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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蝶变(国内首部抗日商战小说横空出世!国难当头,商场亦战场,资本亦武器!)

書城自編碼: 2119679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军事
作者: 秋天
國際書號(ISBN): 9787221110305
出版社: 贵州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3-09-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12/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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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媛、戏子、富家少爷、黑帮老大……如何在危亡中化茧成蝶,捍卫中华商魂?
內容簡介:
日军侵华战争全面爆发,上海滩成为断城!日商川端妄图控制上海经济命脉,安、洪两家在乔波、黄杰等人的帮助下与之展开了一场险象环生的酷烈商战!
抢码头、劫人质、行暗杀……日商诡诈,招招险恶;开银行、设药房、夺纱厂……华商精明,步步为营!然而,川端与日军大佐秀田勾结,步步紧逼,设计陷害安、洪两家,乔波等人又该如何应对?
同时,“烽火连三月”的战争年代里,几个年轻人的爱情、友情也因战火的洗礼而难能可贵。但是,战火的肆虐、商场的厮杀让本就风雨飘摇的爱情更加不堪一击。乱世浮沉,繁华落尽,国仇家恨下的爱情又将何去何从?
国难当头,商场亦是战场!名媛、戏子、富家少爷、黑帮老大……如何在烽火硝烟中捍卫中华商魂?
關於作者:
秋天,原名刘慧兰,西子湖畔娴静雅致的女子,曾在《青年文学》《张家港日报》《扬子晚报》等刊物上发表短篇小说和散文若干。近年来在起点和榕树下等大型文学网站著有长篇近百万字,尤致力于民族工业商战题材的发掘。其书对暗里藏刀的利益争夺、细致缠绵的爱恨纠葛表现得淋漓尽致。现为杭州某中学教师。
目錄
第一章??独闯上海 遭遇枪战
第二章??与狼共舞 智取码头
第三章??情缘难续 风云突变
第四章??寿宴暗杀 深陷诡计
第五章??杀手围攻 抢夺纱厂
第六章??转战杀场 硝烟四起
第七章??命悬一线 绝处缝生
第八章??天涯相伴 日商猖獗
第九章??被迫西迁 命丧上海
第十章??实业救国 王者归来
第十一章??尘埃落定 化茧成蝶
內容試閱
第一章??独闯上海 遭遇枪战

她叫玉琪,今年十八岁,苏州东吴大学戏剧专业的学生,性格活泼开朗,有点小虚荣。
此刻,她穿着破了边的学生裙站在苏州河边,注视着河水向东流逝。父亲刚东拼西凑借了二十块大洋找保人把她从日本人的监狱里捞出来。她参加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日游行示威,日本人出动了军队,恶狠狠地抓了一大批学生。玉琪脸上还留有审讯时日本人打的掌印。
父亲轻轻地理了理玉琪被晚风吹散的刘海,催促道:“玉琪,船已经准备好了,赶紧和六叔上船吧,你的母亲会在上海那边接你。早日离开此地,越早越好。”说话间,他已把装有一些消炎药的简单包袱塞给了六叔。
“去,快换上这身男装上船,再把黑煤抹在脸上。”父亲抓过一把煤灰就往玉琪姣好的脸上胡乱地抹着。
玉琪任父亲涂抹,心里却一直惦记着还被关押在审讯室里的同学,他们至今生死不明。
“乔波、栾杰。”她的心里祈祷着,“你们一定要活着出来!我会在上海等你们!”
“玉琪,快点!晚了就不安全了。”六叔催促道,他古铜色的脸上沉静威严。
玉琪茫然地望了一眼身后已被暮色笼罩的苏州城,一脚踏上了开往上海的小船。
小船慢慢消失在夜色里,岸边不远处的兵营里隐隐传来日本兵操练的声音。
玉琪的父亲看到他们离开才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河边。玉琪的父亲在上海时曾为救一位艺妓而被人打残了左腿,听说她母亲那时是那艺妓的丫鬟,但他们已经有十八年没去过上海了。
玉琪的母亲在上海还有一位表妹。战乱与贫穷使她在上个月再次返回上海,投奔表妹。
第二天夜里八点,船快到上海了。视线里隐约有五彩的灯光在摇曳,摇曳的灯火倒映在水里五彩斑斓,就像此刻玉琪繁杂的心绪。
小船拐了一个弯,并未向灯火深处摇去。因为六叔与她母亲约好在十六里铺码头一个较偏僻的地方上岸,那里人少,安全。
玉琪敏锐地发现远处有一艘轮船向小船方向驶来,立刻紧张起来:“六叔,你看!”
“好像是日本人的远东战船。玉琪别怕!”
玉琪看着那艘在黄浦江上喷着烟雾的日本船,依稀还可见飘扬的日本军旗。
探头灯霸气地划破冰冷的江水和夜空。日本船越来越近了,玉琪看到站在甲板上的日本兵那厚重结实的长马靴,还有斜挎在腰上的锃亮的武士刀,“啪啪……”脑海里就闪过昨天在监狱时那个日本兵扬起的手掌,她下意识地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伤口还隐隐作痛,那是耻辱的标志。
玉琪轻轻地说:“六叔,如果日本兵再靠近,我们就跳黄浦江,离岸边不远了,我的潜水水平还不错。我不想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好,就这么定了。有六叔在,你别怕!”
六叔有节奏地摇着撸。灯光在江面划过一个个扇形,小船机智地左拐右拐,总是躲在探头灯的阴影里。玉琪的心跳得直逼嗓子眼,她看了一眼黝黑的江水,准备跳水。一分钟,两分钟,日本船的喇叭粗野地叫了一声,乘风斩浪,向前驶去。
两人松了口气。
六叔算见过世面,经验丰富,冷静地躲过了日军探头灯粗野地扫视,顺利地靠岸了。
玉琪明显感到上海的空气里弥漫着几分紧张。
“玉琪,我的乖乖,你总算靠岸了!”玉琪的母亲站在岸上,声音里有几分惊恐的颤音,她一把搂过玉琪,“刚才吓死我啦,孩子你真是福大命大!”
玉琪苦笑着:“看来上海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玉琪的阿姨笑眯眯地看着玉琪,阿姨今天没有穿妖娆的旗袍,而是青衫长褂,但还是掩饰不住她那高傲的上海风韵。“玉琪,长大了,这么漂亮,阿姨已经给你找好工作了,在一家电影公司当演员演戏。”
“那真是太好了。谢谢阿姨!在哪家公司?”
