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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黑鸟

書城自編碼: 2870409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职场
作者: 野莽
國際書號(ISBN): 9787500864554
出版社: 工人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6-08-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412/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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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著名作家野莽*长篇奇幻小说,暴力与仁义的终极对决
肩负大任的异禽,身怀绝技的高徒,窃符伐楚的王子,感天动地的英雄
內容簡介:
公元前611年,321岁的庸国异人南山叟,留下三位高徒与一句遗言驾鹤西去。筑城师若磐以岩石、粘土、河沙、石灰、糯米、百年老藤捶出的涎汁等六种材料修筑的城墙坚不可摧;铸器师乌肤锻造的飞天宝刀千步之外杀人头颅如探囊取物;而木匠昼鬼也用师父坟前的黑竹制作成了能够飞行万里,并且能听、能看、能窃取对方心中所思的黑鸟。若磐和昼鬼先后将自己的宝物献给庸君茂,劝其修筑一道抵御秦、楚、巴等邻国的长城,并用黑鸟去获取各国宫廷、城池、边境的军政要事,却被坚守信义的庸君茂认为不必、不可、不该,予以拒绝并不允许神奇的黑鸟流散民间,最终却招致灭国之祸。
關於作者:
野莽,当代作家,中国作协会员,祖籍湖北竹溪,武汉大学毕业。著有长篇小说《庸国》(五卷)等五十余部,一千多万字。作品被翻译成英、法、日、俄等国文字,在国外出版有法文版小说集《开电梯的女人》等三部。
目錄
昼鬼:南山叟之死与黑鸟降生
夭夭:讲述多个楚王的暴虐
昼鬼:送我乎宫之外矣
庸君茂:王宫里的激情演讲
子蕙:前世兄弟今生重逢
溪水:关于庸楚联姻的一场雄辩
郑姬:坐在庄王左腿的日子
楚庄王:三年不飞,三年不鸣
昼鬼:从木匠茅屋到铁匠铺
若磐:金光四射的鬼脸楚币
乌肤:刺杀楚王的另一种传说
子蕙:群臣贺喜与神鸟传书
郑姬:天降黑色喜讯于伊人
越女:独臂人与会写字的五色长鞭
子蕙:说客卜篮的离奇死亡
羽公主:揭开一个死而复活的秘闻
昼鬼:千金难买庸国的薄棺
庸君茂:多事之秋奇闻迭出
子蕙:神鸟再次闻到战争的气息
庸君茂:君臣父子真假虚实
昼鬼:打造完十二只神鼠之后
若磐:岳父岳母与追击叛徒的狗
郑姬:操越国口音的刺客之死
子蕙:与庶民同罪的王子
昼鬼:在空中盘旋呼啸的隐形飞刀
子蕙:与羽公主的第一次交欢
夭夭:参与王府兵变的美女
子蕙:三王子府中的酒宴
昼鬼:白马王子与黑色远征军
庸君茂:假儿妃密室里的醉将军
子蕙:当父王诏令到来的时候
昼鬼:一场暴雨下塌了楚长城
郑姬:与姐妹、情人生死重逢
溪水:旅途小店的白灯笼
子蕙:夜幕降临前的覆灭
昼鬼:师父的阴魂引领着我
羽公主:一片凌空飞翔的羽
昼鬼:永生的神鸟与不死的庸人
后记
內容試閱
昼鬼:南山叟之死与黑鸟降生

安葬师父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接下来我准备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晕倒在地,人事不知,过了很久以后方才醒来。可是这种迹象似乎并没有打算发生,相反,我的意识越发清晰,竟然明白了刚才的感觉是因为我在师父坟后九步的地方发现了几篷黑色的竹子。那些黑竹的枝干就像我们庸国的漆匠用上等好漆涂过,剩余的漆料也统统泼在竹叶上面,让它们从根到梢黑得一塌糊涂。黑竹一篷六株,总共三篷,正如今春过后我的年岁,我想这要么是天意,要么是师意,也就是我师父的意思,他老人家为何要把他的坟墓选在南山此地,我始终怀疑这其中藏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决定将这十八株黑竹全都砍倒,从南山背到城外,用它制作一种黑色的鸟儿,这是我从师父生前的最后一句话里悟出的真谛。师父有时叫我傻子,有时叫我鬼儿,临终前他叫的是后一种,他说:鬼儿,你切记着,轻,即是重,重,愈须轻,何时你能悟出此话的精义,便能肩起我们庸国的飞天大任了。我得承认,当时我并不懂得师父这句谜一般的话,甚至我还皱了一下眉头,师父死后我才突然明白过来。
