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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中国当代文学出现了一批卓有建树的作家,他们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代表,他们的作品是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成果。这些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在国内外读者中间拥有广泛的影响,他们的作品和生平都需要得到进一步的研究,以便能够为中国文学的发展提供更为充足的养分,早日实现中国文学从高原向高峰的迈进。为此,作家出版社特邀请当代影响力与活力的评论家、学者,以老中青三代研究者相结合的阵容,撰写一套全新的“中国当代作家论”。丛书采用专著的形式,一位研究者专注于一位作家,以一对一方式全面梳理作家的生平、作品。重点放在作品上面,覆盖作家的创作历程与所有作品,尤其是作家代表性、标志性作品上,结合时代风貌、社会思潮,以客观、理性、对话的态度,深入研究作家的精神构成,透彻解析作品的精神实质,以期达成阶段性的短期内难以超越的作家研究成果。《麦家论》是第三辑之一种,由评论家陈培浩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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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中国当代文学出现了一批卓有建树的作家,他们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代表,他们的作品是中国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成果。这些作家和他们的作品,在国内外读者中间拥有广泛的影响,他们的作品和生平都需要得到进一步的研究,以便能够为中国文学的发展提供更为充足的养分,早日实现中国文学从高原向高峰的迈进。为此,作家出版社特邀请当代影响力与活力的评论家、学者,以老中青三代研究者相结合的阵容,撰写一套全新的“中国当代作家论”。丛书采用专著的形式,一位研究者专注于一位作家,以一对一方式全面梳理作家的生平、作品。重点放在作品上面,覆盖作家的创作历程与所有作品,尤其是作家代表性、标志性作品上,结合时代风貌、社会思潮,以客观、理性、对话的态度,深入研究作家的精神构成,透彻解析作品的精神实质,以期达成阶段性的短期内难以超越的作家研究成果。《麦家论》是第三辑之一种,由评论家陈培浩撰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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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1980年出生,广东潮州人,文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兼任中国现代文学馆客座研究员、广东省文学创作委员会副主任。入选广东省特支人才计划?青年文化英才,广东省优秀青年教师、福建省高层人人才等人才计划。已出版评论集及专著《迷舟摆渡》(2009年,中国戏剧出版社)《阮章竞评传》(2013年,漓江出版社)《互文与魔镜》(2018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岭东的叙事与抒情》(2018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歌谣与中国新诗——以1940年代“新诗歌谣化”为中心》(2018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正典的窄门》(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等。近年已在《文学评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当代作家评论》《文艺理论与批评》《南方文坛》《当代文坛》《文艺争鸣》《小说评论》《中国文学研究》《人民日报》《文艺报》等重要学术报刊发表论文上百篇。论文多次被《新华文摘》、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曾获《当代作家评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年度优秀论文奖、首届广东青年文学奖文学评论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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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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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
录
章 谁是麦家 /1
节 破壁者麦家 /2
第二节 孤独者麦家 /17
第三节 虚构者麦家 /23
第二章 先锋风潮下的发展和嬗变(1988—2002) /40
节 从“成长小说”到“军旅系列” /41
第二节 人生海海中的命运叙事 /56
第三节 麦家的“谍战前史” /65
结 语 /76
第三章 从密室解密到人生海海(2002—2019)/79
节 《解密》:“谍战小说”的发生学/79
第二节 《暗算》:个人话语与国家话语的镶合/93
第三节 《风声》:推理、人心和历史的三重逻辑/110
第四节 《人生海海》:“转型”与“回望”/129
第四章 麦家小说的文体探索 /151
节 麦家长篇小说叙事的变迁 /151
第二节 失重的波澜:麦家短篇小说的思维术 /177
第三节 容金珍:一个崭新的文学史形象 /190