“回家再说。老张,赶紧安排大家上黄包车。”旁边站着的一位大伯忙接过玉琪手里的小包袱。
黄包车经过外滩,正值上海的夜晚。由于人多,车夫把速度放慢了。
玉琪看着周围:霓虹灯闪烁不定,灯光随着车流、人流汇成一条五彩的河流,一切美得像童话。那些穿束腰开衩旗袍的太太拎着手提包妖娆而过,路边广告牌上的女人风情万种,时尚浪漫的服饰让玉琪大开眼界。电车叮当而过,黄包车夫吆喝着招揽生意,卖报纸的儿童声音清脆……浓浓的上海滩风情流溢而来,玉琪喜欢这种气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第二天,在阿姨的引见下,玉琪到了一家叫秀田的电影公司报到,总管热情地接待了她。玉琪开始了上海的生活,她很满意这份工作……安顿好玉琪的工作,母亲松了口气,叮嘱了一番后,没几天就回苏州了。
玉琪像一朵娇艳的花热热闹闹地在上海滩绽放……
夜深了,上海滩像一只疲倦的狮子,沉沉地睡去。浓重的夜色里,一艘轮船沉闷地鸣叫了几声,划破了寂静的黄浦江,大摇大摆地靠岸了。乔波坐在挤满难民的经济舱里,他的思绪浮浮沉沉,脑海里一会儿萦绕着日本人镇压游行学生的血腥镜头:飞舞的钢鞭雨点般抽打着倒在地上的学生们,惨叫声、追赶声、凌乱的脚步声……百声齐作;一会儿萦绕的是这三个月来在监狱里那非人般生活的点点滴滴:冰冷的刑具拷打着身体、不间断地逼供、伤口好了又烂……
三个月前,乔波作为东吴大学抗日学生会的主席,发动了一场抗日游行示威,事后被苏州日本宪兵队逮捕。两天后,苏州一个茶商以二十万大洋为赎金救出了一部分爱国学生,其中还有他的女友安蝶儿,但他和栾杰、萧军等二十余人还被关押在苏州监狱。
三个月后,物是人非,日本人的身影已经晃动在苏州的角角落落。
昨天傍晚上船时,他远远看到一个日本兵手持带有刺刀的枪神气活现地在苏州街道巡逻。不远处的学校里,有日本女教师在教日文。日本人由军事侵略发展到文化渗透,想从精神上控制中国人,乔波的心里感到悲凉透骨。
出来后,乔波没回浙江温州的老家,而是找到苏州安蝶儿的亲戚家,从她姑妈那里得知安蝶儿出来后回上海老家避难了。乔波向她姑妈要了安蝶儿在上海的地址,便连日赶往上海。不知安蝶儿现在在上海过得怎么样了?想到安蝶儿,乔波的嘴角浮上了几丝淡淡的笑意。
三个月的牢狱生活使得乔波的脸上增添了几分沧桑,也平添了几分刚毅。他摸着自己满脸的胡楂苦笑着想:走在街上,安蝶儿大概会认不出自己来了吧。
上海到了。
五年前,那时,他十五岁,陪爹来过一次上海。
那天下着大雨,他和爹坐着黄包车前往乔家在上海的纱厂谈一笔生意。下车步行到一拐角处时,他发现了一个羊皮文件包,里面装有合同、文件、汇票等,乔波没有将包拿走,他想失主一定很焦急,应在此处等候失主。乔波的父亲要赶时间见日商签订一份订单,因此建议乔波等事情办妥后再来寻找失主。乔波却执意要等等看有没有人回来找那个丢失的文件包,到下午可能就会错失机会了。父亲此次带他出来,也只是想让他见见世面,赶不上签约,也就罢了,于是告诉他去纱厂的路线,就径直和段叔先走了。乔波怕有人冒领,寻了最近的一家小酒馆,看着小巷拐弯处。
果然,不久之后,一个洋人气喘吁吁地回来找东西,神色非常焦虑。乔波仔细问了一番,确定那包是他的,才把包交还给了那个失主。没想到那个失主是一位英国商人,叫查尔斯,在上海做生意。他对豪爽讲情义的乔波感激涕零,问乔波愿不愿意留在上海,在自己的药铺做事。
乔波婉谢了他的好意,查尔斯便留下自己的名片,告诉乔波如果在上海有事情,尽管找自己。
第一次来上海,乔波就遇到了洋人,感受到了上海那种特有的商业气氛,他喜欢那种氛围,有时想想,还会有几分兴奋。后来查尔斯来过几次信,力邀他毕业后到上海发展。
这些对乔波都有一定的诱惑力。他决定一毕业,就和蝶儿留在上海做生意。
回想中,船身晃动着,舱里骚动起来,散发出一股股难闻的气味。船终于靠港了,人群往前涌去,乔波随着人群上岸了。
他站在岸上,深深地吸了几口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乔波打量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上海滩,它在夜色里显得冷峻而优美,给人一种坚毅的敬畏感。乔波微笑着,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温暖。他凝神望着远处,见天边有浅浅的云在飘移,天似乎快亮了。
乔波提着藤箱大步向前走去。箱子里装有几样草药,是乔家祖传下来治疗刀伤、枪伤的秘药引子,是段叔带给他的。乔波想,到上海备点这东西,说不定能应急。如今上海局势好像比苏州还紧张。他身姿挺拔,目光炯然,神采飞扬,看上去俊秀而豪放,气质独特。其实乔波除了英俊的外表之外,那傲人的气质与他的出身有关:以“江南药王”“温州棉纱大圣”而闻名的父亲乔宏远从小就对他进行文化与商业方面的熏陶;而母亲好习武,这就使乔波从小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乔宏远是浙江温州人,出身望族,父辈给他留下了可观的药铺、纺织厂、服装厂等,到乔波这一代时,乔宏远为了让家族企业更上一层楼,便把乔波送到东吴大学学习经济学,准备毕业后再送乔波去英国深造几年。但天有不测风云,乔波不好好读书,竟然在学校搞什么抗日游行示威以致被关押。为此,乔宏远使尽浑身解数,花了巨资,三个月后才把乔波从日本人的监狱里捞出来。
温州的乔家正在等待乔波回来。乔家大宅是四进四出的庭院。一进是佣人居住的地方,一条小河穿过庭院,溪水清清,叮咚作响,有时佣人会在这儿洗刷一些什物;二进是正厅,是家庭议事、会客、祭祀、举行庆典的地方;三进是一栋四层明清风格的楼房,是乔宏远夫妻和乔波、乔惠兄妹的住房。楼下有用太湖石精心设置的景观,绿树掩映,花鸟相衬;四进是后花园,小桥流水,静谧幽雅,是全家休闲怡情的场所。
此时乔家人正在正厅等待乔波回家。乔夫人一大早就吩咐厨房准备了丰盛的酒菜,为儿子压惊洗尘。她坐在正厅的红木雕花椅子上,几起几坐,翘首等待。
此时,段叔走进来,脸色凝重,但并不见乔波随后。大家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段叔。
段叔低声歉疚地说:“老爷,太太,是我无能,没能把少爷带回来。”
乔夫人“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神情忧郁地走过去,拉住段叔的手摇晃着说:“乔波是不是出事了?”
段叔颓丧地说:“老爷,夫人,少爷……少爷他去上海了,说是过一段时间再回来。”
大家听后顿时舒了口气。
乔夫人脸色由白变灰,声调高起来:“上海,上海,又是上海!”
乔宏远听到后,眼神异样地避开夫人的视线,在那一瞬间,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慌乱。乔夫人凭自己的感觉,觉察出乔老爷在掩饰什么。这两年来,他留在上海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乔夫人慢慢有了怨言。
乔宏远听说儿子没事,心也就稍稍放松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出来就好!出来就好!”说完后,转身踱步回到了书房。
乔夫人还在问长问短,段叔只是茫然地点着头。乔夫人神色黯然地坐回红木雕花椅子上,眼神穿越三重门,望向庭院深深的乔宅。
凌晨3:50分。坐头等舱的洪爷一行六人,终于可以放松了,这次去山东收购棉花,一路辛苦倒不说,而是与山东棉商之间经过殚精竭虑地商谈才完成了这次采购任务,否则无法按时交货给日商。
此次前去采购棉花,洪爷投资了几乎一半的家当,成败在此一举。现在总算到上海了,只要交货给日商,这笔生意就算完成了,家当也会因此翻一倍。洪爷掏出怀表看了看,对顺子说:“时间不早了,按计划通知温州商人,货一到,就交接。”话锋一转,洪爷又问道,“金炳坤的货船就在我们后面,应该快到了吧?”
顺子回道:“在五十米之外,马上就要靠岸了。”
头等舱打开,洪爷后面跟了一群人,顺子对洪爷低声道:“洪爷,我先上岸看看。阿成会来接我们。”
洪爷正色道:“好。小心点!如果金炳坤能把这批货顺利交到我们手上,以后我们在上海滩的实力就不容小觑了。棉花是个好东西,我们做生意心就是要大,心有多大,生意就有多大。”
“洪爷是做大事的人,所以兄弟们愿意跟着您。”顺子恭维道。
洪爷又转身对一旁的阿健说:“川端的人到了吗?”
“报告洪爷,川端的人已经在路上,我们的货一到站,他们就过来验货付款。”
“根据合同,不是双方都要准时派人接货吗?大家都知道这个码头管理混乱,我执意要双方共同接货,川端怎么能不派人过来呢?”
顺子心里也忐忑起来,他看着黑黢黢的江水,祈祷着千万别发生什么事。他转而又安慰道:“洪爷,他们在路上,估计快到了,别急!”
“当初在安爷的码头交货,多安全。川端非要坚持要到大樟树下码头交货,那里离他们纱厂近,能省几个钱。”
“日商精明,分毫必争!”顺子说道。
“安排自己的人小心点。准备下船迎接金炳坤的船,4:50分左右,通知川端的人在大樟树下码头接货。兄弟们,这笔生意做成了,我们就彻底翻身了,洪爷我放你们一段时间假,抱个妞回家,生个娃,哈哈。”
顺子夹在一批难民中下了船。
顺子才上岸一会儿,就奔过来,神色惶恐地对洪爷轻声说:“情况不妙,码头对面有巡捕房的人,阿成的车旁也有,看来我们这批货早被人盯上了。”
洪爷一惊,望望四周,果然遍布着一些神色诡异的人。他骤然警觉起来,刚要原路折回,顺子一伸手把他拉回,把洪爷推进了阿成的车里。他急速地关上车门,立即下命令:“阿成,快冲出去,不要给人一锅端了。”阿成见情况不妙,急忙发动车,顺子赶快把手枪拔了出来。
那群黑衣男子立马围上来,其中一人死死攥着车把手,另一人疯狂地砸着车玻璃。顺子见势,踢出右腿,向着其中一人暴露在他面前的头颅横扫而去,本以为可以将其痛击,谁料到那人侧过脸来用铁锤般坚硬的额头向顺子踢出的右腿撞去,顺子只觉得小腿一阵剧痛,咬着牙向后逃开。
“哈哈哈……”那人站起身,狂笑道,“凭你那细腿怎伤得了我?”正在他得意之时,忽觉得有股暖流掺了雨水自额头而下,伸手一摸,尽是鲜血。
阿成忙踩油门迅速往前蹿,但一颗子弹飞过来,正中他的脑门,汽车戛然停下,正好停在刚下船的乔波身旁。慌乱中,受伤的洪爷从车里挣扎着出来,他知道要出事了,急得心“怦怦”直跳,慌乱中撞在乔波身上。乔波看着鲜血直流的洪爷,拉住洪爷的袖子,急切地说:“千万小心!”说完,就飞一般把洪爷背到一偏僻处。洪爷手臂上血流如注,乔波急忙打开箱子抓了一把药往伤口上抹,然后迅速地撕了一个衣袖匆匆包扎洪爷的伤口。洪爷手臂已无力握枪,他喘着粗气把手枪塞给这个陌生的小伙子,感激地望了乔波一眼。乔波一边扶着他往后退,一边拉开枪栓。
顺子惊恐地望着洪爷被一人掳去,摧肝裂胆地呼唤着“洪爷!洪爷!”他朝前面追去,前方只有一条小巷,不知通向何方。顺子往小巷处探了一眼,稀薄的夜色之中,有模模糊糊的人影在奔跑,那道黑影继续扶着洪爷往小巷深处跑去。
巡捕房的人疯狂地往这边逼过来。
顺子在后边指挥剩下的几个兄弟瞄准巡捕房的人扫射,一个黑影随之倒下,但小巷院房的墙上,又有几条黑影如履平地,正在往屋顶这边而来。
乔波护着洪爷,僵立在小巷深处,他们已跑不动了,此时又枪声四起。顺子急得对兄弟们叫道:“快,都冲过去,保护洪爷!”
