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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卢旺达往事

書城自編碼: 2961752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纪实文学
作者: 钟日胜
國際書號(ISBN): 9787511543981
出版社: 人民日报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2-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359/390000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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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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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跨越国界的惊心动魄亲情大营救
內容簡介:
本书以中国医疗队援助非洲卢旺达为背景,讲述了一段感人至深的跨国亲情故事。医生郑国智跟随着一支医疗队来到非洲卢旺达,并与图西族黑人司机巴加扎一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巴加扎因参与某次暗杀行动失败,被迫逃亡,郑国智肩负起照顾孤儿寡母的责任。后来郑国智回国,1994年他再次来到卢旺达工作。恰逢卢旺达爆发种族大屠杀,郑国智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成功地带着比鲁塔(巴加扎的儿子)父子逃离了卢旺达。
關於作者:
钟日胜,副主任医师,广西南宁市文联副主席,南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报告文学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协会会员,在各大报纸杂志发表过多篇散文及随笔。长篇纪实文学作品《非洲小城的中国医生》曾经获得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创作骏马奖。曾获全国先进工作者,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十大最美职工,全国十大医德楷模,全国岗位学雷锋标兵等荣誉称号。现于广西医科大第三附属医院、南宁市第二人民医院工作。
目錄
第一章 一个奇怪的病人,牵出一段湮没无闻的往事001
一、急诊室里发生的蹊跷事件001
二、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审查005
三、一项特殊的紧急任务010
四、离家远行015
五、初到非洲022
六、神奇的旅程031
七、艰苦而陌生的环境034
第二章 非洲腹地丛林中的偏僻小城040
八、比鲁塔040
九、卡永扎043
十、卡永扎医院046
十一、下定决心,排除万难,去争取更大的胜利049
十二、推心置腹的谈话055
十三、卡永扎的复杂形势059
十四、那是一场生动的阶级斗争教育课065
第三章 打开局面072
十五、首战告捷072
十六、香蕉酒078
十七、史密斯神父081
十八、针锋相对084
十九、言传身教090
第四章 种族冲突094
二十、发生在集场上的惊魂一刻094
二十一、巴加扎的临危托付101
二十二、勇斗伊玛纳神婆105
二十三、冤冤相报何时了112
二十四、分歧117
二十五、枯燥单调的生活121
二十六、痛失舵手126
二十七、思念的滋味132
二十八、神的启示136
第五章 坚 持143
二十九、噩耗传来143
三十、难以忍受的痛苦149
三十一、误解154
三十二、无可逃避的苦闷159
三十三、一个郑重的承诺165
三十四、受到批评170
三十五、再见,卡永扎178
第六章 重返卢旺达184
三十六、他究竟经历了什么184
三十七、一桩难以了却的心愿188
三十八、卢旺达,我回来了194
三十九、时过境迁,物是人非199
四十、可怜的孩子,你到底在哪里203
四十一、有多自由,就有多寂寞209
四十二、医疗队的内部矛盾213
四十三、胡图族十大戒律218
第七章 震惊世界的大屠杀221
四十四、马尔萨斯的魔咒221
四十五、山雨欲来228
四十六、震惊世界的头条新闻234
四十七、医疗队该何去何从240
四十八、相煎何急245
四十九、末日之劫249
五十、大开杀戒256
第八章 绝望的救赎261
五十一、路西法效应261
五十二、无奈的抉择267
五十三、千丘之国已成人间炼狱271
五十四、史密斯神父之死275
五十五、生不逢时279
五十六、坚持,还是放弃284
第九章 绝望的救赎288
五十七、世界抛弃了卢旺达288
五十八、上帝啊!难道你也抛弃我们图西族了吗295
五十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300