第四节 重申为汉语写作的梦想:
《人生海海》的语言问题 /203
结语 理解麦家的三个关键词 /220
附录一 麦家简谱 /242
附录二 麦家作品主要研究文章、论著索引 /257
后 记 /2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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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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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说明
自从到大学工作以后,就不时会有出版社约我写文学史。很多文学教授,都把写一部好的文学史当作毕生志业。我至今没有写,以后是否会写,也难说。不久前就有一份高等教育出版社的文学史合同在我案头,我犹豫了几天,终还是没有签。曾有写文学史的学者说,他们对具体作家作品的研究,是以一个时代的文学批评成果为基础的,如果不参考这些成果,文学史就没办法写。
何以如此?因为很多学问做得好的学者,未必有艺术感觉,未必懂得鉴赏小说和诗歌。学问和审美不是一回事。举大家熟悉的胡适来说,他写了不少权威的考证《红楼梦》的文章,但对《红楼梦》的文学价值几乎没有感觉。胡适甚至认为,《红楼梦》的文学价值不如《儒林外史》,也不如《海上花列传》。胡适对知识的兴趣远大于他对审美的兴趣。
《文学理论》的作者韦勒克也认为,文学研究接近科学,更多是概念上的认识。但我觉得,审美的体验、“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的精神创造同等重要。巴塔耶说,文学写作“意味着把人的思想、语言、幻想、情欲、探险、追求快乐、探索奥秘等等,推到极限”,这种灵魂的赤裸呈现,若没有审美理解,没有深层次的精神对话,你根本无法真正把握它。
可现在很多文学研究,其实缺少对作家的整体性把握。仅评一个作家的一部作品,或者是某一个阶段的作品,都不足以看出这个作家的重要特点。比如,很多人都做贾平凹小说的评论,但是很少涉及他的散文,这对于一个作家的理解就是不完整的。贾平凹的散文和他的小说一样重要。不久前阿来出了一本诗集,如果研究阿来的人不读他的诗,可能就不能有效理解他小说里面一些特殊的表达方式。于坚也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很多人只关注他的诗,其实他的散文、文论也独树一帜。许多批评家会写诗,他写批评文章的方式就会与人不同,因为他是一个诗人,诗歌与评论必然相互影响。
如果没有整体性理解一个作家的能力,就不可能把文学研究真正做好。
基于这一点,我觉得应该重识作家论的意义。无论是文学史书写,还是批评与创作之间的对话,重新强调作家论的意义都是有必要的。事实上,作家论始终是中国现代文学的一个宝贵传统,在1920—1930年代,作家论就已经卓有成就了。比如茅盾写的作家论,影响广泛。沈从文写的作家论,主要收在《沫沫集》里面,也非常好,甚至被认为是一种实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的许多著名学者都以作家论写作闻名。当代文学史上很多影响巨大的批评文章,也是作家论。只是,近年来在重知识过于重审美、重史论过于重个论的风习影响下,有越来越忽略作家论意义的趋势。
一个好作家就是一个广阔的世界,甚至他本身就构成一部简易的文学小史。当代文学作为一种正在发生的语言事实,要想真正理解它,必须建基于坚实的个案研究之上;离开了这个逻辑起点,任何的定论都是可疑的。
认真、细致的个案研究极富价值。
为此,作家出版社邀请我主编了这套规模宏大的作家论丛书。经过多次专家讨论,并广泛征求意见,选取了五十位左右代表性的作家作为研究对象,又分别邀约了五十位左右对这些作家素有研究的批评家作为丛书作者,分辑陆续推出。这些作者普遍年轻,锐利,常有新见,他们是以个案研究的方式介入当代文学现场,以作家论的形式为当代文学写史、立传。
我相信,以作家为主体的文学研究永远是有生命力的。
谢有顺
2018年4月3日,广州
后?记
想起来,应是在2017年夏天,收到谢有顺教授邀约,参与《中国当代作家论》丛书,写作《麦家论》一书。我依然记得,接到有顺老师信息时,正和两个同事吃着午餐。和同事说些什么,已不复记得。却记得当时的欣喜和压力,但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了。一晃已经六年,中间经历三年疫情,经历工作调动,我们的生活和世界似乎都发生了一言难尽的变迁。如今书终于要付印,自是有无限感慨。
写作《麦家论》,对麦家的写作历程有了更全面深入的理解,自不待言;犹让我触动的是麦家对文学内在的信念和热爱。麦家在定居成都前,生活经历其实十分曲折。这种曲折虽有外力,越到后来越是一种主动选择的结果。青年麦家身上有一种飞蛾扑火的热烈,他崇拜极致的东西。他一度对博尔赫斯十分狂热,也迷恋西藏那种高海拔地区的精神气息。正是这种热烈和极致的气质,支撑了麦家写出《解密》、《暗算》和《风声》。麦家在功成名就之后一度陷入写作的瓶颈和困境,他也以极大的真诚直面。经过多年沉潜,写出叫好叫座的《人生海海》之后,麦家依然没有放弃跟自己较劲儿。在这个很多人的精神变得松松垮垮的碎片化时代,麦家虽和世界有所和解,却依然保持着他的严肃、焦虑和精神强度。近几年,我想起一些人或事时,每每不由自主地想到《人生海海》中的上校蒋正南——这个身携不能说的秘密,穿梭于“人生海海”的阳面和阴面的神奇者,他不仅是一个传奇,更是一个典型。
写作过程中,我也一直在思考今天时代文学何为的问题。在今天的社会语境中,文学已不再具有整全的意义,文学已是“剩余的”文学。是故陈晓明教授才说我们要“守望剩余的文学性”。今天,文学要创造意义,已不具备打正面战、歼灭战的兵力,只能打游击战了。热爱文学的人,身负文学所交付的密电,要启程穿越重重封锁,去寻找下一个/批接收密电的人。有趣的是,此过程中,所传虽是同一份密电,解读密电的方式却不断发生变化;可是,不管如何变化,密电依然是那份密电。密电依然吸引着一代又一代的传密电者。接通密电者,读的不仅是密电本身,而是一整个世界;接通文学者,邂逅的不仅是文学,而在与天地万物相往来。如此,值得为文学,打这场永恒的游击战!
