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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与藤萍并称「花雨双璧」的元老级古言天后黑颜,十二年笔耕不辍,数载潜心修订,首次全集出版
◆收录《焰娘》《残奴》
◎后来,我喜欢坐在溪边看白白的云朵、碧蓝的天空被落日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听风儿吹过竹林的声音只要在他身边,千年万年都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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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颜 十二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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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焰娘》
生死相随,心心相依,为他,她甘之如饴!
受再多的苦,言再多的情,都不足以表达她对他的爱!
可,他的眼中,始终是容不下她!
想想放弃或者更好些,先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枉然,情到深处无怨尤
轻言放弃她实在做不到,那么,海角天涯地追随他总可以了吧!
《残奴》
云想衣裳花想容,作为女儿家,谁都想拥有倾城之姿倾国之貌。
她美艳无双,本应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如笼中鸟一无是处,被心上人视为敝屣。
然而,让他过得开心舒畅时,谁来告诉她该何去何从?
当容颜变残颜时,他可还记得过往中有个她?
草原儿女,爱得热烈,爱得奔放,她受心的指引,勇感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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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黑颜
一个坚持圆满的人。因为梦想而写作,因为写作而梦想,希望能用一支笔,写出人性中的美好,让人懂得珍惜、学会宽容和坚强。被读者戏称元老级古言作家,实则写作只是源于自娱,一个未知的结果,写作竟成了享受。
著有女儿楼系列、《焰娘》《挽香月》等多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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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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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娘
楔子 焰娘
第一章 救风尘
第二章 煞
第三章 起誓
第四章 长相思
第五章 相濡
第六章 追
第七章 意中人
第八章 骗
第九章 龙源
第十章 永世
尾声 春来
残奴
楔子 残容
第一章 为奴
第二章 前尘
第三章 蓝月儿
第四章 萌动
第五章 牵心
第六章 伤
第七章 承诺
第八章 终须去
第九章 相随
第十章 梨花泪
第十一章 母亲
第十二章 缘定
尾声 风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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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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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娘
楔子 焰娘
她蜷缩在稻草垛里。漫天繁星伴着一弯眉毛似的月牙儿点缀着高爽的秋夜,左方是无际的田野,阡陌纵横;右边是一片稀疏的小树林,林中一条清澈的小溪穿过,流向很远很远处隐约可见的大江里。在草垛的不远处,是一个有着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落,此时偶尔可听见犬吠,人声早已消寂。
此起彼伏的秋虫鸣声让人更感觉到夜的深沉。她闭上眼,一丝淡淡的寂寞浮上心间,随即被她挥开。焰族的女子自小就被教会远离寂寞、悲伤、自怜等奢侈的情绪,因为据祖辈的经验,这些情绪会让一个人软弱不能自立,而焰族的女儿根本没有软弱的权利。
十二岁一过,焰族女儿便会被逐出部落,像无根的浮萍般四处飘荡,一生一世不得回去。
焰族的男儿强悍高贵,女儿却淫荡低贱。女孩儿自生下来便没有名字,均被称为焰娘,没有人瞧得起她们。被逐出部落的女儿为了生存,什么都能出卖。
她十六岁了,熬过了那一段随时会夭折的日子,现在的她已有能力应付任何场面。睡意涌上来,她将自己完全缩入草中,准备就寝。
一声异动,她猛然睁开眼,警惕地看向树林。一条黑影迅疾地从林中窜出,却出人意料地脚下一个踉跄,然后站稳身子,转身戒备地看着树林。
凭经验,她知道自己可能是遇上了江湖仇杀,赶紧屏住呼吸,以免引起他人注意,目光却随着那人落入黑森森的树林。她等了片刻,却什么也没看到。她再次看向那人时,却被骇了一跳,只见在他后面赫然多了一人,瘦瘦高高的,比他高出一大截。他似有所觉,正要回头,却为时已晚,一把匕首插入他的后背,直没至柄,他连哼也未哼,便扑倒在地。
她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不只因为杀人的场面,更因为透过微光看到的那杀人者的长相。
长发披散至肩膀,狭长的脸,颧骨高耸,眼眶深陷,在黑夜中看上去就像两个幽黑的洞;鼻高而钩,骨节分明,下颌长而微向前突。他身躯瘦长,一件长袍披在身上,便似挂在竹竿上一般,在夜风中簌簌飘动。
这个人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仿似自地狱里释放出来的冷森之气,令人禁不住惊栗。而最让人心寒的是,当他将匕首插入先前那人的后背时,脸上的表情竟无一丝一毫变化,就好像是在做一件轻而易举、不甚重要的事般。
再也未看面前扑倒的人一眼,那人木然地扭头看向她的方向,吓得她赶紧屏气闭眼,就怕眼珠反射出的微光被他发觉。
良久,她耳中只听见虫鸣蛙唱以及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看来那人并没发现她。她忍不住睁开眼,那人已不知去向,只剩地上静卧的尸体在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的幻觉。
她钻出草垛,抖了抖身上的草屑,提气纵身向树林奔去。这里已不适合休息,她只好另觅他处。
卿洵并没走远。他有一个习惯,每次杀人后都会找水净手。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他已经记不起了。在决定动手杀那个人前他已弄清了这里的地形,知道有一条极清澈的小溪从林中穿过。
将手浸在冰凉的溪水中,他让头脑保持空白,一张巧笑倩兮的小脸却不受控制地浮了上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收回手在外衫上擦干,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齐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在掌中摊开。微弱的光线下,手帕上面赫然躺着一枚珍珠耳坠。那是师妹杨芷净最心爱的,因为另一枚不知怎么弄丢了,她生气不能成对,又不喜欢他另外让人打制的,便索性将这一枚也扔掉了。他捡了回来,贴身细心地保管了近两年。每当他外出执行任务想念师妹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便似看到了师妹本人一般。
他喜欢师妹好多年了,从她被母亲带回来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他就发誓一生一世都要照顾她,不让她受丝毫委屈。
他不禁微笑,等会儿回去,师妹肯定又要怪他独自行动了。一想到师妹娇嗔的美态,他的心中就不禁盈满怜爱。
不想死,滚!他突地敛住笑容,将耳坠放回怀中,哑声道。
如无必要,他一般不会出手杀人,即便那人曾目睹了他整个杀人过程。
一声娇娇腻腻的叹息,眼前人影一晃,小溪对面的大石上已坐了个人。
他漠然看去,虽是黑暗之中,仍可看出那是一个身裹薄纱的妙龄女子。
只一眼,他已将那女人打量得清清楚楚:一头长发并没梳成髻,而是用丝巾缠成一束垂在胸前一侧;双足赤裸,浸入溪水之中;薄纱裙紧贴玲珑浮凸的身子,将该露的、不该露的全露了出来。那张脸虽是美艳绝伦,却让他心生厌恶。他长年行走江湖,一看便知道那女人属于那类靠身体在江湖中生存的族群。
他不愿和这种低贱的女人打交道,即便杀她也会觉得污了手。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喂,你就这么走了吗?女郎的声音中有一丝做作的娇柔,仿似在向情人撒娇。
卿洵充耳不闻,长腿一跨,已在丈许之外。瘦长的背影似标枪般挺直,披散的长发随着夜风向后飞扬,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无与伦比的孤傲与霸气,女郎的存在已被他完全漠视。
女郎被他的气势震慑,竟忘了自己不顾性命危险出现在他面前,是想利用自己的美貌在他身上捞点好处。等她回过神时,卿洵早已不见踪迹。
他是谁?她轻言自问,右手抚上胸口,感到那里异常剧烈地跳动。这是她首次对一个男人的身份感兴趣,可是风吹动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提醒着她焰族女儿血液中流动着的古老诅咒自古以来,焰女凡是情动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在世人眼中,她们滥情而贪婪,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焰族女儿一旦情动,就会不顾一切,直至化为灰烬。所以,她们每个人都在尽量避免动心,游戏人间,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眼光。她们一无所有,因此,她们连输的本钱都没有。
那个男人又丑又吓人,有什么好?她安慰着自己。方才如果不是无意间撞见他在溪边洗手,一时进退维谷,她也不会想到打他的主意。何况,先前她还被他吓到了呢!
她素性洒脱,一时之间的心动也不放在心上,只是觉得奇怪。四年来,什么样的男人她没见过,为何偏偏会对这个丑陋异常的男人感兴趣?实在是唉!