六十、心力交瘁307
六十一、痛苦的抉择315
第十章 我一定要把你救出去323
六十二、如果行星和地球相撞,结果会怎样323
六十三、意外重逢329
六十四、病床上的老人337
六十五、比鲁塔痛失爱妻342
六十六、父子团圆349
并非尾声358
內容試閱
一、急诊室里发生的蹊跷事件
2016年1月13日。中国北方。N省省会H市。
夜幕还没完全降临,城市里各种各样的灯已经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
天边绚丽的晚霞,与城市中五颜六色的灯光互相辉映。宽阔的大街上,一串串流动的车灯,更给城市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动感和韵律。这个以丰富的矿产资源和发达的畜牧业而闻名的中国北方省会城市,经过三十多年的飞速发展之后,已经完全具备了大都市生活的那种奢华的档次和规模,以及所必须蕴含的格调品位和浪漫氛围。整座城市一派莺歌燕舞,流光溢彩。
对于爱好夜生活的人来说,精彩刚刚开始。
一辆鸣着笛的白色120救护车,离开了大街的应急车道,快速地驶进了路边一幢庞大建筑前,在它前面的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这是省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在它的顶端,红十字的荧光灯静静地发着暗光,在城市的灯红酒绿中,多少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许多的生命在这里艰难地挣扎徘徊,降临或者离去。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人们总不情愿光临这里。

救护车的后车门被打开,一位老人被抬下来,用推车送进急诊室。
急诊科医生廖小柏迎了上去。
推车上的老人浑身酒气,在供氧面罩之下,眼神呆滞,艰难地喘着气。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满头的白发,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看这样子,少说也该有七十五六岁了。在急诊科工作这么些年,奇奇怪怪的事情廖小柏见过的也不少了。可年纪这么大的酗酒者,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因为一般长期的酗酒者,很难活到这么老,或者活到这么老的人都很怕死,保健品都吃不完,怎么会去酗酒呢。
他有没有家属?他抬起头,问护送病人来的 120医生老陈。
暂时联系不到家属。老陈略带歉意地回答,急救电话是福建路广场那群广场舞大妈打来的。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病人倒在福建园街心广场的一张长椅上,呼吸极度困难,给了面罩供氧之后,情况有所好转,可是仍然神志模糊。
廖小柏诧异地问:他究竟喝了多少酒?
应该没少喝,现场的长椅上,有两个二锅头的空酒瓶子。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老人移到了病床上,接上心电监护,重新开放静脉。
老人家,不要担心。廖医生尝试着跟老人交流。
老人对他毫无反应,无神的双目,呆呆地瞪着前方。
廖小柏目光转向放置病人上方架子上的西门子监护仪。血氧饱和度是正常的。他思忖着,如果单纯是哮喘病发作,血氧饱和度正常的话,哪怕是酗酒,再怎么样,精神意识都应该是清楚的,除非,他的精神意识本来就是不清楚的。

阿米替林具体是什么药,廖医生?120的老陈突然想起来老人的口袋里有一瓶药,拿出来递给廖医生。
是一种非选择性单胺再摄取抑制剂,专门治疗抑郁症、强迫症之类的药物。廖医生重新又拿起来仔细看了一遍,皱着眉头思索着低声说,这种药,过量服用会致人中毒死亡。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现在病人神志模糊,无法得知他是否吞服了这大半瓶的药片。
他神志异常会不会也是药物的副作用?老陈皱起眉头疑惑地问。
一般来说,这类药过量服用会对大脑形成过度刺激,让人处于类似梦游状态。廖小柏停了一下,想了想又谨慎地说,搞不清楚病史,下这个结论还为时尚早。
这时,病床上的老人含混地咕噜了一声。他俩同时转身过去看。
您说什么?廖小柏俯下身去问。
老人盯着他的脸,突然,脸上露出极度骇人的表情,嘴唇激烈地翕动着,又努力地想说什么,可吐字含混不清。
他把药瓶举到老人面前,再问:这是您吃的药吗?
老人更加惊恐,茫然四顾,四肢颤抖地要挣扎起来,好像这里是什么可怕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廖小柏满脑疑问,慢慢地直起了腰。
突然,老人的手就像一把钳子一样,紧紧抓住他。他压根儿没想到,一个生病的老人有如此大的力量。
老人艰难地把头抬起来,喘着气,凑在他耳边,急促地说:Assassiner,assassiner partout,Dpchez toi !Ils vont te tuer!
他愣住了。这是一句法语。
声音很近,口齿清楚,他听得很真切,这一句法语翻译成中文的意思是:杀人,杀人,到处都在杀人,快逃走,他们要杀你!