乔波背起洪爷,顺子这才明白那陌生人是在救洪爷。四周枪声大作,静夜里回荡着凌厉的枪声。在顺子的掩护下,乔波趔趄地背着洪爷从小巷里冲了出去。有三个黑影冲上来想挡住他们,却被紧随其后的顺子扔出的飞刀刺中,黑影惨叫着倒在地上。
乔波刚想停下喘口气,回头看到院顶上的几个黑影移将过来,乔波腾出手举起洪爷的枪瞄准。这时,顺子已经抢先扣动了扳机,三个黑影随即倒了下去。
枪声终于静了下来。
远处阿成开的那辆车已经着火,阿成的身体斜挂在车门上。现场一片狼藉,码头上金炳坤的货船已杳无痕迹地消失在黄浦江上。黄浦江像一条黑黝黝的蟒蛇往前游动着。
顺子沮丧地哭诉道:“洪爷,我们刚下船的时候,金炳坤的货船同时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袭击包围,目前棉花不明去向,金炳坤也被乱枪打死。”
“浑蛋。”一阵剧烈的伤痛钻心地侵袭过来,洪爷狠狠地骂道,“走,一定要查清此事的真相,这可是我的一半家当。”
这时川端的人刚驱车到达码头,见此情景,惊骇不已。他们对洪爷的遭遇深表同情,然后安慰了一番就走了,似乎是生怕惹上麻烦。
路上所受辛苦自不必多言,想到这次买的棉花耗尽了自己大半家产,转眼间就消失了,洪爷一时像做梦一样,喃喃自语:“不可能的!”说着,两行浑浊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那场景令人酸楚,顺子也跟着哽咽。
他突然想起救自己的乔波。乔波站在一旁,脸上沾满血污,衣服上的血还在往下淌。乔波转过身,提起箱子,默默不语地独自离开。
“兄弟,请留步!为什么要救我?”洪爷问道。
“只是顺道经过,救死扶伤而已。”乔波解释道。
洪爷欣赏地望着这位后生,根据他手上提着的那只破藤箱,还有他疲惫的神色,他估计乔波是来上海寻生计的,但身上又有一股非凡的气质,身手也敏捷,洪爷以为此人可以收罗到自己旗下,日后应该会有所作为,于是道:“多谢了。如果看得起我,就送洪爷我回去,好让我好好感谢你。”
“不必了。”乔波回道。
见乔波转身意欲离开,洪爷对顺子使了个眼色,顺子忙上前拦住乔波。
“对不起,没那么容易,你出现得很不是时候,顺子,把他带走!”洪爷见势,故作威胁道,“这批货没查出来之前,兄弟,只能先委屈你了。而且你那药挺灵,我现在血也不流了,烦劳小兄弟到府上住上几天帮我治伤。”
乔波本来就不想去自家的纱厂,担心家人早早催促自己回温州。正愁这段时间住哪儿好,这不,随他回去,包吃包住也好,等找到蝶儿再说。于是他摸着自己的胡楂笑着说:“绑架啊?管饭不?”话还没说完,他的眼睛就被蒙上了,嘴巴也被塞上了一团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布……

傍晚,安家大院,夕阳的余晖布满了绿树葱茏的花园。安蝶儿推开窗户,眺望着远处的黄浦江,斜晖脉脉水悠悠,她每天都会情不自禁地望着江水还有“当当”驶过的有轨电车发呆。她深信乔波会从某一艘船上跳下来,到上海寻找自己。
自从三个月前安蝶儿从苏州回来后,精神一直不太好,有时晚上还做噩梦。安家下人们晚上走路的脚步都放到最轻,生怕吵醒好不容易入睡的安小姐。而那段惊心动魄的逃亡经历也常常在蝶儿深夜的梦里折磨着她……
三个月前,她被宪兵队抓进监狱,消息传到上海,安老爷火速派管家峰叔携重金前往苏州。世事变幻,而钱在某些时候确实是万能的,加上日军大佐秀田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次日就放了安小姐,但回到上海,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还会在深夜的梦里折磨着安蝶儿。
天亮了,安蝶儿梳洗完毕后,坐在窗前。“乔波。”她期盼着,“你会没事的,一定要活着出来!我会等你!”
三个月过去了,乔波依然杳无音信。
安蝶儿本是在东吴大学学习法律,那时候女孩子学法律的很少,这是因为安老爷在生意中曾因一些合同上人家设置的法律陷阱吃过亏。他分析原因,认为安家生意要做大,就必须要有人懂法律。培养谁?一时拿不定主意,后来就忍痛割爱送女儿蝶儿去了离上海不远的苏州学习法律。谁知她在学校加入了抗日救亡协会,甚至还谈起了恋爱。安老爷反对女儿参加这些太危险的活动,也不同意蝶儿谈一个温州乡下的男友,安家偌大的家业必须要有一位门当户对的优秀男子来为安家助上一臂之力。最近他发现女儿在房间里不是坐着发愣,就是看着院子里的鸟雀在花草树丛中飞来绕去,有时甚至看到她整天待在房间里看书,但不见其翻书。在众人面前,女儿又是识大体的,笑颜温婉,端庄有礼,但安老爷知道女儿还在牵念那个温州小伙子。他真不明白,大上海滩她要嫁什么人不可以,竟会对一个来自乡下、还在坐牢的人难以割舍!也许让女儿出去做些事让她忙起来,会忘记那些事情,而且还可以认识一些优秀的男人。因此,安老爷决定今天让女儿下楼见见自己商会的一些老朋友。
安老爷在书房里抽着烟,峰叔给他放上烟丝。
“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啦?最近几天竟是茶饭不思了,女大不中留啊!”
峰叔安慰道:“事缓则圆,过一阵子慢慢忘记就好了。除了这事,小姐在监狱及回上海的路上着实受到惊吓了,这都需要时间缓缓气的。老爷不要过分担心,过段日子,给小姐找份事情做做,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我也有这种想法。”安老爷点头。
蝶儿在卧房里看着自己和玉琪、乔波、栾杰四人一起在东吴大学的合影,心里慢慢宽慰起来。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乔波一定会没事的。昨天她接到栾杰的电话了,他说,他出来了,现在正在上海,准备找一份工作;他还说,乔波近日也应该有消息了,乔家一直在努力,叫她别急;栾杰还告诉她,玉琪到上海了,在一家电影公司上班,他们那些关押在监狱里的同学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想到这些,蝶儿心里稍稍安心下来。
安老爷在家宴请几位商会的朋友,这是他们的惯例,每隔一段时间大家要坐下来商谈一下生意,互通有无,顺便谈谈上海滩里大街小巷的奇闻逸事。大家轮流在家宴请,这一次轮到安老爷。安家下人前几天就开始忙碌起来了。大院里繁忙而有序,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热闹。安老爷让女儿下楼来作陪,蝶儿识大体,自是不会把自己的不快表露出来而影响父亲的生意。
安蝶儿征求父亲的意见,她想请玉琪过来一起作陪,玉琪能歌善舞、性格活泼,这样气氛会活跃些。安老爷见女儿有此雅兴,满口答应。安蝶儿通过栾杰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正在影院拍戏的玉琪,拨通电话,听到蝶儿的声音,玉琪惊喜不已,欣然答应前往。
蝶儿也精心梳妆了一番:脸上抹了淡妆,盘发挽髻,发髻上插着一支水晶发夹,粉色齐膝小旗袍恰到好处地收束着她那小蛮腰,整个人看上去清新时尚。蝶儿的母亲也曾被人说是标准的美人,可她没见过母亲。想象中的母亲总在自己孤寂时适时而来。只要想到“母亲”二字,蝶儿的心里会被暖暖的温馨笼罩,那种感觉就是母爱吧!