感谢麦家老师带给我的启示!感谢谢有顺老师的邀约!感谢颜闫老师为本书附录麦家简谱提供的资料!感谢李宏伟老师,他刚从作家出版社调任中国现代文学馆,此书多承他对接、联络!感谢责编秦悦老师,她对此书专业、细心的编校,令人钦佩!感谢我的博士生许再佳,硕士生陈榕、陈银清为本书所做的校对工作!
这本书,也献给所有陪伴我成长、一起为文学打游击战的人!
章 谁是麦家
谁是麦家?
就是那个被称为中国谍战小说之父的作家;那个深受读者和市场欢迎,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火遍大街小巷的作家;那个成为继鲁迅、钱锺书、张爱玲之后入选英国“企鹅经典”文库的中国当代作家;那个四十四岁摘得中国当代文学权威文学奖茅盾文学奖的作家;那个凭转型之作《人生海海》创造了两年二百万册销售奇迹的作家……
这样回答,没有错,但又不尽然。
“谁是麦家”这个提问指向的不是可见的社会身份,而是潜在的精神认同和精神启示。当我们问“谁是鲁迅”时,并非简单想知道那个本名周树人的新文化运动先驱者、中国现代文学奠基人,而是想追问:鲁迅的心灵有何独特性?于我们又有何启示?“谁是麦家”的提问也如是。并非所有的作家都值得这个“谁是”的追问,但,麦家值得!
作为作家论,作家心灵和作家心灵的创造物——作品,应该同时成为中心。甚至,前者还应居于优先地位。优先并非篇幅意义上的,而是说,只有在深入了作家心灵世界内部之后,才有可能更深入、准确地把握其作品。因此,回答“谁是麦家”,就是要勾勒他的精神肖像,要洞悉他的心灵密码,进而靠近他的文学智慧和魅力来源。
20世纪80年代,“文学主体性”学说风行一时,人们热烈地呼唤作家的主体性,并相信正是作家的心灵力量和创造力造就了文学作品。这种学说很快就在90年代遭到挑战,此时的学术界开始相信主体是历史的产物,是话语的结果。此后近三十年,“历史化”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界重要的倾向之一。可是,我愿意在“历史化”的时代重申“主体性”的可能,这并不是说主体可以脱离历史,而是说主体依然具有在历史语境中的能动性。将主体视为纯然的屈从性存在,容易忽略了伟大的与平庸的心灵世界的内在差异。提出“谁是麦家”,正是想解释麦家的心灵。
本章将从破壁者麦家、孤独者麦家和虚构者麦家三个角度,试图靠近麦家的精神世界。
节 破壁者麦家
钱锺书多妙喻。他说要判断一个蛋不好吃,并不需要把整个蛋都吃下去。这是说作品不好,一眼可知,并不需读完。他还说了,鸡蛋好吃,吃就完了,并不需要去看鸡长什么样。这是说作品相对于作者具有高度独立性,离开作者照样可以谈论作品。这种说法必然会得到英美“新批评”的支持,“新批评”主张在文学阐释中排除作者干扰,所谓破除“意图谬误”,纯做文本内部研究可也。可是,中国传统文论所谓“文如其人”,法国理论家布封也说“风格即人”,难道就没有几分道理吗?明显地,文与人之间既不是的直接映射关系,但也不可能断然脱钩。在《镜与灯》的作者艾布拉姆斯那里,作者和世界、文本、读者一同构成了文学活动的四要素,这个说法广受认可。80年代,文学主体性学说对中国文学产生了巨大影响。此说将作者视为文学活动中核心性的要素,文学的价值来源被归于作者本人的个性、修养、创造力和精神力量等因素。这种观点符合人们一贯的认知,在80年代也为作家争取了更多写作自由。但90年代以降,随着时代和学术风潮的变化,学术界更愿意倾听来自福柯、罗兰?