将脚从溪水中收回,夜色已深,她收拾心情,觅了一棵大树栖身。对于她来说,每天都有着无数的挑战,稍有不慎,便可能是永远也不能挽回的局面。她必须养足精神,以应付任何不可预料的危险。
第一章 救风尘
平静的江面上,一艘华丽的三桅巨舶顺流而下,飞快地向竟阳行驶。船首立着数名剽悍精壮的男人,看其气度身形,便知不是庸手。
船身上刻雕着一只巨型展翼金鹰,在粼粼波光的映照下闪闪夺目,以睥睨一切的姿态,昭告着其主人的不可一世。
二楼船舱一间类似书房的舱内,两人凭几而坐,其间摆着一方棋盘,正在对弈。一为身穿雪白锦袍的男人,身形瘦削,长发披散至肩,长相十分丑陋骇人;另一位却是个发绾双鬟、娇美动人的少女。
两人坐在一起,十分扎眼,但当事人却恍若不觉。男人一脸木然,深陷的双眸透露着思索的神情;少女则双眉紧锁、樱唇紧抿,神色之中颇有几分不悦。
窗外传来木桨击打水面以及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两岸是苍莽的原始森林,不时可见孤崖峭壁、层峦叠嶂,秋日清爽的风夹带着潮湿的水汽从打开的窗子吹进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宁谧和悠然。
少女蓦地站起身,一把扫掉棋盘上的棋子,在棋子滚落地板的哗哗声中怒道:不下了!你根本就是在敷衍,和你下棋真没趣!
她的声音娇美动人,即使在盛怒之中,让人听来也觉十分受用,只盼能再多听几句。
男人木然地望向她,嘴唇微动,却没说出话来。
少女小嘴一嘟,骄傲地抬起下巴:我要回房休息,没到竟阳前不要来打扰我!说罢,挺直纤细的腰肢,转身盛气凌人地走了出去,没再看男人一眼。
男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他的目光落向窗外,深绿夹着明黄火红的美丽色彩立时灌满了他的视野,他却视若无睹。
究竟他要怎样做她才会开心?以往他赢而她一败涂地,她会气得大哭,说再不和他下棋;今天他让着她,本想让她赢,只为博她一笑,不想她还是发了脾气,说他敷衍。他哪里敷衍了?对她,他怎会敷衍?
他,卿洵,从小就立誓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一丁点儿伤害。可是他千方百计地讨好,她却浑然不觉。他总是做不好,总是让她生气。究竟要怎样,她才能感觉到他的心?
船在竟阳港口靠岸,两辆镶有飞鹰族徽的华美马车及十数名护卫及马匹早已等候在岸。卿洵和那少女杨芷净在一干手下簇拥下弃船登上马车,众星拱月般向竟阳城中的卿宅驶去。
卿家是当朝大族,掌控着明江下游竟阳、龙行、微平、虎修、紫阳、明丘等郡的政治、经济、军事大权。因临近大海,卿家积极开展海上贸易,又与内陆贸易来往频繁,故十分繁荣富足。另外卿家还拥有一支既深谙水战又精擅陆战的可怕军队,人数虽然只有三万,但在足智多谋、善于玩弄权术又深悉兵法的大家长卿九言率领下,其破坏力可想而知。故朝廷对卿家也十分忌惮,不能除掉,只能笼络。因此,卿家成为当朝最有影响力的豪族。
前面一阵混乱,马车停了下来。正在闭目养神的卿洵睁开眼,正待喝问发生何事,突觉有异。在外面此起彼伏的叱骂声中,一丝光线突然射入车内。车帘已被掀起,一团红影扑了进来。他神情一凝,却并不慌乱,提功运气,一手两指伸出袭向来人双眼,另一手则平举身前护住自己胸口要害;右足飞起,点向来人下阴,左足则踢向其膝关节。招式毫无花假,又狠又辣,势要将来人一举制服。
但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来人不闪不避,口中喷出一股鲜红的液体,身子像是凑上来给他喂招似的,直挺挺地扑向他。
卿洵眉头一皱,鼻中已闻到血腥味。不想弄脏自己,他闪身避过,方才所使招式立即全部报销。只听咚的一声,来人倒在了他之前坐的地方。
他凝目望去,只见那人长发披散,身穿几近透明的红色纱裙,腰系金带,倒在那里时露出了大半截光滑白皙的玉腿,纤足赤裸,没有穿鞋袜。因是面朝下,看不到其容貌。
一个女人!他目光中透露出嫌恶与不屑。就在此时,车帘再次被掀起,现出数名侍卫惊慌的脸。
奴才该死!唰地一下,外面跪了一地,个个脸色青白。
卿洵冷然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再次落向车中的女人。这女人能耐不小,在受伤的情况下仍能闯过一众侍卫的防护,冲进马车。要知道,这群侍卫若非身手了得,又怎有资格来保护自己和净儿?
钻出车厢,卿洵游目四顾,发觉围观之人甚众,最前面赫然有一群人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这辆马车,为首的竟然是快剑马为。这人虽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武功却十分了得,看情形是这女人惹上了他,难怪讨不了好。
卿洵跨下马车,他素性爱洁,被沾染了血污及那女人味道的车厢,他怎能再坐?
起来。他的声音沙哑而没有感情。手下摸不清他心中在想些什么,虽依命站了起来,心中仍忐忑不安。
将那女人扔出来!他继续淡漠地吩咐,自己则缓步向前走去。
手下牵马给他,他没有理会,他从不坐别人的坐骑。
慢着!
正当马为一群人闻言露出欣喜之色时,前面一辆马车传来杨芷净娇脆的叱呵。车帘一挑,一道绿色的身影钻了出来,卿洵驻足,不解地看向她。
杨芷净来到卿洵的车前,撩起帘子向里看了一眼,秀眉一蹙,不悦道:师兄,你怎能这样对待人家女孩子?
她不是好女人!卿洵缓缓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凭这女人的打扮以及招惹上马为,就可看出其不是正经女人,他没必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去得罪马为。
不管!你要救她!杨芷净一跺足,嗔道。她也知道卿洵说的是实话,可是那个马为在不知她身份前曾调戏过她,就凭这点,她也要和他抢人。
看见师妹又露出让他无法拒绝的小女儿娇态,卿洵只能在心中叹气。他扬了扬手,道:走吧!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什么?
杨芷净娇美的小脸上浮起胜利的笑容,不再多言,转身轻盈地跳上自己的马车。
队伍继续前进,好似什么也不理会的卿洵却留意到马为眼中迸出的阴毒神色,心中不禁暗暗警惕。卿家势力庞大,而且卿洵自己在武林中还有点名头,马为不敢明惹,只能忍辱咽下这口气。但是这种人如果玩阴的,可当真是防不胜防。但卿洵素性高傲,虽考虑到这点,却并未放在心上。
嗯,还真是个美人儿呢!杨芷净瞟了眼床上的女人,有些不甘愿地承认。她一向自诩美貌,但这女人比起她却毫不逊色。只是从其打扮来看不像正经人家的女儿,倒仿佛是在风尘中打滚多年的。
好生医治她。虽不喜女人的穿着打扮以及那即使受伤昏迷却仍无法消散的媚意,杨芷净还是如此吩咐道。既然伸手了,自要援助到底,没听过救人还有半途而废的。
是。卿家专用的大夫王孟予恭敬地应道,一双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落在红衣女郎微敞的酥胸上,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沫。相对于杨芷净的清灵脱俗,眼前这女人更能吸引他的目光。
哼!他色迷迷的表情被杨芷净逮个正着,心中不禁一阵厌烦,这女人是师兄救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这王大夫一向正正经经,不想也是个好色之徒,实在令人讨厌!语罢,她转身走了出去。
王孟予却控制不住打了个寒战。
卿家有三兄弟,老大卿灏敦厚沉稳,善兵法,有大将之风,待人和悦,深得下人敬重;老三卿溯诡计多端,喜欢与人嬉闹,故也无人惧之。只有老二卿洵狠辣无情,一张脸从不显露表情,且长相骇人,在卿府中无人不惧。
一听是卿洵救的女人,无疑便是他看上的,王孟予心中刚刚开始转的念头立时烟消云散,赶紧敛眉垂目,连多看一眼也不敢。由此可见,卿洵的威势大大胜过美色的诱惑。
杨芷净出得门来,只见太阳已经偏西,小院寂寂,偶见一两个下人匆匆路过。这里是客舍,离她的梵清小楼还有一炷香的路程。微微沉吟一下,她便向师父的啸坤居走去。一回来便安置那受伤女子,她还没去见过卿伯伯呢。师父去承奉,也不知回来没有?