当我托着一副黑鸟的外壳走出茅屋,对着院里明亮的阳光装入它的内脏时,一只乌鸦从我眼前飞过,我耳听得叽溜一声,误认为这时正好有个色胆包天的汉子在用舌尖向嘴唇吹风,以此发出与情人偷欢的暗号,由于我的茅屋盖在城郊一隅,偏僻幽静,院子前面的绿竹林里,三天两头都有这样的风流艳事发生。未曾料到刚一扬脸,发现门口的祭器上多了几个斑斓的污点,原来是一泡鸦粪从天而降,我就知道,刚才那只乌鸦发现了我制作的黑鸟并非别个,恰是它们的同类,于是就展翅飞上我的头顶,打算用它屯集在肛门的弹丸居高临下地向我射击。
乌鸦是我们庸国的国鸟,480年前,我们的老庸君苊率领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八个国家与部落的军队,追随武王出师伐纣,身先七国的三千庸军快要到达牧野的最后一天夜宿林地,有殷商的驻兵从后偷袭,是乌鸦的叫声把他们从梦中惊醒,庸军奋起退敌,第二天黄昏才如期赶到牧野与武王会师。那场大战,老庸君苊命丧沙场,三千将士也无一生还,然而,换得的大好结局是纣王连同他的王朝一起焚灭在了熊熊烈火之中。新的庸君继位,为了纪念乌鸦的功劳,就封它以国鸟的尊号,此前我们庸国与楚国一样,崇拜凤凰。
庸国的百姓并不喜欢乌鸦,或许是以貌取鸟,嫌它长得黑,叫声也不好听,虽然救过老庸君苊与他的三千将士,但那完全是另一回事。大家都把它叫老鸹,把它的嘴叫臭老鸹嘴,把它嘴里发出的声音视为灾祸即将来临的先兆。我却并不这样认为,我之所以选择乌鸦的体形与羽色做我飞行器具的模样,主要是考虑它夜间行动的隐蔽,庸君您不妨试想,夜间行动,诸如仙鹤、天鹅,以及会踩高跷的鹭鸶等辈美丽的白色鸟儿行吗?
这家伙其貌不扬,却能琢磨出人的鬼把戏,居然搞清楚了制作竹鸦的主意出自人的头颅,一旦把这个葫芦状的东西设法打破,此项工作就自动终止,从今往后,天上再也不会出现一些来历不明的乌鸦,害得它们自己也真假莫辨。这位肛门射手知道了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惜只是时机不佳,一乘两轮马车正好从绿竹林边飞快地驰过,车轮卷起的一股斜风吹偏了它的粪弹,这就活该我放在门口的祭器要倒霉了。
被我放在门口的祭器是一种形似飞鱼衔箭的香炉,庸君您亲自设计的,民间传说那时您的箭伤未愈,贴着膏药的身子侧卧在一张篾席上,心里还在怀着此想。您把这种鱼形香炉定为国器,用于祭祀天地、神灵、祖宗、国君,诏令每家每户必须供上一尊,否则将视其为不敬、不信、不孝、不忠。没娶妻的不许娶妻,娶了妻的不许生子,生了子的不许儿子继承自己的姓氏。您对被祭祀者的排列,有别于周天子与其他各国诸侯,把敬畏天地放在第一,信奉神灵放在第二,孝顺父母放在第三,而忠于国君,则被您谦逊地放在最后的位置。
老实说来,我对您的敬重由此开始,对于您的御驾亲征倒无所谓,因为楚穆公商臣率领的军队已经打到庸国都城,庸国没了,庸君您自然也就没了。我揣摩您如此排列的理由是这样的,没有天地神灵就没有祖宗父母,没有祖宗父母就没有子孙后代,至于一国之君,那与人之生命没有必然的联系,人不生在此国,还能够生在彼国,天下之大,何处没有诞生与存留之地。再说了,这里面还另有一层道理,并不是先有国君后有国人,恰恰相反,而是先有国人后才有国君。
按照天、地、君、亲的排列顺序进行祭祀的人,包括出生于五十年前老庸君时代的庸国人都觉得不可理喻,认为这条律法定得荒唐而又古怪,然而不可理喻也罢,荒唐古怪也罢,谁不遵行祭祀,又想繁衍后代,除非卷起铺盖逃到国外,比方说逃到邻近的秦国、楚国、巴国、蜀国、麇国,以及百濮那些野蛮的部落。我也曾在心中暗想,您是否认为不孝不忠之人就该断子绝孙,以免子孙也不孝不忠?
