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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博采经典023,梁启超的《新小说》主推作品,首部出现资产阶级形象的晚清官场代表大作)

書城自編碼: 2256271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古籍集部
作者: [清]吴趼人
國際書號(ISBN): 9787514609127
出版社: 中国画报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4-04-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560/60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精装

售價:HK$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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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晚清官场四大谴责小说之一

首部以第一人称叙事的中国小说

第一次在小说中出现了资产阶级形象

揭露社会阴暗面最广的谴责小说

吴趼人曾经受过西洋小说的影响,故不甘心做那没有结构的杂凑小说。他的小说都有点布局,都有点组织。这是他胜过同时一班作家之处。
——胡适
內容簡介: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是晚晴四大谴责小说之一,是清代小说家吴趼人的代表作。自1903年始在梁启超主编的《新小说》上连载,于1909年完成,共一百零八回。小说以“九死一生”为主角,从他为父亲奔丧开始,到经商失败结束,把20年来的所见所闻贯穿起来,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这部小说涉及的社会范围非常广,上自部堂督抚、贪官污吏,下至讼棍劣绅、奸商钱虏、洋奴买办、江湖术士、洋场才子等,反映了中法战后中国官场、商场、以及洋场的无数怪现状,揭露了晚晴半封建半殖民社会的黑暗现实,展示了一幅清王朝崩溃前夕的社会画卷。
關於作者:
吴趼人 (1867-1910 年),清代谴责小说家,字小允,又字茧人,后改趼人。 广东南海(广州)人,号沃尧因居佛山镇,自称我佛山人。清末(近代)小说家。活跃在清代文学时期,代表作品:《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痛史》、《九命奇冤》等。
目錄
第一回 楔子....................................................001
第二回 守常经不使疏逾戚 睹怪状几疑贼是官......................003
第三回 走穷途忽遇良朋 谈仕路初闻怪状..........................008
第四回 吴继之正言规好友 苟观察致敬送嘉宾......................013
第五回 珠宝店巨金骗去 州县官实价开来..........................017
第六回 彻底寻根表明骗子 穷形极相画出旗人......................021
第七回 代谋差营兵受殊礼 吃倒帐钱侩大遭殃......................025
第八回 隔纸窗偷觑骗子形 接家书暗落思亲泪......................029
第九回 诗翁画客狼狈为奸 怨女痴男鸳鸯并命......................033
第十回 老伯母强作周旋话 恶洋奴欺凌同族人......................037
