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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人生就是一道道难题。遇上好男人,嫁,还是不嫁?男人走了,这寡,守还是不守?面对凌辱,男人的荣誉护还是不护?安居古城名门之女周如惠艰难选择,历尽磨难。乡绅许崇高与流氓缠斗,出生入死,却在理想实现之时含冤蒙垢。
难题带来不测和诡异,答案的降临总在无边的风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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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安居古城名门之女周如惠追求后方宁静的生活,却在抗日浪潮的激荡下,与青年军官吕旃蒙结婚生子,饱受失去亲人的悲痛、守节的困苦和维护荣誉的磨难。乡绅许崇高与恶霸缠斗,为理想出生入死,却在胜利到来时含冤蒙垢。作品展示了女主人公周如惠的生死情爱、吕旃蒙的智勇双全和许崇高对理想的忠诚。
作品叙事宏大,从抗战年代到新中国建立,直至改革开放,广阔而丰富多彩的生活图景次第推出,主副线结合用心谋篇,交叉式结构让战争场景与和平生活对比强烈。生死情爱、家国恩仇、忠贞与背叛、报恩与负义惊心动魄,井然有序,是一部有深刻思想内涵和浓郁地方风情的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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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李明忠,笔名李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铜梁区作协主席。在《中国作家》、《小说月报》、《作家文摘》等发表作品100万余字,已出版散文集《龙乡的诱惑》、长篇小说《灯火阑珊处》、长篇传记文学《何日君再来刘雪庵传》,曾获得全国梁斌小说奖、重庆市五个一工程文艺图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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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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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旗袍
许舵爷
民歌
裤子
龙凤呈祥
约法三章
忧乐课堂
书生意气
学潮
盟誓
风波
婚礼
春风
别亦难
第二部
捷报
悲喜相续
凌铁村的幸福生活
悲莫悲兮生离别
流亡
黄雀在后
守寡
金子
抚恤金
重逢的枪声
拐点
梦里安居
芦花飞雪
尾声
上下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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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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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旗袍 安居的春天是鸟儿叫醒的。
这是一只叫早的鸟,天才麻麻亮,它就毛起叫,催促人们赶快起床。初春的早晨浓雾弥漫,几步以外就看不清人。风吹在脸上,像一把刀在割,痛得人龇牙咧嘴,所以,在热被窝头蜷起是最大的享受。冷天是贪欢和懒散的帮凶,夫妻可以尽兴快活,一泡尿憋了一夜憋得尿包就要涨破了,轻松以后,钻进被窝,继续男欢女爱的游戏也没人笑话。叫早鸟却看不惯了,拿腔拿调,说着人话。你听:儿尽睏!儿尽睏!这鸟儿名堂多,占贪睡人的便宜,睡嘛,你是我的儿子你就尽倒睡!鸟声清脆,穿过街头巷尾,追随流风,此呼彼应,有抑扬顿挫,有逻辑重音,声情并茂,语重心长。鸟叫声中,炊烟冲出屋顶,飘绕升起,早餐店开门了,香气洒满一条街。收粪的农民拖着悠悠的调子,如声腔浑厚的男中音,把一桩很臭的买卖吆喝为优美的晨曲。主妇们急忙把盛满秽物的罐子,端到家门口,与收粪农讨价还价。老人故意在晚辈窗前咳嗽,跺脚,提醒恋床的孩子莫再贪睡。晨雾渐渐飘散,朝阳染红了一江春水,白帆哗啦一声飞上桅杆,金波跳荡的江面,顿时绽开了一朵朵雪白的莲花。江风鼓起帆篷,浪花四溅,帆船像鸟儿扇动着翅膀凌波而去。于是,叫早鸟急了,提高了嗓门,变换了频率和声调:儿尽睏起!
这鸟儿俨然是安居人的爹。
这是民国二十八年的春天,重庆西部安居古城的一个清晨。摇钱树院子。叫早鸟一声接一声催促,催不醒大姑娘周如惠的美梦。姑娘梦见自己从安居码头上船,进入合川,沿嘉陵江顺水而下,到了北碚。江风吹着她飘逸的长发,吹开了缙云山头的云雾,现出了复旦大学的校门。两条金龙踩着急促的鼓点,欢腾起舞。突然,那个人出现在眼前。她的心激动得怦怦直跳,盖过了锣鼓的打击声。他在成都读书,是学生会主席,品学兼优,前途无量,啷个撵到重庆来了?糟了,他一定看出我的心事,晓得我喜欢他了,真是个情种,追一个姑娘追了几百里。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脸烧得发烫,急忙偏过头看着脚下,不安地捏着辫子。
饿惨了哈?男生走到身边,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另一只手耍魔术一般端出香喷喷的饭菜,在她的鼻尖下旋了一圈,馋得她直流口水。你真坏!她狠狠地瞪着他。男同学笑了,用勺子舀起美味儿,喂她。啊,好吃,比米花糖好吃多了。她夺过勺子往嘴里赶,大口大口地吃着。男生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抱着她骑到龙身上。周围的同学为他们鼓掌,欢呼。
突然,烟雾散去,男同学穿上了军装,就变得凶巴巴的:下牙咬着上嘴皮,眼睛露出杀气,一把枪闪出刺眼的光。男同学提着枪,转身就走。她追上去,双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不要他走。
打完鬼子,我就回来娶你!男生解释着,推开她,赶她走。
她哭了,很伤心,这一下哭醒了,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还在摇她。她不满地哼了一声鼻音,将身子一滚,滚到靠墙处,拖过被子蒙着头,继续睏起。
起床了!吆喝声非常威猛。
天啊,是婶婶的声音!
