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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卖点
1.故事情节丰富曲折,环环相扣。年轻大学生向寅剐蹭事故不想和解的真相,原告弗兰克被向寅抓到的把柄,向寅外公中药店的房东李和向寅的爱恨情仇,向寅利用弗兰克钳制李却被反水……环环相扣的情节中涉及诸如跌宕起伏的司法程序、移民困境及第二故乡的身份认同、美国阿片类药物的非法交易网等,让人欲罢不能。
2.人物形象丰满立体,情感细腻。小说中十几个角色个个都有自己的性格特点,成功的的无疑是两位主角桑宜和向寅。一个是从破碎的温室里爬出来、小心翼翼寻找方向的29岁执业律师,一个是想要成为医学生但被已有体系排除在外、需要自己烧出一条路来的21岁大学生;一个是理想主义者,既理性又敏感细腻,心里住着一个小女孩,一个背负着有不为人知的责任,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他们相遇、重逢、相知而又生出龃龉、误会,终达成心底的谅解,两人的爱恨纠葛、种种细腻的心理描写都让读者同呼吸共命运,产生极大的共情。
3.小说闪烁着人性之光。向寅为了不伤害好友提姆,按着自己的计划一步步钳制李,每一步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但终还是被亲情、爱情、友情牵绊,放弃了获得绿卡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桑宜受到了伤害,但同时也被救赎。随着阿
內容簡介:
在美国旧金山,年轻的桑宜成为一起普通交通肇事案件的代理律师。和解是案子顺理成章的处理方式,但客户向寅却强势地坚持诉讼。就在桑宜试图了解向寅不肯和解的缘由时,向寅却解雇了桑宜。
然而命运波云诡谲,令桑宜与向寅产生了爱恨交织的纠葛。这个故事有关跌宕起伏的司法程序,有关寻求真相与正义的勇气,有关移民困境和阿片类药物,有关莫测的情感与人心……但每个人都会从中看到自我,看到成长的契机,看到人性中生存与怜悯的和解,看到生生不息的光。
關於作者:
微木,戊辰年生,江苏人。本科毕业于西南政法大学,后留学海外,先后于康奈尔大学和俄亥俄州立大学获得法学硕士与法学博士学位。现居美国加州,从事诉讼法律业务。热爱文学,尤喜情感描摹、悬疑设计。《不落雪的第二乡》是她的出版作品,以诉讼律师所见奇事奇境为引子,以异乡人之困之惑为切入口,开启对人性曲折幽微的追索。
目錄 :
不落雪的第二乡·上部
章 车祸 002
第二章 你的过去是一种负担 008
第三章 在星巴克面见客户 013
第四章 市政厅与暂停键 017
第五章 笔录 020
第六章 温室 029
第七章 与专家的对话、肯和告别圆舞曲 036
第八章 美丽新世界 042
第九章 老板的指示与向寅的发现 046
第十章 阿片类药物与不止一人的秘密 052
第十一章 乌鸦与小飞象 059
第十二章 阿片类药物与福斯特城的九微火 069
第十三章 被客户解雇 080
第十四章 不落雪的旧金山 087
不落雪的第二乡·中部
第十五章 第二种故乡 096
第十六章 在援助中心重逢 102
第十七章 到访中药店 111
第十八章 到访向寅家 119
第十九章 真心话大冒险(一) 125
第二十章 真心话大冒险(二) 128
第二十一章 向寅的三件礼物(一) 133
第二十二章 向寅的三件礼物(二) 139
第二十三章 今夜扁舟子 148
第二十四章 藏匿的真心与对原告的手段 156
第二十五章 不肯和解的真正原因 165
第二十六章 给原告开药的狼医 173
第二十七章 外公的遗憾 179
第二十八章 把柄 183
第二十九章 桑宜的决定 187
第三十章 前女友(一) 192
第三十一章 前女友(二) 196
第三十二章 别对我隐瞒(一) 205
第三十三章 别对我隐瞒(二) 213
不落雪的第二乡·下部
第三十四章 与原告达成协议 224
第三十五章 像外科手术一样精准 233
第三十六章 我来加入你 237
第三十七章 没长大的提姆 242
第三十八章 原告打入了交易网 249
第三十九章 来自外公的财富 257
第四十章 我想向她求婚 264
第四十一章 原告试水成功 272
第四十二章 抓到李的现行 276
第四十三章 从哪里开始,在哪里结束 286
第四十四章 在雪山上求婚 292
第四十五章 起诉杰森诊所 299
第四十六章 反水(一)内部矛盾 304
第四十七章 反水(二)应对措施与污点证人 309
第四十八章 反水(三)弗兰克 312
第四十九章 毒树之果 320
第五十章 审判 327
第五十一章 In The End 334
第五十二章 尾声 有光 344
不落雪的第二乡·番外
西贡码头 352
內容試閱 :
前言
《不落雪的第二乡》是我的部完结的长篇小说。它是一个关于第二故乡与移民身份的故事。女主人公是29岁的律师桑宜,男主人公是21岁的生物化学系学生向寅。以他们两人为轴心,又牵扯出了女主人公的过去,男主人公的外公,他好的朋友提姆,提姆的父亲、欺人过甚的李,地产经纪琳达,想做医生的住院医肯,等等。
向寅因一次交通事故被一纸诉状告上法庭。桑宜是他的代理律师。尽管和解是顺理成章的,但向寅坚持诉讼,并解雇了意见相左的桑宜。而这个时候,故事才真正拉开帷幕。
如果你问我,这故事到底讲了什么?我可以试着这样为你概括主题:
桑宜面对向寅,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于冥冥山树中,彼时猛虎绕林行,当道而食,百兽噤声。而另一些时候,她却能感觉到他尚有的纯真,好像婴孩一般,囚于涂覆石漆的蒲草箱中,自不知名的上游曲折而下,在她住宅的窗前辗转几个涡旋,被她打捞收留。
后来她又意识到,其实她对于他的这两个印象无非是她自己于他人关系的投影,是她希望维持的样子与她真实的内心世界。一面是猛虎,是为生存;另一面是婴儿,是为怜悯。(注释:《出埃及记》中,摩西就是被放进一个涂覆石漆的蒲草箱中,随流水漂向下游,终被埃及公主所救。)