与天子诸侯大相径庭的律法在我们庸国还有许多,其中有的严酷得前无古人,有的则宽大得后无来者,比方说盗贼因偷窃他人财物而使对方贫病无医致死,应判为谋命者施以斩刑。这在所有外国,小偷不犯死罪的律法已沿袭千年,判刑最重的才是剁掉他偷人东西的那条胳膊,因此在某一国家的某一时代,涌现出大批用一条残臂继续作案的小偷,国民呼之为一把手,远远望见一条在风中飘动的空袖,立刻回家关门闭窗,手持棍棒通宵自守。
再比方说,正义的复仇者可以获得侠的美名,国君亲自赐剑一把、兵书一部,而将冤杀、谋害、滥屠死者的人判为凶犯,徇情庇护者判为同谋,游行共斩,怠于缉捕与无能辨识者判为懒汉痴人,罚其每天捉五十只蜘蛛、一百只蚂蚁。臣子中有人唯恐这样会乱了套,完全出乎意料的是,我们庸国十年之内只出了九个孝侠,三十二起命案官府破了二十三起,一百零八个懒汉痴人中有十三个成了隐士,十四个成了神探,其余八十一个成了可怜的饿殍。
当然,这条争议甚大的律法后来还是被修订了,代之以亲捉仇敌者可做捕头,明辨真凶者可做法官。那些装模作样混吃粮饷的职人,则到他们手下当差听令,若有不从,退出多年无功所受的利禄,自选一地去种萝卜。
国器香炉的打造者都是庸国超一流的铁匠,有人尊称他们为铸器师,乌肤是其中的顶尖人物,这位将军的后人傲骨嶙峋,本不愿做这件事情,只是家有老母,诏令下来君命难违。我家这尊香炉就是出自乌肤之手,只怨我的破茅草屋实在太窄小了,它才被屈尊摆在门口,连天地、神灵、祖宗、国君的牌位都无处安放。刚开始的几天,我把苦胆提到心脏的位置,而把心脏水涨船高地提到喉咙,害怕受到我那扁脸邻居的暗中检举,官府让我打一辈子光棍儿,还有可能割下我的那个男人的物件扔给野狗们当零嘴吃。若是这样的话废了我是小事,夭夭今后怎么办呢?
幸得天地、神灵、祖宗与国君的保佑,我说的是已经死去的庸国国王的英灵,截至目前还没有陌生人来敲我的那扇柴门。不过,真正保佑我的却是把我当姑爷期待的扁脸邻居,此公一门心思指望我娶他家的小姐为妻。这家人的搭配十分有趣,他的脸扁得像一只卧地而长的南瓜,而且是橙红色的,夫人扬长避短生下一个丝瓜脸的女儿,而自己的脸却亲自长成我们木匠给人做的锅盖的模样。每日早晚,这对父女在我的茅屋前后交替出现,偶或还有尖锐女嗓哼唱一首水鸟在沙洲上嬉戏追逐的歌。其实不唱还好,她这一唱就会令我想起夭夭桃花般的美貌,夭夭的歌喉比她好听数倍不止,夭夭最喜欢唱的是那首云谁之思,美孟庸矣,那个谁字像是凌空飘下的半声叹息,那个思字则像从棉花般的白云朵中抽出的一缕长丝,渐细渐小,渐远渐无,消失在三里之外的寂寞荒野。最后我才会联想到丝瓜,想到邻居女儿漫长的脸颊。
认出我家的香炉上落了鸦粪,我不禁大吃一惊,我们庸国人一直认为,乌鸦的粪便若是落在人的头上,这人将要大难临头,虽然乌鸦被封为我们庸国的国鸟,但是它那讨厌的臭屎却在搭救老庸君苊之前就已决定了气味,而它立下奇功靠的是半夜惊叫,也不是那个难闻的东西。同此一理,乌鸦的粪便若是落在我们国器的头上,我们庸国不也要大难临头了吗?上天,若真是这样的话,我情愿刚才饮弹的是我昼鬼!