第十一回 纱窗外潜身窥贼迹 房门前瞥眼睹奇形....................041
第十二回 查私货关员被累 行酒令席上生风........................045
第十三回 拟禁烟痛陈快论 睹赃物暗尾佳人........................050
第十四回 宦海茫茫穷官自缢 烽烟渺渺兵舰先沉....................054
第十五回 论善士微言议赈捐 见招帖书生谈会党....................058
第十六回 观演水雷书生论战事 接来电信游子忽心惊................063
第十七回 整归装游子走长途 抵家门慈亲喜无恙....................067
第十八回 恣疯狂家庭现怪状 避险恶母子议离乡....................072
第十九回 具酒食博来满座欢声 变田产惹出一场恶气................076
第二十回 神出鬼没母子动身 冷嘲热谑世伯受窘....................080
第二十一回 作引线官场通赌棍 嗔直言巡抚报黄堂..................085
第二十二回 论狂士撩起忧国心 接电信再惊游子魄..................089
第二十三回 老伯母遗言嘱兼祧 师兄弟挑灯谈换帖..................094
第二十四回 臧获私逃酿出三条性命 翰林伸手装成八面威风..........099
第二十五回 引书义破除迷信 较资财衅起家庭......................104
第二十六回 干嫂子色笑代承欢 老捕役潜身拿臬使..................109
第二十七回 管神机营王爷撤差 升镇国公小的交运..................114
第二十八回 办礼物携资走上海 控影射遣伙出京师..................119
第二十九回 送出洋强盗读西书 卖轮船局员造私货..................124
第三十回 试开车保民船下水 误纪年制造局编书....................129
第三十一回 论江湖揭破伪术 小勾留惊遇故人......................134
第三十二回 轻性命天伦遭惨变 豁眼界北里试嬉游..................139
第三十三回 假风雅当筵呈丑态 真义侠拯人出火坑..................143
第三十四回 蓬荜中喜逢贤女子 市井上结识老书生..................149
第三十五回 声罪恶当面绝交 聆怪论笑肠几断......................154
第三十六回 阻进身兄遭弟谮 破奸谋妇弃夫逃......................159
第三十七回 说大话谬引同宗 写佳画偏留笑柄......................164
第三十八回 画士攘诗一何老脸 官场问案高坐盲人..................169
第三十九回 老寒酸峻辞干馆 小书生妙改新词......................175
第四十回 披画图即席题词 发电信促归阅卷........................180
第四十一回 破资财穷形极相 感知己沥胆披肝......................185
第四十二回 露关节同考装疯 入文闱童生射猎......................191
第四十三回 试乡科文闱放榜 上母寿戏彩称觞......................196
第四十四回 苟观察被捉归公馆 吴令尹奉委署江都..................201
第四十五回 评骨董门客巧欺蒙 送忤逆县官托访察..................206
第四十六回 翻旧案借券作酬劳 告卖缺县丞难总督..................211
第四十七回 恣儿戏末秩侮上官 忒轻生荐人代抵命..................216
第四十八回 内外吏胥神奸狙猾 风尘妓女豪侠多情..................221
第四十九回 串外人同胞遭晦气 摛词藻嫖界有机关..................225