婶婶的称呼有个讲究。原来呀,安居古城的细娃儿不好带,幼小的七天夭折,大的到了十几岁,也被阎王叫走,于是,娃娃们就把亲妈叫成婶婶,或者奶母。这样的称呼是迷惑阎王爷:这娃儿可怜,连亲妈都不要她了,于是,阎王心一软,就把贵手高抬起。
婶婶叫声威猛,吓得女儿在被窝里发抖。她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又赶紧躲过母亲的目光,像是害怕被看出了心事。
猫儿不在,耗子返堂。翻天了,你!老母亲掀开被子,啪地一棍子,打在屁股上。
下手好重,痛得她清醒了。老娘回家了,恁个早,这是不可能的事,却又是千真万确。她睁开眼,看着威严的母亲,心里直打鼓。两天前,在沙坪坝,哥哥要求她立即中止学业,马上嫁人,嫁给嫂嫂的表哥,一个叫魏崇廉的生意人。妹妹不愿意,要继续成都的学业,和那个男生自由恋爱,跟哥哥闹起来。她一赌气,就跑去长途客车站,买了票,回安居了,也不跟正在住院治疗的婶婶说一声。嫂嫂担心妹妹出事,叫哥哥跟着回来。哥哥还是不松口,要妹妹和魏崇廉见面。她大哭大闹,爬上木楼不下来,趁哥哥不注意,偷偷抱了米花糖和茶食糕点,溜进闺房,闩闭房门,宣布绝食,向哥哥示威。
哥哥以为她闹一闹,就算了。谁知,一天过去了,妹妹没露面。他有些着急,叫妹妹出来,吃饭了。妹妹从闺房的门缝窥探,看着哥哥着急的样子,扮着鬼脸,有滋有味儿啃着糕点,任凭哥哥有一声无一声地叫喊。两天过去了,哥哥以为妹妹还是滴米未沾牙,就更慌了,求妹妹吃饭。妹妹舔着手指上的甜味儿,操着一种低缓无力快要断气的声调,说:你答应我,继续供我读书,让我自由恋爱,我就出来,不然,我就死给你看!哥哥听这声调,心想:妹妹说话都提不起气了,一定面色苍白,站立不稳了,再这样下去,就死人了!正在度蜜月的哥哥,陪不了新娘,搞不定妹子,十万火急搬救兵,给在沙坪坝当宪兵团长的表哥杨罗森打电话,请他立即想办法送姑妈(也是自己的母亲)回安居。
婶婶回来的时候,叫早鸟鸣声正欢。母亲从被窝里揪起儿子,骂:儿尽睏,儿尽睏,我儿硬是尽倒睏。她揪着儿子的耳朵,喊道:起床,来客人了,这个贵客叫吕旃蒙,跟你表哥喝过血酒。小吕把你娘送回家,就担水去了,你还不快点起来。母亲责怪道:你妹妹想死,你就奈何不了?一个大男人,没得一点纲常,煨不粑煮不熟炖不烂捶不扁,还是军粮处的处长,你那个官儿啷个当得好?去,把门给我拨开!
儿子得令,急忙穿衣起床,拿着一把菜刀,伸进双扇木门的缝隙,一点点地拨着门闩,累得腿酸手软、满头汗水之后,门,吱呀一声开了。母亲冲进屋去,操起手杖,一声吆喝,惊破了女儿的白日梦。女儿惊慌不安,坐了起来。母亲怒气正猛,用棍子撬起被子,使劲摔下床,啪的一声,一块米花糖掉在地上。老母一看,火气更大了,一脚踏去,还不解恨,抡起棍子,抽在女儿的肩膊上。患关节炎的老太太,动作如此灵活,就像波仑寺护庙的棍僧。周如惠躲闪不开,结结实实挨了两棍,痛得眼冒金星,哭喊连天。
哥哥冲上来,紧紧抱住老母。周如惠趁机溜下床,逃出闺房。
母亲提着棍子追出来,对着女儿的背影骂:哥哥要你嫁人,你不识好歹,还用饿死来吓他。你想死,吃米花糖做啥子?人小鬼大!
跑进堂屋,迎面寒风吹来,她穿着贴身的衣裤,冷起受不了,回身拿棉袄吧,肯定还要挨打。就在这犹豫的片刻,母亲的脚步声近了。万分紧急之时,她看见靠背椅上有一件棉军衣拖到了地上,立即奔过去,要抓来穿,却看见母亲的拐杖了,急忙蹲下去,藏身于棉衣和椅子之间,大气儿不敢出。
死妹崽,你脚杆长,飙得快也。老娘晓得你娃娃藏在屋头的。你跟老子出来!母亲站在靠背椅边上,用手扶着椅子背,语重心长,说:妈老了,说不准哪天两脚一蹬就跟你爹去了,你也该有个男人照顾你。你看你姐夫,把你姐姐捧在手板心头,稀奇巴了。你哥哥性子懦弱,遇到事情拿不准主意,妈给她找了个泼辣的媳妇儿。一个软、一个硬,两口子不犟嘴,又有人出主意,撑起一个家。妈老了,家里的事由你嫂嫂做主。嫂嫂的话就是王法!明天晚上,你跟我乖乖地陪魏少爷看戏。你称二两棉花去纺(访)一下,安居城头和你一般大的姑娘,哪个不是两三个娃儿的妈了?你还不嫁人?
