她们走来。麻姑赶紧蹲下身子,顺手拉了一下笨妮。笨妮说怕什么?看把你吓的!

两人蹲在潮热的麦丛中,听见矿工的脚步越来越近,在离他俩很近的地方停下来,然后是吃啦两声,接下来是汩汩的流水声,由重到轻,渐近于无。等两个男人走远,麻姑和笨妮哈哈大笑,笨妮说男人那声音像我二姥爷喝茶!

午后天空云彩多,日头懒洋洋的,一会儿出来一会儿淹没。麦田四周一片寂静,氤氲着淡淡的烟雾,弥漫着炊烟和水汽混合的味道。麦田里甚至已经出现了秋天才有的白露水,这是苏北地区近几年少有的现象。

麻姑觉得麻庄的天气正在慢慢变得奇怪起来,往年下雪的时候现在刮风,往年下雨的时候现在大旱。季节好像也得了疯女人花鼓的怪病,分不清冷热咸淡了。有人说都是那些冒黑烟的烟囱惹的祸,也有人说和那些南方男人拼命挖地下的黑金子有关。

年纪大的老人又开始念叨起了传说中的官婆,他们说官婆在天上待得时间太久了,她也老了,没有力量保护麻庄了。她在天上看见了在麻庄周围掘进的铁架子,看到了在麻庄上空掠过的成群成群的乌鸦,她看到了人间灾难的轮回,她走了,到没有黑金子没有轰鸣声也没有人打扰的深山老林里享福去了。

老人的话像梦魇,像他们绵软的鸡巴一样不会引起任何人的警觉。麻姑和笨妮更不懂这些,她们关心的是明天打猪草时还能不能看到更多的矿工。


3.疯子


转眼间到了麦收时节,这是苏北地区一年中最熬人的日子。

日头毒辣。热风阵阵。麦浪滚滚。

男男女女打仗般涌向麦田。麻庄的老人们说麦收就是打仗,时间不等人,收麦必须拿出当年支援淮海战役的劲头来,不然天气一变就要坏球事。

一望无际的麦地很快就吞没了抢收的人群。不消半天工夫,麦地便被条条块块地分割开来,长短不一的麦田如同划过云彩的飞机留在天上的一条条尾巴。

三五天以后,漫山遍野的金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残存下或高或低的麦茬。不知哪个捣蛋鬼往地里扔了个烟头,干燥的麦茬瞬间便燃烧起来。邻近还没有运完麦子的男人或女人便嬉笑着大骂那个放火的家伙,着什么急,烧死人一样!边骂边加快运麦子的速度。放火的被骂得不好意思,笑嘻嘻觍着脸过来帮忙,分享着收成的喜悦。

麦子收完了,都放进自家的粮囤里了,男人女人们安下心来,不急不慢地点上玉米蜀秫,美美地在家里歇上几天,缓缓麦收的乏劲儿。这时他们才注意到矿上机器轰响声变得越来越小。奶奶个球,那些南方佬怎么突然变得恁安静了?爬到高处去看,只见那里已经盖起了一排排楼房,外面刷着耀眼的白粉灰,刺得人眼睛发疼。过了些时日,更多的南方男人陆续到来,住进了那些白色小洋楼。这些人和先来的那些男人一样,个子不高,脸很白净,文文弱弱的,像庄后野地里的狗尾巴草,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不消说麻庄的男人们是看不上那些白净男人的,他们的样子看上去如此懦弱,摔跤根本不是对手。早年麻庄每到春上都要举行一次摔跤比赛,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祖上说会摔跤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会摔跤的男人才能征服女人。这是麻庄成年男女的节日,是女人挑选配偶的绝佳时机。麻庄一直流传着这样的歌谣:


蜜蜂和野花相爱

春风就是媒人

小伙和姑娘相爱

摔跤就是红娘

……


在麻庄女人看来,一个男人是否会摔跤,是否能在摔跤中赢得胜利,是衡量他才能的重要标志。那些在摔跤中打败对手的强壮男人最有权利得到俊俏女人的奖赏,最高的奖赏就是让他得到女人的身体。每次摔跤比赛过后麻庄就会有一些女人怀孕,怀孕的女人就会被下种的男人接到家里,举行隆重的结婚仪式,拜天拜地拜祖宗。这是麻庄人特有的传宗接代的方式。于是,麻庄人的后代变得越来越强壮,和那些南方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

女人们和男人的看法相反,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们逐渐发觉南方男人看上去似乎更有些味道。当然这样的发现只是在姊妹间私下说笑时才敢说出口,她们可不愿意因为这个让自家男人不高兴,自己男人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男人。有时候爱耍小心眼的年轻小媳妇也会故意用南方小白脸逗一逗自家男人,那是为了夜里得到男人的愤怒和“粗暴”。小媳妇们觉得,被激怒的男人更有力,更能穿透她们的身体。


一辆黑色的小甲壳虫停在村长喜贵家门口,从甲虫里钻出一个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南方男人,他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大大方方地进了喜贵家。喜贵赶紧让女人躲到里屋,喜贵女人漂亮,但平时不会和人说话,人称少叶子肺。喜贵怕她给自己丢人,干脆自己出来迎客倒水,寒暄应酬。半天工夫,西装革履油头粉面走出喜贵家门,钻进了小甲虫。小甲虫放了几声响屁,扬长而去。这个西装革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即将建成的麻庄矿的矿长兼党委书记陈尔多。他是来请喜贵出席明天煤矿揭牌典礼的。

第二天,麻庄庄后响起了惊天动地的一千响鞭炮。

麻姑的二姥爷正在茅坑撒尿,被突如其来鞭炮声吓得一激灵,本来哩哩啦啦的尿滴一下子畅通无阻了,像年轻时日弄女人似的那样畅快。二姥爷竟然为此羞出了一脸红晕,嘴里嘟囔着:这动静,这动静,我日……

村长喜贵早早就去了揭牌现场,他是麻庄最高元首,村长是他,党支部书记还是他。一身兼两职的喜贵是麻庄唯一一个被邀请坐在台子上的人。麻姑、六小、笨妮以及麻庄的大小媳妇们都挤在煤矿的大空场上,远远地看着台子上的喜贵和县里来的那些大官。大官们都很威风,听说省里的领导也来了,那是一张特别福相的脸,麻姑在六小家那飘满雪花的全村唯一一台电视机上见过,在那台熊猫牌的电视上,这张脸长满了数不完的黑点。墨绿色的台布遮去了他在电视上挺着的大肚皮。麻姑觉得那个大官的肚子不是一般的大,似乎比笨妮家那头怀孕的母猪还要大。六小曾经对麻姑说过官越大肚子越大的话,麻姑据此认为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

台子上还有两个扛着笨重机器的人,像猴子一样在台子上蹦来跳去。六小说那是省电视台的记者,不消说肯定是那个大肚子带来的。因为两个人大部分时间都把机器对准了大肚子,偶尔对着现场的群众和远方干活的矿工,装模作样地晃晃镜头。

喜贵没有像平时麻庄开村民大会那样大放厥词发表讲话。但大肚子在讲话中一再提到喜贵这个名字,麻姑还听到了支持、帮助、感谢之类的话儿。从大肚子的讲话中麻姑晓得这新开的煤矿名字就叫麻庄矿,这是一个让麻庄人听起来特别顺溜特别舒贴的名字。麻庄矿,这名字多舒贴!