In The End与男主人公向寅
这篇小说里会提到一首歌,名字叫作《终点》(In the End),收录在林肯公园(Linkin Park)日后风靡全球的那张专辑《混合理论》(Hybrid Theory)中。
男主人公喜欢这首歌。小说里次提到他听这首歌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帧绿幕前,摄像头对着他,原告律师在录着他的笔录。“你的当事人,费兰克,他撞我的时候,我就在听这首歌。”他说。
男主人公喜欢这首歌,因为我喜欢这首歌。
2013年8月5日,我次听到这首歌。那几天我从中西部到纽约看望一个朋友,住在她曼哈顿下城的家里。她附近的公寓楼都没有自己的车库,我于是必须将车子停到很远的居民区的街边。
住她家的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的车子被拖走了。我和朋友坐着地铁到位于曼哈顿中城一个废旧港口旁的机动车扣押点,交了好多银子将车子领回。工作人员从电脑里调出记录,告诉我车子被拖的原因是车头伸出了一点,挡住了一户人家私人车道十公分的距离。
而第三天早上,我早起检查车子是否安然无恙,却发现车子又出问题了——右侧的两扇窗被人砸烂了。
“我陪你去修车吧,”朋友说,“你快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我的车子没有保全险,”我回答,“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也没用。”
“那,我陪你去法拉盛或者布鲁克林八大道附近修吧,自费的话,那里便宜。”
我说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我在车上难过地哭起来,这样的事情我还可以藏在记忆里。
“那我去买点菜,你回来了我们吃好吃的。”在我的坚持下,朋友终做出这样的让步。
“等一下啊……”在我上车之后,她又追过来,她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个银色圆柱型的MP3,说,“给你,路上不闷。”
那MP3里的首歌就是《终点》。
从我朋友的公寓到她说的那家位于布鲁克林八大道的很便宜的修车行需要经过一座叫作威廉斯堡(Williamsburg Bridge)的钢拉索大桥。我开在桥上,听着《终点》。乐曲的钢琴、说唱、高音构成一个层次分明的横截面,那是淬炼中的金属的横截面。
我缺了一侧窗户的车在钢拉索大桥不断重复的X形框架中穿梭前行,窗框上残留的玻璃碎片像船锚一样被风拔起,一轮朝阳在钢铁尽头燃烧。
那是一种不愿妥协的劲气在翻腾,是挣扎在跳动。
那时候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种适合的表达方式,将此时此刻延展定格。
而向寅,就是我找到的这样一个表达的媒介。
雪与女主人公桑宜
这篇小说还会提到另一件事物——雪。
这个故事发生在旧金山,一个很有意思的城市。旧金山位于北纬37?左右,同一条纬度线穿过了石家庄、太原、济南等城市。但与这些城市不同,旧金山几乎从不下雪(近的一次降雪发生在1976年,雪厚的地方达到五英寸)。造成这个现象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旧金山三面环水的地理属性。水的比热容大于陆地,在寒冷的冬天,大地的温度急剧下降,但环抱着旧金山的水域却可保持温暖,水域上方较温热的空气流向内陆,就起到了中和气温的作用。空气没有那么冷了,雪自然就无法形成。
同理,在炎热的夏天,大地的气温急剧上升,但环抱着旧金山的水域却可保持凉爽,水域上方较冷的空气流向内陆,就有了旧金山闻名遐迩的夏季雾,以及那句“我经历过的冷的冬天是在旧金山的一个夏季。”
“The coldest winter I ever saw was the summer I spent in San Francisco.”这句话据说是马克吐温说的,但未经考证。
一年到头只分雨季与旱季的旧金山并不是我的理想型城市。我喜欢的城市,应该是四季分明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冬天可以很长,不冬眠的小动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顽皮的爪子印。
没有雪,总是很遗憾。虽然起初我也不大明白遗憾来自哪里。
我近再读王小波的《万寿寺》,在“四方皆白”,雪片像云朵一样绽放的长安城里留下眼泪。在差不多同一段时间内,我终于读完了在书单上停了许久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在读到直升机向高耸宏大、无限宽广的乞力马扎罗方形的山巅飞去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对不下雪的遗憾来自理想主义。
每个人可以对雪赋予不同的含义,但在种种感知与臆想中,总有一脉是相通的——那就是理想主义。雪是干净的、带着消除性质的。雪落下来,覆盖大地的轮廓与脉络。过去渗透进土壤,汇成地下河。雪与沉重的记忆相对抗,不管这记忆是个体的还是集体的,是来自旧乡的,还是嫁接于移民城市之上的。
这样一场雪是生命前行所需要的。来年春至,积雪消融,你将看到一个崭新的平原。
对桑宜来说,她在向寅身上看到的生存与怜悯、猛虎与婴孩的那一面,终如雨落清池,合二为一。对她来说,生活负重前行,它不会完美,但她充满勇气。
第九章 老板的指示与向寅的发现
桑宜被闹钟喊醒的时候,感到一阵紧张。今天下班时分,琳达会给自己打电话,告知买房的结果。她做了个深呼吸,这才洗漱、更衣、提包出门。
进办公室的时候,前台喊住她,“宜,老板昨天从纽约回来了,今天在办公室,他让你来了之后去见他。”
桑宜走进老板办公室。
“坐吧。”老板说。
“谢谢。”桑宜说,“纽约州的案子顺利吗?”
