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墨丘利,无意识的守望“墨丘利”(Mercury;Mercurius)本来属于罗马“神灵”,从希腊的赫尔墨斯(Hermes)演化而来,为众神的使者,凡医药、商旅、演艺,甚至梦境与亡灵,皆有其庇佑;荣格却将其纳入心理分析的范畴,冠以“灵魂”与“心灵”(spirit),成就其《精灵墨丘利》(“The Spirit Mercury”)的重要著述。在荣格看来,墨丘利集众多原型意象于一身,如水银与水星,神火与北极之心,精灵与灵魂,阿尼玛(anima)或世界灵魂(anima mundi),雌雄同体,对立整合,其中正包含其求之不得的“哲人石”。1942年,荣格在爱诺思东西方文化圆桌会议做主题演讲,题目是《炼金术、诺斯替以及神话中的赫尔墨斯原则》(“The Hermetic Principle in Mythology,Gnosis,and Alchemy”),但用了《精灵墨丘利》(“Der Geist Mercurius”)作为标题刊登在《爱诺思年鉴》,后来经由修改补充,再以《精神象征:心灵现象学研究》(“Symbolik des Geistes: Studien über psychische Ph.nomenologie”)为题在瑞士苏黎世《心理文论》发表(1948),接着被翻译为英文,仍然以《精灵墨丘利》为书名在美国出版(1953),收录在《荣格全集》第13卷《炼金术研究》中。荣格认为,“精灵墨丘利”,或作为心灵的墨丘利,包含灵魂双重性的意象:“一方是上帝赋予人的不朽的理性灵魂(anima rationalis),它把人与动物区分开来;另一方是水银的生命灵魂,它显然与圣灵的自命不凡(inflatio)或灵感(inspiratio)有关。”荣格说:“这种基本的二重性构成了精神启示之两大来源的心理学基础。”在荣格的思想和体系中,若是将与墨丘利有关的神话传说,翻译成当代心理学的语言,那么其中所包含的本质,即“自性化原则”,是一种完善的人格整合。于是,看似光怪陆离的炼金术意象,在荣格的心目中都具有现实的心理学意义。精灵墨丘利或墨丘利的心灵,包含如下特性:对立整合,或从对立中获得整合;心物双重或同时具备;高下相倾或难易相成(如老子的描述);救赎与引灵(psychopomp,普绪科蓬波斯,引导灵魂);炼金术之魂;以及自性与自性化过程。如同《心理学与炼金术》(《荣格全集》第12卷),其主旨实为自性与自性化过程,那么,作为《荣格全集》第13卷的《炼金术研究》也是如此。对于荣格来说,炼金术的核心象征,以及精灵墨丘利原型意象中所包含的“哲人石”,所代表的正是其分析心理学自性与自性化过程的目标。本册还包括《佐西莫斯的幻象》和《作为一种精神现象的帕拉赛尔苏斯》两部分内容。《佐西莫斯的幻象》源自荣格1937年在爱诺思东西方文化圆桌会议上的主题演讲(《关于佐西莫斯的幻象的一些评论》,“Einige Bemerkungen zu den Visionen des Zosimos”),编辑整理后收入《荣格全集》的《炼金术研究》。佐西莫斯也常被称为帕诺波利斯的佐西莫斯(Zosimos of Panopolis),大约生活在公元3世纪的埃及,是炼金术史上最重要的人物之一。荣格对记录下来的佐西莫斯的梦境和幻象逐一分析,并揭示与阐释其中炼金术过程的意象和作用。在荣格看来,佐西莫斯的梦境和幻象,反映出其炼金术作品的感受;然而更进一步,荣格认为,在无意识水平上,炼金术士又把这些有关的内容,投射到炼金术的化学过程,并且从中再度感知,仿佛其具有真实的物质属性。于是,荣格发现,炼金术的象征作用与无意识的心理结构有着莫大关系。