大肚子在讲话中说,这里不久就会出现一个新的繁华的城镇,这个城镇将来就叫麻庄镇。这个消息让麻庄的年轻人很振奋,他们以后也可以像县城那些吃公家饭的人一样,不出远门就可以买到各种食品、衣物了。到那时,这里也会出现播放着邓丽君歌曲的大商场,也会有可以看到女人白净大腿的电影院,还会有可以搓澡的澡堂子,这是多么幸福的神仙生活啊。

大肚子正在讲话中规划麻庄矿的远景,花鼓突然光着半个身子围着会场跑起来。人群一阵骚动。台上的大官目瞪口呆,年轻的矿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手足无措。记者放下肩头的机器,鼓着眼睛盯紧边跑边唱歌的疯女人花鼓。这女人奶子那么大!不知谁咋呼了一声。人群发出一阵嘘声。

两个穿警服的男人公狗一样追赶上花鼓,把她摁倒在地上。看到这样的情形,在台上人模狗样端坐着的喜贵突然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对着警服大声喊:她是个疯子她是个疯子!你们不要打她!麻庄的男人看见两个警服这么粗暴,群情激愤,有几个撸起袖子往前冲。警服赶紧松开了花鼓。

花鼓逐渐安静下来。

她微笑着,面对着不远处高高耸立的矿井,嘴里咕哝着黑雪黑雪黑雪,官婆官婆官婆……当麻庄人逐渐遗忘的时候,女疯子花鼓重新提起了那场灾难。喜贵对着人群大声吆喝,快把花鼓带走,带走!妈拉个巴子,丢老子的人丢到家了。花鼓直瞪瞪看看喜贵,带着迷人的笑,说着死鬼发昏了死鬼发昏了……她不让别人拉扯,自己走开了,边走边唱:


蓝蓝的天上,白云在飞翔,美丽的扬子江畔是可爱的南京古城,我的家乡。啊……长虹般的大桥直插云霄,横跨长江,威武的钟山虎踞在我的家乡……


歌声好美。

花鼓这个意外的举动让麻庄人谈论了许多日子,无聊的男人借此打发了许多无聊的时间。

老人们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他们说花鼓好几年没这样疯过了。花鼓每次的发狂总会伴随着灾难的降临。这一次,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对花鼓的歌感兴趣,他们感兴趣的是花鼓那半裸的身子。麻姑那天回家偷偷看了一下自己已经开始鼓囊起来的一对奶子,她怎么看都觉得不如花鼓的大。笨妮的大一点,但她说也赶不上花鼓。



4.招工


喜贵在大喇叭里喊:

全体村民注意了,都注意了,下面广播麻庄矿通知,下面广播麻庄矿通知。因为开矿的需要,麻庄矿现在从咱们村招工。这个招工啊,比较特殊,只要女人,大姑娘、小媳妇都行,啊,老婆子不行,年纪超过三十五岁的人家不要,啊,不要。大家听清楚了,不要超过三十五岁的!有愿意到矿上做工的赶紧来大队部报名,啊,报名,赶紧,啊,大队部筛选后再由矿上的领导挑,啊,挑。好了,广播完了!大家来报名吧!

这个消息在麻庄炸开了窝,女人们尤其是年轻一点的女孩子都喜上眉梢,能到矿上当工人那是她们做梦都想的!年龄大的女人自己去不了,脸耷拉着老长。不知哪个说了句咱们不能去,还有妮子们呢。于是她们也一样高兴地把希望寄托在自己闺女身上。

让女人们高兴的事儿在男人们看来就不是那么美妙了,他们对矿上那些南方男人的厌恶迅速转换成了对那些沾沾自喜的麻庄女人的愤怒。娘X,狗日的南方佬,为什么只要女人不要爷们,还只要年轻女人,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男人们的愤懑抵消不了女人高涨的热情。她们的热情潮水一样汹涌澎湃,男人本事再大,也无法不被这巨大的浪涛所淹没。麻庄男人征服女人的方式有两种:一是打,死命打,打倒的女人揉倒的面,女人屁股三天不打就会翘上天;二是日,死命日,日服的女人操服的蛋,不日她个天昏地暗跪地求饶誓不罢休。麻庄男人手狠球辣,女人们一般都是服服帖帖很听话的。但这一次,女人们好像集体进入了发情期,个个变得躁动不安。

村里弥漫着一股臊气,公狗开始嗷嗷叫着发情,到处追逐那些沾染上这些气味的母狗们。被公狗狂追的母狗无地可逃,只好低声吼叫着被公狗连了蛋。这些连蛋的狗们给麻庄的孩子们带来了乐趣,他们拿着树枝抽打公狗母狗连在一起的屁股,打得它们嗷嗷惨叫。