乌肤把他打造的最好的雕刀、最好的香炉都送给了我,唯一不肯把夭夭送给我。这个傻大黑粗的鲁莽汉子以江湖上的口气对我扬言,说我胆敢再打夭夭的主意,他就用最近出炉的一把飞刀杀了我。我听说那把新刀超出了此前所有的同类,它能像薄云一样悬挂在天空之下,像轻风一样游走在地面之上,行事之时只见刀光,不见刀形,在万人集会之中将人斩首示众,谁也不会发现远在千步之外的刀客。
反之,我只要把夭夭让给他,他会答应我用他最好的铁,与我共同制作能够穿行于山体与地层的利器。这种利器也是我很久以来的梦想,制作它需要的好铁远非一把雕刀可比,正是如此,乌肤才拿它来做我与夭夭的交易。他甚至替我把利器的名字都取好了,劝我叫它穿山神针,只是我说不妥,念得不好会念成山神穿针,可它的行为是自动的,并不需要某个所谓的山神来穿针引线。而且它的形状像一只打洞的老鼠,应该叫作铁鼠或者比这更加威慑人的名字。
若磐的态度不同于乌肤,对我制作此物似乎不怀好意,见了我总是面色阴沉,多次从鼻孔里发出一种极难听的声音,就像那里面堵了两坨巨大的鼻屎,吭吭两响,然后倒背着双手扭头而去。若磐得知有人以铸器师尊称乌肤,也封自己为筑城师,可惜除他之外没有一个人这样叫他,人们老远见了他就喊砌墙的家伙来了。从前若磐对我不是这个态度,见面总夸我是最有出息的小师弟,乌肤还比不上我小脚趾上指甲壳里的一丝垢痂,这话也是我们庸国人的口头禅,是形容一个渺小人物与一个伟大人物之间的悬殊。那是有一次乌肤骂他不该为一个仗势欺人的千户侯修建庄园,他敢怒而不敢言,对乌肤吭过鼻子之后这样讨好我说。
那种难听死了的吭鼻声余音绕梁,我苦思冥想了七个日夜也没想通,后来还是夭夭帮我想通的,否则他那两坨鼻屎会令我堵塞至今。夭夭说但凡会顾名思义的人,知道你们正在进行的事业势同水火,都能明白他吭鼻的原因出自哪里。我问她为何我不明白,夭夭又一笑说,人家生来都长着曲扭拐弯的花花肠子,唯有你的肠子掏出来横搭在两棵树上可以晾晒七件衣裳,这便是你在某些方面远不如人的原因所在。
不过我对若磐筑墙的一手绝技,佩服得不单是五体投地,连我身上的第六个玩意儿都恨不得要投在地上。他把从峭壁上凿下的岩矿,烈火中烧成的石灰,激流里淘来的沙砾,阴坡上挖得的黏土,瓦釜内蒸熟的糯米,再用木杵捣烂南山深处百年老藤而得来的涎汁黏液,按照他计算好的一道配方,筑出的城墙据说能抵千年风雨,天下无器能摧。为了向世人,更重要的是向庸君您,证明上面所说的这些不是吹牛,他自己上山采石,下河淘沙,挖窑烧灰,爬坡取土,架罐煮米,砍藤捶涎,又卖掉一间房子买来足够的糯谷,修筑了一堵两丈见方的城墙作为样板。他打赌让无论多少人力,花无论多长时间,用无论什么器具,从无论什么角度向它宣战,若是掉下芝麻粒儿大的一颗墙渣,他就把那堵城墙当火烧馍一口吃掉。
火烧馍是我们庸国的一道名吃,香泡酥脆,把城墙比成火烧馍,还不如让筑城师在城墙上一头撞死。当然,这样的城墙是撞不死人的,磕一颗薄壳鸡蛋都会两败俱伤。结局果然被他说中,有人纠集了一百条包括屠户在内的壮汉,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伤及一寸墙皮,倒有十一个人把粗壮的腰给扭伤了,其中那个屠户搬起一块巨石砸墙,石头掉下来砸断了他的脚髁骨,在以后的三个多月里没能杀一头猪,每天要吃两斤猪肉的老婆打熬不住,在他眼皮底下跟一个楚国人跑了。