巴特等后现代主义理论家的声音。在他们看来,具有自主性的作者和主体是一种神话,主体不过是一种话语效果而已。因此,谁若再孜孜不倦地在文本内部勘探文学的秘密,或是把文学的价值全归于作家的创造,谁就会被视为榆木脑袋的老朽。罗兰?巴特以为“作者已死”,福柯认为“不是主体在言说话语,而是话语在言说主体”。人们虽不完全否认作家创作个性,比如莫言的万象在旁与苏童的绮丽细腻当然是不一样的;汪曾祺的冲淡归真跟麦家的严丝合缝也大异其趣。但是,特别是21世纪以来,作家内在的精神世界、精神力量已经甚少被作为严肃的问题加以关注。坊间流传的更多是余华在拔了一万个牙之后凭着认得不多的汉字开始写小说;莫言当年为了赚稿费而写作;在西安跟出租车司机提贾平凹可能免费乘车等作家轶事。
在文学不再被视为精神伟业的时代,读者和作家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作家的精神世界被祛魅了,这符合一部分实情:有些作家的精神世界确实并不值得认真对待,其自私、卑污、怯懦有时连普通人都不如,遑论崇高、承担、幽深等更高的价值。读者和评论界不再向作者本人要求精神价值,作家不正好借坡下驴、卸下重担么?从客观结果看,当下很多作家总体上呈现出的主体涣散、创造力不强、持久写作耐力不足甚至于精神虚脱等征候,这既跟时代有关,也跟读者、学界放弃了对作家精神世界的期待有关。
诚然,当代很多作家是可以只谈其作品,因其精神世界实在乏善可陈。可是,在我看来,要谈论麦家,不能抛开其作为创作主体的精神世界。不仅因为他的童年阴影、写作历程、个性气质对其写作产生了巨大影响,提供了主体—作品的阐释路径;更因为,他精神世界所提供的信念、力量和文学信仰,对于当下文学具有重要的价值。
我视麦家为破壁者。既因他一直在破文学道路上之壁,破自我内心之壁,也因他投寄于写作之上的精神力量,可能破我们今天文学虚无主义之壁。
一
麦家是个逆袭者。出生于1964年,出道于20世纪80年代,他只是当时风行文坛的先锋作家的追随者。同为60后作家,余华(1960)、苏童(1963)、格非(1964)等人借着80年代先锋文学潮流少年得志、名满天下,此时麦家尚是寂寂无名的文学青年。2002年之前,他尚在为长篇小说《解密》投稿无门而苦恼。这部经历十七次退稿的小说终于开启了逆袭者麦家的文学破壁之路。
此后几年,《暗算》《风声》相继面世。麦家迅速成为文学红人和市场宠儿。2003年,《解密》刚推出就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提名;2008年,《暗算》顺利摘得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这一年麦家四十 四岁。比较一下那些80年代已经名满天下的当代著名作家获得茅奖的年龄,将更能体会“逆袭”的含义:王安忆(第五届,2000年,时年四十六岁)、格非(第九届,2015年,时年五十一岁)、苏童(第九届,2015年,时年五十二岁)、王蒙(第九届,2015年,时年八十一岁)……在评论界纷纷阐述“麦家的意义”的时候,麦家作品改编的影视剧正在全国大街小巷如火如荼地上映。传言中,多少出版商、影视制作人提着一箱现金围堵麦家,只为得到他的作品。更令人羡慕的是,麦家作品还走向世界:《解密》《暗算》入选英国“企鹅经典”文库,麦家是继鲁迅、钱锺书、张爱玲之后入围该文库的中国作家,也是入选该文库的中国当代作家。后来居上的成功,就是所谓的逆袭!