老母亲一边说,一边跺着手杖,差点跺在女儿脚趾上,吓得她赶紧把脚缩进大衣里。
吕旃蒙担着一挑水,闪闪悠悠,走向灶屋。周耿光急忙上前接住,说:你是客人,啷个要得嘛,我来担!他拉住水桶,接过扁担,握住吕旃蒙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叫周耿光,是杨罗森的表弟。来,堂屋坐!
靠背椅上的棉军衣是吕旃蒙的。他搀扶大婶回家,几乎是驮着她,走得全身发热,脱下衣服随手挂上,就担水去了。回安居的车上,吕旃蒙有意聊起婚姻自由的话题,劝大婶顺从女儿的心愿,因为,杨罗森有意牵红线,要把表妹介绍给他。杨罗森夸表妹 温柔、贤惠、真诚,有知识、有文化,优点一大堆,还是安居一枝花,娶她做老婆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吕旃蒙听得心头发痒,恨不得马上见着可爱的小表妹。一路颠簸,他殷勤伺候,老人稍不舒服,就停下车来,磨磨蹭蹭回到安居,天就亮了。
当吕旃蒙坐到靠背椅上时,周耿光就端来热茶,搁在他面前的桌子上。
小吕,你喝茶,大婶在处理家事,很急。
婶婶。儿子扯扯妈的衣襟,意思是有外人在场,不要说。
母亲一掌打开儿子的手,说道:小吕不是外人。你去,把你妹儿给我找出来!
儿子去了,这间屋看看,那间屋瞧瞧,楼上楼下,四处寻找。
老人家感觉累了,就坐在吕旃蒙对面。这是一张八仙桌,半人高,隔桌子而坐,老眼昏花就看不清对面的人。老人眯起眼睛,望着吕旃蒙,一肚子怨气与怒火。她说:你给我评评理。我这当妈的哪里错了?我要丫头嫁人,她要饿死自家,急死她妈!她爹走得早,她晓得当妈受的苦吗?她晓得去年子遭水淹,又遇天干,稻谷颗粒未收,皇粮一颗也不少吗?她晓得这样费,那样费多得很吗?这些年,下江地区被日本人占了,摇钱树院子一直在帮助逃难的同胞,家底已经耗尽了。她晓得个屁,不当家不知盐米贵!哥哥成了家,养婆娘,生娃儿,哪里还有钱供她上学?大媳妇介绍她的表弟魏崇廉,给我当女婿,是亲上加亲。小魏给军队做生意,支持打日本,好得很嘛。这个死妹崽,她还要反对!
周如惠感觉有一股血往头上涌,要抓住嫂子,给她几耳巴子。不要我读书,情有可原,可是,我终身的幸福,你就做主了?你是啥子东西?还有这个小吕,母亲为何如此信任他?突然,她打了一个冷噤,就伸手取军衣,取不动,就使劲拉。
吕旃蒙感觉有人扯衣服,回头一看,衣服在动。他提起衣领,突然看见一双黑洞洞的眼睛。四目对视,都大吃一惊。就这一瞥,他知道是谁了。罗森的话一点不假,这姑娘虽然蜷缩着,脸上冷出了鸡皮疙瘩,却依然美丽无比,真是看一眼就会记一辈子。他动心了,身上顿时涌起英雄救美的豪气,便伸出手,把军衣从椅子背上推下去。
小吕,大婶问你话呢。
吕旃蒙赶紧说:大婶,您为女儿操心劳神,我要是有您这样的妈,睡着了都要笑醒。女儿呢,有时候不懂当娘的心意,您不要急嘛。您给她点时间,她会明白的。我的想法呢,如果说错了,大婶您批评。我觉得当娘的呢,也要理解年轻人。追求婚姻自由,这也有道理。您老人家想想看,连男人的面都没见过,姑娘就要嫁给他,那个男人是瞎子、聋子啷个办?不是害了姑娘吗?
这个小吕是好人!大姑娘裹着大棉衣,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小吕,婚姻大事,乱来不得哟,哪朝哪代都得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吕旃蒙颤抖了一下,觉得身上冷了。
你冷吗?你的棉衣呢?
不冷,棉衣在车上。
快些去穿起,春天要穿厚点,莫凉倒了。
我还喝两口茶。
你看你这娃儿,出门在外,没娘疼。我的死妹崽,生在福中不知福啊!
妈,妹儿没找到。周耿光无奈地走了出来,见小吕衣服单薄,问:你冷吗?等到,我找一件来。
大婶,我回军校去了。
周如惠急了,伸手戳他的背。他偏头一看,做了个鬼脸。
不许走!累了你一夜,啷个都要吃了午饭走。我去安排一下,你等到。说着,老人进屋去了。
周如惠站起身来,棉衣笼到脚上,很是滑稽。她羞红了脸,笑着,偏过头,向吕旃蒙拱手施礼,突然却愁锁双眉,啷个办咯?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征求良策。
姑娘楚楚动人,深深打动了旃蒙的心。他给她支招,说:你先应承到,不要硬来。你去见面,可以带个灯泡去噻,还有,看戏的人很多,你就扯谎噻,说挤不进去。
姑娘兴奋了,差点跳起来。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之时,天上掉下来个好军师。她跷起大拇指,笑道:高招!谢谢!姑娘深鞠一躬,眸子闪过一道电光,吕旃蒙的心咚咚地响起来。
午饭后,送走吕旃蒙,母亲拿出一个布包,丢给女儿,说:你嫂嫂叫我给你,是一件旗袍,她的表弟魏崇廉送你的,你穿起见他。婚姻的事,就这样定了,你敢不听话!母亲把木棍在地上狠狠地跺了几下,跺出一种威吓。
周如惠拿过旗袍,就依计行事,找灯泡去了。她的闺蜜贺德媛,在情场上打过滚,对付男人办法多多。
一路小跑,跑过后河沟,她敲开闺蜜家门,急切地说道:姐姐,快救我!她气喘吁吁,抖抖颤颤,说了原委。贺德媛一听,哈哈大笑,调侃道:你高兴昏了,来给我报喜?