傍晚时分,客人陆续到来。安家为客人们准备了中西餐供大家选择。
西餐厅布置在一间金碧辉煌、铺着厚地毯的餐厅,厅内站着几位穿戴齐整的洋服务生。餐厅里有宽阔的阳台,装着富丽的窗帘,窗帘有两层,里面一层是纱,轻轻拉开,可以看到马路对面的万家灯火和浩渺的黄浦江,别有一番情趣。
餐厅里摆着一张雕花的、长方形的大餐桌,精致美丽的餐桌丝绒布上,放着亮晶晶的高脚杯和刀叉。桌上有牛排、烤乳猪、乳鸽、土豆泥、沙拉、煎鱼等;酒有各种各样的怪名字,瓶子上都是外文,洋服务生正在忙碌着把各种颜色的酒调和在一起。
中餐厅里,餐桌上摆满了碗筷,菜一道道端来,菜很多,有大闸蟹、红灯甲鱼、进京乳腐等菜肴,也有高桥糕点、梨膏糖、大白兔奶糖、万年青饼干等糖果点心,以及奶油五香豆、南翔小笼馒头、稻香村鸭肫干、鸽牌龙虾片、枫泾丁蹄等风味小吃。
安老爷看到主要客人洪爷、英国商人查尔斯、日本商人川端等都到了,又见女儿神态愉悦,稍稍放心,忙示意大家入座。
流光溢彩中,安老爷宣布晚宴开始,客厅里一时杯觥交错,煞是热闹。
大家喝着酒水,谈笑着,气氛非常轻松。他们从军事、政治谈到了娱乐——轮盘赌、咸肉庄、跑狗场、必诺浴、舞女、电影明星等等。但在商言商,他们说的更多的还是商业信息。安爷见大家心情不错,乘兴在酒宴上宣布了一个新消息:安汇钱庄中心明天开张易名为安汇银行,保存原来一元起存的制度,另外新开辟外国货币和中国银元的兑换等业务,以后在安汇银行也可以付英镑、日元、马克等,可以与多国银行在划汇、交换票据等方面合作,可以互相发放存贷款,与英国的汇丰银行、美国的花旗银行、日本的樱花银行一起携手打造上海滩的金融王国。
话音刚落,有的惊骇,有的兴奋,有的沉默……
“我们中国终于有了和外国人平起平坐的银行了。”
“安爷什么时候开始打这个主意的啊?”
“大手笔,只有安爷有这个胆量。”
……
一旁的川端岩石则是闭着眼摇了摇头,暗骂道:“老家伙,抢我地盘了。”但他虽心里骂着,脸上却挂着招牌式的微笑,还不自已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洪爷。川端岩石是川端家族的第四代传人,五十岁左右,秃顶,身材壮实,留着当时日本年轻人的时尚短胡楂,长着一双闪着金灿灿光芒的眼睛,眉毛极长,似要扫到鬓角,黑黑的瞳仁仿佛有看穿一切的洞察力。他为人圆滑,精明能干,有雄心有魄力,富有冒险精神,骄横狂妄,是川端家族商业管理者中的铁腕人物,在上海经营药材、棉纱、火柴、茶叶等生意,这些年野心越来越大,也慢慢狠毒起来。同时,川端岩石的生活也非常糜烂。
川端家族是安、洪两家多年的生意伙伴。
川端家族1921年来到上海滩经商,在纺织、丝绵、药业、物流、资源开发、金融、影院等领域开拓事业。川端家族还积极发挥其作为综合商社所具备的多方位功能,包括提供设备、组织资金、投资、融资、协调、合同承包等,采用各种合作方式扩大其在上海滩的地盘。目前,川端家族在上海滩拥有一家银行,七家公司,在中国其他省份也有十几个办事处。1932年,川端家族在上海成立了川端株式商社。
他端着酒杯,对安爷贺道:“恭喜您的银行开张。”
安爷笑道:“以后还请川端先生多多关照!”
话还没说完,洪爷也挤过来了:“老哥,还是你为我们华人长脸,来,这杯酒算小弟我的心意,今儿个高兴,我喝了,您随意。”说完,整杯酒“咕噜”而下。大家为洪爷的豪爽侠义兴奋起来。
中西厅南北相应,场面一时喧嚣起来。
酒一多,大家的话就多起来了。
洪爷转身对川端说:“这次想不到会出此事,不知川端先生能否宽限小弟几天,待我找到棉花再谈赔偿问题,毕竟离交货还有一段时间。大恩不言谢。我若能重振旗鼓,日后必将重谢川端先生。”
川端转动着手里的杯子,看着杯中的红酒旋转着,轻轻喝了一口,说:“都是生意人,我们要按合同执行,否则我们的合同签了还有什么作用呢?不过中国有句俗话,不要落井下石,我会适当考虑,但我首先是一个商人,不是慈善家。洪爷,祝您好运!”
“对……对……”洪爷听到这软硬兼施的话,舌头都打结了。这事情分明不好对付,毕竟是几十万大洋啊!他沮丧地坐在桌子边发呆,满桌子的美味佳肴,他一点胃口也没有,这里的热闹似乎也与他无关。此时他是世上最可怜、最悲伤的老男人。
音乐响起,像流水般漫过来。川端笑笑,汇入人流。
洪爷黯然神伤,想到棉花就心神不定,精神快要崩溃。他像一条落水狗一样落魄。他看着嬉笑怒骂的人群,产生了一种想要说出自己痛苦的冲动,他要倾泻这个泰山压顶般的打击。起初,碍于面子,他封锁了消息,希望自己能尽快找回棉花,就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最起码保全了自己大半生的名声。洪爷不是没见过风浪,但他从没有经历过这么丢脸的事情,到嘴的东西竟会在面前转瞬不见。这要是说出去,以后哪还有脸在上海滩混?又有谁还会相信自己?他瞒着,熬着,仿佛每天都在油锅里煎着,但他实在不甘心自己的家业就此毁于一旦,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当猴耍,要死也要死个明白。今晚,洪爷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耳边是人们在谈论自己生意的声音。
“现在生意难做,拿我们丝业来说,目前是可怜得很,简直就是四面楚歌:工人要加工钱,对外销路遭遇日本丝的竞争,本国捐税太重,金融界对于放款又不肯通融!你想,成本重,销路不好,资本紧缺,还有什么希望?我是想起来就灰心!上海滩洋商多起来,各国政府或多或少有一些保税政策,他们设备也先进,各行业竞争激烈。华商越来越难以立足,自家门前,群魔乱舞,真是倍感无能为力啊!”
“金融界就更难混了。洋崽子扼住了你的咽喉;政府盘剥你;公债起起跌跌,钱庄也跟着风雨飘摇。安爷是逆风而上,愿他顶着风雨,直挂云帆。”
“丝价低落,竞争不过那些洋鬼子,上个月连工人工资都没结清,引得工人闹工潮。去钱庄贷款,人家说不是慈善机构,条件苛刻啊!就看安爷肯不肯出手相救了。”有人叹了一声,愤愤地说着。
“最近发展势头最猛的当然仍是纺织业,由于国际市场的变革,各国免税制度的保驾护航,国产布的需求量大增,棉纱价钱从每件156元涨到了每件230元。纱厂开一家成一家。川端继新开一厂以后,又购下宁波商人的一纱厂。那厂一年的利润就有七十多万两白银,听说川端最近还要购买另一家温州人的纱厂。”
“哦?说不定哪一天就咬到你我身上去了。”
洪爷听到牢骚声,不禁大声说起来,还带着几分悲怆:“兄弟们,你们知道我现在生不如死吗?我千辛万苦花了大半家产从山东购回来的棉花昨天竟然在码头失踪了。”
话音刚落,客厅全部静寂下来,安爷也神情凝重。大家看着洪爷,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在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商人,今天果真像又老了几岁,眼睛都深陷了。
大家呆立良久,以为洪爷喝多了,但一会儿人群就炸开了锅。
“这是断子绝孙的事情啊!”
“这一定是哪个黑帮干的,前几天股市狂跌,那个什么橡胶股已经变为废纸了,有人已经跳黄浦江了。估计是有人走投无路出此下策。”
“那缺德了!”
“这年头,讲德能当饭吃吗?”