“非常顺利。你呢,近怎么样?”
“还挺好的。”
“那个弗兰克起诉阿历克斯·向的案子——”
“是,前两天刚做完事故重建。”
“麦克怎么说?”
“他的意思是,从现有的证据看,是谁的责任不是特别清楚。奔驰车上刮痕太少,而天籁车上的损毁痕迹又都不够有特点,所以很难确定两辆车是如何发生碰撞的。”
“比较典型的责任对半分的案子。”老板点评。“有件事情,我想好好跟你谈一谈,关于笔录的。”老板又说。
“是。”
“桑宜,我对你笔录的表现不算满意。”
“我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原告律师丢给我们一叠之前从来没有提起过的原告的医疗记录,虽然他这么做很不厚道,但确实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老板站起身,从桌上拾起一个白色的联邦快递大信封递给桑宜。“我想让你先看一下这个东西。”
信封封口已经被开信刀整齐地裁开了。桑宜从中抽出一份装订好的五页纸的文件。扉页上印着“原告的索赔请求”。
桑宜急忙翻开文件。
这份“索赔”赫然写道:“弗兰克先生车祸后身体深感不适,于两个月前确诊为软组织受损以及脊椎椎间盘突出,目前正在进行推拿治疗,已产生的医疗费用累计$16,000,未来预计还将产生医疗费$50,000。$66,000不包括痛苦及丧失生活乐趣的申索。”
桑宜把文件合上。如果说笔录上改口只是个开始,那么这份请求就是正式索要医药费了。
“堤坝在上游没有拦住洪水,任它往下游跑,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老板注视着桑宜。
“可是在上游那,原告只要求赔偿财产损失的。客户坚持不和解,我们才坚持诉讼的……”
“你要提高作为律师的预见性,这是一个需要持续付出努力的过程。”
“我明白。可是我很难相信原告受的伤是与车祸相关的——”
“桑宜,”老板打断了她,“对这个案子,你有倾向吗?”
“没有,我是中立的。”
“那就好,任何的感情倾向对诉讼律师来说都不是好事情,这跟你法学院学的不一样。”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不是有感情倾向,只是觉得,现在并没有所有的路都堵死,我们应该试一试再放弃。”
“你认为和解是放弃吗?”
桑宜不说话了。
“桑宜,我考你一个问题,一个合格的律师和一个优秀的律师之间的区别是什么?”
“我……我认为优秀的律师是合格的律师的升级,优秀的律师更细致、更努力、看问题角度更刁钻、思考更全面——”
“错了,那都是表象。本质在于把控力,合格的律师把控案子,而优秀的律师把控人!”
“律师无法把控自己的客户,是致命的。而缺乏把握的坚持像拔掉牙齿的老虎,只会招致危险。”
“可是真和解,现在的数额也不是之前那个财产损失了……”桑宜辩白。
“你先争取到客户的态度,剩下的我们再来和原告那边谈。”老板说,“这个案子,和解是好的。你想办法让客户同意和解,对他,对我们的保险公司,对我们律所都好。”
“我明白您的意思。”
“ 桑宜,” 老板举着一支笔, 沉吟着,“ 有一点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您说。”
“虽然说律师是法学院培养出来的,但做律师有时候需要把法学院那一套丢掉。”
“丢掉?您的意思是——”
“‘天天轻松’是我们的客户,也是我们的大客户,和我们律所合作二十年了。我们是律师,也是做生意的。你懂吗?”老板说,“桑宜,你有潜力,但我希望你以后看问题能站在一个高度看,有一些大局观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桑宜说。她试着去消化。
桑宜向门外走的时候,老板又叫住了她。
“桑宜,你手上还有几个案子?”
“只有三个了。一个医疗纠纷案;一个是优步司机撞人的案子,刚同意和解;还有一个是那个建筑工程纠纷案。”
“你去做一个表格,把这几个案子的进程概括下,然后交给我。”老板说,“你就专注在阿历克斯这个案子上吧。弄完你就休假。”
桑宜接下任务,想了想还是添了一句,“谢谢您。这过去半年我确实给律所添了不小的麻烦。”
“去做你手头的事吧,不要负担太重。”老板这样回答她。
桑宜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刚坐下,电话响了。
“宜,弗兰克告阿历克斯·向那个案子的向打过来找你。”前台说。
“我刚好也要找他,接进来吧。”桑宜说着,拿起听筒。听筒里嘟了一声,传来了向寅的声音。
“嘿。”
“你好,”桑宜说,“我正想打电话给你。不过,你先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还是你先说吧。”对方说。
“那好。”桑宜说,“我找你,是想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弗兰克那边发来了索赔要求,问你要医药费——”
“他想要多少钱?”向寅问得直截了当。
“一共六万六千美金,还不包括痛苦及丧失生活乐趣的赔偿……”
电话那边许久没有动静,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向先生?”
“嗯……”一声可有可无的“嗯”。
“如果你觉得需要一点时间,可以待会儿再给我打电话。”
“嗯,没关系,现在说好了。”电话那端调整了情绪,“桑律师,你能把原告的修订起诉状发我一份吗?”