遗憾的是,我们整个庸国,没有一个人请这位雄心勃勃的筑城师去施展他的惊世绝技,他们说羊圈只要不跑了羊,牛棚只要不丢了牛,人住的房子只要不半夜倒下来把人砸死,能够遮风避雨也就万事大吉,何必要花那么多的冤枉力气以及钱财?至于防贼,多谢庸国惩治盗窃的律法严酷,加之停战之后这三年来风调雨顺,稻麦丰收,庄户农家夜晚可以敞开大门在家打鼾睡觉,人们都渐渐忘记贼长什么样子了。炎帝神农教人栽种的糯谷,那是让人舂米打成糍粑蘸蜜来吃,吃鼓了肚子去干于庸国有益的正事,像这不成器的砌匠一样拿去糟蹋,早晚要遭雷劈的呀。
怀才不遇的若磐想把这道配方献给我们的庸君,请求您下诏派他做我们庸国的总筑城师,在庸国与秦国、庸国与楚国、庸国与巴国之间,各自筑下一道坚固的长城,抵御外邦兵马,以保国泰民安。也赶巧了,那次正赶上您的箭伤发作,但您身上贴着一张狗皮膏药接见了他,听他说完以后哂然一笑说,庸国素来是以真诚友爱善待天下,修那么长、那么坚固的长城做什么呢?与其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还不如给老百姓多盖一些好房子,让他们风雨无忧、安居乐业,世上真正的长城是筑在人民心中的信念!
若磐说,您问过他为试筑城墙所费的钱财之后,捂着胸口起身对他鞠了一躬,赐他一袋庸币、两匹绢帛、五担粮米,价值两倍于他卖房买糯谷的开销。若磐伏地谢恩,泪流不止,他不是感到激动与喜悦,而是觉得委屈与失望。的确,您轻看了他,也轻看了我们的邻国,尤其轻看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的天大责任。但我听完若磐的叙述,还是从心里感念您为老百姓盖好房子的一番善意,若是按您说的那样,我这破茅草屋也不会再漏雨了。
我与若磐原本是好哥们儿,如同我与乌肤,我们都是南山叟寄予厚望的弟子,就连我们的名字也是师父取的。师父教给若磐砌墙,教给乌肤打铁,却把制作各种小巧物件的手艺传授给我。与两位师兄的力气活儿相比,我觉得自己从事的工作轻如鸿毛,他们也平均一日三次地这么笑话我,公开用狮虎与猴子来作我们的鲜明对比,若磐从鼻孔发出的声音每天都在我耳边回响。有一天,我进到师父隐居的山洞,想向他诉说我心中的屈辱与悲愤,不料还没容我开口,未卜先知的师父趁机说出了他的那句临终遗言。
然后他七天六夜没有说话,第七个夜晚,南山的更夫鸟一叫他就死了。
师父死前没有任何征兆,上个月我们来祝贺他的321岁大寿,他还喝了一斗烧酒,吃了一条鹿腿,然后一边唱歌一边舞剑,把一丈二尺长的黑发打散开了,顺着雪白的麻布长衫垂到赤脚板下,旋转起来如一袭乌云缠卷晴空。那么大年纪的人,偶尔放一个响屁出来,还像春天里的惊雷一样震天动地。歌舞已毕,他用牙齿咔吧咔吧地咬着核桃,自己吃了一葫芦瓢,余下的分给我们这些骨干弟子。那种硬似铁球的野核桃长在南山深处,除了松鼠,连猴子也休想咬开它们的外壳,平时我们想饱口福,还得借助乌肤打造的铁锤或者斧头。从前我总认为师父能够万寿无疆,即便不能,至少也得活彭祖那么大。后来我明白了,是他的名字欺骗了我。
我曾经这么想过,是不是我逼死了他,那句我想改行的话。
乌肤和若磐也都曾经这么想过,我从他们看我的眼神里看得出来。