师兄?在客舍外不远处的一座假山旁,杨芷净看见卿洵负手而立,你在这里做什么?枉她与他已相处了十多年,他的心思她依然捉摸不透。
等你。卿洵淡淡道。他的声音沙哑,让人听着很不舒服。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极少说话。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毫无情绪变化,因而几乎无人可以摸清他的心意。由无知到恐惧,于是他成了卿府乃至江湖中令人胆寒的角色。
那你怎么不进去看看那位姑娘?杨芷净话一出口立即后悔,又说废话了除了卿家的人和她,师兄谁都不爱搭理,更何况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果不其然,卿洵只抛了一个字出来:脏!他转身与杨芷净并肩向啸坤居走去。
一路上花木扶疏,虽已值中秋季节,园中花草却丝毫不见衰败,反而更显苍劲。
杨芷净闻言不禁哑然。她这师兄怪癖多得很,爱洁得不得了,说话不多,却一点也不留口德。人家女子又没惹到他,他竟然这样说人家,幸好那女子听不到,否则即便不会伤重而死也会被他气毙。尚幸师兄待自己极好,连师父也没他那么疼宠自己,大哥和三哥就更不用说了。
听杨芷净讲完此次滇南之行的经过,卿九言转头向一旁未发一语的卿洵道:你怎么看?他这儿子虽然很少说话,对事情的判断却极为精准,至今尚未出过差错。
警惕!卿洵只说了两个字。
有什么好警惕的?那宋锡元不过是个酒色之徒,能成什么大事?杨芷净愠道。
一说起那宋锡元,她心中就有气,都七老八十了还左拥右抱。最可气的就是那双贼眼在她身上扫过来扫过去,仿佛要将她剥光似的,让她浑身不自在。
被她如此冲撞,卿洵却并不生气,反而嘴角微露笑意,望向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他是故意的,他或许真好色,却绝不昏庸。只有对她,他才会不吝解释。
何以见得?杨芷净不服地问。
卿洵收敛了脸上难得一见的表情,转向卿九言:我看见了雪湖秋。语罢,不再多言,相信父亲应该能明白。
那又如何?杨芷净依旧不甘心地反问。一个雪湖秋又能说明什么?那老头子又不是他。
卿洵没有回答,明显地表示出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的态度。
好了好了,你们刚回来,就不谈正事了。卿九言见机扬手中断谈话。以雪湖秋的可怕及特立独行,竟会出现在宋家,由此自可推断出宋老头不是其表面所表现出来的懦弱无能。究竟,这老头葫芦里藏的是什么药呢?
心中如此想着,卿九言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容,转向杨芷净道:净儿,一路上师兄是否又欺负你了?在这个家中,只有洵儿待净儿最好,偏偏净儿就是喜欢告洵儿的状,他早已习以为常了。如此问,只是想捉弄一下他这个从小便吝于表现感情的儿子而已。
可不!被他如此一提,杨芷净立时忘了开始的不愉快,跳到卿九言身边叽叽喳喳地开始数落起卿洵的不是来。
看到父亲调侃的笑容,卿洵无言以对。他转身来到窗边,目光落在园中已含苞的菊花上,耳中听着师妹娇美动听的声音,心中一片平和。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会稍稍感到生命的美好。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奢侈,他万分珍惜,生怕一不小心连这仅有的快乐也会消失无踪。他,真的很寂寞。
吃过晚膳,杨芷净沐浴后换了一条淡紫色印花长裙,白色丝织宽带紧缚着柔细的纤腰,在后面相结,带尾下垂至地,走动时向后飞动,飘逸飞扬,很是美丽。再配上月白色底蓝丝线绣花宽披肩,仍湿润的秀发以紫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泛着健康的光泽,她整个人都散发出无与伦比的优雅与贵气,实在让人很难不倾服于她的美貌与气度之下。
来到客舍,那红衣女子已经醒了,正背倚枕头、双手抱膝坐在床上,头埋在双臂间,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个身子。即使如此,她身上仍带着让男人血脉贲张的魔力。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露出那张艳媚的脸来。见到杨芷净,她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是姑娘救了我吗?她的声音清柔似风。
你觉得怎样?杨芷净并没走近她,只是远远地站着。对于眼前的女人,她实没有好感。
无大碍,多谢姑娘相救。奴家焰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对于她的冷淡,焰娘并不以为意。人家救过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既然无大碍,那便早点离开这里。杨芷净冷冷地道。对于这种女人,她一向不假辞色,至于对方的名字,她更不屑于去记,你也不必谢我,实话告诉你,如果不是为了和马为作对,你们这种女人,我是看也不会看一眼的。
她语气中的不屑及鄙夷令焰娘美目微眯,随即发出一串媚惑人心的轻笑,娇声道:姑娘的意思是说,焰娘可以不必回报姑娘的救命之恩吗?
轻轻一哼,杨芷净转身向外走去:那自是不必,而且真正救你的人是师兄。语罢,她已走出大门。
月色如水,杨芷净沿湖而行,湖水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光。不期然地,她脑海中浮起一张意气风发的俊颜,脸颊不禁微烫。
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如此大胆,竟然和一个陌生的男人结伴同游了两天。他说他叫傅昕臣,本来是个冷绝孤傲的男子,可是在她面前他会欢畅地大笑,只是那笑声中也带着无法掩饰的傲气,让她不禁猜测,他的身份地位一定不低。只是,为什么她从没有听过这名字呢?
傅昕臣。她轻念这个名字,想起两人分手时他的承诺,纤手不觉捧住小鹿乱撞的心口,你说要来提亲的,可别忘记。她讲得极轻,生怕被风听了去。那个男人她只认识了两天,便和他订下了终身,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幽幽地叹了口气,她嘴唇微动,向着天空中的明月不知说了些什么,待了片刻,然后转身向来路走去。
许久之后,一个瘦长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神色复杂地仰望着那轮冷月,似心伤,似落寞,又似心灰意冷。只因太过复杂,抑或不习惯将表情写在脸上,让人无法确切地分清。
傅昕臣,我好想你!杨芷净最后对月说的那句话还在他耳中回响,久久不散。
焰娘深吸一口气,吃力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地向外走去。人家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怎能再留下?更何况,她哪里不能容身?大不了被马为抓回去,多说几句甜言蜜语,赔上这迟早会被人占了的身子,应该还是可以留住一条命的。她招惹谁不好,偏碰上这煞星,活该倒霉!
一个垂髫小丫鬟手捧托盘,上置一碗,出现在路的尽头。碗中冒着热气,看见已至院中的焰娘,她明显地吃了一惊:姑娘身子还未大好,怎下床了?她说着,步子不禁加快,恨不能赶上前将焰娘搀回屋去。奈何碗中的药汁大荡,她不得不停下来稳住,以免泼洒出来。
焰娘娇媚地一笑,柔声道:我要走了,谢谢你。
小丫鬟看到她的媚笑,小脸不由自主一红。她可从未见过这么勾人的笑容,让人心跳也跟着加快。但是一听到焰娘的话,她便如冷水泼头,立时清醒过来:你病还未好,怎就要走了?二少爷可知道?谁都知道这位姑娘是二少爷救的,要走也需二少爷同意。
二少爷?焰娘微愕,脸上却笑得更加灿烂,小妹妹,你告诉我,二少爷是谁?她走不走,又与他何干?
二少爷?小丫鬟显然被问住了,良久,才讷讷地道,二少爷就是二少爷啊,是他救你的,难道你不知道吗?
焰娘闻言微奇,怎的又冒出这号人来:救我的不是位姑娘吗?
你说的是净小姐,她是和二少爷一起回来的,但拉你回来的是二少爷的车。那些侍卫若没有二少爷同意,是不敢做主救人的,即便是净小姐发话也不行。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说起话来却条理分明,想必这事已在下面传开了。
焰娘脑海中蓦然浮起今晨自己闯进马车的那一幕。当时情急之下她什么也顾不得,只望能抓住马车中的人当人质,好命那些侍卫带自己走。却不想车中所坐之人武功奇高,她又身受重伤,在跃上马车之时已感不支,不要说与之较量,就连对方样貌也没看清,便昏了过去。
现在想来,那位必定就是小丫鬟口中的二少爷了,看来她又多欠了一人。不过她根本不在乎,报得了恩就报,报不了就算。反正她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今天过了还不知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呢!不过那二少爷必是个男人,男人的恩就要好报多了。
我要走了。一股寒意自足底涌上来,焰娘再次道,再不走的话,她怕自己真走不了了。这身子一向不娇弱,但受伤后又是另一回事,等我好了,再来向你们二少爷道谢。
别!小丫鬟吓得赶紧将托盘放在地上,冲上前去张开双手拦住焰娘,没有二少爷同意,你走了,我们可活不成了!
看到那惶急的小脸以及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的小手,焰娘只觉好笑,一阵虚乏令她不禁蹙起了秀眉,看来是走不成了。她恶作剧般地眨了眨眼,纤手抚额,呻吟一声,娇软地倒向小丫鬟,小丫鬟赶紧伸手抱住了她。焰娘身子虽纤秾合度,重量却不容小觑,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撑住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小丫鬟一边吃力地撑住她,小嘴还一边叨念:看你,这个样子还想走,怕尚未出府已倒下了。
嗯。焰娘嘴角微翘,轻轻哼了一声,好冷,你扶我进去吧。既然她不让自己走,自得由她来承受让自己留下的代价。
小丫鬟倒是没有怨言,深吸一口气,扶住焰娘,吃力地迈动着脚步。
感受到小丫鬟那纤细柔弱的肩膀,焰娘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回想起自己像这么大的时候生活的艰难。坑蒙拐骗偷,什么不做?有几次还差点落入妓院和那些专门玩弄小孩的人手中。如不是凭着过人的机灵以及那自族中带出来的功夫逃脱,今日的她早就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思及此,她不禁慢慢收回压在小丫鬟身上的重量。
喝下小丫鬟端来的药,焰娘从怀中掏出红色丝巾,将长发拢在一侧胸前。一挑眼,看见小丫鬟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不禁失笑,故意抛了个媚眼给她,腻声道:奴家好看吗?
