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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桉和林清昼决裂八年
再重逢,他成了别人的未婚夫
而她却被迫接下为他设计礼服的订单
他对她恨之入骨,却忍不住为她吃醋,为她疯狂
——“你是我的,这辈子注定是我虞桉的人。”
他观测过无数颗星星,可是没有一颗,比她的存在还要光亮。
是她照亮了他。
內容簡介:
午夜梦回时,林清昼无数次想起高中那段时光。
虞桉曾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跟在她身边念叨着她的名字:“林清昼,我喜欢你。”
“林清昼,你胆子大了是不是?敢不理我?”
“林清昼,不许冲别的男生笑,听到没有?”
……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他费尽心力,在纪律严格的校园里肆意妄为,只为创造惊喜博她一笑。
可后来——
他带给她无数惊心动魄的欢欣,也带来了无尽刻骨铭心的痛楚。
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相见了,可他却再次出现,告诉她:“你是我的,这辈子注定是我虞桉的人。”
關於作者:
鹿拾尔
小花阅读签约作者。
永远的超级英雄电影狂热粉。
没有故事,但喜欢听故事和写故事。
希望能一直行走在路上,遇见有趣的人,成为有趣的人。
伙伴昵称:612、桃子
代表作:《忆我旧星辰》《听你说你愿意》《鱼在水里唱着歌》
目錄 :
目录
楔子 梦中的泰坦尼克
章 过往和他皆不能幸免
第二章 视财如命和为情所困
第三章 枯萎的香水百合
第四章 无欲无求和无牵无挂
第五章 失控的心
第六章 束手就擒的网中鱼
第七章 背叛和亏欠
第八章 热闹的寂寞的
第九章 聚光灯和床头灯
第十章 真心和假意
第十一章 爱的先来后到
第十二章 怯懦的勇敢的
番外一 你的情书
番外二 她的心事
內容試閱 :
楔子 梦中的泰坦尼克
“Outwardly, I was everything a well-brought up girl should be. Inside, I was screaming.”
……
“I figure life is a gift and I don’t intend on wasting it. You never know what hand you’re going to get dealt next. You learn to take life as it comes at you.”
……
悠扬的背景音乐响起。
高三次模拟考试刚刚结束,兰因中学的平均分顺利夺得了全市名,学校特意让大家放松放松,组织全年级在教室里观看电影。
教室里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幕布,为泰坦尼克号里jack和rose的爱情故事而动容。
林清昼也揪着一颗心,完全被电影情节吸引住。
正看得入迷,一双手忽然静悄悄从身后覆盖住了她的眼眸,她的耳边传来戏谑的的声音:“猜猜我是谁?”
不用猜就能知道,熟悉的嗓音让林清昼吓了一大跳,电影里风雨飘摇,她的心底同样兵荒马乱。
她飞快把他的手拿开,无奈地转头看他:“你来做什么呀?现在……现在可是晚自习时间。”
模样清俊的少年丝毫不在意她同桌好奇的目光,他微一耸肩,回答得理所当然:“当然是来看你。”
他目光在幕布上顿了顿,从喉咙里溢出一丝笑:“《泰坦尼克号》?我们班在看《美丽人生》,我已经看过好几遍了,不如留在这儿陪你一起看好了。”
他向来喜欢擅作主张。
林清昼小心注意着周围同学的反应,教室里很暗,再加上她坐在后排,注意到他出现的人并不多。
她推搡着他来到教室后门处,连声催促:“好了你别闹了,赶紧回你们班去吧。”
少年微微抬眉:“怎么?我见不得人?”
林清昼觉得眼前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我这是替你着想好不好,要是老师进来看到你怎么办?”
他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叛逆胆大,做过不少轰动全校的事情,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他却不以为然,懒洋洋一句:“看到就看到呗。”
林清昼被他气得头疼:“会扣分的!”
少年被她傻傻呆呆的样子逗乐,勉强控制住揉一把她头发的念头,他笑:“放心,出什么事了,我一个人承担,绝不让你为难。”
“这不是承担不承担的问题。”
林清昼还是不放心,频频往窗外张望:“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少年终于正色,不躲不避地盯住她的眼睛:“林清昼,你已经躲我好几天了。”
林清昼支支吾吾:“你误会了……我没有躲你。”
少年一挑眉:“那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去食堂吃饭?”
“我……我忙着准备考试呢,让同学给我带的饭。”
“所以你明天会出现?”
“当然。”
她很想气恼地问一句,难道她不去食堂,不陪着他坐在一块,他就吃不下饭了吗?
可她没有勇气问出口。
少年笑了笑:“那好,那你现在回答我,我之前问你的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电影剧情逐渐发展到高潮,激烈的背景音几乎将他们的声音淹没。林清昼一愣,目光躲闪一下,含糊不清地说:“啊……我……不如你还是先……先回去吧。”
“喂,林清昼。”
少年干脆逼进一步,直到把她逼到了角落里,他微微俯身专注地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正经和严肃:“你搞清楚,我在追你。”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轻到只有她能听见。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轻而易举就可以压制住她,林清昼下意识后退,却发现自己早已退无可退。她被他的直白吓得大脑死机,又或许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过于接近,她连呼吸也困难。
她双手抵住他的肩膀上,却怎么也推不动,只能别开脸,发出一声微弱的抵抗:“你别……”
面前的少年顿了顿,眉梢微动,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憋住试图上扬的嘴角:“林清昼,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脸颊红透的少女面对少年毫不掩饰的炽热目光,明显有些惊慌失措:“我没……我什么都没以为。”
对面的少年却又逼近了一步,呼吸落在离她耳畔近的地方,他唇畔弯起弧度,满眼掩饰不住的戏谑。
“林清昼,你不会以为……我要亲你吧?”
林清昼当然立刻否认,她难堪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我才没有!你别乱说!”
少年却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喟叹了一声,目光从她的眼睛一路往下滑,说话的声音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的确很想这么做。”
林清昼的心跳忽然就不受控地漏了一拍。
林清昼干脆装做没听到,低着头推着他出去:“已经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要是被你们班主任知道了怎么办?你这不是次翘晚自习了吧?你怎么这么喜欢违反纪律呀?”