他顿感后背一阵发凉。一时之间,时空倒转。从法国留学回来两年多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法语跟他说话。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眼前这个老头朴实普通得如同一位传达室看门的,此刻,竟然操着流利的法语,跟他说了这么一句这么可怕的话。
这只不过是瞬间的幻觉罢了。他心里对自己说,可能是前段时间晨昏颠倒地在网上看法国的原声电影看昏了头。
可他迟疑了一下,再次俯下身,鬼使神差地问:
Qui sont - ils?(他们是谁?)
Ils sont massacreurs ,Tous sont massacreurs。 (他们是刽子手,他们全都是刽子手)。
廖医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抽回自己的手,慢慢站起了身子。
不,不。这不是错觉!
这太可怕了!
可问题是,他怎么知道自己懂法语仅仅是偶然的巧合吗?要知道,在这个内陆城市,两个能用法语来交流的中国人不期而遇的可能性,就像两只大熊猫在撒哈拉大沙漠碰上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巧合,这究竟有多少的可信度?这恐怕是他33岁的人生岁月里遇到的最离奇诡异的一桩事情了。
他抬起头来,老陈和两个护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
一种荒谬且可怕的念头闪电般地跃入他的脑际:难道,自己毫不知情地被卷入了一桩巨大的国际阴谋当中?
这时,西门子监护仪器上的蜂鸣器嘀嘀地响起来。
不好!血氧饱和度90%!两位护士同时惊呼起来。所有人都马上回过头去,注视着仪器显示出来的数值变化。
病情急剧变化!
老人翻白着眼睛,双手拼命地抓挠着自己的颈脖,好像呼吸不上来似的,极力要挣扎起来,身上监护仪的导线都脱落了。
哎呀!88%,73%,越来越低了!

重症监护室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廖医生。
廖小柏回过神来,本能地低吼了一声:赶紧插管,上呼吸机!
几个护士马上分头行动,动作麻利地调试呼吸机、用注射器把药物吸好,顷刻间就把镇静剂和肌肉松弛剂注射到病人的静脉里去了。
病人的呼吸停止了!
廖医生迅速把咽喉镜放置到病人的口腔。他一手抓着咽喉镜,挑起病人的会厌软骨,另一手抓住气管内管,把气管内管插入病人的气管中。
插管完毕,人工呼吸器装妥。病人的胸部,随着自动呼吸器的运作开始有规律地上下起伏。经过一番紧张的抢救,在有效的机器控制呼吸下,病人脸色逐渐红润,各种生命指征趋于正常,终于稳定下来了。
大家注视着监护仪上各种参数的变化,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切真是难以置信。廖小柏走到窗边,稍稍掀开了些窗帘,城市的灯红酒绿无可抵挡地投射进来,使得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多了一种真实感。回头再凝视老人沧桑的面庞,感觉围绕在这个老人身上的疑团越来越大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
二、一场突如其来的政治审查
每当夕阳西下,面对天边绚丽的晚霞的时候,郑国智老人总会情不自禁想起1976年4月15日的那个黄昏,他被叫到医院革委会办公室去的情景。
当时,在H市人民医院外科住院部办公室,快要下班的时候,那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遭遇的电话,突然异常尖锐地响了。
正在洗手准备下班的护士冯玉燕听到电话声响,赶紧用脸盆架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快走几步过去,拿起了话筒喂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人,不知对她说了句什么,她听了神色为之一变,嘴里一阵嗯嗯啊啊地应着。
好,好的。我让他接电话。冯玉燕对电话里的人说,用手捂住话筒,把它递给旁边的郑国智,低声地告诉他,这电话是医院保卫科的陈科长打来找他的。
一听是保卫科陈科长找他,不安立刻涌上了郑国智的心头。他迟疑了一下,接过电话筒,语调平静地问:
找我有什么事,陈科长?
不是我要找你,是许书记。陈科长嗓音低沉地在电话里对他说。
许书记找我?他吃惊地问。院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的许启明这时候找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对,许书记请你现在马上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复转军人出身的陈科长组织原则性很强,郑国智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从他嘴里打听到什么,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许书记他找我什么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上面来了两位领导,指名道姓要找你谈一谈。陈科长破天荒地向他透露了这么一点儿信息。
上面的领导指名道姓来找我谈话?郑国智心头不由一震:难道是市局派人下来了?!