人家急死了,你还取笑?
出嫁的女儿哭是笑。
你不要这样子嘛,我是真的急也。
急着进洞房?跟他睡觉?
讨厌死了!周如惠伸出手来,说:我撕烂你的嘴。
贺德媛举起双手,说:投降,我投降!我问你,不想嫁人,你想做啥子?
我就想回成都读书。哎,说句实话,我心中有人了,是我的同学,他一直在追我,可惜我一直逃避。他品学双优,是个美男子,家境也好。周如惠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想和他自由恋爱,可是,我做不了自己的主。哎你说,人为啥子要结婚?烦死了。
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我想找个男人,马上就嫁。有男人真好,有人疼,有人爱。妹妹,你沾过男人,死活都不想离开了。
一点没有思想准备,我是真不愿意。我也不敢拒绝,我怕我娘伤心,况且,我娘恶得很。如惠扯开衣领,露出肩上的血痕,眼泪滚珠子一样下来。
贺德媛心痛了,拉着妹妹的手,问:啷个帮你?
陪我。包厢里头黑黢黢的,就只有我跟他两个坐在里头,我怕。还有,这件旗袍,我不想穿。
贺德媛展开旗袍一看,连声道:漂亮!漂亮!她扭着腰肢,走到镜子面前,脱下外衣,穿上身来,转动着身子,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她说:街上在选圣女哟,我穿上它,说不定就被选上了。我成了安居第一美人,你莫打失悔。
不稀罕!周如惠说。
那就谢谢了!贺德媛抱着闺蜜,吻着她的脸,欢快地跳着。她说,为了妹妹,姐姐就去当灯泡,可是,姐姐也有顾虑:你的男人想动手动脚摸你亲你,却不敢行动,姐姐我嘛,既沾霉气,又遭埋怨?
不去算了!周如惠气鼓腮胀,眉毛一横,猛一转身,跑出门去。
说起耍的,我陪你去!贺德媛急忙追出门去,说。
再见闺蜜,周如惠还是惊得目瞪口呆:贺德媛穿着那件红色旗袍,胸部挺,屁股翘,裙摆开衩,腿部闪着狐媚的雪光。
真穿上了?妖精十怪的!周如惠抓住旗袍不松手。
你放手!给我弄皱了。贺德媛说,你不敢,我敢。南京、汉口逃亡来的小姐、太太,让安居的土老坎学会了搽脂抹粉,收拾打扮,会穿高跟鞋了,变洋气了,这是进步!
走进引凤门,就是进城了。贺德媛的高跟鞋踩着清脆的节奏,在青石板街上格登作响。迎面有风吹来,掀起旗袍的下摆,腿部肌肉的雪光一闪,给男人提供了放荡的内容和性爱的幻想。满脸痘痘的男人受这刺激,眼睛充血,心跳加速,性的渴望和焦虑的压抑更加强烈。有个老光棍儿,正在街边小摊吃汤圆,乍见裙摆风骚一摆,就招架不住了:捏筷子的手一抖,汤圆滑落汤碗,溅起汤水挂在鼻尖和胡须上。满街的目光,随着女人颤抖的胸部和扭动的屁股荡漾回环。贺德媛抿着嘴,偷偷笑着,不时用眼睛的余光收获那些开心的细节。
周如惠突然有些不安了,穿着太随意、太老土:一件蓝色阴丹布的对襟子短袄,配着黑色的棉裤,脚下一双黑色的千层底布鞋,怎么看都老气。她看着时髦的闺蜜,觉得自己是低贱的丫鬟,陪侍着高贵的主人,是卑微的绿叶,装饰着美丽的红花。她有些后悔了,沮丧地垂下粗黑的睫毛,低着头,拖着双腿,沉重走去。
有我陪杀场,你还怕?贺德媛笑话她。
烦死了!媛媛,你说,女人为啥子要嫁人?离了男人莫非不活了?
男人亲亲你,摸摸你,你就醒豁了。
摸个狗打屁。一个姑娘家,哪能随便就和男人那样?你看看你这副打扮,是肉包子打狗。
我就是香喷喷的肉包子,撑死那个姓魏的。
走到丁字街口,忽闻鼓乐笙歌,循声望去,彩色的旗帜正从会龙桥的石级下升上来。龙王爷出巡了!商铺民居门前,烛焰闪闪,青烟袅袅,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人群欢笑着,向两边闪去。街头走来一群打扮妖艳、露出肚脐眼的年轻女人。她们敲着铜盆,模拟着隆隆的雷声,向老天爷求告。一群小孩拿起水枪,嗤嗤地喷射起来。一扇扇窗户打开了,白花花的水直往街上泼。一群小伙子玩着一条青龙在水花里钻来跑去。这是舞龙求雨。自去年立冬以来,川东地区滴雨未下。春耕在即,农田渴了,裂开大口。农民急了,眼巴巴望着苍天。商界行帮按照古城千年来的规矩,选圣女,取圣水,耍龙灯,唱戏求雨。满街人齐声念诵:
〖GK2〗天老爷,
〖GK2〗快落雨,
〖GK2〗抱起娃娃吃白米。
一群小孩在人群里穿梭奔跑,快活地喊着:求雨了,有戏看喽!