安老爷扫视了一下人群,迈着沉稳的脚步来到两厅的正中间,朗声道:“各位,今天是安老爷我做东,请大家来做客,本应是一个高兴的日子,却想不到洪爷他竟遇到这等不守规矩的龌龊之事。有人坏了规矩,如果此事与在座诸位有所关联,请看在我这张老脸的份儿上,放洪爷一条生路。狼有狼道,蛇有蛇踪,商有商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此事早晚会弄个水落石出,到时彼此伤了和气,倒是因小失大。”
“是呀,是呀,什么人干的啊?这一定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否则一船的棉花说没就没了?”洪爷转脸看看各位,像个无助的孩子。
空气凝固起来,留声机里放着的《天涯歌女》也显得异常悲凉。
查尔斯绅士般地站起来:“女士们,先生们,这件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洪爷,多保重!俄国诗人普希金曾说过,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我们还是想点什么玩意儿来乐一下……”他这话还没说完,人们眼前猛地一亮,一位身穿红色丝质旗袍的女孩款款而来,鹅蛋脸、杏核眼,嘴角隐隐透着傲气,大家见了都不禁有几分惊艳。
她远远地站着,目光搜寻着人群。
川端惊叫道:“亲爱的,你怎么来了?”说着举起双臂在空中打着响指,迎向玉琪。
安蝶儿一直在等玉琪,她挥手叫道:“玉琪,玉琪。”
男人们都愕然转过身去,望向玉琪,玉琪热情地和大家打着招呼。
有人私语:“此女只应天上有。”
这时音乐响起来了,查尔斯提议跳一曲。瞬间,大厅里一扫刚才悲戚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似乎洪爷的事情只是唇边的一个故事。乱世,谁又有多少精力和能力管别人呢?
玉琪和蝶儿唧唧喳喳地聊了一会儿,就应查尔斯的邀请翩翩起舞了。
谈话重新热闹起来,多是谈生意。
安老爷见气氛缓和下来了,低头和蝶儿在商量什么。原来为助雅兴,蝶儿今晚准备为客人弹一曲,蝶儿在东吴大学时曾向当地的一位老艺人学过评弹。
安老爷见女儿今晚兴致不错,站起来向大家介绍了蝶儿,并说为感谢客人的到来,小女愿为大家献上评弹一曲,以供大家娱乐。
很多人只听说安爷有一女儿,美若仙子,今日一见,果然艳羡。这安蝶儿看上去才貌双全,断然不像一些富家小姐一看就是一个绣花枕头,任性娇惯,身无一技之长。
蝶儿听完父亲的介绍,手扶琵琶走上前面的表演台,玉指纤纤,未成曲调先有情。蝶儿弹起评弹名曲《三笑》。她唱腔甜糯而有韵味,说表自然真切。听唐伯虎(蝶儿)给秋香讲故事、说笑话,幽默风趣。这美姿媚态惹人爱怜。最后只听蝶儿唱道:“我问你是谁?你原来是我,我本不认你,你却要认我。噫,我少不得你,你却少得我。你我百年后,有你没了我。”蝶儿情不自禁弹出了自己的心声,忘了自己,忘了此情此景。这一曲之后她又弦索叮咚弹了几曲轻松的曲子。
不远处杯觥交错,身边是家园、父亲,这是蝶儿心中最美好的记忆。她只想为父亲多做点什么。她常常想起一句话:当时光逝去,你不会为做了什么而后悔,你只会为没做什么而后悔。今夜,她只想为父亲的客人、为洪爷、为父亲弹几首,哪怕只是解解乏,消消愁。
会客厅一下因两位漂亮女孩的出现而重新活跃起来。大家又开始新一轮的敬酒。
蝶儿端着酒杯走近坐在椅子上沉闷不语的洪爷,悄声道:“洪叔叔,别急,一切会有办法的,来,我们喝酒。”
蝶儿这一声温婉的“洪叔叔”,温暖了洪爷心里如冰河般的冷寂。他沮丧地抬起头,看着蝶儿。“安小姐,你很善良,你知道我心里的苦。但安小姐,我告诉你,你洪叔叔不是孱头,我会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洪叔叔,我知道你是条好汉。那些人多行不义必自毙。”
“这话在理,来,我们喝酒。”
“洪叔叔,你们那么一大单生意,应该订了合同吧?如果洪叔叔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合同,也许会有一些条款对你有利,可以减轻一些损失。”
“安小姐,你这话当真?东西是我丢的,我找谁去赔啊?”
“合同一般写明买卖双方风险共担,不知洪叔叔签订的合同写了吗?”
“是写了。”洪爷眼睛开始光亮起来,“可是我总不能要对方赔偿吧?”
“风险共担是合同签订时,大家共同承诺的。明天,你把合同给我看看吧。”
洪爷酒醒了一半:“好好,明天一大早,我派车来接你,不愧是学法律的大学生。我这就去和安老爷说去。”
蝶儿微笑着端起酒杯。她的心里涌起小小的成就感,嘴角的笑像一朵兰花般幽雅。
这时有客人在告辞。只见玉琪拉着川端焦灼地转了一个身,匆匆来到蝶儿面前,便在一连串的“少陪”声中匆匆地走了。
大家一一告辞,川端也一一和客厅里的人握手,来到洪爷面前时,紧紧握着洪爷的手说:“保重身体要紧!祝你好运!”

那批棉花失踪已经一个星期了,但还是没有消息。洪爷也没报警,公共租界的那个巡捕督察长除了会收钱、打哈哈外,什么实质性的事情都不做,所以洪爷打算私底下先派人侦查。
洪爷的书房里,正中间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设着斗大的一个烟斗,还有一些文件袋。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字,写着:“打下江山要靠胆,守住江山要靠脑,万年基业要靠心。”东墙上则悬着一把白玉战国剑,旁边挂着一把武士刀。办公桌两旁各备四张高背雕花橡木椅,椅子上铺着浅蓝色椅搭,两边一对高几上各设一副茶具。这八张椅子,是平日里洪爷用来款待客人的。
书房里灯光摇曳,一长发女子戴着斗笠背对着窗子在和洪爷说话。
她是阿芳,人称“码头包打听”,从小在黄浦江边长大,大高个儿,一双大脚,青铜肤色,嗓门亮堂,骂起人来如快刀斩乱麻,打起架来三五个壮汉都不是她的对手。记得有一次一个瘪三不知“包打听”是何角色,无聊至极取笑并侮辱阿芳,说这种也叫女人,白送他他也不要。阿芳勃然大怒,一个巴掌扇过去,瘪三足足转了三圈才倒在地上,半边脸立马失去知觉,呻吟不止。其余几个小瘪三见同伴吃亏,一齐上去围住阿芳。谁知阿芳一点也不惧怕,抄起身边的扫帚“呼呼呼”几下舞动起来,就像扫地一样把他们一一扫入黄浦江。当他们像一只只落水狗一般爬上来之后,才知道阿芳的厉害。阿芳拍拍手,傲然而去,健硕的背影令人生畏。
阿芳对码头的事情更是灵通。她整天在黄浦江上摆渡,一双眼睛黑亮,记忆力和分析能力都不错,各码头主都让她三分。阿芳也是仗义的女人,大家有困难,只要她能帮上,她绝不会退让。再加上阿芳疾恶如仇,所以只要经过大樟树底下的轮渡,大多不敢得罪“包打听”,因为生怕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动起武来,弄得连骨头都不知会断几根。
洪爷的棉花正好是在大樟树底下附近失踪的,洪爷估摸着阿芳会有消息,所以请阿芳过来。不负众望,阿芳果真暗中得到一些蛛丝马迹。她告诉洪爷那天晚上有人发现川端的师爷栾杰出现在大樟树下,估计此事与川端有关。但洪爷不相信这是真的,哪有贼喊捉贼的?这棉花是自己卖给川端的,川端和自己合作过多次,从来不耍这种阴谋诡计。
阿芳见洪爷不信自己,要了自己该得的酬劳就准备离开,临走还说了一句:“棉花藏在石库门一带一座废弃的小楼里,信不信由你!”说完,“咚咚咚”转身走人,还把洪爷家门口的那只狗吓得汪汪直叫。
乔波到上海找蝶儿,但蝶儿亲戚给的地址并不准确,所以乔波一直没找到她,于是他就在洪爷那里住了下来,一边寻找蝶儿,一边帮助洪爷侦查棉花的下落。
阿芳提供的线索初步表明这批棉花是川端指使人打劫的,而且棉花暂时还没出手,藏在石库门一家废弃已久的破楼房里。听说那小楼曾经是名震上海滩的艺妓洪娜的住处,而洪娜却诡异地吊死在那里。打那以后,那房子就经常闹鬼,一时少有人去,时间一长,就废弃了。小楼外表看上去虽很破败,但红墙上爬着些绿藤萝,所以稍显几分生机。
洪爷和乔波、顺子等分析阿芳带来的线索。乔波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愿意明天到石库门一带侦查一下。
秋风起,太阳寂静地挂在天空。乔波和顺子带人来到石库门一带,果真寻觅到那幢小楼。
乔波与顺子打算摸进这座神秘的小楼房,却发现有几个身份诡秘的男人在四周游荡,看来是有人在此看守,这一切都表明他们的侦查方向是对的。
白天是进不去了,为了安全起见,乔波召集大家商量,决定趁天黑再摸进去看看。此时是上午九点,回去交差,怕洪爷不高兴,乔波建议大伙先散了,并约好下午六点在石库门三号胡同口集合。
乔波抽这个空当儿继续寻找安蝶儿,乔波知道安蝶儿家在法租界某栋大院里,现在只有一家家寻查,哪怕走遍法租界,他也要寻到安蝶儿。
日倾中天,乔波在一家面店应付了一餐。为抄近路,他凭地理感觉,绕道而行,往法租界而去。
他路过复兴路一座旧庙宇时,突然从倒塌的短墙后跳出两个人,其中一人用一支枪指在他的后脑勺上,另一人马上把乔波的枪卸了,同时把他的眼睛给蒙上,只听到对方厉声地说:“不许动,跟我走!”