这些天来,社会上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满天飞。追查政治谣言的风声,也一天紧似一天。医院革委会每天都在找人谈话,一时之间闹得人心惶惶。大家在私底下也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可也没听谁说过市局派人亲自下来呀。

此时,黄昏已经来临,彩霞满天。
医院的行政办公楼设在一栋民国时期留下的两层老式砖木结构建筑里。由于年代久远,楼板部分的结构已经松弛,只要人一踩上楼梯,就会引起一阵吱吱嘎嘎的声响。
郑国智慢慢地拾阶而上,紧张思索着。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拿不定主意:该一口咬定自己清明节那天没去过东风广场呢,还是该老老实实承认自己去过呢?这两种说法所导致的后果,让他一时难以权衡。如果拒不承认自己去过广场,对方没有证据,那还好说,可万一对方手里有证据,自己就陷于被动了,不但没有辩解的余地,甚至连对方强加自己身上的莫须有的罪名,也难以辩驳了。如果承认自己去过广场,但没贴反动标语,也不参与打砸抢,最多也只能说自己是一个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是不是比较容易蒙混过关?但如果他们进一步追问起具体的细节来,会不会有什么难以自圆其说的破绽呢?
楼梯上响起了一阵纷乱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医院工宣队的几个同志抱着写好的标语,提着糨糊桶,意气风发地快步走下来。见到他,一位英姿飒爽的短发女同志打趣地叫了一声:
哎哟,少剑波来啦!
哈哈,请二〇三首长来给我们指导指导呀。大伙儿都笑着跟着起哄。
郑国智勉强地朝他们笑了一下。很显然,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得接受大家这样称呼他,谁让他天生长着一副英雄人物的标准好相貌呢。可不是,三十六岁的他,身材高大挺拔,脸庞线条硬朗,挺拔的鼻梁,两道剑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眸,阳刚之气十足,往舞台上一站,可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无产阶级英雄人物的光辉形象嘛!
这些年,由于自身的良好条件,郑国智在省卫生系统样板戏观摩会演中扮演过少剑波,也扮演过李玉和。可是,舞台归舞台,现实归现实。他很清楚,这副爹妈给的好相貌只可以让他在舞台上扮演英雄,在现实生活中是救不了他的。如果这次谈话通不过,自己有可能会变成反革命。
他要是真的坐牢了,这个家就全完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走上幽暗的楼道,来到了医院革委会办公室门前。
革委会办公室里传出有人压低了嗓子说话的声音,他犹豫了一刹那,才轻轻地叩了叩门。
屋里传来了许启明书记的声音:
请进!
推开门,他看见许书记正在和一男一女两个干部模样的陌生人,并排坐在一张办公桌后,把头凑在一起,表情严肃地低声交谈着。
几乎在门被推开的同一瞬间,这三个人马上停止了交谈,一个个摆出了正襟危坐的姿态,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这种目光让他很不自在。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嗫嚅道:
书记,您找我有事?
对,来来,快进来吧。我们等你半天了。许书记欠起身来,亲切地招呼他坐到对面的椅子上,一边自语般地埋怨陈科长,这个老陈,这两天不知怎么搞的,让他通知个人,总是磨磨蹭蹭的,老半天都没把人给叫来。
郑国智走了进去,逆着窗外夕阳照进来的光线,一边把椅子稍微往后拉了一点,一边慢慢地坐了下来。
他慢慢适应了屋内的光线。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这两个不速之客的模样。那男干部大约40岁出头,白净略瘦,小眼睛,戴着一副玳瑁边框的近视眼镜,身穿一件灰白色中山装,举手投足之间,显露出机关单位工作人员谨言慎行的作风。那女干部年纪比较大,身上穿着一件灰色对襟薄棉袄,平静端庄的脸庞,两鬓斑白的齐耳短发,梳得纹丝不乱,看起来也该有六十岁左右了。这两人态度沉稳,表情和蔼。他和许书记一问一答的当儿,他们一直在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
郑国智心里很清楚,他的命运,就由眼前的这两个陌生人来决定。
许书记开门见山,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口气对他说:
这两位是省革委会的领导同志,他们今天专程下来,要对你进行一项特别的政治审查。
郑国智感到这一次自己真的要大祸临头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虽然他早就看出这两个人的来头不小,但还以为充不过是市局里派来的,没想到,他们竟是省革委会的人。省革委会的人亲自出马对他一个市级单位职工进行审查,问题的严重性是不言而喻的。
这次审查的结果,将决定他一家老小的命运。

两个省革委会领导一边低声商量着什么,一边分拣桌面上那厚厚的卷宗和一大摞外调来的旁证材料。看得出来,对方完全是有备而来的。
许书记脸上没多少表情,手里无意识地翻转着一支半截红蓝铅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又似乎在掩饰着内心的某种不安。
待他稍坐定,许书记停下手中的动作,清了一下嗓子,侧过身子对两位领导,语气谦恭地征求说:
怎么样,我们抓紧时间开始?