第五十回 溯本源赌徒充骗子 走长江舅氏召夫人....................231
第五十一回 喜孜孜限期营簉室 乱烘烘连夜出吴淞..................236
第五十二回 酸风醋浪拆散鸳鸯 半夜三更几疑鬼魅..................241
第五十三回 变幻离奇治家无术 误交朋友失路堪怜..................246
第五十四回 告冒饷把弟卖把兄 戕委员乃侄陷乃叔..................251
第五十五回 箕踞忘形军门被逐 设施已毕医士脱逃..................256
第五十六回 施奇计奸夫变凶手 翻新样淫妇建牌坊..................261
第五十七回 充苦力乡人得奇遇 发狂怒老父责玩儿..................266
第五十八回 陡发财一朝成眷属 狂骚扰遍地索强梁..................271
第五十九回 干儿子贪得被拐出洋 戈什哈神通能撤人任..............276
第六十回 谈官况令尹弃官 乱著书遗名被骂........................281
第六十一回 因赌博入棘闱舞弊 误虚惊制造局班兵..................286
第六十二回 大惊小怪何来强盗潜踪 上张下罗也算商人团体..........291
第六十三回 设骗局财神遭小劫 谋复任臧获托空谈..................296
第六十四回 无意功名官照何妨是假 纵非因果恶人到底成空..........301
第六十五回 一盛一衰世情商冷暖 忽从忽违辩语出温柔..............306
第六十六回 妙转圜行贿买蜚言 猜哑谜当筵宣谑语..................311
第六十七回 论鬼蜮挑灯谈宦海 冒风涛航海走天津..................317
第六十八回 笑荒唐戏提大王尾 恣嚚威打破小子头..................322
第六十九回 责孝道家庭变态 权寄宿野店行沽......................328
第七十回 惠雪舫游说翰苑 周辅成误娶填房........................333
第七十一回 周太史出都逃妇难 焦侍郎入粤走官场..................339
第七十二回 逞强项再登幕府 走风尘初入京师......................344
第七十三回 书院课文不成师弟 家庭变起难为祖孙..................349
第七十四回 符弥轩逆伦几酿案 车文琴设谜赏春灯..................354
第七十五回 巧遮饰贽见运机心 先预防嫖界开新面..................360
第七十六回 急功名愚人受骗 遭薄幸淑女蒙冤......................366
第七十七回 泼婆娘赔礼入娼家 阔老官叫局用文案..................371
第七十八回 巧蒙蔽到处有机谋 报恩施沿街夸显耀..................376
第七十九回 论丧礼痛砭陋俗 祝冥寿惹出奇谈......................382
第八十回 贩丫头学政蒙羞 遇马扁富翁中计........................387
第八十一回 真愚昧惨陷官刑 假聪明贻讥外族......................392
第八十二回 紊伦常名分费商量 报涓埃夫妻勤伺候..................396
第八十三回 误联婚家庭闹意见 施诡计幕客逞机谋..................402
第八十四回 接木移花丫环充小姐 弄巧成拙牯岭属他人..............407
第八十五回 恋花丛公子扶丧 定药方医生论病......................413
第八十六回 旌孝子瞒天撒大谎 洞世故透底论人情..................418
第八十七回 遇恶姑淑媛受苦 设密计观察谋差......................424
第八十八回 劝堕节翁姑齐屈膝 谐好事媒妁得甜头..................429