察觉到了她的担忧,他任由她推着,语气也软了下来:“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走。”
少年在踏出教室后忽然又转过身来,他双手抱胸,定定望着少女清秀的面庞,“喂,林清昼,走之前,我再问你一遍。”
月光打在他的身后,给他的轮廓融上一层冷色调,衬得少年的身形高瘦而挺拔。
他的眼眸弯起,眼神宛如一株风雨中飘摇的绝美罂粟花,危险神秘诱人沉沦,不容回避不容抗拒。
“——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电影里电闪雷鸣,尖叫声此起彼伏,承载着无数人希望和梦想的大船即将沉没,女主角rose却冒着生命危险返回大船寻找男主角jack,见到彼此后,rose再度说起那句经典台词:“you jump,i jump.”
林清昼嗫嚅:“我……我不知道。”
林清昼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少年的猛烈攻势。
他却笑了:“好了,我不催你,你可以慢慢考虑。”
少年的眉眼缓和下来,他并不觉得挫败,永远自信满满:“如果你百次才会答应我,那我就问够你一百次,如果你需要考虑九百九十九天,那我就等你九百九十九天,我会等到的。”
林清昼小声说:“好了,你快回去吧。”
不敢再和少年对视,在表情泄露出心绪之前,她关上了后门,靠着门深吸了一口气。怔了半晌后,林清昼轻声重复那句电影里的台词:“you jump,i jump.”
永不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即将沉入海底,她似乎也即将沉溺于他的眼眸之中。
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脏因他而剧烈跳动。
他是天之骄子,他是耀眼的太阳,所有人都仰望着他,可他偏偏注意到了隐藏在角落里拼命生长的她,她惴惴不安却又满心感动。
她渴望汲取温暖的阳光,可又担心冰冷的黑夜会骤然降临。
可在这一刻,you jump,i jump.
生死相随,你跳我便跟着跳。
哪怕会坠入深渊,哪怕会万劫不复。
她想,只要他在,她什么也不怕。
章 过往和他皆不能幸免
闹钟准时在下午两点响了起来。
林清昼熟练地关掉床头的闹钟,慢慢将自己从亢长繁琐的梦境中抽离出来。
窗外日光炙热,楼下车水马龙,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成群结队往学校的方向而去。回来快半个月了,她还是不能完全适应这里。
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眼底似乎残留着某种可疑的水光,但仔细一瞧,又似乎只是错觉。
她昨晚工作熬了通宵,历时五个月,终于将国外的刺绣订单完成,接下来,等刺绣巡回展的后一站结束后,她准备给自己放个小长假。
今天下午三点是好友李毫微举办的国风时装秀,他千叮咛万嘱咐过,让她一定要出席。
林清昼极有时间观念,简单地洗漱过后,她提早半小时便到达了现场——拂风市奢华的四时晨昏酒店。
一走进秀场,便见李毫微在和到场的嘉宾闲谈,看到林清昼出现,他便自然招呼她过去,跟她介绍道:“清昼,这是拂风市服装公司的方总,对我帮助很大,如果没有方总,恐怕就不会有今天这场秀了。”
不比李毫微能言善辩,林清昼只礼貌地打了个招呼:“方总,很高兴认识您。”
方总被李毫微这番恭维逗得大笑:“你呀你,就凭你的设计能力,只怕不少人抢着承办这场秀吧?是我运气好罢了。”
“方总太客气了。”
方总的目光落在突然出现的这位年轻女子身上:“这位是?”
李毫微顺势把林清昼往前一推,语气隐隐自豪:“方总,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林清昼,也是我此次时装秀的灵感缪斯,她的刺绣手艺很好的,有机会的话,还请方总多多关照。”
对面的方总似乎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恍然大悟:“刺绣?林清昼?周六市中心的刺绣巡回展,展出的就是林小姐的作品吧?”
林清昼点了一下头,谦虚地说:“巡回展里的确有几幅我的拙作,还有不少优秀同行们的作品。”
方总看起来对林清昼很是欣赏:“林小姐真是太客气了,您可是近段时间声名远扬的刺绣大师!年纪轻轻就得了不少国内外的大奖!我女儿在国外念书,她前段时间正好参观了这个巡回展,对林小姐您的作品赞誉有加,说您绣的动物植物栩栩如生,连水墨画都会绣,一直跟我们嚷着想去学刺绣呢。”
寒暄过后,林清昼留了不少现场各界人士的联络方式。
距离大秀开始只剩两分钟,李毫微领着她坐在了前排的VVIP席位上,旁边不是一线明星就是商界大腕。
林清昼真诚地跟李毫微道谢:“毫微哥,谢谢你了。”
她当然明白李毫微的深意,她之前一直在外地流浪,此次回来一是为了筹备巡回展的后一站,二是想回到熟悉的城市发展。要不是他,她根本无法短时间在拂风市积累到人脉。
李毫微白她一眼:“咱俩谁跟谁?你永远是我妹妹,跟哥哥说什么谢谢?你免费帮我设计的服装出主意的时候,我也没说谢谢啊,有空说谢谢,不如请我喝一杯。”
林清昼当然爽快答应:“当然没问题,等大秀结束后就请你,想吃什么都可以——你没有跟其他人有约吧?”
“我可推了不少女明星的邀约,就等着你呢。”
林清昼笑出声:“那万一我没约你怎么办?”
李毫微横她一眼,作势要揍她:“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你敢不约我?”
林清昼赶紧安抚他:“当然不敢了,我这就去找您的助理,看您什么时候有空档。”
李毫微勉强满意了:“这还差不多。”
李毫微是她的邻居,和她一块长大的青梅竹马,比她大几岁。他的父母一直很照顾她,曾一度想要给他们定娃娃亲,只可惜他们俩之间一直没火花。
她高中结束便一直潜心学习刺绣,小有名气后,近半年受邀在世界各地传播刺绣文化,而李毫微早早出国,一直在时尚之都潜心学习设计,只求创造出棒的服装作品。
这次好多年没见了,再次见面,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和温暖。
模特一个接着一个走上T台。
华丽的国风设计风格赢得了现场一阵又一阵掌声。
压轴的女模特穿着设计华美的黑色长裙,上半身有传统服饰中的盘扣元素,下半身裙摆层层叠叠由浅至深,用银色的丝线绣了大片的芙蓉,低调而优雅。
精致的服装衬托得女模特像一朵清纯可爱小白花,可她表情很局促,步子也有些迟缓,果不其然,在即将抵达T台尽头的时候,她一个不慎踩到裙尾,摔倒在地。
出糗后,她没有立即站起来,而是呆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地四处张望,一下子红了眼眶。
全场在短暂的安静后,开始交头接耳,对这起突发状况议论纷纷。
林清昼皱了一下眉头:“她是有后台的吗?应该不是专业模特吧?”