小丫鬟脸一红,并没移开目光,真诚地点头道:好看。顿了顿又道,净小姐也很好看,可是我总觉得姑娘和净小姐不大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出来。
当然不一样,我和净小姐本来就是两个人,不一样才正常嘛!焰娘有意曲解她的话意,眼波流转,媚态横生。
不,不是这个意思。小丫鬟急道,闭眼想了一想方道,看着你我会觉得心跳,觉得不好意思,对着净小姐却没有这种感觉。这这总是不大妥当吧?
她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像净小姐那样,而不是像这红衣姑娘这样。她从小就待在卿府,并不知道有专门靠勾引男人来维持生存的女人,故有此说。
焰娘淡淡笑了一笑,其中有着小丫鬟无法察觉的苦涩:是不大妥当,小妹妹你长大了可别学我。学她,不会有快乐,生命中充满的只是鄙夷、唾弃以及糟蹋。眼前的小女娃还不懂,等懂了,就不会再和自己说这么多话了。
不想再说下去,焰娘面向墙躺下,闭目假寐。
小丫鬟只道她累了,也不敢再打扰她,端起空碗,脚步放轻走出房间,并悄悄将门拉上。
第二章 煞
这里很舒服。她再一次对自己说,有吃有住,还有人伺候,比她以前过的日子不知要好上几千、几万倍。可是那个二少爷什么时候才召见她啊?
焰娘不耐烦地迈步走下石阶,园中各色菊花已开了大半。算算日子,她来到这里已有月余,身子早好得差不多了。可是除了丫鬟玉儿和那个对她想看又不敢看的没胆色鬼大夫外,她再没见过其他人。
通过与玉儿闲聊,她了解到此处的主人是当朝权势如日中天的卿家,难怪敢从一向横行霸道的快刀马为手中夺人。由此她知道了那二少爷便是江湖中有数的几位高手中的孤煞卿洵,那少女自然就是他的师妹杨芷净了。江湖中盛传只要擒住杨芷净,不怕孤煞不低头,可见杨芷净对他的重要性。这样的人,这样的身份,她这恩怕是不太好报啊!
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朵刚刚绽放的白菊上。一只浅黄色的蝴蝶立在上面,纤柔的翅膀在秋风中轻轻地颤动着。
她习惯了流浪,无法再过温室中小花的日子。没有风吹雨打,没有死亡的威胁,又怎能显出生命的珍贵?只有在一种情况下,她,或者是所有的焰娘才会心甘情愿地被囚禁,但那种情况却是她们极力避免的,因为那代表着她们的生命将不再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蓦然倾身,蝴蝶被吓得展翅而去,飞往花丛深处。
焰族女儿一向主动,何时见有人像她这般呆等过?去见了那卿洵,他要她报恩,她就报;他不要,她就走,胜过在这里干等。
她摘下一朵盛开的黄菊插在耳畔,人花相映,更增娇艳。收拾好心情,她袅袅娜娜地顺着小径向院外行去。
卿府很大,一路走来,房舍连绵,道路交错。若非有人指引,焰娘早就迷了路,不过她记性极好,走过后便不会再忘。
顺着长廊再走半炷香工夫,出现一片竹林,卿洵的住所便在林中至深处。
就在此时,隐隐约约的琴声从前面不远处的粉墙内传出来,她不禁驻足聆听。有人弹琴并不稀奇,惹起她注意的是那熟悉的旋律。她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是在十二岁离开族人所居之处的前夕,只是非琴所奏,而是以焰族独有的乐器红弈所吹。红弈的音色沉厚苍凉,在草原上远远地传送出去,落进即将被逐的女儿耳中,便似母亲的啜泣。那样的日子,那样的乐调,她怎会忘记?
不知不觉她已随着琴声穿过月洞门,眼前出现一条假山花木夹峙的卵石小径。转过一堆山石,琴音倏转清晰,一道石砌小拱桥挡住去路。桥下流水淙淙,是引山泉之水形成的人工小溪。桥对面有一八角飞檐的石亭,从她所处位置,可以看见亭中一坐一立有两位女子。坐着的长发松绾成髻,饰以三支不知何物打造的古朴发簪,身着湖水绿窄袖斜襟短衫和月白色缎裤,只看侧面轮廓,已是极美。她面前置有一琴,琴声便是由她所奏。她身后站着的少女作丫鬟打扮,想来是她的侍女。
似乎感应到焰娘的注视,琴声终止,那女子转首向她望来。两人目光相接,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同时涌上两人心间。没有人说话,良久,叮咚的水声在三人耳中响着,仿佛想填满这无声的空白。
二夫人!一旁的丫鬟忍不住轻唤,不明白一向清冷的二夫人为何会如此失常地看着一个陌生女子。
那二夫人浑身一震,回过神来,目光却依然留在焰娘身上:云儿,去请那位姑娘过来。她淡淡地吩咐,声音似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
丫鬟云儿应了,正待过去,却见焰娘妖妖娆娆地步上小桥,向这边走来。看到她的穿着打扮、走路姿势,云儿不禁皱了皱眉,目中射出厌恶的光芒。她不明白,这女子一看便是那种靠着身体吃饭的荡妇之流,二夫人为何还要与其打交道。
云儿,你先下去。二夫人再次吩咐。她的语气中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云儿虽不情愿,却不敢违命,答应后匆匆走了。在与焰娘擦身而过之时,云儿故意连眼尾也不扫她一下,轻蔑之情溢于言表。
焰娘脸上依旧挂着可颠倒众生的笑,并不介意云儿的无礼。
来至小亭,二夫人站了起来,目光清冷地看着笑意盈盈的焰娘。
你好!焰娘娇声问好。
你焰娘?二夫人犹豫半晌,方问出心中的疑问。两人虽不认识,但直觉让她知道眼前的女人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地方。
焰娘目光微沉,唇畔扬起一抹淡漠古怪的笑容:没想到在这卿府之中也可遇到焰娘。如果奴家没猜错,姑娘必是阿古塔家的小姐。焰族中只有阿古塔家族天生擅长乐器,此女能将红弈曲改成琴曲弹奏,身份自不难猜。
小姐?二夫人冷冷一笑,目光嘲讽地看着眼前自甘堕落的女人,不屑地道,身为焰族女儿,谁有资格被称为小姐?你告诉我。
焰娘笑而不语,纤指慵懒地划过琴弦,拨出一串不成调的叮咚声。
二夫人继续道:而且我不叫焰娘,我叫红瑚。自从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两泓秋水变得更加冷冽,被逐出族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焰娘。她的声音中有着无尽的愤恨。没有犯错,却从一生下来就被定为劣等生物,这种待遇,有几人能忍受?
是吗?焰娘满不在乎地轻笑,款摆生姿地走至亭边,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满园花草上,幽幽地道,无论如何,奴家还是要恭喜你成为焰族女子有史以来第一个能找到自己幸福的人。数百年来,焰女尚无一人能成就美满姻缘。红瑚何其有幸,能打破宿世的诅咒。
红瑚缓缓坐下,漠然道:你怎知我找到了幸福?幸福不过是上天唬人的玩意,她不屑!
焰娘不解,转过身讶道:你不是已嫁为人妇了吗?你嫁的,难道不是自己心爱的人?本来,她不需此问,自古以来,焰族女子可以将身体给任何男人,却绝不会将自由送给非自己所爱的男人。可是红瑚
是,我嫁人了,那又如何?我何时说过他得到了我的心?红瑚美目中掠过对自己与生俱来的身份的无穷恨意,冷漠无情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焰娘一震,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闻:你不喜欢他,却嫁给他这是身为焰娘所不容许的,但她做了。
是。红瑚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骄傲,不可以吗?我不想再过朝不保夕的日子,也不想在不同的男人中间周旋,所以选择了卿九言。他财势兼备,嫁给他后,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什么不好?
卿九言?焰娘脸上的媚笑消失,鲜艳的红唇紧抿,蓦然转身往亭外走去。
原本她以为红瑚嫁的是卿家二少爷卿洵,不想却是卿九言。卿九言是卿家大当家的,是卿氏三兄弟的父亲,且不说年纪已足可做红瑚的爹,众所周知,他对自己的原配夫人敬爱有加。红瑚竟然毫不在意与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吗?