炼金术士实际上将其重要观念进行了具象化或拟人化,器皿、石头、原初物质和颜色等,也都由此具有了深度心理学的象征意义。《作为一种精神现象的帕拉赛尔苏斯》最初也是荣格的主题演讲,1941年在瑞士艾恩西德伦(Einsiedeln)为纪念帕拉赛尔苏斯去世四百周年纪念而作,修订编辑后以《帕拉赛尔西卡:关于艺术与哲学之大炼金术士的讲座》(“Paracelsica:Zwei Vorlesungen uber den Arzt und Philosophen Theophrastus”)为标题发表,后收入《荣格全集》第13卷《炼金术研究》。帕拉赛尔苏斯(Paracelsus,约1493—1541)是中世纪重要的炼金术士和占星师,同时也是医生与学者,被称为“毒物学”(toxicology)之父。他将医学与炼金术结合起来,为后来的医疗化学奠定了基础。帕拉赛尔苏斯从炼金术原则中发展出身心医学理论,认为人类的疾病或健康,实为人(小宇宙)和自然(大宇宙)之间的和谐与否;在其心目中,炼金术的真正目的并非炼成黄金,而是要制造有益人类健康的医药品。荣格在《作为一种精神现象的帕拉赛尔苏斯》中这样评论:“炼金术的操作主要在于把原初物质(prima materia,即所谓混沌)分离成为积极原则(灵魂)和消极原则(身体),然后再以拟人化的形式在神秘化合(coniunctio)或‘化学婚姻’ 中重新结合起来。换句话说,神秘化合用寓言的方式叙述为神圣婚姻(hierosgamus),是以仪式的形式表现金和银的共存。从这种结合中产生出智慧之子(filius sapientiae)或哲人之子(filius philosophorum),即转换的墨丘利,他被认为是雌雄同体的,作为其全面完善的象征。”于是,荣格在炼金术的过程与作品中,透过对诸多化学因素的分析,触及集体无意识与原型的存在,提炼出可用于临床心理学的原理与方法。在这种意义上,荣格说:“我早已认识到,炼金术不仅是化学之母,而且是我们当代无意识心理学的先兆。因此,帕拉赛尔苏斯不仅是作为一个化学医学的先驱者而出现的,而且是实证心理学和心理治疗的先驱者。”《精灵墨丘利》、《佐西莫斯的幻象》与《作为一种精神现象的帕拉赛尔苏斯》,都属于荣格《炼金术研究》中的重要内容。《荣格全集》第13卷《炼金术研究》的开始,是荣格所撰写的《关于金花秘密的评论》。原著编辑者为该卷加按语说:“(荣格)《评〈太乙金华宗旨〉》引起世人极大的兴趣。”同时,编辑者认为:“当我们把《炼金术研究》中的这些论文与荣格不朽的著作《神秘参与》、《心理学和炼金术》,以及在某种程度上与《伊雍:自性现象学研究》进行比较时,我们才认识到,这些论文作为对其炼金术研究的一个导引所具有的独特价值。”当然,作为《炼金术研究》第一篇的《关于金花秘密的评论》,正是中国道家思想对荣格影响的见证与体现,表明道家内丹在其炼金术研究中所发挥的重要作用与影响。荣格自己曾多次申明:“我所要强调的是,正是《太乙金华宗旨》第一次把我推到了正确的方向上。由于对中世纪炼丹术的长期研究,我们找到了在灵知和集体无意识过程中存在的联结点……我和卫礼贤合著了《金花的秘密》。只是在我的思想和我的研究触及核心之点,即‘自性’的时候,我再次找到重返世界的道路。”在这种意义上,荣格的炼金术、《精灵墨丘利》,也都具有引灵以及守望的原型意象。对于我们每个人,当命中注定要去面对与接触无意识的时候,也如撑一叶小舟在大海之上航行,大海犹如无意识,小舟或可比喻为我们人类的意识自我;于是,我们需要心灵的引领,始能抵达自性的彼岸;同时,我们需要“精灵墨丘利”,给予无意识的守望。申荷永2018年7月于洗心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