并非她没有同情心,模特摔倒并不可怕,但在面对这种突发状况时,显然那名女模特的应对能力极差。
“对,是主办方塞的人。”
李毫微赶紧起身指挥工作人员去扶她,可一个身影比工作人员更快,他忽然大步跨上台,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服,高瘦挺拔的身形,容貌似乎比刚才登台的男模特还要精致好看几分,姿态从容得仿佛他才是掌控全场的那一个。
看清他侧脸的那一刻,林清昼脸色骤变,浑身一冷。
脑子里嗡地一声,连呼吸都要停止。
脑海中霎时间思绪如麻,无数回忆纷至沓来,猝不及防将她吞没。
他的名字他的声音他微笑和皱眉的表情,在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都会想起。
他曾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跟在她身边念叨着她的名字:“林清昼,我喜欢你。”
“林清昼,你胆子大了是不是?敢不理我?”
“林清昼,不许冲别的男生笑,听到没有?”
……
他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
他费尽心力,在纪律严格的校园里肆意妄为,只为创造惊喜博她一笑。
他曾带给她无数惊心动魄的欢欣,以及无尽刻骨铭心的痛楚。
虞桉,这个令她永生难忘的人,她曾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相见了。
只见他蹲在美貌的女模特面前,他一如既往的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耐心地安抚她。
他的嗓音低而温和:“扭到脚了吗?”
女模特噙着泪摇头:“好像是……好痛。”
他轻声询问:“我抱你下去?”
“好。”
女模特点点头,擦了一把挂在眼尾的泪珠,乖巧地伸手环抱住了他的脖颈。
他脸上溢出一丝很淡的笑,微微用力便将她轻巧地抱起来,径直下了台,周围嘉宾一阵哗然。
他大胆出格的魄力无人能及。
身边的李毫微并不意外虞桉的出现。
他抬了抬下巴,轻声跟身旁的林清昼介绍说:“那是虞氏企业的少爷,名字叫虞桉,他就是这次时装秀的主办方,这家四时晨昏酒店是虞氏的产业,听说他一直在国外天文研究所工作。”
“天文研究……”林清昼定定望着那个方向低声重复。
“对,他挺厉害的,在天文研究方面颇有成就,在刊物上发表过不少论文,去年年底才被国家天文研究所调回来,现在是拂风大学天文学系的特聘教授。”
林清昼哂然冷笑,他果然……一直在坚持自己的初心。
李毫微又指了指他们的背影:“那个摔倒的女模特名叫夏长悠,也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她就是虞桉费了很大劲塞进来的。”
林清昼怔了怔,骤然相见的冲击加上这句话包含的信息量,让她的心潮一时难以平复。
李毫微并没有注意到林清昼的异常,而是饶有兴致地跟她八卦:“听说虞桉一直在追求夏长悠,之前一直不知道是真是假,现在看样子,他们之间倒是亲密的很。对了,虞桉以前好像跟你是同一个中学的,听说挺出名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李毫微转头望向林清昼,可她的脸上却并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他所言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漠地稍一点头:“嗯,是挺巧的。”
所有模特展示完毕,李毫微上台发言。
林清昼依旧心神不宁,她的目光不受控地望向虞桉的方向,只见他把夏长悠扶到了前排座位上,场内浓妆艳抹的模特明星众多,他并没有注意到坐在斜对面不远处的她,甚至没有往这个方向看过一眼。他只是认真地注视着夏长悠,同夏长悠耳语了几句,夏长悠神情沮丧,耷拉着脑袋乖乖听他说话。
他们周围好像有一道天然的屏障,谁也无法进入,一如当初的他们。
林清昼心中钝痛,她自嘲般笑了笑,转头不再看。
大秀结束后,林清昼陪李毫微去后台拿东西,两人商量着等会儿去哪里吃饭。
林清昼说:“我好多年没回来了,不知道哪里有好吃的,不如你来推荐?”
李毫微跟几位模特叮嘱了几句后,玩笑说:“究竟我请还是你请?我推荐不就是我请客的意思吗?”
林清昼一脸为难,硬着头皮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吃我以前高中时候爱吃的大排档——前提是那家店还没倒闭。”
李毫微乐了:“大排档?我正好很久没吃过大排档了,走起走起。”
正说着话,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熟悉的嗓音:“李先生。”
李毫微转过头去,看清来人后,他笑起来,喊出他的名字:“虞桉先生。”
林清昼呼吸骤停,下意识也转过头去,目光一下子便追寻到他。
他气质出众,实在太过耀眼太过夺目,再加上时光沉淀带来的成熟和自信,即便有意收敛了锋芒,但他的存在感之强烈依旧让人无法忽视。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时光荏苒,本以为自己早已将一切都放下了。
却没料过,狭路相逢,过往和他皆不能幸免。
不远处虞桉亦漫不经心地转眸看过来,他的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山川河海岁月悠悠,忽然就落定在她身上。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虞桉的动作似乎停滞了一下,唇边笃定自如的微笑僵了僵,他似乎不敢置信。
两人对视的那几秒变得无比漫长。
她清瘦了很多,头发也长长了许多,学会了画淡妆,甚至学会了穿一直讨厌的高跟鞋,她的眼神清冷而坚定。
看到他,她似乎并不惊讶。
八年了,他不再是当初那个年少气盛无所畏惧的虞桉,而她似乎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羞怯可爱小心翼翼的林清昼了。
一切都变了。
短暂的愣怔后,虞桉的神情重新归于沉静。
他移开目光,径直走过来,先是镇定地跟李毫微道歉:“刚才长悠的事,我替她跟您道个歉,她次走T台,太紧张了,如果对您造成了任何损失,由我一力承担。”
林清昼听得有些晃神,这话听起来隐隐熟悉,可放在今时今地,却又无比讽刺——
他是为了夏长悠而来的。
他维护着夏长悠,一如当初维护着她。
那些曾经深情款款只说给她一人听的承诺,放在今日通通成了笑话。
大概是因为当时太年轻,所以轻易就相信了天长地久。
李毫微摆摆手,开玩笑说:“夏长悠小姐人没事就好,我还得感谢她免费给了我们一个上头条的机会呢。”
虞桉抿唇笑了笑,然后视线重新落定在林清昼身上,像次见面般,微微抬起眉:“这位是?”