第八十九回 舌剑唇枪难回节烈 忿深怨绝顿改坚贞..................435
第九十回 差池臭味郎舅成仇 巴结功深葭莩复合....................441
第九十一回 老夫人舌端调反目 赵师母手板误呈词..................447
第九十二回 谋保全拟参僚属 巧运动赶出冤家......................453
第九十三回 调度才高抚台运泥土 被参冤抑观察走津门..............458
第九十四回 图恢复冒当河工差 巧逢迎垄断银元局..................464
第九十五回 苟观察就医游上海 少夫人拜佛到西湖..................469
第九十六回 教供辞巧存体面 写借据别出心裁......................475
第九十七回 孝堂上伺候竞奔忙 亲族中冒名巧顶替..................481
第九十八回 巧攘夺弟妇作夫人 遇机缘僚属充西席..................487
第九十九回 老叔祖娓娓讲官箴 少大人殷殷求仆从..................492
第一百回 巧机缘一旦得功名 乱巴结几番成笑话....................498
第一百一回 王医生淋漓谈父子 梁顶粪恩爱割夫妻..................504
第一百二回 温月江义让夫人 裘致禄孽遗妇子......................509
第一百三回 亲尝汤药媚倒老爷 婢学夫人难为媳妇..................515
第一百四回 良夫人毒打亲家母 承舅爷巧赚朱博如..................520
第一百五回 巧心计暗地运机谋 真脓包当场写伏辩..................527
第一百六回 符弥轩调虎离山 金秀英迁莺出谷......................533
第一百七回 觑天良不关疏戚 蓦地里忽遇强梁......................539
第一百八回 负屈含冤贤令尹结果 风流云散怪现状收场..............545
內容試閱
第一回 楔子
上海地方,为商贾麇集之区,中外杂处,人烟稠密,轮舶往来,百货输转。加以苏扬各地之烟花,亦都图上海富商大贾之多,一时买棹而来,环聚于四马路一带, 高张艳帜,炫异争奇。那上等的,自有那一班王孙公子去问津;那下等的,也有那些逐臭之夫,垂涎着要尝鼎一脔。于是乎把六十年前的一片芦苇滩头,变做了中国第一个热闹的所在。
唉!繁华到极,便容易沦于虚浮。久而久之,凡在上海来来往往的人,开口便讲应酬,闭口也讲应酬。人生世上,这“应酬”两个字,本来是免不了的,争奈这些人所讲的应酬,与平常的应酬不同,所讲的不是嫖经,便是赌局,花天酒地,闹个不休,车水马龙,日无暇晷。还有那些本是手头空乏的,虽是空着心儿,也要充作大老官模样,去逐队嬉游,好像除了征逐之外,别无正事似的。所以那“空心大老官”,居然成为上海的土产物。这还是小事。还有许多骗局、拐局、赌局,一切稀奇古怪,梦想不到的事,都在上海出现——于是乎又把六十年前民风淳朴的地方, 变了个轻浮险诈的逋逃薮。
这些闲话,也不必提,内中单表一个少年人物。这少年也未详其为何省何府人氏,亦不详其姓名。到了上海,居住了十余年。从前也跟着一班浮荡子弟,逐队嬉游。过了十余年之后,少年的渐渐变做中年了,阅历也多了;并且他在那嬉游队中,狠狠的遇过几次阴险奸恶的谋害,几乎把性命都送断了。他方才悟到上海不是好地方, 嬉游不是正事业,一朝改了前非,回避从前那些交游,惟恐不迭,一心要离了上海, 别寻安身之处。只是一时没有机会,只得闭门韬晦,自家起了一个别号,叫做“死里逃生”,以志自家的悼痛。