她已不是焰娘,自己也没必要再和她多说什么。
站住!身后传来红瑚的冷叱,显是对她的行为相当不满,你瞧不起我是吗?你以为你比我好得了多少?连卿洵那个怪物都愿意陪,你比我还贱!一向没有感情的卿洵竟然救了个女人,这事第二天便在府中传开了,红瑚身为主人,又怎会不知?只是她没料到那个女人和自己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罢了。
焰娘背对她站了半刻,突然爆出一串娇笑,转过身时,又变得风情万种:卿夫人何时听说过不贱的焰娘?可是再下贱的焰娘也不会否认自己血液中流动的是火焰之神的血
我说过,我不是焰娘!红瑚蓦地将古琴扫落地上,几乎是尖叫着道,似乎这样便可将一切否认。只要想起焰族男人对自己不公平的对待,她就会变得歇斯底里。
美目飘过摔在地上断了几根弦的琴,焰娘点了点头,俏脸上依旧是不屑的媚笑:是,卿夫人果然不是焰娘,血液中没有流动着阿古塔家族对乐器的狂热崇拜。毕竟奴家从未听说过哪位阿古塔族人会毁坏乐器的。
红瑚闻言站了起来,纤手紧握成拳,不知是因焰娘的话,还是因自己与生俱来对乐器的精擅,她纤柔的身子轻轻颤抖着。
突然,她伸手解开盘扣,在焰娘愕然的表情中,一把脱下短褂,露出里面藕色绣着芙蓉的肚兜。她脸上并没有丝毫赧色,显然早已习惯别人的目光。一旋身,她将雪白赤裸的背部转向焰娘。
焰娘微惊,在那片雪白如玉的背上,赫然横着一条尺许长、弯曲丑陋的疤痕,像盘着一条蜈蚣般,恐怖吓人。
看见没有?红瑚一边优雅地穿上衣服一边冷笑,我身上阿古塔家的血早在蒙都之战的时候就已还给了他们,我和焰族人再没有任何关系。她端庄地坐下,看着焰娘的目光中流露出骄傲、怜悯以及鄙夷。
蒙都之战?焰娘惊呼,许久以来首次失态。那场规模史无前例的大型战争是焰族和强悍的地尔图人为争夺广阔丰茂的蒙都草原而发生的。此战役惨烈无比,双方死伤均无法计数,焰族虽取得最终胜利,但也因此大伤元气。十年前?你怎能加入那场战争?这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红瑚没有回答,目光蒙眬地望向亭外小溪,思绪随着溪水的流动飞得很远很远
见红瑚久久不理自己,焰娘大感没趣,皱了皱眉,边往外走边道:奴家要走了,改天再聊吧!她口中虽是如此说,心中却暗暗祈祷两人别再碰面。这女人怪怪的,一点也不好招惹。
等一等!红瑚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焰娘惊了一跳,回转身疑惑地看向眼前这冷傲的美人儿,不知她又有什么要说的。
你是哪家的?红瑚的口气变得和缓下来,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很温柔。
焰娘一挑秀眉,好奇地想探知什么事令红瑚变得如此,但她随即又将这种想法强压下来。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对她们尤其如此。
成加。她从不讳言自己的姓氏,这对她毫无意义。
成加?红瑚愣怔,成加很久了
一个满头银发,却俊美无俦、十分爱笑的男孩浮现在她眼前,令她眼眶微润。在蒙都之战中,她还了阿古塔的血,却欠了明昭成加一条命。她从不敢忘,只是怕今生怎么也还不了,因为被逐出的焰族女子是永生永世都不能回去的。不知面前这女子和他会是什么关系。
是啊,成加。焰娘笑眯眯地跃到亭子栏杆上坐下。此时她反而不急着走了,耐心地等着红瑚回神。
焰娘成加。良久,红瑚突然唤道,清灵忧郁的目光仔细打量着焰娘,渴盼从其身上寻找到一丝一毫那人的影子。许久,她失望地垂下眼睑。没有,一点也没有!虽然都爱笑,但一个让她觉得纯净温暖,一个却让她想到了不好的东西。
叫奴家焰娘就成了。焰娘柔媚地笑道,柔若无骨地倚向身旁的柱子,姓氏对于焰族女儿没有丝毫意义,不过是你我站在一起时方便区分罢了。她眸中幽晦难明,让人不知她在说这话时心中想到了什么。
红瑚收回心神,并未理会她的废话,冷淡地问:明昭成加是你什么人?她神色之间一片冷漠,并不显露丝毫渴盼知道的急切,仿似只是随口问问。
可是焰娘却知道这事对她一定很重要,虽然只是相处片刻,焰娘却已了解到她是那种绝不说废话的女人。
明昭成加?焰娘以手支额,做出一个诱人的思索状,随即迷茫地道,是成加家的男儿吧?你难道不知道,在焰族中,即使是同一家族,男子与女儿也是极难相见的?
忒多废话!红瑚冷叱,难掩心中失落,甩袖欲去。既然这女子不认识他,那就没有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喂,怎么说得好好的就要走了?焰娘美眸中闪过一丝促狭,但聪明地没让红瑚瞧见,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叫明昭成加的家伙了?
红瑚闻言一震,回眸狠狠地给了焰娘一记白眼,并不理会她,径自缓步而行。
红瑚小姐,听奴家一句,焰族男人永生永世都不会娶焰娘的。焰娘的声音柔柔软软,并没有刻意提高,却清清楚楚传进已走至小桥上的红瑚耳中,而且你已为人妇了,不是吗?
红瑚没有回头,走路的姿势始终保持着优美典雅:如果你不想失去舌头的话,最好现在就给我闭嘴!她的声音似冰珠般一粒粒迸出,打在焰娘身上,让焰娘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但是在焰娘目光无法触及的前方,她纤手紧握,秀美的脸上布满难以遏制的痛楚。
焰娘看着她美丽的背影消失在假山背后,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为了红瑚,也为了所有陷入感情旋涡的焰族女子。
明昭成加?想起这个名字,她的目光不禁有些蒙眬。那个天生一头银发、十分爱笑的二哥,那个她自小便崇拜似天神的男儿,那个唯一不会瞧不起焰族女子的焰族医神,那个曾保护过自己的她摇了摇头,抛开不应该有的回忆。焰族中没有兄妹情,没有父女情,也没有呵,母女情。对于那个族群她一点也不留恋,但她亦不会如红瑚一样,企图刻意抹灭自己的来历。
静竹院名副其实,种满了竹子,除竹之外再无其他植物。沿着竹林小径前行,片刻后便出现一座庭院,青砖灰瓦,朴实自然。此时院中寂寂,只闻风韵竹涛之声,令人不禁心清神爽、凡虑涤净。
会是这里吗?焰娘疑惑地站住,堂堂的卿府二少爷、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孤煞,会住在这种地方?
有人吗?院子里纤尘不染,焰娘犹豫着是否该踏足其上。等了片刻,并没人回答。
撇了撇红唇,焰娘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了,她何时如此有礼过?
纤足踏上院中紧密相接的光洁的青石板,焰娘向正对着自己的房间走去。就在此时,身后小径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似有几个人正向这里走来。她站住,转过身去,恰与来者打了个照面,双方均是一愣。
来者共有四人,为首之人一身白衣,长发披肩,身形瘦高,容貌之丑陋实属罕见。见到她,那人眼中浮现出嫌恶的光芒。
她脑海中立时浮起几个月前在哲远一个野村外的遭遇,那个灰衣男人和眼前的人
她尚未完全确定,耳中已听到那男人似沙砾摩擦的声音:谁当值?
他后面三个作同一色青衣打扮的汉子脸上均浮上惶恐之色,其中一人忙道:回二少爷,是吴汉他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卿洵扬手打断。
你处理吧!卿洵没有感情地道,把那个女人弄走,再派人将地板冲洗干净。语罢,转身朝来路走去。
是。那回话的青衣大汉恭声领命,其余两人则随后跟去。
焰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美目。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对她视若无睹,他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姑娘请!耳旁传来男人有礼却强硬不容拒绝的声音,令她回过神来。千娇百媚地横了那青衣大汉一眼,趁他心神微分的当儿,她脚尖在地上轻点,仿似一片枫叶般,向不远处的卿洵飘去。
不得无礼!那男人很快回过神来,赶紧随后追去,同时一掌击向她。他不想伤人,此掌只用了五六分功力,目的是将她截下。谁知焰娘只是身形微晃,前行的速度却丝毫不受影响。他脸色大变,追之已不及。
停!呵斥之声响起,跟随在卿洵身后的另两个青衣人同时回身阻截焰娘。
卿洵继续前行,连头也未回,仿似不知身后发生了何事。
焰娘爆出一连串娇笑,不躲不闪,腰肢一挺,双手背负,竟以高耸的胸部向两人的一拳一掌迎去。
两人一惊,想要收手已是不及,只能硬生生改变方向,将招式击向一旁,扑扑两声,地上竹叶翻飞。焰娘已来到两人之间,素手穿花拂柳般飞舞,两人要穴立刻被制,动弹不得。他们二人武功本非如此不济,只是没想到焰娘武功既高,又会使诈,猝不及防之下着了道儿。
焰娘娇笑不断,长发飞扬中人已来到卿洵背后,口中道:卿二少爷留步!