李毫微自然地介绍:“这位是林清昼小姐,我的朋友,她是国内新晋的刺绣大师,刺绣手艺极其高超,各种绣法都不在话下,前段时间还代表国内去国外做了演讲,过几天拂风市中心还有她的刺绣巡回展。”
若是在别人面前,林清昼肯定要自谦几句,担不起“大师”这个名头,可在虞桉面前,她不想示弱。
虞桉主动伸出手,语气却礼貌又疏离:“你好,我叫虞桉,很高兴认识你。”
他一字一句说得缓慢,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林清昼并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她的神经崩到了紧,不肯泄露一丝一毫情绪。她只简单地点了下头,将名片递给他,礼貌地说:“你好,林清昼。”
连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再次相遇,他们之间会如此的——平静。
李毫微瞥了林清昼一眼,察觉到了她的反常,不动声色地帮她解围:“清昼昨晚通宵在工作,现在身体不太舒服。”
虞桉自然地放下手,并不觉得尴尬,他简单地扫过名片上的几行字,彬彬有礼地夸赞了一句:“林小姐年少有为。”
林清昼看他这幅虚伪的样子只觉好笑,遂冷冷淡淡地回复:“过奖了,听说虞先生在天文学领域也很出色,能在一个领域坚持这么久并做出成绩,实在令人佩服。”
虞桉眼皮微微一掀,似乎意有所指:“爱好罢了,我从小就对天文学感兴趣,对我而言,坚持并不是难事。”
他顿了半秒,笑道:“反倒是林小姐,不走寻常路,选择传承传统文化,更加让人钦佩。”
两人一口一个“小姐”“先生”,互相吹捧,仿佛真的是次见面。
虞桉似乎对巡回展很感兴趣,话题一转,问她:“林小姐的巡回展是什么时候?”
林清昼答:“这周六开始。”
虞桉思忖了两秒,目光落在她脸庞上,似笑非笑:“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让林小姐给我留上一两副作品,让我这种俗人也能收藏欣赏一番?价格您随便开就好。”
林清昼说话的口吻平平淡淡:“虞先生要是感兴趣的话,周六直接过去就可以了,此次展出的作品概不出售。”
虞桉似乎有些意外,嘴角一扯,微微挑起眉头:“哦?林小姐辛苦了这么长时间绣出来的作品,是免费的吗?”
他话语中流露的讽刺意味不禁让林清昼皱了皱眉:“艺术是无价的。”
“是么。”
虞桉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没想到林小姐觉悟这么高,毕竟很少有人能对巨额金钱不动心。不过话说出来,林小姐做这行应该很赚钱吧?”
林清昼倏地抬眼望向他,他也直直望向她,唇畔边笑意似有若无,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陌路人。
八年过去了,他们都已成长为情绪不外露的人,每句对话都像是心理战。
看出两人之间不太对劲,李毫微主动岔开了话题:“时间不早了,不知道虞桉先生还有没有别的事?”
虞桉转眼望向李毫微,他的脸上再度覆上微笑:“我知道长悠她并不算一名合格的模特,她才刚刚起步,但还是希望下次您能给她一个机会。”
李毫微说:“我会考虑的。”
虞桉礼貌地颔首,话是对李毫微说的,可他的目光却划过了面无表情的林清昼,他微一弯唇:“那就下次再见了。”
然后毫不留恋地跨步离去。
夏长悠正在休息室里等他。
她早已换好了衣服,双手紧扣,茫然地呆坐着等待。
空气中弥漫着云南白药气雾剂的味道,她的左脚脚踝肿得很高。
看到虞桉推开门进来,她欣喜地站起来,满眼期盼:“虞桉哥哥,设计师怎么说的呀?”
虞桉简明扼要:“他会考虑。”
夏长悠有些心神不宁:“我没有亲自过去道歉,他不会生我的气吧?”
虞桉摇头:“没关系,先回去吧。”
“好。”
虞桉步子很快,夏长悠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快走到电梯口的时候,她憋红了脸,终于忍不住开口:“虞桉哥哥……你可以慢一点吗?”
虞桉这才意识到夏长悠扭伤了脚,脚步停了停,转身虚虚扶住了她的胳膊,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还能走吗?”
“嗯,慢一点就可以。”
电梯门开,虞桉径直跨步走了出去,夏长悠在看清外头是负三楼停车场后,呆了呆:“虞桉哥哥,你不是没有开车来吗?”
虞桉脚步一顿,神色如常地折返回来:“是么,我忘了。”
重新上电梯,走到一楼大厅,虞桉思忖了两秒,虽是询问却更像一锤定音:“我找人接你回去?我还有事。”
夏长悠乖乖点头,她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帮我争取到这次机会,虽然我给你丢脸了。”
她从小就梦想着踏入娱乐圈,成为一名演员,可全家人都不支持她,还逼着她改修了她不感兴趣的天文学,只因为虞氏企业的虞桉是天文研究领域的大神,他回国后,偶尔会去拂风大学授课,更便于两人之间联络感情。
这次虞氏主办的这场时装秀是她能抓住的机会,所以她跑来求助虞桉,没想到虞桉一口就答应了。
虞桉淡淡弯唇:“没关系,我送你到门口,你稍等一会儿,司机再过几分钟就会过来。”
夏长悠小心翼翼打量他的脸色,试探性地问:“虞桉哥哥,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呀?”
自从见过那名叫李毫微的设计师后,他便一直心不在焉的,连开没开车来都忘了。
虞桉微微一怔,瞥了一眼手中一直紧握的名片,旋即弯唇一笑。
他的笑容并不少见,但大多是模式化的礼貌微笑,但这次却不同,璀然一笑,笑意直达眼底,惊艳到足以晃花夏长悠的眼。
“不,我心情很好。”虞桉说。
夏长悠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只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林清昼凭借记忆,指挥着李毫微开车到了一条老旧的街道里,这是当年她上下学的必经之路。
汽车平缓地停在记忆中的大榕树前,林清昼探头张望了一番,那家大排档早就倒闭了,店面现在被一家卖水果的给承包了。
林清昼表示惋惜:“看来无法带你体验我童年的味道了。”
李毫微话中别有深意:“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让你一直念念不忘,一定非同一般。”
林清昼置若罔闻,她眼睛一亮,指了指拐角处的苍蝇馆子:“没想到那家麻辣烫还开着,你想不想吃麻辣烫?”