龙王爷端坐在八抬大轿中,越过黑压压的人头,飘荡在众生之上。他的膝下是虾兵蟹将,蹒跚而行。街头忽然爆发欢呼声。一对金童玉女盛装在上,被一根彩色木柱高高举起,在香火轻烟的陪衬下,尽显凌空之美。
就在这时,男孩手中突然展开一幅画。人群齐刷刷仰起颈子,挤了过来。今日圣女贺德媛七个肥厚的颜体字,闯入满街人的眼眶。
贺德媛神采飞扬,四处张望。有人认得她,惊呼她的名字。人潮于是涌了过来,目光灼灼,赞叹声声。贺德媛穿行在惊羡的眼波里,明星似的频频挥手。
身后传来议论声:选出六个美女了,就数贺德媛最漂亮。圣女肯定就是她了!
贺德媛更加得意,回过头去,对说话人点头微笑,再看闺蜜,觉得她好土气,心里于是乐不可支。
商幡满眼,迎风招摇。武汉热干面、无锡肉馒头、宁波汤圆,飘出挡不住的诱惑;李哑巴的蜘蛛蛋,色彩鲜艳,一个个雪白的糯米丸子裹着金黄的腊肉;袁老道的粽子,香气扑鼻,装满一个个海碗;周麦巴的盐锅盔,酥脆鲜香,嘎嘣、嘎嘣响在一条街。
一群小孩衣衫褴褛,赤着脚,钻过人群,挤到小吃摊前,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抓起摊主准备好的小吃,就往嘴里塞。外地流浪儿瑟缩着,流着清鼻涕,在一旁傻看。他们不知道,今儿安居办庙会,品尝一点东西,跟春夜偷青一样,是不犯忌的。
沪上排骨是贺德媛爹开的店。贺德媛嘴馋,奔进店里去拿。老贺笑脸迎客,猛然见着穿着妖艳的女儿,眉毛一竖,便要训斥,却看见周如惠进了店铺,就转怒为喜,迎了上来,殷勤擦拭桌凳,请周小姐落座。贺德媛抓起肉排骨,用荷叶包着,拉着闺蜜,就要走出店铺。贺老板叮嘱说:如惠小姐,天冷,趁热吃了,您哪天不忙,请来店里慢慢享用。
周如惠一进排骨店,就有一位食客朝她扬起笑脸。食客没笑出声,却冲出一个饱嗝,刚下肚的食物带着浓香,返回嘴里,鼓起了脸蛋。他赶紧吞回去,下咽太急,呛得咳嗽流泪。这人是夏旭金,周如惠的小学同学。今天,小夏总遇上好事,初到的戏班子上演洗脚戏《岳母刺字》,要广而告之,让全城民众都知道,就故意安排人坐到馆子里,大吃大喝,等戏班子用铁链子来套时,他就溜之大吉。按照安居的风俗,这一餐由饭馆老板免费提供。往年,这样的美食都饱了打更匠的肚皮,夏旭金能够吃喝,真是老天爷开眼,他于是敞开肚儿装。免费的铁链子没到,好事又来了,周如惠梦一样出现在身边,他太兴奋了!小夏暗恋如惠,不晓得梦了好多回,可女同学在省城读书,见一面难上难。为此,他常去黄家坝,望着涪江下游飘来的船帆,希望船头站着喜欢的姑娘。过尽千帆皆不是,唯有失望压心头。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在漫无边际的鹅卵石堆里寻觅,今天挑回一枚,明天拣回几个,总觉得是抱得美人归。鹅卵石乖巧玲珑,一个比一个美,刚选中这个,却又看中那一粒,千挑万拣,都觉得不满意。
春天的一个清晨,夏旭金路过引凤门,金色的朝阳在女墙上含着,四射的阳光把高远的蓝天与厚重的城墙和谐成一体。一只鸟儿从城墙的洞孔中探出头来,喳喳叫着。夏旭金听得心头发痒,想去捉。这城墙是条石砌成,有上千年历史。黧黑的石砖风化剥蚀,像一条皱纹飘在古城的额头。夏旭金抓住皱褶,爬上半壁,伸手摸鸟窝,却摸出一块石头。他用水洗净尘土,惊喜得跳了起来。这虽然也是鹅卵石,但它很奇特:质地洁白,玲珑剔透,纹路弯弯绕绕勾画出一个窈窕的女人,越看越像他的如惠。他兴奋了,城墙是隋朝的遗物,这块石头自然是修城墙时塞进去的,少说也有千年了。
鹅卵石在安居有一个别名,叫鹅石宝。
小夏喜获一宝,天天带在身上,抚摸把玩。心诚则灵,姑娘来到了身边。他发现如惠变了,洋气了,漂亮了,害羞了,目光相碰变得躲躲闪闪,还红了脸,像是藏着心事。姑娘走到身边了,小夏像着了魔,身不由己,站起身来。老板撵出来,要他付账。夏旭金摸遍腰包,没有一文钱,在姑娘面前丢了面子,尴尬得不得了,急忙解释,却是张口结舌,语无伦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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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如惠听见了,这才注意到说话人。她记起来了,这是小学六年级的同桌,印象中是个二百五,傻头傻脑,性格倔强,说话尖酸刻薄,让人讨厌。