一日,这死里逃生在家里坐得闷了,想往外散步消遣,又恐怕在热闹地方,遇见那征逐朋友。思量不如往城里去逛逛,倒还清净些。遂信步走到邑庙豫园,游玩一番,然后出城。正走到瓮城时,忽见一个汉子,衣衫褴褛,气宇轩昂,站在那里, 手中拿着一本册子,册子上插着一枝标,围了多少人在旁边观看。那汉子虽是昂然拿着册子站着,却是不发一言。死里逃生分开众人,走上一步,向汉子问道:“这本书是卖的么?可容借我一看?”那汉子道:“这书要卖也可以,要不卖也可以。” 死里逃生道:“此话怎讲?”汉子道:“要卖便要卖一万两银子!”死里逃生道:“不卖呢?”那汉子道:“遇了知音的,就一文不要,双手奉送与他!”死里逃生听了,觉得诧异,说道:“究竟是什么书,可容一看?”那汉子道:“这书比那《太上感应篇》、《文昌阴骘文》、《观音菩萨救苦经》,还好得多呢!”说着,递书过来。
死里逃生接过来看时,只见书面上粘着一个窄窄的签条儿,上面写着“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翻开第一页看时,却是一个手抄的本子,篇首署着“九死一生笔记”六个字。不觉心中动了一动,想道:“我的别号,已是过于奇怪,不过有所感触, 借此自表;不料还有人用这个名字,我与他可谓不谋而合了。”想罢,看了几条, 又胡乱翻过两页,不觉心中有所感动,颜色变了一变。那汉子看见,便拱手道:“先生看了必有所领会,一定是个知音。这本书是我一个知己朋友做的。他如今有事到别处去了,临行时亲手将这本书托我,叫我代觅一个知音的人,付托与他,请他传扬出去。我看先生看了两页,脸上便现了感动的颜色,一定是我这敝友的知音。我就把这本书奉送,请先生设法代他传扬出去,比着世上那印送善书的功德还大呢!” 说罢,深深一揖,扬长而去。一时围看的人,都一哄而散了。
死里逃生深为诧异,惘惘的袖了这本册子,回到家中,打开了从头至尾细细看去。只见里面所叙的事,千奇百怪,看得又惊又怕。看得他身上冷一阵,热一阵。冷时便浑身发抖,热时便汗流浃背;不住的面红耳赤,意往神驰,身上不知怎样才好。掩了册子,慢慢的想其中滋味:从前我只道上海的地方不好,据此看来,竟是天地虽宽,几无容足之地了。但不知道九死一生是何等样人,可惜未曾向那汉子问个明白, 否则也好去结识结识他,同他做个朋友,朝夕谈谈,还不知要长多少见识呢。
思前想后,不觉又感触起来,不知此茫茫大地,何处方可容身,一阵的心如死灰,便生了个谢绝人世的念头。只是这本册子,受了那汉子之托,要代他传播,当要想个法子,不负所托才好。纵使我自己办不到,也要转托别人,方是个道理。眼见得上海所交的一班朋友,是没有可靠的了;自家要代他付印,却又无力。想来想去, 忽然想着横滨《新小说》,销流极广,何不将这册子寄到新小说社,请他另辟一门, 附刊上去,岂不是代他传播了么?想定了主意,就将这册子的记载,改做了小说体裁,剖作若干回,加了些评语,写一封信,另外将册子封好,写着“寄日本横滨市山下町百六十番新小说社”。走到虹口蓬路日本邮便局,买了邮税票粘上,交代明白, 翻身就走。一直走到深山穷谷之中,绝无人烟之地,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去了。

第二回 守常经不使疏逾戚 睹怪状几疑贼是官

新小说社记者接到了死里逃生的手书及九死一生的笔记,展开看了一遍,不忍埋没了他,就将他逐期刊布出来。阅者须知,自此以后之文,便是九死一生的手笔与及死里逃生的批评了。
我是好好的一个人,生平并未遭过大风波、大险阻,又没有人出十万两银子的赏格来捉我,何以将自己好好的姓名来隐了,另外叫个什么九死一生呢?只因我出来应世的二十年中,回头想来,所遇见的只有三种东西:第一种是蛇虫鼠蚁;第二种是豺狼虎豹;第三种是魑魅魍魉。二十年之久,在此中过来,未曾被第一种所蚀, 未曾被第二种所啖,未曾被第三种所攫,居然被我都避了过去,还不算是九死一生么? 所以我这个名字,也是我自家的纪念。
记得我十五岁那年,我父亲从杭州商号里寄信回来,说是身上有病,叫我到杭州去。我母亲见我年纪小,不肯放心叫我出门。我的心中是急的了不得。迨后又连接了三封信说病重了,我就在我母亲跟前,再四央求,一定要到杭州去看看父亲。我母亲也是记挂着,然而究竟放心不下。忽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姓尤,表字云岫, 本是我父亲在家时最知己的朋友,我父亲很帮过他忙的,想着托他伴我出门,一定是千稳万当。于是叫我亲身去拜访云岫,请他到家,当面商量。承他盛情,一口应允了。收拾好行李,别过了母亲,上了轮船,先到上海。那时还没有内河小火轮呢, 就趁了航船,足足走了三天,方到杭州。