此时恰逢晚自习放学,穿着校服的高中学子围坐在桌子旁,端着可乐罐子高谈阔论,从班主任上课口误谈到班里发生的小趣事再到暗恋的那个男生。
林清昼找了空位置领着李毫微坐下,熟练地跟老板要了一份红薯粉,然后跟李毫微介绍说:“你没有吃过这种麻辣烫吧?不是常见的一人一锅,而是一桌人的食物都放在同一个锅子里烫,想吃什么可以自己直接拿,后数签子。”
李毫微瞟了一眼周围学生校服上的校徽:“这里离兰因中学挺近的吧?和一群高中生坐在一块,有一种重回学生时代的感觉。”
林清昼挑了一串豆腐放在碗里,感叹道:“你的确年纪大了,和他们坐在一块是不太合适,不像我。”
李毫微白她一眼,话语中意味深长:“想当初,我在我们中学可是风云人物,我毕业后,还有不少学妹在打听我的联络方式呢。”
林清昼被他逗乐,笑了好一会儿后,她低头慢慢把碗里的豆腐夹碎,终于承认:“我认识虞桉。”
关于她和虞桉的故事,是一段曲折到她不愿回忆的记忆。
她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学生,每天循规蹈矩的,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至于虞桉,他是兰因中学的校霸,又酷又拽,天不怕地不怕,走到哪里都前呼后拥,整个高中年级的学生都听过他的名字。他家境优越,外形出众篮球也打得好,无数女孩将他当做梦中情人,他收到的情书大概可以绕学校一圈。
她只会在每天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偷偷朝他的方向望一眼,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只看一眼她便心满意足了。
直到某一天的下午,他忽然拦在她面前,他看着她的眼睛,直白地告诉她,他注意她好多次了。
看着他身后起哄的那群男生,她以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吓得落荒而逃。
可自那以后,他无时无刻都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拥挤的食堂里,他提前占据了位置,喊她过去和他同坐;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眼尖的男生会吹口哨示意他看过来;体育课测试的时候,他会站在护栏外为她加油鼓劲,明明,他们的体育课并不是同一个时间段。
他说,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他说,他再也不会喜欢别人了。
他说,她这辈子注定是他虞桉的人。
他会记得她的喜好,记得与她有关的每一串数字,她的生日她的学号甚至她每一次考试的名次。
看似两个世界,从不会有交集的人,忽然就渐渐熟悉起来了。
她一直知道虞桉的梦想是天文领域,他的家人也同意让他去国外进修天文学,不知虞桉从中说了些什么,他的家人还提出想要资助她一块出国。
出国留学,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一切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变故发生在虞桉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恰好是周末,他邀请了一大堆朋友去他家里一块过生日,他也邀请了她,希望她一定要出席。
她在纠结犹豫了好几天后,带着准备的礼物准时赴约。
虞桉的家在郊外,映入眼帘的是一整排的精致小洋房,他住在奢华的那一栋里。他是独居,父母亲人都在外地工作,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笔又一笔的银行转账。
这天,一群人围着他给他唱生日歌,一起在阳台准备烧烤派对,生日蛋糕都准备了好几份。他们是成群结队而来,只有她是独自一个人过来的。虞桉把她拉到人群中间,为了缓解她的尴尬,一直陪她说话,逗她开心,带着她融入自己的朋友圈子。
人们陆续离开后,桌上排放了一堆还未拆封的礼物。
虞桉没有打算立即拆它们,而是转头期待地望向她:“你的礼物呢?”
林清昼瞟了一眼其他人送的名牌鞋子和电子产品,默默把还未送出手的礼物往身后藏了藏:“我……”
虞桉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你没有准备?”
少女急急开口辩解:“怎么会?我准备了的!”
虞桉眼睛一亮:“是什么东西?”
林清昼咬了咬下嘴唇,不好意思地把藏在身后的礼物拿了出来:“就是小玩意……你别嫌弃。”
虞桉像对待珍贵的宝贝般小心翼翼拆开一层层包裹的包装纸,露出里头木质的小盒子。将盒子打开,里头静静躺着一条黑色暗纹的手工领带。
虞桉微一愣怔:“领带?”
林清昼生怕他不喜欢,小声解释:“逛街的时候,看到有家店可以缝制手工领带,就忍不住……哎,好像,好像现在暂时用不太上……哈哈哈这个礼物是挺不值一提的。”
越解释脸越红,虽然这条领带并不昂贵,也不是什么名牌,但还是花掉了她不少时间,上面的纹路都是她花了心思一点一点绣上去的。
虞桉笑意渐深:“怎么会不值一提?”
他抬眼笑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我希望以后,由你亲自给我带。”
晚上十点,后一趟公交车已经停运了,一个人打车回去又不太安全。
虞桉给她出主意:“这么晚了,要不你留在这里过夜吧?”
林清昼有点懵:“这样……不太合适吧?”
虞桉耸耸肩,一本正经地说:“这一片只允许私家车进出,不如我开车送你回去?我还没考驾照,安全性可不敢保证。”
林清昼当然不愿意坐他的车。
看她紧张的样子,虞桉噗嗤笑出声,无所顾忌地上头摸她头发:“放心,我家房间很多的,你想睡哪里都可以。我的房间很乱,暂时没有让你参观的意思。”
林清昼犹豫片刻后,还是点头答应了:“那好吧。”
她之前经常在要好的女生朋友家留宿,明天只需要跟爷爷解释一下就好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那个夜晚,他们肩并肩坐在一起又将《泰坦尼克号》看了一遍,当看到jack给rose作画时,虞桉直接捂住了林清昼的眼睛,笑着说:“少儿不宜。”
而林清昼鬼使神差奋起反抗他,也捂住了他的眼睛:“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又笑又闹,后两人都没看成这个片段,当时在教室里看这一幕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此时反倒面红耳赤。
那个夜晚,她喝了一整杯虞桉泡给她的热牛奶,睡得格外香甜。
可第二天,一切都变了。
他们之间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甚至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却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次日便被告发到了校长那里。
虞桉无所畏惧,大方承认自己在追求她。
接下来的剧情仿佛按下了快进键,流言蜚语不肯放过她,谣言越传越离谱,有说她不知廉耻的,有说她攀附有钱人的,她被排挤被嘲笑被诋毁,消息传到了将她一手带大的爷爷耳里,爷爷本就不甚明朗的身体状态瞬间急转直下。
她害怕又懊恼,当众发誓自己与虞桉一点关系也没有,以前没有关系,以后更不会有关系。
听到她的答案之后,心高气傲的虞桉自尊受挫,选择独自远赴国外,留下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之后的之后,诋毁之言依然不肯放过她,因为影响恶劣,她被学校勒令休学,而爷爷承受不住连续打击,撒手人寰。饶是她再坚强也无法接受爷爷的离世,她终于被击垮,她永远也无法释怀。
她曾贪心地想要抓住光芒,却太快跌入了尘埃里。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家了。
寥寥几语便结束了这个故事,林清昼的讲述很短暂,语气也淡淡的。
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脸庞,她依然挂着很浅的笑容,仿佛故事中的悲惨女主角不是她,李毫微却忍不住心疼她。
林清昼性子寡淡,什么事情都喜欢憋在心里。她太敏感,几乎立刻就能察觉到别人对她的恶意。
林清昼念高三的时候,他正好在世界的另一头学服装设计,虽然之后听说过她爷爷去世的消息,却一直以为是自然的生老病死。他曾疑惑过为什么当年成绩名列前茅的林清昼会忽然选择休学,她却回复他,自己只是找到了新的兴趣爱好,于是他便没有再多问,没想到其中会有这么多变故。
似乎在措辞,过了好一阵李毫微才缓缓开口:“我听了个小道消息,不保证真实性——虞桉好像要和夏长悠订婚了。”
林清昼的筷子顿了顿。
怕戳到林清昼的痛处,李毫微又补充:“夏长悠的父母是做餐饮行业的,与虞氏的酒店行业相辅相成,想必只是一场商业联姻。”
听到这个消息,林清昼并没有过多反应,她垂着眼睫端起面前的酒杯和李毫微的杯子碰了一下,旋即微笑:“那很好啊,他们很般配哦。”
李毫微不禁皱眉:“你个傻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恭喜人家?要是觉得难过就哭出来吧,哭一场就好了。”
他拍拍自己的肩膀,大方地说:“有哥哥在呢!”