凭啥子抓人?一个壮汉高声吼着,挡住去路。这人五十出头,头戴一顶黑色博士帽,鼻架一副墨镜,腰板挺拔,雄壮的体格罩着对襟子红绸棉袄,听那声音,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神勇。这人姓许名崇高,同盟会会员,武昌起义时,因为潜水炸毁清兵的木船,阻止了敌兵的攻势,立下战功,升任连长。北伐攻打贺胜桥,一把大刀让敌人胆寒,当上营长。一九二七年,因为不满蒋介石清党大开杀戒,脱离军队,回到乡里,做一介草民,受聘于安居的中学,教国文、历史、公民平等课程,凭着急公好义、正直豪爽的品格,当了春陵中学教导主任,坐上了安居大码头袍哥舵把子交椅。而今,许舵爷跺一下脚,安居的地皮都会发抖。许舵爷不高兴,洗脚戏就看不成了。满街的目光紧张地看过来。
演员拱手施礼,说:我等奉命,捉拿破坏抗日的汉奸,在唱戏的时候公审。
许崇高的表情如梦方醒,和演员眼神交汇像是心照不宣。他微笑着,拱手还礼:哦,原来是唱戏需要,许某这是多虑了,真是对不起。他侧过身子,伸出右手,和蔼地说,那就请吧!
有戏看了!有戏看了!一群小孩欢呼着,在人群中钻来挤去。满街悬着的心,放回原处,都兴奋地欢呼着,潮水般涌向紫云宫。
紫云宫前百川归海,人流到此水泄不通。人潮骚动起来,形成涡流开始旋转。贺德媛吓白了脸,说:妹妹,要踩死人呢,回去吧,不看戏了!周如惠哪肯放弃,说:来都来了,我们小心点就是。
闺蜜俩紧紧拉着,还是被挤散了。贺德媛站立不稳,向一旁倒去。人潮旋流过来,把她淹没了,眼看就要被踩在地上,那还不被踩死?她吓出一身冷汗,拼命抓住一个人的衣领,大呼救命。这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把她扶起来,抱在胸前,顺着潮流,旋到了收票口前。这里是万水交汇,激流汹涌,那男人刚一松手,贺德媛就被突然涌来人潮举起来,浮游在人头之上,旗袍撕破了,本该严格保密的部位在煤气灯照射下,发出刺眼的光。一双手伸来抚摸,似有深情;又一双手伸来乱掐,不怀好意贺德媛尴尬,难受、忍气吞声,游进了收票口。
周如惠落在一群伤兵后面。伤兵急着进去,被人潮堵住,就发怒了,挥起拐杖,劈头乱打,人们躲闪着,你推我挤,东倒西歪。周如惠个子矮小,脸贴着别人的背,身不由己随波逐流。她觉出了危险,伸出手来尖叫呼喊,外衣被挤得翻过来了,套在颈子上,出气不匀,眼前一黑,就要窒息。
一双手抓住她,把她拔出人群,紧紧地护在胸前。天啊,是吕高参,长得高大魁梧、威猛方正,像一道铜墙,挡住了汹涌的潮水。他的手臂坚硬有力,箍得她的胸好痛。她挣脱不了,更走不开,只好贴在他的胸前,随着人潮荡来荡去。吕旃蒙说:危险,要踩死人的!你不要乱动!周如惠感激地仰起头,看着他。恩人啊!她在心里感叹。
恩人发怒了,眉毛竖起,眼珠子瞪起,伸手架住一支拐杖,喝道:不许胡闹!
一个伤兵伸手推搡恩人,骂道:奶奶的,老子在前方卖命,你在后方搂姑娘,还说老子胡闹?一个发飙,就有几支拐杖举起来,要和恩人拼命。人们怕血溅到身上了,慌忙闪避,激起汹涌的人潮,向四周荡漾。吕旃蒙一手护卫着身前的姑娘,一手撕开衣服,纽扣蹦飞处,露出了胸前伤疤。他厉声问道:你卖命?老子这是什么?睁开狗眼瞧瞧!这是日本人刺刀捅的。负了伤,就不讲秩序,乱推乱挤,姑娘就会被踩死!要是在前线胡闹,老子一枪崩了你!
伤兵们被震住了,都放下拐杖,把头偏向一边。吕旃蒙合上衣服,说:想看戏的,都跟我站好,依次进场。立正!齐步走!他喊着口令,伤兵们乖乖地,依次进去了。
紫色的伤疤,像一团火灼伤了姑娘的眼睛。姑娘心里好难受:要是再偏一点,就捅到心窝子了,那可不得了!
戏,你就莫看了,太挤了!吕旃蒙眨眨眼,一脸顽皮,说,你在街上闲逛一阵,就回家去。他双手架着她,把她往外送。
不!我必须进去。
要演几十场,有你看的。今晚上人山人海,危险啊,不看为好!