师父辞世的那天我灵光一现,突然悟出了他关于轻与重,关于飞天大任的谜一般的遗言,当时就想用什么材料制作一种神奇的鸟儿,让它像真鸟一样飞到外国去打探对我们庸国利与不利的消息,然后回来告诉主人。此前我们在这方面太老实了,倒是楚国经常派人驾着一只凤凰风筝,过来偷看我们庸国的边防与内政。三年前的那场庸楚之战,起因就是我们庸国的一名神箭手发现了天上的不明之物,以为是一只怪鸟将其射了下来,得知上面坐着一个摔死的小个子楚国密探的时候,楚穆公亲自率领的大军已经压境了。那名神箭手名叫羿后,传说祖先是嫦娥的丈夫后羿,在那场战争中他为庸君您而丧生,如同乌肤的将军父亲。
身为木匠,用树木制作器具是我的拿手好戏,最初我的设想是采用体轻而质坚的木材制作那只我想象中的鸟,可是上天造物总是顾此失彼,轻的木材不坚,硬的木材偏重,这与生性截然不同的桐木与榆树是一个道理。而且,纵使能找到又轻又硬的旷世奇木,它的韧度也未必就能胜任飞鸟翅膀借以展合的枢纽。那是此物飞行的根本,飞鸟的翅根要带动双翼在空中不停地扇动,我已计算过了,一日一夜,展合总数需达八十六万六千次。
感谢天地、神灵、祖先、国君,这次还有师父的阴魂,下葬这天我在他坟后九步的地方发现了他曾对我说过的黑竹。他说此竹五岁以下太嫩,十岁以上太老,接近竹心太脆,表层竹皮太滑,若是制作顶顶要紧的器物,应该选择七岁黑竹削去外皮三片竹叶薄厚的部位,它会让我有如神助。师父死了,话还活着,我记住了他这传世不朽的教导,只有那个岁数那个部位的竹骨,才能制作成永不磨损的飞鸟翅根。刚才我已说过,我怀疑师父长眠于此的决定正如他临终所说的话,暗含着某种深刻的启示。
这样的黑竹只在我们庸国才有,它白天漆黑,夜间发亮,风吹竹枝犹如乌云翻滚,让人想起丈二黑发的师父酒后舞剑的迷人身姿,耳边好似传来临阵士兵的阵阵杀声。师父说黑竹的叶子能治愈世上一切顽疾,可是当我还小,爹娘也还在世的时候,一个来买我家药材的楚国商贩却说它像乌鸦一样是不祥之物,幸好八辈子也难遇上一株,万一看见最好的办法是立刻闭上眼睛,嘴里念着避邪的符咒,脱下脚上的一只草鞋挂在第三节竹枝上,对它吐口唾沫火速逃离。否则九日之内,是长辈的就死儿死女,是晚辈的就丧爹丧娘。
那时我自然还不认识我的师父,听完之后裤子湿了葫芦瓢大一块,正好是在撒尿的位置。这话不仅攻击了黑竹,同时也攻击了乌鸦,虽说我从小随波逐流,对长得难看的乌鸦也没有好印象,可它毕竟是我们的国鸟,楚国人的一箭双雕也仍令我心生厌恶。然而有一件事,它让我至今仍迷惑不解,那就是我父母被楚军杀死的前九天,我的确是看见了黑竹,我们全家逃到城外的一座山上,我去给渴得难耐的母亲找水喝,在一个泉洞里看见了两片漂在水面的黑色竹叶。当时我吓傻了,把闭眼念咒、脱鞋挂枝、吐口唾沫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只顾着脚底抹油火速逃离现场,等我飞步跑回父母身边,想起前面的那些程序却已于事无补了。
00第九天楚军攻上山来,山上含我在内,只有十一个命大的人逃过此劫。我被母亲压在胸下,她的背上又是父亲,父亲的头没有了,它被楚国的士兵割去套上头盔,冒充庸国的将士邀功请赏。那年我已年满十五岁,死在上面的应该是我,天性懦弱使我因此悔恨终生。夭夭说,那次她的父母若是带着她们姐妹逃到那座山上,或许命大的人里有她也有她的妹妹,那么我们就能提前相识。我问她九天前看没看见一种黑色的竹子,她说她们被父母关在家里不许出门,整日只能看见房梁上的黑瓦,我说其实你们全家都有活着的希望,她对我发出冷笑,辩论说莫非山上几千个老百姓同时都看见了那个东西不成?