林清昼笑着摇摇头:“为他么?不值得的,我的眼泪早已经在那个夏天流干了。”
那个夏天,是她经历过难捱的夏天。
她无数次想,如果她这辈子没有碰到虞桉该多好。
如果没有碰到他,那么一切苦难都不会发生,她会平平淡淡地度过整个高中,她会有三两个知心好友,她会顺利地踏入社会,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碰到一个懂她爱她陪她同哭同笑的人。
说不定,爷爷也还在。
可是没有如果。
她想,她是恨他的。
她应该恨他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她格外的忙碌。
为期三天的巡回展尤其火爆,每日都人满为患,因为她而对刺绣产生兴趣的人排成长龙,而她一一耐心为他们解答。
林清昼整天忙得不可开交,早将与虞桉重逢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或者,这本来就是一次偶然的不期而遇罢了,就像一颗小小石子,即便在湖心漾起了涟漪,也无法改变什么,终将归于平静。
夜晚十一点,她忙完工作后,习惯性打开工作邮箱,浏览是否有重要工作邀约。
邮箱里静静躺着两封邮件,发件人的名字让她心头微怔。
十分钟后,她给李毫微打了个电话。
李毫微半梦半醒中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抱怨,便听到了林清昼口中的爆炸性消息:“你说得对,虞桉和夏长悠要订婚了,三个月后。”
电话那头李毫微一下子清醒了,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林清昼握紧手机笑了一下,一时情绪难辨:“他给我发了请帖。”
李毫微愣了愣,不明白虞桉这是什么操作:“那你打算出席吗?”
“也许吧……”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清醒一点,她将电脑旁的冰水一饮而尽,她的目光依然牢牢凝固在电脑屏幕上,这两封邮件,其中一封是邀请函,至于另一封——
“他想聘请我替他和夏长悠缝制嫁衣。”
第二章 视财如命和为情所困
林清昼花大价钱在市中心租了一间工作室,定名白昼。
为了方便工作,她干脆住进了工作室里,简单地在里头那间休息室搭了一张床,每天一睁开眼睛就能快速投入工作之中。
李毫微一边参观她的工作室和卧室,一边啧啧感叹。
简单地转了一圈后,他嫌弃得不得了:“你看你这糙成什么样了?”
林清昼一头雾水,不明白哪里糙了:“该有的工具都有,针线种类和颜色也一应俱全,你看那边的绣架和绣绷,还是我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从我师傅那里运过来的。”
“停停停,打住。”
李毫微很无奈:“工作室窗帘颜色这么暗,你是吸血鬼见不得阳光吗?给我换掉,还有这个灯,昏黄昏黄的,你是真不怕刺绣的时候扎到手啊?也给我换掉。”
林清昼好脾气地说:“这个灯怎么了,又不是工作时候用的灯,你不觉得颜色和形状很有格调吗?”
李毫微勉强微笑:“我承认你的美术造诣高,但除此之外你审美与格调两个字无关,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盏灯,那就是俗气。”
林清昼虚心接受了他毫不留情的批评,随口敷衍:“好,您说的都对,我这就改。”
李毫微睨她一眼:“你不会为了省事,压根没装修吧?”
林清昼顿时心虚,缩了缩脖子说:“有这个钱装修,不如多接几单生意。”
李毫微扶额。
没打算放过她,他又走到洗漱间,忍无可忍地说:“你到底是不是女的?护肤品都没有?”
林清昼理直气壮的:“我天生丽质行不行?”
“再天生丽质也经不起你这么作啊,”李毫微叹口气,“你晚点儿让小朱到我那去一趟,品牌方送了我一大堆高奢护肤品和化妆品,正好便宜你了。”
林清昼不情不愿的:“护肤也太耗时间了吧。”
李毫微瞪她一眼,为了避免自己被她气死,只好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件事,虞桉想要聘请你为他和夏长悠缝制中式婚服这件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林清昼神态轻松:“我已经推了。”
李毫微皱眉:“为什么要推?有生意就应该接啊,更何况还是大生意,你又不是对他余情未了。”
林清昼心头一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个时候,助理小朱突然推开门进来。
她满脸不好意思:“清昼姐,有客人来了。”
李毫微惊讶地转头看她:“你不是说下午没约吗?”