“没问题。我马上就让秘书给你电邮过去。”桑宜想起老板的话,“向先生,鉴于原告对你施压,你想不想重新考虑下和解?”
“和解?”那边居然笑了。“现在和解,更不可能了。而且,这其实才是我今天打电话找你的原因。”对方径直说了下去,“律师,你还记得录笔录的时候,原告律师给我们一人一份弗兰克的医疗记录吗?”
“记得,怎么了?”
“那医疗记录我仔细看了,是编校过的。”向寅说,“他的医疗记录里面,有很多处,是用黑笔涂掉了的。”
“这很正常的。”桑宜说,“如果医疗记录和交通事故没关系,原告是可以把信息隐藏的,他没有义务给我们提供这些信息。”
“那么,要是他涂掉的东西其实是跟车祸有关的,或者说对案子有影响的呢?”
“他都已经用黑笔涂掉了,你又怎么会知道和车祸相不相关?”
“因为原告律师又笨又懒。”
“……”
“我说的是真的。”向寅说,“你们律所做这种编校,怎么做?”
“我们会先把文件扫描进电脑,然后用Adobe编辑PDF的功能,在需要涂掉的词语、句子、段落上加盖黑色的横杠,那些部分就都被遮盖住了。这样无论是提供电子版还是打印出来,要隐藏的信息就都看不到了。”
“这是正常的做法吧?”
“是比较负责任的做法,我们律所是比较负责任的。”桑宜说。
“可原告律师不是这么做的。可能是急着向我要钱,他偷懒了,所以编校的部分仔细看的话,是能看出内容来的。”
“你确定?”桑宜问。
“很确定。”对方说。
“那你能告诉我他具体是怎么做的,以及你看到了什么吗?”桑宜用肩膀夹着电话,从卷宗里抽出弗兰克的医疗记录。当然,她手上的版本是复印件(原件在笔录时被记录员收走存档了)。她低着头看,又举起来对着光看,黑色横杠覆盖的地方黢黑一团,根本看不出什么“隐藏的信息”。
“我这边什么也看不到。”桑宜说。
“电话里说不清,能见个面吗?”向寅说。
桑宜看了一眼日程表,“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可以吗?”
桑宜犹豫了一下。
“律师,黑笔涂掉的部分非常重要,我要尽快见你,越快越好。”向寅在那端催促。
“那好吧,就今天下午。你想约在哪里见?”
“我可以直接去办公室找你。”
“你在旧金山,怎么过来?”桑宜想到那辆被撞坏的天籁。
“我坐火车过来。”
“我们律所不在火车站附近,你下了火车,还有好长一段路,走是走不到的,要坐公交车。”
“没关系。”
“公交车也没有直达的,加上转车的时间,要一两个小时。”桑宜说,“我想想。”
“其实还好。”向寅说,“我下午在湾区大学上课,大概五点结束。湾区大学离你那儿挺近的,我可以打优步过来。不能麻烦你等我。”
“你下午在湾区大学?”桑宜问。她记得很清楚,对方是城市大学大三的学生,为什么会在南下50迈的湾区大学上课?她刚想问他,对方已经在催促了,“可以吗?”
“那要不然我们就在湾区大学见吧,”桑宜回复,“这样你少跑一点。”
“我无所谓的。”
“那就湾区大学。”桑宜说,“但是我今天下午有个会,早要五点半才可以出办公室,我们暂定六点?”
“好,六点。湾区大学校属医院你知道吗?就是那个前面有个很大的喷泉的建筑。”
桑宜当然知道,那是肯工作的医院,那座喷泉斜对着她每周心理小组讨论所在的图书馆。
“我们在喷泉那里见?医院里面有个小餐厅,我们可以去那里聊。”向寅说。
“好。”桑宜说。
第十章 阿片类药物与不止一人的秘密
向寅说的那座大喷泉位于湾区大学校医院的正前方。喷泉的底座呈正圆形,架在巨大的矩形水池上。水流自圆心喷涌而出,在高空闹着嚷着,散成细碎的珠子向下落。
夜幕微落,水池底部的灯管流出的淡黄色的光,正对面医院大楼玻璃窗漏出的银白色的光,都落在喷泉上,仿佛笼着一个无止无休的梦。
桑宜看了眼手表,六点差五分,向寅还没有到。
她正打算在喷泉池边坐下。
“嘿——”
桑宜回过头。向寅左肩斜挂着一只书包,右手托着一本书,正快步向她走来。走近了,他冲桑宜点了点头,规规矩矩说了声,“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事,是我来早了。” 桑宜说,“对了,你今天怎么会在湾区大学啊?”
“嗯,”向寅说,“我在这边上课。”
“你不是城市大学的学生吗?”