乔波紧了紧风衣,脸色平静,心里却在快速地思考:他们是何人?为何绑架自己?
一间小黑屋子里,借着火把的光能看清这是一间破败的庙宇。门上的油漆已经斑驳,几尊菩萨也东倒西歪,被蜘蛛网笼罩着,只待寿终正寝的一天。乔波被捆绑在一根柱子上,对面坐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一脸的横肉。
乔波微笑着看着他们,神情镇定。
那个领头人模样的人向乔波走过来,歪着脑袋看着乔波,开口道:“哥儿们,知道为什么绑架你吗?”
乔波想,难道自己这几天的行踪他们已经知道了?但对方即便知道一二,也应该不会清楚到洪爷查这批货究竟查到什么程度吧。他思虑了一下,认为这伙人八成是川端派来的。想到这儿,乔波嘴角一勾,试探道:“是日本人川端派来的吧?说吧,想要我干什么?”
领头人乐了:“哥儿们,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爽快!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川端的手下?”
乔波心里放松下来,微微一笑:“我是洪爷的人,洪爷最近委托我查找棉花的下落。我刚来上海滩,所做的事情仅此一件,除了与棉花有关的人会找我,我想总不会有人来请我去喝酒吧?而棉花又与川端有关。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你和别人不一样,太有思辨力,太危险了。告诉你,少插手这件事。”
想不到他们真是为这事来的。
那人阴森地冷笑了一声:“今天只是委托你给洪爷带个话,这件事情不要再查了,叫洪爷识相点。”
乔波笑了:“我只是一个跑腿的小人物,查不查这件事我哪做得了主?你们应该去找洪爷才对。”
旁边一人看乔波毫无惧色,怒气冲冲地说:“小人物?你现在是洪爷的智多星,洪爷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你定夺的。他现在听你的。”
“这位爷,这你就错了,我刚到上海滩,在洪爷家才待了一星期不到,只是跑腿的,哪有跑腿的为当家的做主的份儿?”
领头人拔出手枪,转动了几下:“再嘴硬就把你崩了,再崩你们洪爷。让你们看看我们这些小人物是怎样坏掉大事情的。”
乔波还是没有搭理此人,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破庙里,领头人拿着枪,然后转动了几下。乔波面容沉静,好像盼着他们动手。
领头人见他不怕死,有些为难:“哥儿们,你是个小人物,又何必那么死心塌地为他做事呢?你不知道这上海滩死一个人就像死一只狗一样?这洪爷听你的话,你是他的智多星,你叫他不查,他就不查。我们头儿说,你很危险,不好对付。”
“你们头儿怎么就知道我不好对付,他认识我?”
那人知道说漏嘴了,忙摇头。
“智多星……”乔波仿佛沉溺进往事的河流之中。在东吴大学时,每遇到困难,栾杰总会找自己,并封自己为“智多星”、“绍兴师爷”。
乔波不语,心里却是万卷波涛拍岸,他点点头:“这样吧!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我知道你们在川端手下办事难,你就朝我开一枪吧,回去交个全尸,也好交差。”
这下领头人急了:“嘿,骨头还硬啦。”来的时候,头儿交代不许伤他性命。
有人上前一步,准备瞄准乔波的脑袋开枪:“我倒想看看是他的脑袋硬还是子弹硬。”
领头人眼一横:“你疯了,杀了他,拿不到川端给我们的钱,事情也完成不了,川端会要你的脑袋的。”
“兄弟,听我的,回去说服洪爷,此事到此为止。”
乔波说:“洪爷是否愿意停手,不是我可以左右的。我宁愿死在你们的枪下,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领头人急了,手一扬:“好啊,小子,算我开眼了。给我打他的腿,让他爬回去。”
另一位跑过来劝道:“小兄弟,何必呢?现在就你一人在这儿,死了也就死了,谁救你?靠人不如靠自己,凡事不要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乔波笑了,缓声地说:“好吧,我回去劝劝洪爷。今天不是我贪生怕死,是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不想现在就冤死在这里。”
领头人高兴极了:“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不就是耍耍嘴皮子的事情嘛,弄得兄弟们这么麻烦。”
领头人赶快命人松绑,并示意把枪还给他。
乔波整整衣服,接过枪,突然转身用枪指着领头人,周围几人迅速拔出枪对准乔波,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乔波冷然一笑,所有人都盯着乔波,但转瞬间,乔波却用枪往自己的右腿上开了一枪,鲜血流了一地,手枪口冒着缕缕青烟。只见他慢慢地跪下来对庙里的菩萨说:“我算条男子汉吗?你们都看着了。”
随之,他回过身,几人惊呆着往后退。乔波决定将计就计,来个破罐子破摔,于是他和颜悦色地说:“你们要不要也给我一枪?你们不是说要让我爬着回去吗?这样在川端那里也好有个说法。”
领头人傻了。
“你们不开枪,是吗?那我自己再开一枪。”他对准自己的左腿就要再开一枪。有的人从来没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不敢再看,把脸转过去。其实他们是从江浙一带逃亡上海的难民,为生活所迫,有时接一些敲诈勒索、恐吓杀人的活儿,赚几个零用钱。
领头人这时突然急了。他上前几步,双手夺下乔波的手枪:“哥儿们,好样的!快,快扶他起来。咱们不能要小日本的钱,把这位兄弟赶快送医院,我们各自逃命去吧。去他妈的小日本。赶快把好汉送医院。”
其中一人背起乔波撒腿就跑出了庙宇,往医院方向狂奔。

顺子他们下午六点到了石库门等乔波,但一直不见其踪影,他们站在小楼不远处不敢贸然行事。看着夜幕中更显颓败的小楼,顺子建议大家先回去,万一有什么闪失,自己也担当不起,于是悻悻然回来了。
一天又是一无所获,自然是被洪爷臭骂了一番。洪爷的纱厂也因资金紧张而使部分生产线停产。工人也因工资一时发不出来,开始闹工潮。眼看交货时间只剩不到二十天,到时候如果洪爷交不出原料,川端按合同就可以把自己告上法庭,洪爷必须给予川端商会巨额赔偿,走投无路的洪爷也只有用纱厂、船厂来抵债了,然后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起点,这和要他的命差不多。世上最悲哀的事就是上帝先给予你荣华富贵,然后又毫不留情地夺走,把你送回一穷二白的困境。
洪爷握着烟枪,烟丝“滋滋”作响,发出呛人的烟味。他咳嗽不已,气急败坏地把烟杆重重地扔在地板上,一旁伺候他的女佣人忙跪在地上把烟杆捡起来。洪爷心烦意乱,喝道:“出去,都给我出去!”佣人低头离开。
这时顺子站在门口,见此情景,没敢进去,良久,见洪爷脸色稍稍平静,才通报道:“洪爷,安小姐来了,在客厅等您。”听他这么一说,洪爷的眼神蓦然发亮。从合同上找漏洞,这也许是最后一根救命绳了,虽说希望渺茫,就算死马当活马医吧!
“快请安小姐到书房来。”
洪爷调整好心绪,站起来在书房门口等安小姐。安蝶儿今天穿了双黑色羊皮小靴,罩了一件紫色长风衣,头上挽着随常的云鬓,脖子上戴着花围巾,手上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羊皮包,看上去清爽、知性、利落。
洪爷把安小姐让进书房后示意其他人出去。
安蝶儿见佣人出去了,问道:“洪爷,那份合同可以给我看一看吗?”
“当然,当然。”
洪爷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折子,对安蝶儿说:“这份契约还有什么用?要不是我当初鬼使神差签了字,今天也不至于落到这要命的地步。”
安蝶儿翻阅着这一本密密麻麻写满条款的折子,逐字逐句细心地推敲着。洪爷目不转睛地看着安蝶儿,他幻想她就是菩萨再世,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一个陷入困境的人面对任何一丝希望他都会觉得可能是力挽狂澜的机会来临了。
安蝶儿说道:“任何契约都会写明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洪老爷,据我所知,你的棉花凌晨到达上海大樟树码头时,川端的接货人员并没有按时到达,这就造成了风险增大的可能性。你们的契约最后一条注明了一点:因大樟树码头乱匪众多,为确保货物安全,双方各派出十名左右人手接应。”安小姐指着这一条补充条款给洪爷看。
洪爷惊喜地站起来:“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条,他也应该承担风险的。请问安小姐,他是不是也要承担一半的损失?”