两人一路问到我父亲的店里,那知我父亲已经先一个时辰咽了气了。一场痛哭, 自不必言。那时店中有一位当手,姓张,表字鼎臣,他待我哭过一场,然后拉我到一间房内,问我道:“你父亲已是没了,你胸中有什么主意呢?”我说:“世伯, 我是小孩子,没有主意的,况且遭了这场大事,方寸已乱了,如何还有主意呢?” 张道:“同你来的那位尤公,是世好么?”我说:“是,我父亲同他是相好。”张道:“如今你父亲是没了,这件后事,我一个人担负不起,总要有个人商量方好。你年纪又轻,那姓尤的,我恐怕他靠不住。”我说:“世伯何以知道他靠不住呢?”张道:“我虽不懂得风鉴,却是阅历多了,有点看得出来。你想还有什么人可靠的呢?”我说:“有一位家伯,他在南京候补,可以打个电报请他来一趟。”张摇头道:“不妙,不妙! 你父亲在时最怕他,他来了就啰唣的了不得。虽是你们骨肉至亲,我却不敢与他共事。”我心中此时暗暗打主意,这张鼎臣虽是父亲的相好,究竟我从前未曾见过他, 未知他平日为人如何;想来伯父总是自己人,岂有办大事不请自家人,反靠外人之理? 想罢,便道:“请世伯一定打个电报给家伯罢。”张道:“既如此,我就照办就是了。然而有一句话,不能不对你说明白:你父亲临终时,交代我说,如果你赶不来, 抑或你母亲不放心,不叫你来,便叫我将后事料理停当,搬他回去;并不曾提到你伯父呢。”我说:“此时只怕是我父亲病中偶然忘了,故未说起,也未可知。”张叹了一口气,便起身出来了。
到了晚间,我在灵床旁边守着。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尤云岫走来,悄悄问道:“今日张鼎臣同你说些什么?”我说:“并未说什么。他问我讨主意,我说没有主意。” 尤顿足道:“你叫他同我商量呀!他是个素不相识的人,你父亲没了,又没有见着面, 说着一句半句话儿,知道他靠得住不呢!好歹我来监督着他。以后他再问你,你必要叫他同我商量。”说着,去了。
过了两日,大殓过后,我在父亲房内,找出一个小小的皮箱。打开看时,里面有百十来块洋钱,想来这是自家零用,不在店帐内的。母亲在家寒苦,何不先将这笔钱, 先寄回去母亲使用呢!而且家中也要设灵挂孝,在在都是要用钱的。想罢,便出来与云岫商量。云岫道:“正该如此。这里信局不便,你交给我,等我同你带到上海, 托人带回去罢,上海来往人多呢!”我问道:“应该寄多少呢?”尤道:“自然是愈多愈好呀。”我入房点了一点,统共一百三十二元,便拿出来交给他。他即日就动身到上海,与我寄银子去了。可是这一去,他便在上海耽搁住,再也不回杭州。
又过了十多天,我的伯父来了,哭了一场。我上前见过。他便叫带来的底下人, 取出烟具吸鸦片烟。张鼎臣又拉我到他房里问道:“你父亲是没了,这一家店,想来也不能再开了。若把一切货物盘顶与别人,连收回各种帐目,除去此次开销,大约还有万金之谱。可要告诉你伯父吗?”我说:“自然要告诉的,难道好瞒伯父吗?” 张又叹口气,走了出来,同我伯父说些闲话。
那时我因为刻讣帖的人来了,就同那刻字人说话。我伯父看见了,便立起来问道: “这讣帖底稿,是哪个起的呢?”我说道:“就是侄儿起的。”我的伯父拿起来一看, 对着张鼎臣说道:“这才是吾家千里驹呢。这讣闻居然是大大方方的,期、功、缌麻, 一点也没有弄错。”鼎臣看着我,笑了一笑,并不回言。伯父又指着讣帖当中一句问我道:“你父亲今年四十五岁,自然应该作‘享寿四十五岁’,为什你却写做‘春秋四十五岁’呢?”我说道:“四十五岁,只怕不便写作‘享寿’。有人用的是‘享年’两个字。侄儿想去,年是说不着享的;若说那‘得年’、‘存年’,这又是长辈出面的口气。侄儿从前看见古时的墓志碑铭,多有用‘春秋’两个字的,所以借来用用, 倒觉得笼统些,又大方。”伯父回过脸来,对鼎臣道:“这小小年纪,难得他这等留心呢。”说着,又躺下去吃烟。鼎臣便说起盘店的话。我伯父把烟枪一丢,说道:“着, 着!盘出些现银来,交给我代他带回去,好歹在家乡也可以创个事业呀。”商量停当, 次日张鼎臣便将这话传将出来,就有人来问。一面张罗开吊。