当很多人津津乐道麦家的成功时,我们要问:麦家成功逆袭的原因何在?
这自然跟麦家的文学智慧有关。文学智慧在这里包括内外两个方面,文学智慧的内部层次即是人们通常所认为的由才识、想象力、天赋和训练所造就的综合文学能力。就内部的文学能力而言,麦家并不算才华盖世的天纵之才,而是那种经过严格训练不断成长和蜕变的作家。文学智慧的外部层次则是指对文学价值观、文学发展方向的选择。麦家的成功,跟他选择文学道路的智慧息息相关。
很多人可能以为作家就是尽其所能地将文学能力转化为作品,文学能力越高,就越有可能成为写出杰作的好作家。一般如此,却并非总是如此。这里强调了文学性,却忽视了文学场的因素。换言之,文学总是特定社会场域中的文学。一代作家通过先锋文学浮出历史地表,在将先锋文学带进文学史的同时,其实也正在将一种文学可能用罄。很多人终生都无法明白,写作是一种绕道而行的艺术:写作者从前辈那里获取的是经验、智慧和启示,而不是一条原原本本的道路。前人巨大的成功可能正证明此路的宝矿已经被采尽。没有任何卓越的作家是完全只作为前人的回声或影子。获得个性、成为自己、踏上独一无二的艺术道路,才可能赢得被历史记取的机会。80年代的麦家,更多是作为模仿者在写作。作品虽有特点,却不过走在前人的道路上。从《紫密黑密》到《陈华南笔记本》,麦家开始找到后来被称为“谍战文学”的题材——他的文学根据地。彼时,类型文学尚未得到主流文学评论界认可,大众文学、通俗写作等概念都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价值贬抑。所以,这种文学选择正映照了麦家异于常人的文学智慧:他一定明白了,文学道路是延伸向未来的。文学既是常道,也是变道。写作者如果只能沿着既定的文学制式提供常量,而不能为文学场域提供新的增量,那就不能占据脱颖而出的先机。事实上,不管是沿着80年代风行的先锋文学道路,还是沿着一般通俗文学中的谍战小说、侦探小说道路,都并未创造增量。麦家之聪明处,是他成功地将现代主义的内核带进了一种通俗小说的外壳中。现代主义纯文学和通俗谍战小说在他手中都得以重构。其结果是,这种新品种的人性勘探和命运悲剧,受到专业评论界高度认可;其扣人心弦、令人欲罢不能的可读性则又受到市场的热烈追捧。
这是麦家文学道路上的次成功破壁。这里显示的是麦家的聪明,聪明固然令人佩服,却未必能让人心生敬意。因为才智固然是一种珍稀资源,却不必然创造出精神价值。通常,人们更愿意将敬意送给价值的创造者。
2008年,麦家登上文坛二十年左右,已在文坛名利双收,风头一时无双。面对鲜花和荣耀,他的内心一定有过微醺的陶醉。回望《解密》不断被退稿那十一年的漫漫长夜,他是否感到,他就像自己笔下的那些天才破译家,在经过漫长眺望星辰的孤独之后,终于福至心灵,摸索到解锁命运密码的按钮,此后一切豁然开朗,一马平川,一跃千里,轻舟已过万重山,一日看尽长安花。然而,虽然他已如此成功,但文学必须交给他更多苦恼,以验证这个文学信徒究竟将把他心中的缪斯女神安置在精神世界的哪个层面。
将有新的文学壁垒,等着他去破壁;新的文学歧路,等着他去选择。
二
歌德的《浮士德》中,浮士德与魔鬼靡菲斯特订立契约:靡菲斯特可以满足浮士德的所有愿望,但浮士德不能满足!如果他满足了,没有新的愿望,说:啊!多美啊!请为我停留!他的灵魂就要被魔鬼靡菲斯特收走,成为他的奴隶!