“如果查明事实,有证据表明他们的确没有派人过来,他们就要承担相应的赔偿。”
洪爷咬咬牙道:“川端没派人来,这一点是确定的。他是故意的,他在契约中早就设好陷阱让我跳啊。但是安小姐,货是我们掉的,他是肯定不想赔的。”
“所以要调查取证。”
“那一切听从安小姐安排。”
“这事儿我要和父亲商谈一下。我目前还没有律师资格,也没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请其他律师也可以的,但我会尽力帮洪叔叔的,父亲也会帮你。洪叔叔,别着急,天无绝人之路。”
天色已不早,外面已经亮起了灯,安爷不放心女儿,已经来电话催蝶儿赶快回家了,安蝶儿站起来,准备告辞。
送安蝶儿的车早已停在门口,洪爷、顺子送安蝶儿上车,客气地道别。司机缓缓启动车子,离开了洪家。
这时一辆黄包车停在洪爷家门口,乔波拖着伤腿回来了。黄包车与小汽车擦肩而过。
乔波把自己在半路被绑架一事说了。
洪爷听了,气得血脉贲张,再结合阿芳的调查和安小姐的推理,洪爷这次断定这一切都是川端所为。洪爷发誓不查清此事决不罢休,不管是谁干的,他一定要查到底,倾家荡产也要把川端给告了。
他哀叹几声,看着受伤的乔波,安慰了几句。乔波却笑道:“其实我没有受内伤,只是点皮外伤,这是一种特殊红液体,我把它藏匿于膝盖上,随着打偏的枪响后跪下来,红液体就流出来了,这是特殊时刻不得已用的。”众人听后都松了一口气,但对独自一人、赤手空拳能成功化险为夷的乔波却开始刮目相看,而洪爷也暗中为自己捡到了一名智勇双全的得力助手而欣慰。
洪爷寡然地走进书房,刚坐下,顺子就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告:“川端的人来了!”门口站着的保镖顿时紧张起来。
洪爷沉声道:“慌什么?!来了多少人?”
“两个。”
“请他们进来。”
顺子到门口把川端他们引了进来。
“洪爷好!”川端大声和洪爷打着招呼,“这位是武藤君,我的朋友。”
武藤长得人高马大,与其他日本人完全不一样,甚至有几分剽悍。
“顺子,上茶。”顺子端着茶,瞟了一眼川端,心里有几分紧张。洪爷看他那熊样,咳了两声以示不满。顺子退着走出书房。
洪爷问道:“二位大驾光临,有什么话要和洪某说吗?”
那个留着八字胡子的日本人说道:“我叫武藤,是一位日本医生,准备在洪爷的地盘上开一家医院和几家药店,请洪爷多多关照。”说完,递上一盒日本名贵党参,“小小心意,请笑纳!”
“洪某不懂医药,恐怕无能为力。”洪爷实话实说,一招没完又来一招,不知他们想耍什么花招。
“我们只需洪爷提供一些帮助,也就是一些方便。”川端解释道。
“什么意思?”
“武藤看中洪爷轮船厂那块地皮,希望洪爷给予方便。我们都是商人,价格好商量。”
洪爷压制住愤怒,威中带笑道:“川端先生,我们的棉花案还没完,又来一个地皮案,你不会这一步步棋早就算好了吧?如果我不同意呢?我又凭什么忍受你们这样无理取闹、趁火打劫的行为?”
川端心里一顿,笑道:“洪爷言重了,对于棉花失踪一事我深表同情,我们是合作多年的商业伙伴,由于原材料不能按时到达而造成的损失,根据合同你们要赔偿,还要加上我的预付款四万大洋,这些都好商量,洪爷如果没有足够的资金,也可以把你的纱厂先抵押给我,等洪爷有钱了再赎回去,也可以把轮船厂抵押给我的朋友武藤君。这样,洪爷就不用为资金犯愁了,也算我们朋友一场,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
洪爷一听此话,立刻怒火攻心,他顺手摸了摸怀里的枪,调匀呼吸,笑着说:“川端先生真够朋友,果然和其他洋商不一样,爽快。这样吧,这事儿不是小事,容洪某考虑之后再给二位答复。我也是商人,以盈利为目的,你们的好主意我会考虑的。”
“哈哈,洪爷有魄力,我们等你的好消息,希望我们再次合作愉快。”
洪爷把枪推回怀里:“当然,我们一定会合作的。与英商合作其乐无穷,与法商合作其乐无穷,与川端先生您合作此乐何极!哈哈!”
川端没听懂这几句中国话的含义,但他见洪爷朗声大笑,也在笑声中站起来告辞。
顺子送他们下楼,刚送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川端和武藤惊讶地看着顺子。
顺子赶紧说:“下人不小心,又摔东西了,看我回去不揍骂他们一顿。”
洪爷站在书房的窗口看着川端的车远去,手上被瓷器割伤而流的血一滴滴落在地板上。他咬着下唇,胡子颤巍巍地抖动着。
乔波听到声音,心里复杂起来:自己不顾家人牵挂来上海寻蝶儿,蝶儿没寻着,倒是惹了一身的麻烦,性命差点都搭进去了。他想明天抽空去看看自己家的纱厂,父亲有意培养自己在上海管理纱厂,这样不顾父母的担忧,浪迹上海滩,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但洪爷那批棉花的失踪太蹊跷,这事一直在乔波的脑海萦绕,也激起了他争强好胜的斗志。蝶儿终究会找到的,忙完洪爷的事,就去找蝶儿。乔波主意已定,决定明天和洪爷好好谈谈。棉花之事,他自愿帮助洪爷查清楚。
早上,洪宅大院门口,几辆马车飞驰而来,停在洪宅门前雄伟的石狮子旁。五六个人从马车上下来,风吹动了他们的长袍大褂。人们驻足观看,议论纷纷。其中两人从马车上搬下一大一小两个箱子。
洪宅把门家丁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哪个帮派的人来寻事了,面露惊色,赶紧飞报洪爷。却只见为首的一人对留下来的另一位家丁一抱拳道:“洪爷在吗?我是码头小哥丁一,昨天得罪了乔波先生,今天特来道歉。”
这时洪爷传话:“请他们进来。”
双方坐定,丁一说:“乔波先生这样的人,我们没见过。回到码头后,我们打听了一下乔波先生的为人,知他智勇威武,是您的得力助手,曾经救过洪爷的命。得罪了乔波先生,是我们有眼无珠。我们兄弟几个今日来就已经商量好了,如果洪爷不嫌弃的话,我们愿意在洪爷门下讨口饭吃,以后愿意跟着洪爷出生入死。只要洪爷一句话,我们就愿意把川端那兔崽子藏的棉花抢回来,给你们出口气。”
洪爷听后哈哈大笑:“乔波先生是自己用枪打的腿,不怪你们。只是你们怎么愿意为日本人卖命?你们真能把棉花抢回来?”
丁一忙上前一步道:“事发当晚,我们哥儿几个正在喝酒,见码头有异样情况,我们兄弟就出来跟踪,发现一批棉花被十几辆汽车运走。昨天有人出钱请我们恐吓乔波先生,我们缺钱花,一时糊涂就接了这事。这不,过来赎罪,希望洪爷原谅我们。”
“话又得说回来,你们今天有这份诚意,洪某深感安慰。顺子,给每位兄弟发五个大洋的辛苦费,好酒好菜招待,让他们住在对面二楼贵宾厅。”
“是。”顺子领命而去。
大樟树码头,阿芳家。
“岚岚……”阿芳十岁的女儿听到母亲的轻唤,忙回过头去。母亲这几天病了,今天她穿着那件她最喜欢的天青描白云华丝葛夹衫,斜倚在床上,床头放着一束茉莉花,是父亲清晨出门时插在这里的。他说母亲喜欢茉莉香味,闻着病会好得快些。
她走过去,立在母亲身后,看她在脱手腕上的羊脂玉镯子,接着她细声对女儿说:“好好照顾你奶奶。”
岚岚点点头。
“来,到妈妈身边。”她靠近母亲,看到母亲那双会笑会说话的眼睛黯淡无神。
她听到母亲说:“把手伸出来,岚岚,戴上这个镯子,想妈妈的时候就看看它,以后妈妈就在这里了……”
那时,雨停了,阳光从窗子透进来,母亲的眼睛慢慢闭上了。
岚岚没有打扰母亲,她以为母亲累了,在休息。
晚上父亲回来了,她想再看看母亲,她大声呼喊母亲,然而母亲再也没有醒过来。
乔波渐得洪爷的赏识,洪爷也越来越器重乔波。在洪爷看来,乔波身上有一股天生的义气和勇武,还有一种想追求成功的强烈欲望。凡交给他去办的事情,乔波都会全力以赴,把事情做好。同时,乔波善于动脑筋想办法,思路新颖,胆大心细,敢于冒险。关于追回棉花之事,洪爷思来想去,想交给乔波去试试。这也与乔波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是夜,乔波、洪爷、顺子在书房商谈怎样追回棉花。
乔波认为可以三方面同时进行:一方面用法律来解决,按照法理,让川端商会赔上一半;另一方面,可以依靠阿芳和丁一的线索,加紧寻找棉花的下落,这是最重要的;第三方面,向巡捕房报案,要求其协助完成侦查任务。三天之内,他们分头行动,速度要快,以免走漏消息。
乔波说完,洪爷补充了几点:“要花钱的地方尽管说,还有一定要注意安全,明天再去码头请阿芳帮助我们。”
第二天,乔波和顺子来到码头,但没有找到阿芳。乔波顺势走访了一些码头搬运工,尤其是那个夜晚轮船靠岸时的目击者和搬运过金炳坤押送的那条船上货物的工人,但大家都忌讳这个话题,甚至有人很不客气地赶乔波下船,请他别在这里坏了别人的生意或名声。
这时,乔波看见一位年长的搬运工向自己走来,他示意顺子给了他两个大洋。
老人拿了大洋,压低嗓门说:“你们还是快走吧!阿芳因给你们提供线索,昨天被人下毒了,行凶者阴险毒辣,知道她身手好,就悄悄溜到她家里下毒。阿芳好可怜,这女人一生做了那么多善事,到头来却被人害得这么惨。”老人说完,不停地抹眼泪,“你们快走吧,不然我也会受牵连的。”
“连累老伯了,请问阿芳家住哪里?”