林清昼也很迷惑:“我记得是没有的。”
“抱歉,没有提前预约不请自来。”
说话的男人跟在小朱身后踏步走了进来,他平静地扫视整个屋内布局,仿佛这里是他的主场。
他的目光极快地从林清昼脸上划过,然后在李毫微身上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看到他。
来人竟然是虞桉。
助理小朱吐吐舌头:“他非要进来,我也拦不住。”
凭借虞桉的性格,的确很难拦住他,林清昼冲小朱笑了笑:“没关系,你先出去吧。”
林清昼下意识跟李毫微对视了一眼,李毫微是何等心思通透的聪明人,他主动冲虞桉点头示意:“虞先生。”
虞桉回之以淡笑:“李先生。”
“既然虞先生有事找清昼,那我就不打扰了。”
李毫微转头叮嘱林清昼:“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林清昼觉得他今天格外的啰嗦,无可奈何地说:“我知道了,我明天就把窗帘换掉。”
“还有那盏丑灯。”
“好,灯也换掉。”
李毫微这才满意,他此时说话的语气意外的温柔:“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林清昼被他吓得一身鸡皮疙瘩,不知道他在抽什么风,恨不能弯腰送这尊大佛出去:“您走好。”
虞桉沉默地注视着李毫微离开。
这也是他第二次看到林清昼和李毫微在一起,他们之间细微的互动和自然的相处也被他看在了眼里。
他们似乎关系很亲密,这让他本就不愉悦的心情越发阴沉了几分。
虞桉转开眼,视线忽然被桌面上的团扇吸引,他随手拿起,只见素白的扇面上绣着几条鲜红鲤鱼和几簇翠色水生植物,灵动又可爱。
那是林清昼前两天接的小单,甲方是正在念大学的女学生,想要定做几个独一无二的团扇,用来拍汉服毕业照。
她们给的价格对这几年见惯风雨的林清昼来说,实在很低,可她在看到她们期盼的眼神时,还是接下了这单生意。
虞桉一直没有说话。
沉默难捱,林清昼率先开了口:“虞先生有事的话,可以先和我的助理小朱联系。”
虞桉微微回神,他放下团扇转头望向她,他的眼神淡漠,态度倨傲:“我听说,林小姐不满意我的报价。”
林清昼态度坚决:“抱歉,绣一件礼服本就耗时耗力耗心血,更别说是两件?再加上我之前从未接过这类订单,一切需要从头开始摸索,如果接了你的单,那么我连续好几个月无法接其他订单了。”
虞桉似乎陷入沉思,他在桌面手指轻扣,半晌,他开口:“你想要多少?”
林清昼手指一紧,觉得自己跟他无法沟通:“我刚才说过了,不是钱的问题——”
“不是钱的问题?”
虞桉打断了她,他的眼睛半眯起,似乎觉得好笑:“林小姐费这么大功夫开工作室,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虞桉似乎陷入某种回忆里,慢悠悠开口:“当年……你不是还收了我姐二十万吗?”
林清昼皱眉:“你怎么知道——”
听到虞桉提起过往,她反应是反驳他,第二反应是没必要了。过去这么久的事情,多说无益,她坦坦荡荡,没什么好解释的。
当年她的确拿了他姐姐二十万,可那是为了给爷爷治病,在那种情况下,她走投无路,她别无他法。
他似乎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可他凭什么耿耿于怀?
她这句下意识的回复似乎证实了他的猜想,虞桉眼眸一黯,语气隐隐嘲弄:“所以,你想要多少?直说就好了。”
面对虞桉的挑衅,林清昼依然很沉着:“不好意思,接不接单是我的自由,如果虞先生这么想穿手工定制的婚服,我可以给您推荐几个人选,他们很有这方面的经验。”
虞桉却笑了:“我参观了那个展览,很欣赏林小姐的手艺。”
这么多年的挫折风雨,虞桉早已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心思,可在这一瞬,他将自己的势在必得展露无遗:“非你不可。”
林清昼置若罔闻,示意门口的方向,清清冷冷一句:“虞先生还是另请高就吧。”
虞桉对她的抗拒无动于衷,他很轻地笑了一声,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喜欢当缩头乌龟。”
林清昼脸色微变。
虞桉十指相扣一脸淡漠,主动与她划清界限:“林小姐别误会了,我只是单纯欣赏你的刺绣能力而已,不想让我的婚礼有一丝一毫遗憾——”
他顿了两秒,似笑非笑:“没有别的意思。”
他这样的态度让林清昼松口气的同时,心头骤然一酸,再度开口时她恢复了平静:“这里是工作场合,我没什么好误会的。”
“对,这只是工作而已,”虞桉慢悠悠抬眼注视着她,讥嘲带笑的声音轻不可闻:“所以,你在怕什么?”
林清昼的身体霎时间绷直。
她在怕什么?
怕跟他接触?怕自己再动心?怕再度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在面对虞桉时,总会情不自禁矮上一头。
他完全不是那日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的样子,而是冷静又强硬。再加上他专注看人时的气场很强,她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压抑住对他的所有复杂情绪。
本不想再与他有纠葛,但在这一刻,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她伸出三根手指,掷地有声地说:“好,三倍,原基础的三倍。”
虞桉的眉梢很轻地动了一下,似乎觉得意外:“林小姐是在开玩笑吗?”
“工作上的事,我从不开玩笑。”
虞桉沉默了两秒,他开始给的报价本就远高于市场价了,他嘴角微挑:“林小姐真是狮子大开口。”
林清昼走到桌前,将刚才虞桉翻看的团扇收好,用他刚才的话回敬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想赚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虞桉静默地注视着她,和他顶嘴,和他讨价还价。
她是真的变了不少。
见虞桉不说话了,林清昼笑了一下:“如果虞先生不能接受这个价格,那就请回吧。”
虞桉果真迈步往外走,在即将经过她身边时,虞桉稍稍驻足,他叹了一声。他的声音低而缓,温和贴心的话语,令她恍惚中依然身处于那个夏天——
“你知道的,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可林清昼却忽然浑身冰凉。
毫无疑问,他在讽刺她。
本以为不会再有下文,没想到那边工作人员很快给了回复,虞桉答应了这个报价。
助理小朱接到预付款时,整个人一蹦三尺高。她兴奋地围着林清昼团团转,一口一个“清昼姐你真厉害!”
小朱不停念叨着,甘愿为仅仅只能穿一次的婚服支付这么大一笔钱,虞桉对夏长悠果然是真爱。林清昼实在被小朱吵得头疼,赶紧安排小朱去李毫微那里取东西。
她依然不明白虞桉是什么意思。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他了,是因为当年自己在受尽诋毁后,在校长老师们的面前赌咒发誓自己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令他觉得没面子吗?
还是她放心不下当时病危的爷爷,只能放弃与他一块出国留学的机会呢?
可当年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里,他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而是不管不顾径直离开。
他在想什么?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是想借着夏长悠刺激她吗?
如果他想要的是刺激和报复,那么很抱歉,她不欠他什么,他无法如愿。
接下来的进展很顺利,她与虞桉方的工作人员前期商讨后,终定下了讲究刺绣工艺的龙凤褂。
龙凤褂的款式依次分为褂皇、褂后、大中小五福。一套密度百分百的褂皇制作周期长达一年,好在虞桉和夏长悠的订婚宴在三个月之后,婚礼起码是一年之后的事了,她和工作室的绣师一块赶工制作,时间倒是很充足。
林清昼约定好时间,为虞桉和夏长悠量体裁衣,以及商讨中式婚服的细节。
夏长悠初次来到工作室,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新奇,看到不懂的物什都会询问林清昼:“清昼姐姐,这是什么呀?”