过了一个多月,事情都停妥了,便扶了灵柩,先到上海。只有张鼎臣因为盘店的事, 未曾结算清楚,还留在杭州,约定在上海等他。我们到了上海,住在长发栈。寻着了云岫。等了几天,鼎臣来了,把帐目、银钱都交代出来。总共有八千两银子,还有十条十两重的赤金。我一总接过来,交与伯父。伯父收过了,谢了鼎臣一百两银子。过了两天,鼎臣去了。临去时,执着我的手,嘱咐我回去好好的守制识礼,一切事情, 不可轻易信人。我唯唯的应了。此时我急着要回去。怎奈伯父说在上海有事,今天有人请吃酒,明天有人请看戏。连云岫也同在一处,足足耽搁了四个月。到了年底, 方才扶着灵柩,趁了轮船回家乡去,即时择日安葬。过了残冬,新年初四五日,我伯父便动身回南京去了。
我母子二人,在家中过了半年。原来我母亲将银子一齐都交给伯父带到上海, 存放在妥当钱庄里生息去了,我一向未知。到了此时,我母亲方才告诉我,叫我写信去支取利息,写了好几封信,却只没有回音。我又问起托云岫寄回来的钱,原来一文也未曾接到。此事怪我不好,回来时未曾先问个明白,如今过了半年,方才说起,大是误事。急急走去寻着云岫,问他缘故。他涨红了脸说道:“那时我一到上海, 就交给信局寄来的,不信,还有信局收条为凭呢。”说罢,就在帐箱里、护书里乱翻一阵,却翻不出来。又对我说道:“怎么你去年回来时不查一查呢?只怕是你母亲收到了用完了,忘记了罢。”我道:“家母年纪又不很大,那里会善忘到这么着。” 云岫道:“那么我不晓得了。这件事幸而碰到我,如果碰到别人,还要骂你撒赖呢!” 我想想这件事本来没有凭据,不便多说,只得回来告诉了母亲,把这事搁起。我母亲道: “别的事情且不必说,只是此刻没有钱用。你父亲剩下的五千银子,都叫你伯父带到上海去了,屡次写信去取利钱,却连回信也没有。我想你已经出过一回门,今年又长了一岁了,好歹你亲自到南京走一遭,取了存折,支了利钱寄回来。你在外面, 也觑个机会,谋个事,终不能一辈子在家里坐着吃呀。”
我听了母亲的话,便凑了些盘缠,附了轮船,先到了上海。入栈歇了一天,拟坐了长江轮船,往南京去。这个轮船,叫做元和。当下晚上一点钟开行,次日到了江阴, 夜来又过了镇江。
一路上在舱外看江景山景,看的倦了,在镇江开行之后,我见天阴月黑,没有什么好看,便回到房里去睡觉。睡到半夜时,忽然隔壁房内,人声鼎沸起来,把我闹醒了。急忙出来看时,只见围了一大堆人,在那里吵。内中有一个广东人,在那里指手画脚说话。我便走上一步,请问甚事。他说这房里的搭客,偷了他的东西。我看那房里时,却有三副铺盖。我又问:“是那一个偷东西呢?”广东人指着一个道: “就是他!”我看那人时,身上穿的是湖色熟罗长衫,铁线纱夹马褂;生得圆圆的一团白面,唇上还留着两撇八字胡子,鼻上戴着一副玳瑁边墨晶眼镜。我心中暗想, 这等人如何会偷东西,莫非错疑了人么?
心中正这么想着,一时船上买办来了,帐房的人也到了。那买办问那广东人道: “捉贼捉赃呀,你捉着赃没有呢?”那广东人道:“赃是没有,然而我知道一定是他;纵使不见他亲手偷的,他也是个贼伙,我只问他要东西。”买办道:“这又奇了, 有什么凭据呢?”此时那个人嘴里打着湖南话,在那里“王八崽子”的乱骂。我细看他的行李,除了衣箱之外,还有一个大帽盒,都粘着“江苏即补县正堂”的封条; 板壁上挂着一个帖袋,插着一个紫花印的文书壳子。还有两个人,都穿的是蓝布长衫, 像是个底下人光景。我想这明明是个官场中人,如何会做贼呢?这广东人太胡闹了。
只听那广东人又对众人说道:“我不说明白,你们众人一定说我错疑了人了; 且等我说出来,大众听听呀。我父子两人同来。我住的房舱,是在外面,房门口对着江面的。我们已经睡了,忽听得我儿子叫了一声有贼。我一咕噜爬起来看时,两件熟罗长衫没了;衣箱面上摆的一个小闹钟,也不见了;衣箱的锁,也几乎撬开了。我便追出来,转个弯要进里面,便见这个人在当路站着——”买办抢着说道:“当路站着,如何便可说他做贼呢?”广东人道:“他不做贼,他在那里代做贼的望风呢。” 买办道:“晚上睡不着,出去望望也是常事。怎么便说他望风?”广东人冷笑道:“出去望望,我也知道是常事;但是今夜天阴月黑,已经是看不见东西的了。他为什还戴着墨晶眼镜?试问他看得见什么东西?这不是明明在那里装模做样么?”