父母死后我才结识师父,亲耳听到师父对黑竹的赞美,别说是一个楚国的药材贩子,就是天国的神仙我也不相信了,因为我的师父就是神仙,他下凡三百二十一年又回到了天国,眼前他正在九天之上看着我们。我甚至觉得被攻击与乌鸦一样不祥的黑竹,它原本就是为南山叟的最后一个弟子而出生的,眼巴巴地等我七年,正好到我师父所说的最好竹龄,只等着我千挑万选之后决定用它来制作竹子乌鸦。用它做竹鸦的材料不必涂上黑漆,制作出来外表与鸦蛋孵出来的乌鸦一般无二。
我把砍断的十八株黑竹捆成一束,从南山背回城外,当晚就开始磨刀霍霍。过去我听一些人教导另一些人,说什么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白驹过隙、时不我待之类,少不更事的我总认为那是一堆吓唬人的破词儿,现在当我父母没了,师父也没了,我才觉得他们在世的时候我白白浪费了太多的时光。我花一个春天的工夫制作成了第一只竹鸦,又趁夜赶到南山我师父的坟前试飞。我之所以把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第一,我不能让我的扁脸邻居知道我在做这件事;第二,我师父的阴魂会在暗中相助;第三,我要把有出息的黑竹带回它生长的故地,对着它的祖宗展示它的翅膀硬了,能够飞到天上去了,这黑竹有如我的替身。事实证明我的这些想法无不英明,当我手里的竹鸦刚一脱离掌心,只听得坟墓周围竹木轻摇,枝叶簌簌,一股阴风从我右边的胳肢窝下吹了过来,自下而上托着它黑色的肚皮,吱溜一下就窜出去了。
首次上天,我的竹鸦总共飞了三天两夜,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它飞到了哪里,因为我还没有为它确定方向,我想让它出世之初先尝一次自由飞翔的味道。第三个晚上南山的更夫鸟一叫,它才平安地回到原地,我抱着它,眼泪和鼻涕流了它一身,这只初崭头角的精灵就像一截从白米粥里捞出来的黑炭,从头到尾都被打湿了。
翅膀是银,它的眼睛、它的耳朵才是金呢,这是它飞翔的意义所在。不然它便是为飞而飞,充作好色者眼中移动的风景,与乘风而起的风筝又有何异。而且风筝有七彩百形,它全身黑如锅底,远没有楚国的凤凰风筝那么富丽风流。有了耳目的竹鸦飞翔归来,取出它的两颗眼珠放进清水,能在水面看见它所看见的一切物像,摘下它的两只耳壳置入木盒,能在盒中听到它所听到的一切声音。
还有一样更要紧的我没有说,它的价值超过世上最纯的黄金、最美的宝石。我制作的竹鸦能把对方藏在心里的秘密,那些无声无色、无根无据,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的念头,别管是正念还是邪念,雄心还是野心,都能用它的心捕捉得来。
它有一颗用七岁竹根雕成的黑色心脏,与常人听到的外部声音不同,我把它用心捕捉的内部声音叫作内声,或者叫作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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