“我们学校和湾区大学有交换课程,成绩前百分之十的学生可以来湾区大学选课,有点像访问学生的意思,只不过有成绩要求。”向寅解释着。
“原来是这样,”桑宜说,“那挺好啊。”
“也还好吧。”
桑宜瞥了一眼向寅手中的书,隐约看到“外科”的字样。
向寅的视线也落在书的封面上。桑宜原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将左肩的背包取下,将书装了进去。
两人买了饮料和三明治,在医院一楼的咖啡厅坐下。
“说说你从原告的医疗记录里看出了些什么吧。”桑宜开口道。
向寅从书包中取出一个黄色的大信封放在桌子上,然后从裤兜中摸出手机,与信封并排放置。
桑宜这下注意到,向寅的手机(与笔录时她的猜测一样,手机的确是旧款的苹果5)屏幕裂成了一张蜘蛛网。
“你的手机屏幕……”
“嗯,上次不小心弄坏了,没去修。”
他把手机解锁后递给桑宜,“这是原告医疗记录的照片,你自己看。”
桑宜想起来,两星期前的笔录,她与原告律师中途离场,回到房间的时候看到向寅的面前摆着一只背面冲上的手机。在录像师傅调整镜头的当儿,向寅将手机收了起来。
现在这只手机正躺在桑宜的手中。破裂的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中是这样一段:
桑宜把手机放回桌上。
“我记得当时原告律师拿出一份原告医疗记录的原件给了记录员,记录员拿去复印了三份,你、我和原告律师一人一份,原件则被记录员归档了。所以说,你拍的照片是那份归档的原件?为什么要这么做?”
“先回答你个问题,”向寅说,“我的答案是‘是的’。”
“那么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问题,当时我发现复印件上有很多歪歪扭扭的黑色横杠,遮掉了不少内容,那些横杠看起来像是律师用黑色马克笔在原件上手动涂掉的。我当时就想看一眼原件,看的时候就顺便拍了照,就这么简单。”
“你是在我和原告律师出去的时候拍的这些照片?”
“对,我问记录员能不能借原件看一眼,他就直接把原件拿给我,然后和录像师聊天去了。又没有人看着我,我当然可以拍照了……”
“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出门的时候,我还专门跟他说了谢谢,你注意到了吗?”向寅说,话语中有些邀功的意味,“另外,我觉得你还应该问我第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应该问我,我拍下来的这些照片有什么特别之处?”
“好,就照你说的,我现在问你第三个问题,这照片有什么特别之处?”
“编校的地方,那些马克笔的黑色杠子,你把它们放大。”向寅说。
桑宜照做,屏幕上的裂痕让歪歪斜斜的黑色横杠显得支离破碎,但放大到一定程度时,桑宜竟然看到了黑色横杠下的字迹——字迹也是黑色的,但比横杠的颜色要深,工整的泰晤士新罗马12 号,与没有被遮住的那些一般无二。
准确地说,马克笔涂的黑色杠还是起了一定作用的,有个别字母完全被覆盖,无法识别,但能看清楚的那些字母已经足够让桑宜推断出整个的单词了。
桑宜惊讶地拼凑起黑杠覆盖下的信息:Migraine(偏头疼),lower back pain(下背部疼痛),insomnia(失眠)。这些信息与没有被遮住的部分连起来,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句子:2015 年3月2日,2015年11月9日,2016年1月2日,因偏头疼、下背部疼痛、失眠就诊。
桑宜挪动截图,在第二个黑色横杠处放大。这次,她拼出了以下文字:Oxycontin 30 mg Tab,PO q 4 hours PRN,pain(奥施康定,30毫克口服药片,每四小时口服一片,疼痛)。
“Oxycontin 30 mg Tab,PO q 4 hours PRN,pain”字母在眼前旋转,转着转着变成了水的颗粒,颗粒喧嚣着坠入喷泉,喷泉流着淡淡的光,像一个混沌的、无止无休的梦。
桑宜背上冒出冷汗。她将向寅的手机放回桌上。
“照片除了这一张,还有其他的吗?”她抬起头问向寅。
“有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
“没什么。”向寅说,他将目光从桑宜脸上移开。
他指了指被她放回桌上的手机,“你要是从现在的屏幕退出,就会看到一个相册集。这个相册集叫作‘击败原告’,是我建的,里面都是原告弗兰克医疗记录的照片,每一张都有编校,每个黑色横杠都能看出内容来。”
桑宜觉得血液从四肢慢慢抽离。她不由地沉下脸,“你所谓的内容,就是弗兰克服用阿片类药物的病史吗?”
“是。”向寅很坦然。
“可这是弗兰克的私人病史,是他在提供医疗记录给我们时选择隐藏的内容——”
“既然是想要隐藏的内容,那原告律师为什么不隐藏好一点呢?对不起,是我打断你说话了……”向寅说。
“你说,我听着。”桑宜说。
“好,那我说了。我觉得,原告律师应该先将医疗记录扫描到电脑,用Adobe添加黑色横杠,再打印出来。如果这个要求对他来说太高了的话,或者说他就喜欢用马克笔这种原始的方式涂掉私密信息,那么他也应该多付出点努力。比如,他就不应该带马克笔手涂的原件来笔录现场,他应该带复印件—你知道吗,这些手涂黑杠复印一次就看不出底下的内容了……”他停住话头,“你……还好吗?”
“还有吗?”桑宜没有正面回答他。
“你还想听?”
“你说吧。”
“我买了支锐意牌的黑色马克笔试验了下,要反复涂到五遍以上才能完全覆盖掉,两三遍的话,字迹看得很清楚。原告律师把一样的医疗记录原件带到现场,实在是——”
“又笨又懒吗?”
向寅愣了一下。“电话里我随口说的,你还记得啊……”
桑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阿历克斯,我们先不考虑你手段是否正当,这样的证据拿到法庭上,和车祸的相关性在哪里呢?你总不会是想证明,原告因为吃了两片止痛药就开不好车了?”
“当然不是,但我想证明的东西更有杀伤力。”向寅说。
“什么意思?”