老人指指大樟树底下那排工棚,压低帽子,低着头走了。
乔波、顺子来到工棚区,见有一家正在办丧事,哭声凄厉,花花绿绿的冥纸撒了一地。乔波走过去,看到一口薄棺材,一老一小祖孙俩扶着棺材哭得很伤心。
乔波放了十个大洋在一旁的灵位上:“阿婆,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请保重身体!”
阿婆抬起哭肿的眼睛,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乔波帮小女孩擦干眼泪:“好好照顾你奶奶,这是我的电话,有事情可以打我电话!”
小女孩睁大恐惧的眼睛看着乔波。乔波不忍与其对视,和顺子悄悄离开。
夜色阑珊,乔波感到有点疲倦,他想约查尔斯出来喝杯茶。这是他到上海后第一次想到要约查尔斯。顺子先回洪宅,乔波则慢慢往英租界走去。
这时一辆黄包车靠近乔波,车夫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看得到一张厚厚的嘴唇在动:“先生,坐车吗?”这一问使乔波警觉起来,心里一颤,这人面相有点熟,只是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他不声不响地跨上马车,心想看来自己被人盯上了。
车夫低着头往前奔去,路越走越偏僻,乔波却装作不知道。黄包车拐进了一个小巷,车夫突然停下车,几个穿短衫便衣的男人迅速把乔波包围了,其中一人用枪指向乔波的头,厉声喝道:“下车!”
乔波冷静地缓声道:“我平生最讨厌别人用枪指着我的头。”说完,他把该人的枪口往下按,脸上毫无惧色。另一个人则搜查着乔波身上的枪,并把他的枪拿走了。
“哈哈,兄弟有胆量,请进屋小坐。”突然有人阴森森地从旁边的小屋里踱了出来。
乔波一看,那人褂子上挂着一只镀金怀表,一条链子闪闪发光,怀表显示了他的尊贵和身价,估摸是一个小头头。进了屋,那人示意旁人把枪放下,坐下后说:“小兄弟只身闯码头,令张某佩服。有一个外国人说得好,‘上海,这华洋杂处的大都会,这纸醉金迷的游乐场,这遍地黄金的好地方,正是冒险家的乐园……最愚蠢的人到了上海不久,可以变得聪明;最忠厚的人到了上海不久,可以变得狡猾;最古怪的人到了上海不久,可以变得漂亮;拖着鼻涕的小姑娘,不多时可以变成卷发美人;单眼皮或扁鼻子的女士,几天后可以变成仪态大方的太太。’而像你这样才智非凡的哥儿们,只要你看准了方向,摇身一变就可以成为上海滩的巨富或头面人物。”
乔波点燃一支烟:“有话请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兄弟是明白人。告诉你吧,你今天的行为会令很多人不高兴。这样做,对你相当危险,甚至有生命危险。”
乔波掂量着这话的潜台词。他心里明白棉花失踪案和阿芳中毒而亡事件都与这些人有关。乔波哪里肯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乔波不卑不亢地说:“食人之禄,事人以忠。混口饭吃而已。我的命虽然不值钱,但还想赖活几天。”
这时,一个小喽啰走过来,与领头人耳语了几句。领头人随即走进里面一间办公室,拿起了电话。
电话那头指示:“这个人非同凡响,将来必成大器,若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被他人所用。要么留下来,要么扔黄浦江。这是头儿的意思。要确保明晚棉花装船运出上海后平安到达天津。”
“明白。”领头人刚放下电话,又有一人慌慌张张走进来。一伙人忙走出去,好像是在集结人马。屋里顿时空无一人。
就在这当口上,乔波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迅速走到小房间,拿起外间桌上的电话,拨出去。紧接着接通了洪宅的电话:“洪爷,我是乔波,马上派人盯住黑石公寓,棉花在川端手里。今晚他们可能有动作,要把棉花运出上海。电话不要打过来,就这样。”乔波挂了电话,沉静地走出了小房间,回到原处装作若无其事。
领头人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指着乔波,吩咐身后的手下,粗声粗气地嚷道:“把他的眼睛蒙上,一起带走!”
“顺子、丁一,你们马上召集人马守住那栋小楼房,封锁码头,盯紧黑石公寓,注意川端的一举一动。”洪爷大声喊道,“棉花的确在川端手里。马上给我派人盯着他,同时联络安爷请求商会协助,并请各码头经理密切关注今晚所有货运船只,一经发现,立即封锁码头。查清是哪个码头后,马上通知巡捕房,要不惜一切代价!我们拿不到这批货,别人也别想拿出去。”
“是!”洪宅所有人都出动了,连丁一他们也加入进来。
顺子带人疾步走出洪宅。“乔波哥真有办法,今天一出去就打听到消息了。”顺子崇拜地说,“对了,乔波大哥现在在哪里?”
“糟了,一定在码头,快,乔波哥一个人太危险了。快,带兄弟们出发。”丁一着急地叫喊道。
车在夜色中颠簸而行,一刻钟左右停了下来。乔波感觉到江风拂面,判断这是来到了江边。他们把他推到另一部车上,绑在了座位上。
夜色深沉,周围似乎没有任何声响。顺子、丁一埋伏在树影下,密切注视着码头的动静。
没多久,乔波就听到江边传来了疯狂的杀戮声、枪声,其间还夹杂着爆炸声。乔波使劲地蠕动着自己的身体,但却无济于事。
栾杰远远地看着,心急如焚地望着江边上已经起火的货船,他对厮杀的人群没有任何兴趣,但他对洪家怎么得到的消息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么缜密的计划是哪里出漏洞了呢?还好,自己只是装了三分之一的棉花在船上,还有三分之二的货准备明天走陆路到天津。天意啊!否则,川端会要他的命。
顺子在刀光剑影中找寻乔波,但却没有找到。他急得抓住对方一个喽啰,明晃晃的刀刃直指他的喉咙:“说,乔波在哪里?”
那人哆嗦着说:“你不杀我,我就带你去。”
“起来,带路,不要耍花招,否则我要你的命。”
只听到“哐当”一声,车门被打开。顺子看到了被捆绑的乔波,他推了一把那喽啰:“快滚!”于是,那个小喽啰趁混乱没命似的奔跑,消失在了黑暗中。
顺子爬上车,三两下砍断了绳子,一把扯掉蒙住乔波眼睛的黑布。乔波适应了一下黑暗,被顺子扶了出来。
“乔波大哥。”
“顺子,我们快离开这里!”话刚说完,只听到一声巨响,汽车爆炸了。“怀表男”手握定时器在不远处狰狞地笑着,他的手上布满了血污。顺子、乔波赶快几个连滚翻卧倒在乱草中。顺子看着起火的汽车,眼泪流了下来。
远处,“怀表男”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手枪瞄准乔波。顺子一回头,抢先给了他一枪。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那男人应声倒地。
江面上,巡警在清理残局。棉花一部分被烧毁,一部分被巡捕房运走,但还有三分之二的棉花不知下落。
远处,黑暗里,川端咬牙切齿,唇上的一撮毛都气得变形了,栾杰畏缩着头,陪同川端气急败坏地开车走了。
洪家这次虽然没有得到全部的棉花,但毕竟棉花有消息了。洪爷抚摸着那些棉花,就像在抚摸失散多年的孩子,想着不禁心酸。
乔波再次化险为夷,但乔波不明白的是自己暗访棉花一事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川端知道了?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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