在公狗母狗们的惨叫声中,大喇叭里又响起喜贵的大嗓门:注意了,注意了!刚才有几个娘们儿来问,到矿上干什么活?干什么活,反正不是什么重活,又不让你去下井,下井你们娘们儿也挖不了煤啊。这次招工主要是矿上的食堂和洗衣房的服务员,啊,服务员。还有个别会识字的能说会唱的要到矿娱乐厅去唱歌!这可是个好活啊,唱唱歌就能赚钱,一个月好几百啊,唰唰响的钞票啊,一年都花不完呢……

喜贵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那什么,啊,我不多说了,愿意报名的抓紧啊,就今儿个一天工夫!明天我就把名单报到矿上去了。

喜贵说话比以前牛逼多了,他在麻庄是支书村长两副担子一人挑,连坐小甲虫的乡长都拍着他的肩膀称赞他有本事有魄力。他现在都是直接和麻庄矿的领导打交道的人了!那个常去他家的矿长陈尔多,见天就喊他一起喝点革命小酒。和陈矿长喝过几次酒以后,喜贵渐渐晓得他曾经有过好几个相好女人,所以大家背地里都不叫他陈尔多,改叫陈女多了。

麻姑娘早就听到了广播。她先是一阵欢喜,心想麻姑好运来了。闺女长得好看不说,还年轻,正符合矿上用工的条件。就是不知道矿上嫌不嫌麻姑年龄太小了。她正盘算着心事儿,麻姑爹黑着脸闷头从门外进来,嘴里骂着什么。抬头看见笑眯眯的婆娘,恶声恶气地问麻姑呢?这死妮子不会去报名吧,千万不要让她去报名!她二姥爷刚才碰到我一再嘱咐说可不要麻姑去矿上做工,那些南方男人鬼精,不好伺候!

麻姑娘整整衣袖,吞吞吐吐地说有那么严重吗,天下男人可不都是一样的,再怎么说这也是孩子的一条出路。

麻姑爹说你一个老娘们家懂个X!那些白脸男人最精明,你看镇上喇叭车到处广播什么改革开放、放开搞活,那都是为外国人南方人开放的,他们放开了搞你们这些穷女人!你没听喜贵说,开放以后,咱中国的钱都被外国人挣去了,咱北方的钱都被他们南方人挣去了!这不,都把矿开到咱们家门口了!他奶奶个熊!

老娘们家说不过他,去喂那两头大花猪了。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罗,看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小东西!来吃!

麻姑从外面进来,一脸喜色,手里捏着一张报名表。看见爹死灰一样的脸,有些胆怯,磨磨蹭蹭绕过去,喊娘到屋里说话。当娘的当然知道闺女想干什么,只摇头。麻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娘说你爹不愿意,说矿上男人不好伺候。麻姑说人家笨妮都填表了,那么多人在大队部抢呢!喜贵叔特意给我留了这一张……

不准去!爹一步跨进屋,黑着脸,谁愿意去谁去,咱不去!在家待着好好喂猪,过几年托幺婆给你说个好人家!

麻姑默默把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放进了口袋。娘抬起衣袖给麻姑擦眼泪,麻姑偏偏头躲开了。

夜里,麻姑把纸团偷偷缝进了自己的花枕头里。


麻庄矿这次招工不算很成功。虽然在大队部报名的人不少,但最后到矿上去试用的却不多。对矿上男人的戒备破碎了许多麻庄女人成为拿工资的矿工的梦想。

几年以后,当去矿上做工的女人们越来越花枝招展,他们的家人也越来越光鲜的时候,麻庄当初没有同意自己家女人去矿上做工的男人们才开始追悔莫及。那时麻庄矿即将成为本市效益最好的煤矿,进入最辉煌最鼎盛的时期。

那年矿上又招了一次工,麻庄女人们为此上演了一出出的悲喜剧。在那个以煤矿为中心建立起来的初具规模的小城镇里,每天都发生着许多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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