向寅拿起桌上的黄色信封,递给桑宜。“弗兰克用阿片类药物很频繁,不正常,是滥用药物。”他又说了一句。
信封很大,周边扁塌塌的,中间却鼓着。桑宜把鼓着的那一沓取了出来,那是彩色打印的照片。
上面的一张背景漆黑,隐约可见一辆SUV的轮廓。
桑宜将张翻去,第二张依然是背景漆黑,但SUV的模样很清晰。那是辆银白色的SUV,右侧冲着桑宜,右前灯附近有些红色的痕迹。
桑宜翻开第三张。那是银白色SUV右侧的特写,镜头放大了,右前灯附近的剐蹭像一个川字,红色的痕迹则是蹭上的漆。
第四张和第五张则是换了个角度拍的SUV。从该角度看去,这辆SUV正停在被路灯照亮的私人车道上。车子的头部显然冲着马路,车子的后方则是一幢两层别墅,窗子黑黢黢的,但微黄的路灯照在砖红色的外墙上,又将一切晕染得安谧又温馨。
桑宜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些照片你都是在哪里拍的?”
“原告家门口。你们公司给我的那份交通事故报告上有他的地址,我其实已经跟他很久了。”
桑宜心跳急剧加速,忍不住说道,“如果被逮到的话,你会有麻烦的!”她极其罕见地语气严厉了。
向寅没接话,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阴晦。过了大约半分钟,他忽然冲桑宜笑笑,“这件事情我做得很小心,事实上,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对于我的后果要严重得多,所以我请你相信我。”他说得很慢也很肯定。
“那么,你拿什么来让我相信你?”桑宜问。
在这样一句反问下,向寅一时语塞。他向后仰,头靠在椅背上。
“我还在等你的回答。”桑宜说。
向寅于是坐直,“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说完,他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他把照片向桑宜推了推,说,“你接着看吧。”
桑宜按着照片的手停住了。很安静地过了片刻,她还是抽出了第六张照片。她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第六张照片的边缘仍然是漆黑的,但正中央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光斑,光斑的周围是照亮的区域,可辨别出车里的方向盘、黑色的驾驶座皮椅、一部分副驾驶座,和同样皮革质地的中央扶手箱。一个纸团和两个塑料包装袋(看起来像是某种饼干的包装袋)散落在副驾驶座上,一根银色的充电线搭在中央扶手箱上。碎屑撒得到处都是。
一言以蔽之,车内脏乱得一塌糊涂。
吸引桑宜注意力的是中央扶手箱上的两个杯托,杯托中白色的瓶盖露出一角,瓶身则没在杯托的凹槽中,看不大清楚。
桑宜慌忙翻开第七张照片。同样是贴着车窗玻璃向车内拍的,但这次角度略有不同,白色瓶盖露出更多。
第八张则是换了一侧窗玻璃,拍摄对象依然是中央扶手箱。从这一侧看去,白色瓶盖下露出一小片淡黄色的半透明瓶身。桑宜知道,那是医院开处方药用的瓶子。
第九张和第十张则又换了角度,淡黄色的瓶身更加明显,车里看起来更乱了,副驾驶的手套箱似乎也没有合拢。
还有后一张。那是在第十张的基础上放大再放大,露出的淡黄色瓶身部分还粘着残留的白色标签,标签被尽量撕掉,似乎主人不想让人知道上面的内容。在仅剩的一角上,隐隐约约可以分辨出字母“OX”。
“我本来是想碰碰运气去拍他车子划痕的,看有没有办法证明车子撞击的角度。”向寅说。
“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了好多天才等到他把那辆奔驰车停在外面。他家应该至少有三辆车子,但那种房子标配是两个车位,所以车子轮流停车库。我在他家停车道上还看到过一辆本田,一辆雪佛兰,都很普通很旧了,和那辆奔驰差距挺大。”
“那天我拍他车子刮痕,无意中看了一眼车内。我当时试着用手机打闪光灯冲里面拍,车里很乱,我凑近了仔细看,就看到那个药瓶了。”
向寅的声音越来越遥远,像是带着隐约的回声,“他的车子真的很乱。药瓶不带回家,我猜他是怕家里人知道……或者,他实在是严重到车里也必须摆一瓶药的地步……联系他那天撞我时的行车路径,我怀疑……”
桑宜四肢冰凉,心跳快得让她恶心。她捏着照片的手控制不住地微颤,一种不知身在何方的恍惚之感浪潮般铺天盖地而来。那十一张照片仿佛打开了时空的连接点,在这个点上,她以局外人的身份审视己身之过往。这个过往里,她次见识了阿片类药物强大的功效与成瘾性,肯温和的笑像靠近黑洞的光,湮灭在他的无奈中。
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对面的向寅不见了。她环顾大厅,在一角的咖啡台边看到他瘦高的背影。过了一会儿,向寅转过身,微低着头,手上托着一只纸杯。
桑宜的目光迎着他走近。
“热水。”向寅把杯子放下,“你饮料喝完了。”
“谢谢。”桑宜勉强笑笑。她将照片按顺序重新排列好,放回信封,又将信封扁塌塌的部分折起,放进自己的手提包内。
“信封我先带回去,你记得把手机里的照片也发我邮箱一份。今天信息量有点大,我需要消化一下,明天再与你联系。”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
向寅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也有一丝不解。他迟疑了下,问,“你会帮我的,对吗?”