如果不进去,我就是骗子,无论对亲人,对朋友,都说不过去。
吕旃蒙听她说话在理,就说:我送你进去,找个安全的地方。他把姑娘裹挟在胸前,护卫着,往里钻。
进了收票口的大门,人潮稀疏下来,他松了手,叮嘱道:小丫头,安全第一啊!戏演完了,观众散得差不多了,你才往外走啊。
嗯!她点点头,满怀感激,仰头看他。
吕旃蒙也在看她,目光像一道闪电,在夜色中闪烁。
姑娘的脸发烧了,赶紧向前走了几步,回头看去,那双眼睛像两盏灯,依旧明亮着。
石阶一层层次第排列。人们你推我,我推你,缓缓地向下蠕动,焦急地寻找立足之地。周如惠想去厢房,却被人潮裹挟,身不由己在大堂里旋转。她想起夏旭金的话,到了东厢房第六根柱子时,赶紧贴身墙上,脱离了人潮,真是喜出望外:柱子圆弧凸起,正好形成能容纳一个人体的安静的角落,最可喜的是带着凳子的一群观众,坐在前面,如同一座堤坝,挡住了汹涌的江涛。剧场人满为患,陆续还有观众挤来。她想横渡人流登陆西厢房,可人矮,力气小,人群严严实实堵住了通道,哪能遂了心愿?
一进庙门,牛头马面就取了铁链,放了夏旭金。他钻进人群,故意用鹅卵石抵触人。被那东西嗑痛,人们一闪,他就势一钻,很快就看到姑娘了。夏旭金挤到女神身边,惊喜万分:你,你也在看戏?
周如惠冲他翻一个白眼:废话,不看戏,看人吗?话一出口,感觉说出了秘密,就羞红了脸,把头偏向一边,庆幸煤气灯没能朗照,否则,会让人窥探出心事来。
与女神挤着挨着,不必害羞,也不怕卑微,夏旭金的心咚咚响着,压过了催场锣鼓的响声。他刚满十八岁,对异性敏感,又不敢表白,常躲在家中,在《康熙字典》里满足性的渴望,看到带女字偏旁的汉字,胯下的东西硬梆梆撑起阳伞。
周如惠向西厢房望去,数到六号,看见闺蜜依在窗口的美人靠上,悠闲地嗑着瓜子。她挥挥手,高声叫闺蜜,可是,喧哗嘈杂的声浪,淹没了姑娘的喊叫。
你是六号包厢的票?我送你去。
送?周如惠白了他一眼,心想,吹牛,你吹吧!
夏旭金读懂了这眼神,感到丢脸,便一定要逞这个能,要让她看看他是多么的真诚和能干。他去捉她的手,抓住她往西挤去,却又没这个胆儿,手伸出去了,又缩不回来,就举在空中挥舞,偷眼看,女神一脸蔑视,心中咯噔一声,决心争这个面子,为女神开辟一条通向包厢的坦途,就故技重施,用鹅卵石抵触看客的背,使劲一挤。被硬物触痛,看客猛一避让,就像在池塘里投下一块石头,水面涟漪涌起,一波涌过去,一浪弹回来。人满为患,观众如同水草,叶子在水面飘摇,根儿在脚下不动。
这时,催场锣鼓戛然而止,紫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满院子喧闹之声,如同惊飞的苍蝇,噗地一声消失在夜空。拥挤着的观众像是被使了定身法,全都站稳不动了。
夏旭金心里好不快慰,感觉就是全职的护花使者,时刻守卫着女神。他希望拥挤的浪潮一直奔腾不息,不断给他亲近姑娘、胆大妄为的机会。
姑娘的眼睛却一直在望着六号包厢,那里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很是亲热。夏旭金突然发现,周姑娘眼里闪着奇异的火,有遗憾,更多的是愤恨和失落。
周如惠的心思不在剧情,因为,已经看过很多遍,每看一次都泪如雨下。她喜欢岳飞收复失地,精忠报国。今天的中国需要千万万岳飞冲锋杀敌。她想起剧场门前的伤兵,缺胳膊断腿的,真是可怜。又想起哥哥的话,在后方找个好男人,日子过得踏实。想到这里,就无心看戏,时不时盯着六号包厢。包厢点着蜡烛,照着窗口那个男人的剪影。男人看来身段较高,坐着呢,还高出闺蜜半个头。他们紧紧挨着,像是两口子。这样一想,就急得身上蹿火发烧,汗水直冒,该不会发生故事吧?这个贺德媛,在男人面骚得很呢。一眨眼间,只是一眨眼,窗口就没人了,烛光也熄灭了,人呢?到哪去了?不可能出来吧,包厢外已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那一定在里面呢,可是,为啥不看戏?为啥灭了烛?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在做啥子?