没用的东西!卿洵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旋身,一样白色的物事飞上空中,平平展开。
焰娘不禁凝目瞧去,却是一块手帕。她心中不解时,卿洵五指齐张,已向她抓来。这一回她不敢故技重施,只因知道他一定不会怜惜,忙撮指成爪,向他掌心袭去,另一手则施展小擒拿手去扣他的脉门。此时手帕已落至她眼前,并继续向下飘落。
出乎她意料地,卿洵只是避开她袭向他掌心的一撮,而对她真正的杀招毫不理会。难不成他知道自己无害他之意?她心中如是想着,纤指已扣上他脉门。只是她连欢喜还没来得及,便觉呼吸一窒,他的手已掐住了她的喉咙。而更让她心寒的是,她发觉自己所扣之处似铁铸一般,毫无用处,难怪他躲也不躲。
她痛苦地呻吟一声,颓丧地垂下手。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块手帕的用途,因为他的手正是隔着那块白帕捏着她的脖子。他他竟然嫌她脏!脑海中浮起他转身离开之前说的话:把那个女人弄走,再派人将地板冲洗干净。她心中恍然,不禁气得浑身发抖。
说!卿洵像看着一件死物般看着焰娘美艳绝伦的脸。对于这种女人,他一向不屑于动手,奈何自己的手下全是废物,平日里凶悍非常,谁知一碰到女人便都成了软脚虾。看来,他得检讨一下御人的手法是否正确了。
侬要奴家说什么?焰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气恼,如花娇颜上又浮起可颠倒众生的媚笑,仿似在和情郎撒娇,而不是生死系于一线之间。
卿洵不和她废话,手指力道逐渐收紧,目光森冷地看着她隐藏在甜笑下的挑衅眼神。如非一开始没感觉到她的杀意,这一刻便不会是他亲自动手迫供了,卿家刑室有的是方法迫一个人出卖自己最亲的人。他并无意杀她,只是想给她点苦头吃,让她知道在卿府没她撒野放浪的地方。只要她乖乖地说出来意,他便饶她一次。
焰娘的媚笑渐渐凝结,呼吸困难,想抬手掰开他的手,却发觉两手乏力难举,竟是被他制住了穴道。她小嘴微张,动了动,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气声,丝毫说不出话来。完了,这次玩得太过火,要把命给玩丢了!随着呼吸越来越困难,她唯一能自救的方法就是朝着卿洵毫无表情的丑脸猛眨眼睛。谁知他竟视若无睹,手上力道越来越重。
卿洵并没意识到自己已让她发不出声音来,还道她死到临头还敢卖弄风情,心中厌恶更增,怎会松手?
完了,下辈子再不做这种蠢事焰娘的意识渐渐涣散,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莫名无奈的笑容。
该死!卿洵低咒一声,松开手,任她软倒在地。没想到这个烟视媚行的女人竟如此倔强,着实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并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如非她昏迷前的那个笑容,他可能真会杀了她。
那个笑清清淡淡,一丝淫邪浪媚的味道也没有。那一刻他才看清她的年龄,一个比师妹还小的女孩。想到师妹,他无法再下杀手。
二少爷。三个手下惭愧地来到他面前,恭候处罚。如非焰娘没下杀手,早就有两人已报销了。
卿洵木然却似有实质的目光扫过他们,三人不禁噤若寒蝉。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人出现在竹林小径尽头。他见到卿洵大喜,奔了过来。
二少爷,老爷叫你去见他。他的目光好奇地落在软伏在地、姿态撩人的焰娘身上,不禁暗暗咽了口唾沫。早就听说二少爷救了一个动人的尤物,今儿一见,果然不假。怕也只有这样的货色才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少爷心动了。只是她怎么会躺在地上?
心中虽有如此疑问,他口中可不敢问。在这个家中,除了老爷夫人和净小姐,谁敢开口问二少爷啊。
卿洵闷哼一声算是回答,似死水般的目光扫过昏迷过去的焰娘,却并不作停留,转身缓步而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话:问清楚。
是。三手下大喜,知道只要完成他的吩咐便不会有事了。另外知道了二少爷对眼前的女人毫无兴趣,那他们每个人都有机会去博取美人青睐。面对如此尤物,只要是正常男人,谁不心动?
唯有那中年汉子一脸不解地看着三人喜形于色,然后恋恋不舍地狠狠瞪了眼地上的焰娘,才追着卿洵匆匆而去。
走向啸坤居的一路上,卿洵习以为常地看着丫鬟婆子。只要是雌性动物,一见到他便吓得站在那里瑟瑟发抖,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更不用说是喊他了;而雄性动物们则一个个噤若寒蝉。他并不以为怪,仍旧腰杆挺拔、双手负后,不慌不忙悠闲地走着,仿似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般。
因着与生俱来的丑陋容貌,打小开始,他就已经在学习如何面对别人的眼光了。现如今已二十六岁的他如果还没学会,倒不如撞墙死了算了,省得活在世上丢人现眼。
二十多年来,能够坦然面对他的女性只有两位,一位是他的母亲,因为她和他一样丑陋吓人;另一位就是师妹净儿,她是他从小宠大的,只有她在他面前任性发威的份儿,哪有她怕他的道理?想起师妹,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因为没人敢看他,因而并没人发觉。
说来也有趣,三兄弟中只有他长得像母亲,大哥和三弟都和父亲一样俊逸轩昂,这才导致母亲只愿教他武功,而其他两位只好另觅高人。只是到现在他仍没懂,母亲脾气怪异,容貌又丑,又是外族蛮夷,当年意气风发、年轻有为的父亲怎会娶她?而且直到如今,父亲对她仍事事顺从,恩爱异常,几十年来两人之间从未发生过口角哦,不,不是没发生过,而是母亲每一次发脾气,父亲都有办法令其转怒为喜,实是让人佩服他的能耐。
等等!他突然停住脚步,仰首望向高远湛蓝的天空,脑海中浮现出那红衣女子与他昂然对视的倔强眼神。他知道,这世上又多出一个不惧自己容貌的女人。虽说是风尘女子,但敢无畏地与他对望,并且在他面前仍能谈笑自若者,独她一人。现下,他倒有些佩服那女人了。
深吸一口气,卿洵将思绪转到老狐狸宋锡元身上,继续向啸坤居行去。
那老家伙野心不小,暗地里招兵买马、偷运私盐,妄想垄断南方市场,以筹军饷。他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哼,本来宋锡元做什么都不干卿家的事,可是他竟敢将触须伸进卿家的势力范围,妄想蚕食卿家的权力财富,未免不自量力了些。看来他是老糊涂了,只知道搅风搅雨,再活下去也没多大意思,等哪天找个黄道吉日为他送终算了。
卿洵神色不变中已决定了一个朝廷大族之首的生死,难怪会有煞之称。
第三章 起誓
啸坤居中,卿洵双手下垂,站在厅心等待卿九言发话。不需要询问,他知道卿九言找他来,自然会说明意图。卿九言虽然不似卿洵般少有表情,但如果有人妄想从他的神情揣知他的心意,那就大错特错了。
看着木头一般立在那里良久的卿洵,卿九言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叹气。这儿子和他母亲一样的死德性,早知会将他弄成这个样子,当初自己就不该同意让夫人单独训练他。好了,现在后悔已来不及了。不过眼下有一事,或可刺激刺激他。
有人来向净儿提亲。卿九言缓缓地丢下一个惊雷,眼睛则眨也不眨地看着卿洵,期待着他的反应。
谁知卿洵连一根汗毛也没震动:龙源主傅昕臣。他沙哑地说出早已探知的名字。那人终究还是来了,来将净儿从他身边带走。
你知道?卿九言浓眉微皱,长身而起,来至卿洵身前,细细地打量着他。真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不是喜欢净儿吗,怎么一点也不焦急或妒忌?又或是他掩饰得太好了?
见过。卿洵毫不理会卿九言夸张的举止,径自说出自己虽不想却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们很配。
那一夜知道了净儿的心思后,他便开始着手探查那傅昕臣的身份来历。在得到确实的资料后,他曾亲自前往长安,与傅昕臣见过面。那确实是个有足够条件让所有女人倾心的男人,更重要的是净儿喜欢。
是吗?卿九言怒极而笑,返身走回椅子坐下。这个洵儿,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将心爱的人往外推啊?难道他真的什么也不在乎?既然他不懂得争取,那只好靠他这个做父亲的为他做主了。不管怎么说,做父母的总希望自己的儿女幸福,即便这可能会剥夺另一个人幸福的机会,他们也不会犹豫。可是我不会同意。
卿洵默然,良久方问:为什么?