你可以被无限满足,但你不能满足!对浮士德来说,这份充满悖论性的契约意味着,唯有永不满足才是获得满足的前提。这里考验的是人心的辽远和壮阔可以到何种程度。靡菲斯特是悲观的,他打赌的前提在于相信人心自有其满足的边界;但浮士德却是乐观的,他相信人可以无限!这是文艺复兴之后的歌德对人的想象。
靡菲斯特与浮士德的契约,其实也隐喻着写作者内在的精神动力机制。中国作家的持久写作问题一直为人诟病,德国汉学家顾彬尖锐地批评中国当代作家多是“一本书”作家,这不是全部事实,却是一种普遍事实。中国很多著名作家也有他们的“中等收入陷阱”。很多国家在经历了一段高速发展,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来到三 千美元左右后,便出现贫富悬殊、环境恶化甚至社会动荡等问题,导致经济发展徘徊不前,这被称为中等收入陷阱。而很多作家在写出了一部或几部广为人知的作品之后,也常遭遇自身的瓶颈,节节败退,遑论自我超越。原因多样,但着眼于主体,很可能是写作者与文学之间那份“不满足”的契约失效了。
2008年,《风声》发表之后,有几年时间,麦家曾经对成功的渴望已经被提前满足、超量满足了。成功之后,他看世界和世界看他的眼光都变了。无所不在的簇拥、赞美,读者、出版商的追捧都给他这样的暗示:麦家无所不能!说狂喜吗?已经没有了。就是微醺,一种不自觉陶陶然的醉意。可能还伴随着智力上的优越感,一切都是应得的。世界终究补偿了一个智力超群的独行侠曾经十几年在黑暗隧道中的漫长坚持。不自觉地,他的气场变得强大而尖锐,身边的助手感觉尤其明显:麦老师说一不二,不容反驳。他深信,他手握的那份独家文学配方,将助他轻松挥洒、点石成金。那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当他陶然自得之时,那份写作者的“不满足”契约正在悄然失效,一面新的文学之壁正悄然耸立。
《风声》之后,他马不停蹄,相继出版了《风语》《刀尖:阴面》《刀尖:阳面》等长篇小说,市场反响热烈,他依旧是出版商眼中的红人,没有出版商会跟正当红的大IP过不去。然而,让很多人意料不到的是:2016年,麦家在央视《开讲啦》节目上向读者公开道歉:承认自己用三个月时间写出来的长篇小说《刀尖》是错漏百出的失败之作,自己成了浮躁时代名利的俘虏。为什么要上电视?麦家说,希望通过公开致歉这种形式,让所有读者监督他。事实上,早在2012年,麦家就发现不对头了。在一次电视节目上他朗读了《刀尖》片段,读者没觉得什么,他自己却意识到跟小说前后放在一起错漏百出。这不是他要的文学!
麦家为何公开忏悔?这不是作秀,麦家不需要那样的秀。这可能源于,麦家内心与文学订立的那份蒙尘的“不满足”契约在某一瞬间被重新擦亮了。文学始终在向写作者发出这样的拷问:通过写作,你要什么?名呀利啊,在他已全额满足。然后呢?如果写作之所求,便是名利,那麦家完全可以继续靠惯性滑行。一定是在某个时刻,麦家检索内心,发现,他仍有“不满足”。名利固然令人惬意,却也有其裹挟性:马不停蹄的活动、车马鬓影的场合、花团锦簇的赞美……名利场自有其高速节奏,予你名利,你也要跟上名利的舞步,留给那颗写作的心凝视世界的孤独时间却越来越少了。
麦家是不容易快乐的人。他多次说过,没有多少事会让他快乐。苦恼像是一种必得忍受的底色,长在他心里。他已经被文学回收了满足的权利和轻薄的快乐。他不能为肉身的欢愉和物质的占有而轻易快乐。快乐的心理机制就是满足。当你心满意足,又怎愿意长久地置身于写作艰难的精神跋涉中,并再次发起新的冲锋呢?
写作的内在秘密是什么?是和解。但写作的动力是什么?是不能和解。正是在不能和解到寻求和解的过程中诞生了写作,此间的回报可能是赞美和名利。但赞美和名利如果永久地回收了作家所有的不和解,那写作之墙又悄然耸立。这就是靡菲斯特所谓的,我可以满足你,但你不能满足。
麦家的眉宇总有着若隐若现的紧蹙,这是一个作家与外部世界的距离感和紧张感。浮士德还要对靡菲斯特说出新的愿望,麦家不能被锁定于文学名利的满足中。
麦家宣布:《刀尖》是他后的谍战小说。麦家在电视节目上庄重道歉:他要卸下过去的光芒,他要重新出发!请读者监督他。这是一个作家矫情地在制造文学话题吗?不是。他要向靡菲斯特说出新的愿望!他要破这新的文学之壁!
然而,他要去哪里寻找新的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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