我听到这里,暗想:“这广东人好机警,他若做了侦探,一定是好的。”只见那广东人又对那人说道:“说着了你没有?好了,还我东西便罢。不然,就让我在你房里搜一搜。”那人怒道:“我是奉了上海道的公事,到南京见制台的,房里多是要紧文书物件,你敢乱动么!”广东人回过头来对买办道:“得罪了客人,是我的事,与你无干。”又走上一步对那人道:“你让我搜么?”那人大怒,回头叫两个底下人道:“你们怎么都同木头一样,还不给我撵这忘八蛋出去!”那两个人便来推那广东人,那里推得他动,却被他又走上一步,把那人一推推了进去。广东人弯下腰来去搜东西。此时看的人,都代那广东人捏着一把汗,万一搜不出赃证来, 他是个官,不知要怎么办呢!只见那广东人,伸手在他床底下一搜,拉出一个网篮来,七横八竖的放着十七八杆鸦片烟枪,八九枝铜水烟筒。众人一见,一齐乱嚷起来。这个说:“那一枝烟筒是我的。”那个说:“那根烟枪是我的。今日害我吞了半天的烟泡呢。”又有一个说道:“那一双新鞋是我的。”一霎时都认了去。细看时, 我所用的一枝烟筒,也在里面,也不曾留心,不知几时偷去了。此时那人却是目瞪口呆, 一言不发。当下买办便沉下脸来,叫茶房来把他看管着。要了他的钥匙,开他的衣箱检搜。只见里面单的夹的,男女衣服不少;还有两枝银水烟筒,一个金豆蔻盒, 这是上海倌人用的东西,一定是赃物无疑。
搜了半天,却不见那广东人的东西。广东人便喝着问道:“我的长衫放在那里了?”那人到了此时,真是无可奈何,便说道:“你的东西不是我偷的。”广东人伸出手来,狠狠的打了他一个巴掌道:“我只问你要!”那人没法,便道:“你要东西跟我来。”此时,茶房已经将他双手反绑了。众人就跟着他去。只见他走到散舱里面,在一个床铺旁边,嘴里叽叽咕咕的说了两句听不懂的话。便有一个人在被窝里钻出来,两个人又叽叽咕咕着问答了几句,都是听不懂的。那人便对广东人说道: “你的东西在舱面呢,我带你去取罢。”买办便叫把散舱里的那个人也绑了。大家都跟着到舱面去看新闻。只见那人走到一堆篷布旁边,站定说道:“东西在这个里面。” 广东人揭开一看,果然两件长衫堆在一处,那小钟还在那里的得的得走着呢。
到了此时,我方才佩服那广东人的眼明手快,机警非常。自回房去睡觉。想着:“这个人扮了官去做贼,却是异想天开,只是未免玷辱了官场了。我初次单人匹马的出门,就遇了这等事,以后见了萍水相逢的人,倒要留心呢。”一面想着,不觉睡去。到了明日,船到南京,我便上岸去,昨夜那几个贼如何送官究治,我也不及去打听了。
上得岸时,便去访寻我伯父。寻到公馆,说是出差去了。我要把行李拿进去, 门上的底下人不肯,说是要回过太太方可。说着里面去了。半晌出来说道:“太太说, 侄少爷来到,本该要好好的招呼。因为老爷今日出门,系奉差下乡查办案件,约两三天才得回来。太太又向来没有见过少爷的面,请少爷先到客栈住下,等老爷回来时, 再请少爷来罢。”我听了一番话,不觉呆了半天。没奈何,只得搬到客栈里去住下, 等我伯父回来再说。只这一等,有分教:家庭违骨肉,车笠遇天涯。
要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再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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