凭私心而论,他自不希望婚事能成。可是坏就坏在他知道师妹的心思,又不能假装不知道。将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留在身边,终日瞧着她不开心,他办不到。更何况,他根本舍不得师妹伤心。因此,他宁可自己痛苦,也要助净儿完成心愿。
因为她是我为你选的媳妇。随着粗哑的声音响起,屏风后转出一瘦削且奇丑无比的女人来,她一双浅棕色的眸子精气氤氲,让人不敢逼视。
卿九言脸上立即浮起谄媚的笑容,伸手将她搂进怀中。女人的丑脸因他的动作而变得柔和顺眼许多。
我不需要。早已习惯父母不避外人的恩爱动作,卿洵连眉梢也没跳动,只是淡淡地陈述自己的观点。在听到母亲的话时,他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心中怦然。可是一想到净儿哀怨忧思的小脸,他只好硬着心肠违背自己的心意了。
你需要。卿夫人声音神情瞬间转为严厉,这个世上只有净儿不怕你,因此她必须嫁给你。我不会允许我最疼爱的儿子终身不娶。
夫人说得是!卿九言抚须附和,标准的妇唱夫随。
卿洵再次沉默,他知道母亲的铁腕作风,她认定了的事便极难改变。除非自己另有喜欢的人,否则即便自己不喜欢净儿,净儿也必须要嫁给自己。但他又岂能如此强迫净儿?
我不要净儿。木然地,他迫使自己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心中有人。
卿九言不禁瞪大了眼睛:心中有人?他不是喜欢净儿吗,难道是自己误会了?
卿夫人却冷笑连连:谁?这儿子从小就喜欢净儿,他当自己是瞎子吗?对于别的女人,他瞧也不会瞧上一眼,除净儿外,心中又怎会另有他人?他成全净儿的心思,她难道不明白?可是她决不允许他如此委屈自己。
卿洵微窒。他本是胡诌的,在他心中,除了净儿根本没有别的女人的名字,如今要他说一个女子出来,简直比登天还难。但他神色却丝毫没有改变,目光毫不退缩地回视母亲似可洞察人心的双眸,并不回答她的问话,仿似不愿回答。
如果他急切地砌词推托抑或胡乱说出一个人名,卿夫人反倒会肯定他的心思,此刻见他不言不语,不透露丝毫内心情绪,她心中却打起鼓来:是否他真的另有所爱?
深吸一口气,她冷静下来,语气放柔道:洵儿,你告诉娘是哪家的姑娘,娘为你做主。
卿洵缓缓摇了摇头,沙哑地道:我不想迫她。片刻之间他已想好对策:只要让母亲相信自己心中另有他人,决不会娶净儿,从利害关系来考虑,他们定不会放弃这门对卿家大大有利的婚事。另外,我不会娶净儿。语毕,他转身欲去。
站住!卿夫人大怒,挣脱卿九言的怀抱站起。她年轻时脾气古怪又火爆,跟着卿九言这许多年后才稍稍有所改善,这时哪受得了卿洵如此不敬?如果今日我见不着那位姑娘,我便会立刻操办你和净儿的婚事。管他什么龙源主,即便是当今皇上,老娘也不买账!她倒没夸大自己的能耐,至少皇上不敢得罪卿家,因为随之而来的后果不是朝廷能承担的。
夫人息怒!卿九言赶紧抚慰,心思一动,忆起一人,洵儿,你何苦惹你娘生气?前月你从滇南回来,救回来一个女子,是否她便是你心中的人?否则以他的脾性,怎会无端救人?
卿洵心中微动,浮起方才所见红衣女子的倔傲眼神。那个女人不怕自己!想及此,他知道自己有了合适的人选,只愿手下还没将她丢出府去。
是。闭了闭眼,他迫自己承认。要知道,他天生怪癖,爱洁非常,最受不了风尘女子,此时要他将一个浪荡女人当成自己倾心的对象,实是连想想也会觉得不舒服之极。
哦?卿夫人眼睛微眯,危险地看向卿九言,我怎么不知道?
卿九言忙赔笑道:你去承奉了,我也只是听下人传说。还道是胡言乱语,并没放在心上,谁知嘿嘿,却是真的。别看他在外面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回到家,便威风不再,成了老婆奴,府上无人不知,他却毫不在意,反以之为荣。
狠瞪了他一眼,卿夫人没再找他麻烦,转首看向屋中央敛眉垂目而站的卿洵,脸上露出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卿九言看得心中微毛,要知道,他年轻时可没少受过这种笑的苦。
既是如此,好,洵儿,你立即派人将那位姑娘请来。不待卿洵拒绝,她又提高声音,来人,给我请净小姐!
事到如今,卿洵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焰娘醒过来,尚未受到盘问,便被带到了啸坤居。
踏进门槛,一眼便看到木头般站在屋中的卿洵。堂上则端坐着一男一女,男的须发乌黑,脸上虽已有岁月的刻痕,却依旧英俊不凡,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女人却丑陋无比,与卿洵酷似。不用猜,她已知堂上为何人。
她盈盈走上前,婀娜生姿地行了礼,道:奴家见过卿老爷、卿夫人。因卿洵用力过度,她的声音仍有些沙哑。
姑娘不必多礼。卿九言只觉眼前一亮,心中大赞卿洵好运气,这种风情万种的绝世尤物,哪个男人不想纳入私房?
卿夫人冷冷一哼,不悦地看着焰娘轻浮的举止和穿着,心中大大不喜:你叫什么?既然是洵儿看上的,她自然要好好摸摸对方的底。
奴家焰娘。虽然不解,焰娘还是据实回答了。
她退至卿洵身旁,目光落在他丑陋似面具的脸上,细细地看了看,突然柔声道:卿郎,你好狠的心!奴家方才只是想你却那么用力,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差点将人家弄死了!你说,你要怎么补偿人家?
卿郎?卿洵如非自制力超乎常人,眼珠子非掉出来不可。刚才两人还以命相搏,一转眼,她竟叫得这么亲密。这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对不起!他反应奇快地接口道。
虽然不解,但她如此称呼却有助于赢得父母相信,他并不纠正,却也不能不理。
卿九言本来正在喝茶,闻得两人的对答,一口茶水登时喷了出来。卿夫人也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丑脸微红。
他们的木头儿子竟然也会咳!咳!
卿洵没明白过来,反是焰娘心中暗笑。她故意将话说得暧昧,果然有了效果,只是没想到他会道歉罢了。她眼光何等尖利,一眼便看出了他言不由衷,尽管他脸上并无表情,可是那低垂的眼眸所藏的鄙屑她却看得清清楚楚。
哼!他嫌她不干净,她就偏要让他碰她,走着瞧好了!
别!她纤手轻轻按住他的唇,柔腻道,奴家怎舍得怪你,只要你以后好好疼惜人家就行了!
她柔软的手指敏感地察觉到他微微一缩,然后停住不动。她不禁心中大为惊讶,按她预计,她是休想碰到他的,即便碰到,也定会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没想到他竟会一动不动。灵机一动,她立时知道这其中定有蹊跷,这时不趁机占便宜,更待何时!
正当她想进一步行动时,耳中传来卿夫人粗哑的声音:焰姑娘府上何处?卿夫人讲话向来直来直往,绝不客气拖沓。
奴家焰娘闻言,楚楚可怜地垂下小脸,欲言又止,却什么也没说。
环佩声响,杨芷净一身杏黄衫裙,似彩蝶般飞了进来:净儿见过师父、卿伯伯。她一进来,便似将春风也带来了一般,温煦了每一个人。
焰娘明显感到身旁男人的震动,原来传言果然不假,卿洵深爱着他师妹。
卿夫人嗯了一声,目光和悦地看着杨芷净,柔声道:净儿这些日子功夫可有长进?每次见到杨芷净,卿夫人都必会询问她的用功情况,这是杨芷净最怕的。
杨芷净眼珠微转,撒娇道:您老问师兄好了,师兄是最清楚的。她飞快地将问题丢给卿洵,只因知道他一定会包庇自己。师兄,你说净儿功夫可有长进?她目光转向卿洵,却意外地发现尚有外人在。
咦?你怎么还没走?她不悦地踱到焰娘前数步远,不屑地打量着她,身体看上去很不错啊,别告诉我你走不动!
焰娘略一瑟缩,轻轻偎向卿洵,抓住他的大手,故作柔弱道:啊,净小姐,你别生气,奴奴家这就离开。她虽如此说,却一点走的意思也没有。
卿洵微一犹豫,反握住她的手,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沉声道:除了我,谁也不能叫你走!
这一次,焰娘真正确定了卿洵需要自己,不禁精神大振,嘴上却委委屈屈地道:可是眼角偷偷瞄了一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杨芷净。
师兄?杨芷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小到大,师兄对她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别说像现在这般冲撞她,即便是大声一点,也不曾有过。
卿洵强忍住看向杨芷净的冲动,目光落在一脸高深莫测的母亲脸上,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净儿,你太没礼貌了,还不向焰姑娘道歉!卿夫人冷冷地斥责着杨芷净,一双锐目却紧攫住卿洵,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她倒要看看他能忍多久,哼!她是他娘,怎会不知他的怪癖?就算想搪塞,也该找个干净点的,眼前这女人哼!