两位领导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戴眼镜的男领导抬腕看了看手表,小眼睛在眼镜片背后眯了起来,很抱歉地对他说:
郑医生,真不好意思,临下班了还把你叫来。不耽误你回家给孩子们做饭吧?
郑国智冷眼望着对方那副假惺惺的嘴脸,不禁心生一阵厌恶。他心里当然清楚,对方这么说,无非是想表明他们是讲政策、讲原则的。
看到他有抵触情绪,两位领导都有点意外。戴眼镜的男领导也没有跟他计较那么多。从一个黑色人造革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摊了摊平,再从胸前的口袋上取下钢笔,旋开了笔帽,开始低头做笔录。他一边写着,一边语气平和地说:
那好,那我们就开始吧。
核对了郑国智的籍贯、学历和政治面貌之后,审查就正式开始了。审查就他的家庭状况、主要社会关系、工作履历以及历次政治运动中的表现等情况逐一展开。两位领导有明确的分工,男领导负责询问和笔录,女老领导负责核对档案材料。这两个人一丝不苟地低头记录和核对着,没顾得上看他几眼,可偶尔抬眼对他一瞥,目光都十分犀利,好像能把他看个穿透一样。很显然,这两个人作风老到,并且善于攻心。他全身神经绷得紧紧的,不敢放松丝毫戒备。对方问一句,他答一句。
郑广富这个人你认识吧?戴眼镜的男领导低着头飞快地写着,出其不意地问了一句。
他心头倏地一惊,随即镇静地回答,认识。他是我祖父的幺弟。
此人的历史问题,你清楚吗?
了解一些。他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解放前,他加入过三青团的一个反动外围组织。
他一直居住在你们老家原曹公社塔屯村吗?
不,他在解放初期就到邢州县供销社工作了。他回答,想了想,又补充说,我们跟他早就划清界限,很久没有来往了。
哦,是吗,前年2月中旬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不是回塔屯村奔丧去了吗?男领导在本子上飞快地做笔录,也没抬头,声音依然很沉静。没等他回答,又紧接问了一句:
你当时也请假回乡了,对吧?
是的他嗫嚅着,头上开始冒汗了。

女老领导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警告他:你最好不要有任何隐瞒,如果等我们点出来,那就不是你交代的了。
他惶然地低下头,避开她锐利的目光,顿感如芒在背。
很显然,对方掌握了一些重要证据,却不急于跟他挑明,而是等他自己主动坦白交代,诱逼他说出另外一些他们还没有掌握的情况来。表面上看,他们问的这些问题,乱七八糟的,跟清明节在东风广场那天发生的事情无关,可实际上想想,它们之间有着紧密的关系。他的心理防线一点一点地被对方攻破了。恍然间,觉得自己就像电影里接受审讯的坏分子,在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严下,已经乱了阵脚,并且很快就会原形毕露了。
戴眼镜的男领导深谙审讯的策略,在心理上重重地挫了他一顿之后,继续旁敲侧击地问了他其他另外的一些事情。东拉西扯的,什么都问,诸如孩子在哪个学校就读啦,本人有什么文艺特长啦,等等。绕来绕去地说了一大堆废话,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好趁他不备套出他的话来。
郑国智谨慎对答,始终不敢放下戒备。
最后,男领导终于停下笔来,似乎再也想不出要问什么问题了。他想了想,把头侧过去,用手掩住嘴巴,对女老领导低声地耳语了一番。女老领导认真地听着,沉吟不语,目光久久地注视着郑国智。
终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男领导顿时如释重负,摘下眼镜,从口袋掏出手帕,拭了拭镜片,对许书记说了一句:
行了,就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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