桑宜也迟疑了下,然后点了点头。
第十三章 被客户解雇
老板七点前就会到办公室。天还朦朦胧胧,老板的办公室就已经亮了灯,桑宜走了进去。
“我收到你昨晚的邮件了,东西带来了吗?”老板说。
桑宜将一个黄色信封和一沓照片递给老板。老板将信封中的内容倒出,和照片一并放在桌子上。桑宜只瞅了一眼,就再一次体会到那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的确是个很难把控的客户啊,”老板翻着照片,“这件事情他的做法,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你怎么看他做的这些事情?”老板问。
桑宜揣测着老板所说“后路”的意思,斟酌着答道,“其实,无论是医疗记录里用马克笔涂掉的阿片类药物的服药史,还是向拍到的原告车里面的那些东西,我们都是没办法用的。”
老板示意她说下去。
“我们只能证明原告近几年有阿片类药物的服药史,多,也就是能证明原告有可能或者曾经在车里服过药。我们没办法证明原告在车祸当时服用了阿片类药物,因而影响了他开车的能力。但想要赢这个案子,我们还是得证明车祸和服药是同时的才行。”
“你分析得很好,”老板说,“我们离赢差得很远,逻辑链和证据链是断的。”他把照片推到一边,“你跟他解释过吗,他挖来的这些证据是不能用的?”
“还没有。”
“还是需要对他好好解释的。”老板说。
“我明白。”桑宜说。“但是有一点,”她想起昨天见面的场景,“我觉得他可能知道……”
“他知道?”
“是的,他可能……他并不是想从传统合法的途径——或者说符合证据链的途径——去利用原告的医疗记录。”
“说说看。”
“他说‘他想证明的东西更有杀伤力’,他还说——”桑宜顿了顿,“他说‘弗兰克用药很频繁,不正常,滥用药物了’。我猜,他是想用这个要挟原告。”
“呵……”老板从案卷中取出交通事故报告。“尔湾大街……”老板念着原告的家庭住址,“住得离金门公园不远,日落区的边缘,那一带还不错……你用谷歌和领英搜一搜他,看看能不能搜到原告的工作单位。”
桑宜没有说话。
老板扫了她一眼,“你查过了?”
桑宜有些心虚地回避了目光,“昨天查过了。”
“哦?”
“他脸书的封面照就是车祸那辆车子,下面有些留言,他回复留言的时候附了条广告,说明他是在车行工作的。”桑宜模棱两可地解释。
“向昨天还提到,去原告家拍照时看到一辆本田一辆雪佛兰,但都是很普通的款型,我也在想……”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说起了这些不甚相关的信息。
“你分析得倒是很有代入感啊。”老板打断了她,笑了笑。
“说了那么多,你对咱们客户的行为有应对计划吗?”老板又问。
“ 我其实……” 桑宜想了想,“ 我其实有过帮他赢这个案子的想法……”
“我看出来了,”老板说,“昨天和你谈到和解,你的态度就不是很配合。你今天改变主意了?”
桑宜不知道答是还是不是,又想了想,尽量平和而中肯地说,“和解可能是更好的方式。”
“就像你说的,和解不是放弃,我们可以为客户争取一个的和解数额……”桑宜解释着,心下一阵惴惴不安。
老板没有接话也没有再看她,倒是扯过一张纸,在上面写了起来。桑宜等了一会儿,在老板停笔的间隙插进话来,“那……我去给向打电话?我昨天见了他,他还说要等我的诉讼策略的回复。我可以让他来办公室,我们跟他再好好分析一次,劝他和解。”
这下子老板放下手中的笔。
“……您不是这个意思?”
老板将刚写了字的那张纸提起来,“这是我写的约他面谈的对话提纲,你可以看看,学习学习。”
“所以您是想——”
“这次就由我来吧。你之前劝他和解也不止一次了,这次再由你上,可能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老板的语气波澜不惊。
老板说着,又找出交通事故报告,指着页中间一栏的一串数字问桑宜,“他电话号码还是这个?”
桑宜点头后,老板便拎起电话,拨通之前又添了一句,“先去忙你手上其他的事情吧。”
桑宜明白道理,她退出老板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忙起手头后三个案子的交接工作。
然而桑宜完全没想到的是,老板打完电话两个小时后,向寅就出现在桑宜律所的门口。
那时候桑宜正去咖啡间接水,在走道上一抬头就撞见了向寅。她反应了有一会儿才勉强打了个招呼。后者直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这时老板从办公室出来,举着咖啡杯,将向寅迎进了会议室。桑宜则仔细替他们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是落地玻璃的,被百叶窗覆盖。桑宜借着端水,来来回回经过几次,她没有刻意偷听的意思,这么做其实是下意识,但还是稍许缓解了她的紧张情绪。
两个多小时之后,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桑宜恰恰又一次接水经过。老板将向寅送到律所门口,后者礼貌地与前者握了握手。大学生拉开律所大门把手的时候,回了下头,刚好看到桑宜。这次他冲桑宜笑笑。
“我们的客户向先生说他需要几天时间考虑下,迟这周末会告诉我们他是和解还是不和解。那个时候会是他的终决定。”老板说。
“那么和解的希望大吗?”桑宜问。
老板没有直接回答。他看了桑宜一眼,示意桑宜跟他进办公室。“把门关一下。”在桑宜走进来后,老板又嘱咐。
“我们的客户,他目前为止的一系列举动,让这场诉讼的风险直线上升……”老板沉吟了下,“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你的分析是对的。”
“我告诉他,如果他肯和解,我们一定会尽力为他争取的和解数额,我们有信心原告会答应的……”
“为什么您会有这样的信心?你知道,原告修改了起诉状,要很多的医药费……”桑宜问。
“这就要感谢向为我们挖到的那些阿片类药物服药史和照片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威胁’在诉讼中不完全是个贬义词,只是看你如何设计这个威胁。做过了就是敲诈勒索,是要负刑事民事责任的;做得在情理法度之中,那么敲山震虎,事半功倍。”
桑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过这些等到了那一步再说。我们说回我们的客户向……”
“他怎么说?”