啊,夫人不要生气,奴家担当不起。焰娘赶紧道。杨芷净于她有救命之恩,尽管其态度不善,她却并不介意。倒是这卿夫人破坏力更大,只望她别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杨芷净毫不领情,不屑地一哼,生气地转过身去,再不看她和卿洵一眼。
卿洵木然地立着,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所知,焰娘却感觉到他与自己相握的手力道很大,大得令她担心自己的骨头会被他捏碎。不过她很知趣地未表现出痛苦的神情,心中琢磨着自己被叫来此地的用意。
卿九言一言不发,含笑看着眼前三个小儿女,目光停留在焰娘身上最久。他暗暗纳罕,这女人一看便是那种善于利用自己优点将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风尘女子,对于洵儿这种既貌丑又性格木讷,且从他身上捞不到什么好处的男人,她怎会如此曲意逢迎?更稀奇的是,她竟敢长时间与洵儿亲近,毫不避讳地看着他的脸而泰然自若,这可是连净儿也做不到的。看来这女人不是另有目的便是真的喜欢洵儿,洵儿与她在一起并不一定不好。
既然都来了,洵儿,卿夫人不悦地看了眼杨芷净,显然对于她的任性相当不满,之后方淡淡道,我要你当着大家的面再选择一次,你是要净儿还是这位焰姑娘?她终于使出了最厉害的一招,如果当着净儿的面,洵儿仍选择那荡妇,她还有什么可说!
什么?杨芷净闻言惊呼,她如焰娘一般,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毫不了解,此时听师父如此说,心中立时一沉,不!她不要自己的命运被如此决定。
闭嘴!卿夫人厉声喝道。别看她平时宠溺杨芷净,但当真正关系到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时,她对谁也不客气:洵儿你说,你要谁?
焰娘也被卿夫人的疾言厉色震住了,一时之间没发觉自己正被别人当作货物般挑选。她仰首看向卿洵如木雕般的面孔,恍惚间发觉他似正强忍着莫名的痛苦。为什么?她再侧过脸看向一脸戾气的卿夫人以及嘴角含笑的卿九言,她是否无意中介入了人家的家务事,她可以走了吗?
空气仿佛凝住,卿洵想开口说话,却发觉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唇。他虽一向少言,但说话却从来没有似此次这般困难。不要迫他!他想喊,不要迫他!可是就是连这一句话他也说不出来。他努力将自己的目光定在无限远处,不让杨芷净娇美的容颜映入眼内,映入脑中、心上,他害怕自己会脱口说出要她的话,那是他一直渴望着的啊!可是
傅昕臣你说要来提亲的,可别忘记!
傅昕臣,我好想你!
她心中想的念的是另一个人,渴望共度一生的也是另一个人,是那个才认识没几天的男人,而不是他这个呵护疼惜了她十六年的师兄,不是他
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沉寂气氛在整个大厅中弥漫。
终于,杨芷净受不了,她尖叫一声,扑向卿夫人:不,不要这样!求求你,师父,请不要这样她控制不住满心的恐惧,痛哭起来。
起来!卿夫人漠然道,眼尾扫也不扫扑伏在自己膝上的杨芷净一眼,就在这一刻,她已对杨芷净彻底失望。她曾经以为,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疼宠似女儿的孩子会不介意洵儿的容貌,但是,她还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浓浓的失望及心痛令她不期然地有些恨起眼前这个娇痴的女孩来。
卿九言也是神色微变,却依旧一言不发。他尊重妻子的决定,因为她从不会错。
在杨芷净尖叫着哭喊出声时,焰娘感觉到紧挨着的卿洵浑身一震,紧握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这时她已明白卿夫人的话意,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人显然没把她当成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而且忘了她并非和杨芷净一样是卿家的人。
尽管想抗议,但卿洵的状况却令她心中一软,焰娘最终什么也没说。更何况她心底清楚,即便自己抗议,结局也必定和杨芷净一样,她又何苦浪费精神?
杨芷净被卿夫人首次展露的无情吓住,轻泣着颤巍巍站起来,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师父又为何会如此无情。
我要焰儿。卿洵缓缓地、低沉有力地道,目光落在焰娘惊讶的娇颜上。
出乎众人意料地,他露出一个难得一见的微笑,柔化了他丑陋坚硬的脸。在焰娘不知所措地屏住呼吸时,他的大手撩起她颊畔的长发,俯身在她雪白娇嫩的脸蛋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举止行动之间,透露出无限柔情。
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行为惊呆了,焰娘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迷惑了。
好好卿夫人狂笑出声,声音中却是无比的痛心,我要你以黑灵起誓,自此以后,焰娘便是你卿洵的女人,你一生一世都不得嫌她、负她!
黑灵是黑族的权物,在族人心中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对族人有着绝对的约束,一旦以黑灵为誓,必得终生遵循。这是一种精神上的钳制,其严重性对以注重精神意志修炼的黑族人来说可想而知。卿夫人是黑族之首,卿洵为其继承人,黑灵誓言的制约不言而喻。卿夫人这样做,只是希望卿洵会因此而反悔,也算是一片苦心。
谁知卿洵连眉头也没皱,一把拉住焰娘跪于地上,左手高举:我卿洵以黑灵之名立誓,自今日起,焰娘便是卿洵的女人,卿洵一生一世不得嫌她、负她!
在他的大拇指上赫然戴着一个墨紫色的扳指,晶莹剔透,其中隐有云雾状物质流动,不知是由何种材料打制而成。
看着他如此认真地立誓、场面如此严肃,焰娘生出想逃的冲动。加上此次,她与他相见不过三面,连真正的相识也算不上,怎么就糊里糊涂地成了他的人?可是面对着他极力控制仍无法掩饰与她相握的手的轻颤,她知道他很痛苦,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想不明白,他既深爱着杨芷净,为何不干脆说明,何必如此折磨自己,还是说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起来吧!卿夫人无力地挥挥手,长叹一声,心力交瘁地闭上眼,为自己爱子的顽固专执心痛不已,罢!罢!便依你的意思,你们都下去吧!她如此逼他,他依旧我行我素,她还能怎么做?
杨芷净不忿地狠瞪了与她同样一头雾水的焰娘一眼,负气地转身跑了出去。
卿洵牵着焰娘,恭敬地行过礼后迈步而出。
卿夫人感到一双大手抚上自己的肩,温柔地按摩。她心情稍好,仰首望向深爱自己的丈夫,柔声道:九言,你说洵儿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啊?
卿九言微笑着抚上她的脸,目中盈满柔情,轻轻地道:谁叫他是你的儿子,你不傻吗?随他吧,这事强迫不得。
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卿夫人脸上不禁浮起幸福的笑容,那张本来奇丑无比的脸竟在瞬间变得妩媚动人:是啊,你不是也傻得很吗,放着无数美女不娶,偏要我这丑八怪。
语罢,夫妻俩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离开父母视线,卿洵便似被烫着般甩开焰娘的手,再不看她一眼,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喂,利用完就丢,卿郎啊,侬好没良心!焰娘下意识地随之加快脚步,为他的过分行径微感恼火。
卿洵并不理她,此时的他脑中一片空白,只知机械地迈动步伐。因为痛得太过,所以变得麻木,一种无法言喻的深沉麻木。
哎,卿郎,等等奴家啊!焰娘发觉越追心中的不平越少,追到啸坤居外时,已消失得干干净净,没趣的感觉涌上,脚步立时缓了下来。
就在此时,破空之声响起,一道亮光从假山后直射向她的眉心。她反应极快,仰身闪过,才看清是一柄青锋长剑,持剑人黄衫飞扬,满脸怒容,竟是杨芷净。
你做焰娘一怔,开口欲问,却被她唰唰唰连续三剑刺得狼狈躲闪,剩下的话自然也说不下去。
杨芷净也不说话,一招接着一招,招招狠辣无情,仿似不置焰娘于死地便不甘休一般。她虽练功不勤,但毕竟师承名门,加上天资聪慧,一般高手也不是她对手。而焰娘鉴于她曾有恩于自己,处处忍让,这样一来,便落了下风。
哧的一声,焰娘一个闪身不及,肩上衣服被刺破,虽没伤到肌肤,却仍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一声冷斥,正待反击,突然一股力道自侧方袭来,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已被推离了杨芷净的剑网,毫发无损。
焰娘微一定神,抬目望去,却见本已远去的卿洵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杨芷净的剑正指着他的咽喉。两人都凝立不动,谁也没说话。秋风吹过,撩起两人的衣袂发丝,带着一股令人打心底泛起的寒意。
良久,杨芷净难过地问:为什么选她?
她不甘心。即便从没喜欢过师兄,但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在师兄心中占着最重要的地位,没想到这一次他竟会选择那个低贱淫浪的女人。她心中不服,她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女人?
她引诱你?唯有这个原因,她也希望是这个原因,而非师兄真心喜欢那个女人。
卿洵看着她不开心的小脸,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浮上棕眸。如在以往,他定会想尽办法逗她开心,她说什么他都会听从。十多年来,他从未存心惹她不开心过,可是这一次
伸手轻轻推开剑,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缓步而去。杨芷净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孤寂冷漠的背影伴着焰娘逐渐远去。
她始终是不懂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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