林清昼便耐心为她解答:“这是搁手板,保护绣品不被污染的。”
夏长悠盯着墙上的绣品惊叹:“清昼姐姐,这只猫也是你绣的吗?看起来栩栩如生,我刚还以为是张照片。”
林清昼笑着摇头:“这是我师傅送给我的。”
“你师傅?”
一谈起师傅,林清昼满眼崇敬:“我师傅李若戈很厉害的,她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刺绣大神,在美术设计上有很高的的造诣,她早几年的作品还被大型博物馆珍藏了,当年如果不是碰到她,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会达到她那样的成就。”
高三那年,她被强制休学,再加上爷爷去世,她一度一蹶不振,只能去当地绣坊打工补贴家用。她被前来指导的李若戈一眼相中,李若戈将其一手拉出泥泞的沼泽。
人生际遇,实在难以捉摸。
夏长悠闻言不禁感叹:“你师傅真厉害,清昼姐姐你肯定也超级厉害的。”
帮着量尺寸的助理小朱搭话,她不无得意:“那当然啦,我们清昼姐可是李若戈师傅得意的徒弟。”
夏长悠睁大眼睛:“我们运气也太好了吧?可以穿到清昼姐姐亲手缝制的婚服!”
林清昼被夏长悠逗笑了,夏长悠天真又可爱,换做是她,她应该也会喜欢上夏长悠。
助理小朱按照流程问:“夏小姐想好在礼服上绣什么图案了吗?”
夏长悠好像被问住了,她想了想:“想绣什么图案都可以吗?”
林清昼解释:“龙凤图案是必不可少的,象征着龙凤呈祥,成双入对,除此之外,还有鸳鸯、锦鲤、牡丹、莲花、石榴、祥云等等,这些都是常见的纹样,寓意都很好的,如果夏小姐不喜欢,我们可以进行更改。”
毕竟年纪小,夏长悠对这些图案并不太感兴趣:“可以绣一点有新意的图案吗?”
林清昼忍俊不禁:“你想要什么样的?”
夏长悠试探性地问:“比如兔子?我很喜欢兔子,家里还养了两只。”
林清昼和小朱都笑了。
小朱心直口快:“哪有人在龙凤褂上绣兔子的?画风也太奇怪了。”
林清昼憋住笑意:“其实……也不是不行,兔子的寓意好像也挺不错的,待我先研究一下用什么样的绣法来绣兔子。”
夏长悠又惊又喜:“真的可以吗?”
“长悠。”
刚刚换上打底吉服的虞桉推门走进来,他听到了刚才的那段对话,微蹙起眉:“别给人家添乱。”
夏长悠愣了愣,她似乎有些怕他,乖乖应声:“好。”
然后转头和林清昼说:“清昼姐姐,还是别麻烦了,我觉得你刚才说的那些图案也挺好的,我相信凭你的手艺,一定可以绣出适合我的裙子。”
见她主意已定,林清昼只好点头:“那我就按自己的想法来决定了。”
虞桉一出现,夏长悠的话便变少了,乖巧地坐在沙发一角翻看关于刺绣的书籍。
虞桉和夏长悠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像那天在公众场合展示的那样亲密,两人之间,明显虞桉是主控者。
助理小朱被虞桉生人勿近的气场所慑,不太敢上前替他量尺寸,林清昼叹口气,只好自己来。
她来量,小朱负责记录。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虞桉跟前,一边量一边说:“肩宽54。”
然后示意他抬起胳膊,虞桉比想象的要配合,她说什么便做什么。
林清昼低下头,尽量忽视掉他近在咫尺的呼吸,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问:“虞先生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比如你喜欢什么样的图案?”
虞桉垂下眼睫盯着她头顶的发旋:“都可以。”
“胸围106。”
报完,林清昼又问:“颜色呢?有没有什么颜色上的要求?”
虞桉答:“都行。”
林清昼觉得头痛,一个两个都没要求,反而是给她增添难度。
她耐心继续说:“传统的中式礼服以红金两色为主,如果你们有特殊要求,现在可以提出来。”
她继续报:“腰围76。”
虞桉的头身比例很好,肩宽腰窄,几乎堪称完美。
虞桉睨她一眼,语焉不详:“你喜欢就好。”
林清昼一静,淡道:“这是你的婚礼,不是我的。”
虞桉笑了一声,语气嘲弄:“你是制作婚服的人,专业性远强于我们,你的建议岂不是更好?”
“我专业性再强,也是为客人提供服务的。”
虞桉忽然抬手按住她的头发,心不在焉地说:“嗯,那就红金好了。”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林清昼惊愕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见面前的虞桉依旧神色从容,他扬了扬手指间的头发:“你长了一根白头发。”
自己的未婚妻就在旁边,却平白无故做出亲昵的动作,林清昼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恼,一把将他手里的那根头发夺了过来,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里:“是人都会长白头发的。”
快速结束了这一环节后,又商讨了部分细节。
虞桉让她全权做主,夏长悠也没有意见,全然信任林清昼的能力。
龙凤褂非常修身,注重立体裁剪,他们临走之前,林清昼再次特意叮嘱:“还请两位稍微控制一下身材,不论增重还是减重,都会对未来穿衣服造成影响的。”
跟在虞桉身后的夏长悠冲林清昼露出笑脸,与她作别:“知道啦,辛苦清昼姐姐啦。”
正要推门出去,虞桉忽然一顿,他抬腕看了一下时间,然后转头望向林清昼,语气熟稔又自然:“去吃饭吗?”
这句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林清昼愕然:“什么?”
虞桉微一挑眉,“我仔细想了想,我不喜欢红金,或许我们还需要再商讨一下。”
“……”
林清昼彻底没脾气了。
夏长悠并没有跟他们一块吃饭,她是大三学生,空闲时间并不多。
虞桉先将她送到了学校,下车前,夏长悠一口气给林清昼推荐了好几个吃饭的地方,还让她不用跟虞桉客气。
夏长悠对她们复杂的过去一无所知,丝毫没有多心,这反而让林清昼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驾驶位的虞桉转头问她:“你想吃什么?”
林清昼才从怔然中回神,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在一块吃过饭了。
本以为她会说“随便”,没想到林清昼思索了一会儿:“我想吃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