锣鼓声停,紫红色的帷幕徐徐关闭,戏散场了。观众蠕动着,缓缓地挪向出口。自带座位的人们看到人流稀释了,才扛起凳子慢慢地向外移动,包厢里的看客也慢慢踱步出来。周如惠守候在出口不远处,生怕看走了眼。眼见得观众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没见着闺蜜。正在纳闷,灯笼光诡秘地一闪,照着触目惊心的一幕,闺蜜偎着高大的男人,一张笑脸,映红了沉沉暗夜。
有一股血直往头顶上涌,周如惠气得牙齿发颤,捏着拳头,奋不顾身冲了上去。夏旭金不提防,被撞得站立不稳,扑在另一人身上,那人推开他,正要埋怨,见一个姑娘分拨人群,劈波斩浪向前冲,就一把拉住她,问:谁家的野丫头?一点不文明。
周如惠回过头来,认出是吕高参,突然就打了一个冷噤,燃烧着的身体降温了,急忙解释说:她抢人话说了半句,又赶紧打住,而且声音很低。
哦,你是来抢人的?军官调皮地眨着眼睛,调侃道,用得着抢吗?眼前不是站着一个人吗半夜了,快回家去,婶婶担心呢。
就在说话的时候,闺蜜已经不见了。
横刀夺爱,抢人家的男人,不要脸!夏旭金明白了一切,就愤愤地骂,抱不平,却有一点幸灾乐祸。
白眼狼!周如惠骂,心中又燃起火苗。
青年军官聪明过人,明白了一切:姑娘丢了最重要的东西,失魂落魄,需要安慰。他殷勤地说:走,我送你回家。
不!周如惠急忙摆手拒绝。
你把这个拿着。他按亮手电筒,塞到她手中。
我不要!
拿到嘛,走黑路才不会摔筋斗。我是借给你,还的时候,放到陆军大学门卫的岗亭里,就说给一个姓吕的教官就可以了。他看着夏旭金,皱起了眉头,问:这是你哥哥?
我们是同学。我们会走黑路,电筒,不稀罕,你拿回去,我送她回家。夏旭金讨厌吕教官:像狗皮膏药,一贴上来,就撕不脱了。
吕教官,那就先谢谢了。周如惠朝教官挥挥手,打着手电,径直走了。
夏旭金急忙跟上去,劝慰女同学。他说:离了红萝卜,莫非就不办席了?如惠,你不要怄气,那个男人靠得住吗?靠不住!他明明是和你约会,却是吃着碗里想锅里,你跟他在一起,要后悔。你要找一个死心塌地对你好,真心爱你,坚决保护你,把你捧在手心儿的男人,不要在一根树子上吊死。
嗯。周如惠点着头。
这声应答如同香饵,夏旭金一口吞了,津津有味。班上男生追女生的榜样鼓励着他,他不再扭捏。他说:我不贪心,我一辈子只吃眼前这一碗,别的山珍海味,我不稀罕!
你是好人。姑娘凄然一笑,说。
夏旭金激动得满脸通红。如惠夸我呢,她的心中早就有我了,只是因为害羞,而我又没有对她表达,于是,夏旭金发觉自己有男子汉的魅力,魅力很大的,年轻姑娘扛不住。未曾体验过的情感刺激着他,使他沉醉了。他伸出手来,大胆地去拉她的手,姑娘缩回去,轻轻打了他一下。
咦,害羞呢。也难怪,这是在大街上。每扇窗后都有一双眼睛,不敢的,但是,姑娘和他靠得很近,她身上的香气一缕接一缕钻进他的鼻孔,弄得他心慌意乱,双脚发抖,走路都像在飘。他真想搂过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姑娘觉得空气有点异样,抬眼看他,正好看见闪着电光的眼珠子,脸突然滚烫起来,急忙低下头去,往旁边走了几步,拉开了距离。哎姑娘长叹一气,说,谢谢你陪我。
夏旭金得寸进尺,问:你啷个谢噻?
你说呢。
我送你回家,你一个姑娘走夜路,我不放心。
走噻!
明天,我们去黄家坝捉打屁虫。
要得,烧起吃,真香。
那真是一道美味儿。夏旭金陶醉了,眼睛锋利地看着她,看着心爱的战利品,他要送一个定情礼物,便掏出衣袋里的东西来,说,送给你。
什么东西?
鹅石宝,我在城墙洞中掏的,有千年的历史,上面的纹路是个美人,很像你。
是吗?那么珍贵,还是你拿着。
说不定就是玉石,给你做一个镯子,非常漂亮。
哈哈,鹅石宝变镯子,夏吹吹,你吹吧。
你,你也恁个说?夏旭金大窘,羞红了脸,要是换了人,他就吵一架,可这是心上人,他不敢。
夏吹吹是他父亲的绰号,安居人叫他,饱含着嘲笑和奚落,因为,夏家有一个丢人的掌故。清朝咸丰年间,掌握朝考的主官光临省城。一日席间,主考官突然憋不住要放屁,又担心屁响了,有失天朝大员身份,便让一半屁股着力,斜撑着身子,徐徐放出。东道主以为主考有事相托,就贴近耳旁悄声询问。主考哪能说在放臭屁呢,就用指头往下示意,轻声说出三个字:下气通。东道主微微一笑,频频点头。当年春闱,就有一个叫夏器通的倒数第一的秀才,在省城中了举,还是第一名,让同考秀才大惊失色。老夏向人炫耀,说夏器通是他的祖宗,还拿出家谱,四处张扬。一次酒后,老夏喝多了,把不住性子,说破祖宗的秘密,放屁举人一时传为笑谈。那以后,人们看见老夏,就嘲笑他的放屁祖宗。这老夏,爱吹牛皮,又喜欢吹唢呐,于是有了夏吹吹的外号。
话不投机,一路沉默,就走近莲溪祠了,眼前一片黑暗。石级向下铺设,看不分明,夏旭金眼睛近视,战战兢兢,不敢迈步。周回头说:谢谢你,前面这段路不好走,你回去吧!
夏旭金想追上去,脚下绊了一下,差点摔倒。等他站稳时,姑娘打着手电,一路跑去,已不见影子。
黑暗四面合围,袭来一丝丝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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