“他说他考虑一下。”
老板呷了口咖啡,“我很委婉地告诉他,保险公司不可能由着他继续做那些出格的事情,如果不和解,保险公司就可能出于全局的考虑不再为他提供法律帮助……但他只是低着头,也不说话……”
“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他应该会和解的。”老板语气笃定。
“那要是万一……”
“如果万一发生,那我们可能真的要考虑做出一个平衡各方利益的决定了。”老板措辞委婉地下了结论性的指示。
回办公室的时候,桑宜的手机响了。桑宜拿过来一看,是向寅的一条短信,她有些意外地读了下去。
短信只有一行字,“我以为你会在意我的案子………”
桑宜一下子想到向寅临走时把着律所的门,侧头看她的那个眼神。在老板办公室时那种惴惴不安的情绪又攥住了她。九个点的省略号里面是没说出口的不满和嘲弄,还有别的什么桑宜不愿多想。
桑宜握着手机,想了想,给向寅回复。她的回复很外交辞令,重申和解对大家都有好处,还说了一些安抚的话语。
信息发出去,显示了“送达”,但并没有“已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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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三天后的周五下午,向寅再度出现在桑宜律所门口时,那条消息才显示了“已读”。
秘书见到向寅,急急忙忙通知桑宜和老板。
“我就不坐了,反正也没几句话。”向寅关上会议室的门,将黑色的双肩包丢在地上,绷着身子说。
“我不会和解的。”说得像个宣言。
“而且,我专门过来,是想告诉你们另一件事情。”向寅说,“从今天起,我不需要你们代理我的案子了。”
老板的表情很平静,像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只问了一句这是不是向寅终的决定。
“当然。”大学生答得很干脆。“其实这样大家都省事,你们觉得呢?”他反问了一句。
解除与客户的关系需要一系列的文件手续,包括解约书、免责声明等,而这样的文件是需要律所、保险公司与被保险人三方签字才可生效的。向寅的意思是,文件起草好了,可以发给他,他找地方打印出来,签上字,给律所邮寄回来。他急切关心的是,能否在当日把他的案卷资料带回去。他已经感觉到诉讼是件很有紧迫感的事情,自己代理自己,他一刻都不想耽搁。
老板于是让律师助手把弗兰克·陈诉阿历克斯·向一案的所有资料文件整理出一份。四个近三十厘米厚的文件袋,包括向寅笔录的抄本,还有一张光盘—那是一些资料的电子版。
向寅勉强把两个文件袋放进双肩包里,费力地拉上拉链。他看着另外两个文件袋笑了笑,“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们律师做一个案子的文件量。”他耸耸肩,然后弯下腰,试图把那两个文件袋抱起来。
“我让秘书去给你找个结实点的袋子。”桑宜说完就往前台走,走得很快,像是躲避什么。她发现老板也在前台。见到桑宜,老板交代她给向寅打一辆优步,送他回他想回的地方。“善后工作一定要做好,这是我们律所的规矩和口碑。”
桑宜将老板的意思告诉向寅。“我们可以送你回家。”她说。
优步是用桑宜的手机叫的。她送向寅下楼,推开大门,两人走进停车场,在指定区域待车。App显示车子还有七分钟才能到。向寅低着头,桑宜也有心事,两人都很沉默。
面前长街上,车辆来来往往,不时溅起一些积水,哗啦啦的声音间杂着车轮与地面摩擦的隆隆声,倒像是有节律。
“我之前说的是实话,这样真的挺好,两边都省事情。”向寅突然开口,他冲桑宜笑了一下,像表演一样。
桑宜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关系,你也不用说什么。”向寅说,“我这案子对你们来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案子吧?”
“其实也不是……”
“我很好奇,我这个案子现在算是了结了,你是不是马上就接下一个案子去了,你们律师是这样的吗?”
“其实真的不是,你这个案子是我近的后一个案子。我过几天就开始就休假,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桑宜说。
向寅对她的回答有些惊讶,他愣了一下,“哦”了一声。
接着便又冷场了。说心里不堵是假的, 桑宜张了张嘴, 犹豫了下话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我之前真的很想给你争取一个可行的和解数额,我……”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吧。”
“嗯,也是。”桑宜说,“但是,我还是想后说一句,弗兰克那里,拍照那样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了,对你很危险,弗兰克也……”
“你都不是我的律师了,还对我有这么多要求?”向寅倏地偏过头,盯着她。
桑宜移开目光,不再说话。App显示,还有两分钟,车子就要到了。
“所以你要休假了,就待在家里还是去旅游什么的?”向寅瞥了眼桑宜的左手,突然问道。
这个时候,一辆打着双闪的白色轿车缓缓驶近。桑宜倾着身子,对了下车牌号。车子在两人面前停下,司机也跟着下了车。
“宜——桑?”司机问向桑宜。
“是,”桑宜应答,“但乘客是这位。”她指了指身边的向寅。
向寅冲司机打了个招呼,径自拉开车门,把两个文件袋先扔在后座上,又把背包甩了进去。但他没有急着上车。司机已经钻回车里,向寅却一手扶着敞开的车门,“你还没回答我呢,旅游吗?”他身体稍稍前倾,造成一种压迫感。
桑宜皱了皱眉,“你为什么一定要问这个问题?”
“不肯说就算了。”向寅松开把着车门的手,进了车,又砰的一声带上了车门。
桑宜一个人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