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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1984中篇小说卷》由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著名文学评论家吴义勤以专业的眼光严格遴选本年度*值得阅读的中篇小说,并附有专业的评论,按年度形式推出,精选了本年度优秀作家的中篇小说代表作,体现中国当代文学的*水平。作品给人带来全新的阅读感受,也对这个时代的精神氛围有精微的把握,内容深刻,发人深省,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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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中国当代文学经典必读:1984中篇小说卷》选取了1984年优秀中篇小说六篇,包括阿城、张承志等作家作品,代表了中国当代中篇小说创作的*水平。图书主编为中国*权威文学研究机构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著名文学评论家吴义勤,以专业的眼光严格遴选年度*值得阅读的中篇小说,并附有专业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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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吴义勤,文学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为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山东省泰山学者特聘教授,兼任中国小说学会副会长、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常务理事、中国作家协会理论批评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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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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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城棋 王1
张承志北方的河33
张 洁祖母绿111
贾平凹腊月正月167
冯骥才神 鞭260
从维熙雪落黄河静无声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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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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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王
阿城
第一章
车站是乱得不能再乱,成千上万的人都在说话。谁也不去注意那条临时挂起来的大红布标语。这标语大约挂了不少次,字纸都折得有些坏。喇叭里放着一首又一首的语录歌儿,唱得大家心更慌。
我的几个朋友,都已被我送走插队,现在轮到我了,竟没有人来送。父母生前颇有些污点,运动一开始即被打翻死去。家具上都有机关的铝牌编号,于是统统收走,倒也名正言顺。我虽孤身一人,却算不得独子,不在留城政策之内。我野狼似的转悠一年多,终于还是决定要走。此去的地方按月有二十几元工资,我便很向往,争了要去,居然就批准了。因为所去之地与别国相邻,斗争之中除了阶级,尚有国际,出身孬一些,组织上不太放心。我争得这个信任和权利,欢喜是不用说的,更重要的是,每月二十几元,一个人如何用得完?只是没人来送,就有些不耐烦,于是先钻进车厢,想找个地方坐下,任凭站台上千万人话别。
车厢里靠站台一面的窗子已经挤满各校的知青,都探出身去说笑哭泣。另一面的窗子朝南,冬日的阳光斜射进来,冷清清地照在北边儿众多的屁股上。两边儿行李架上塞满了东西。我走动着找我的座位号,却发现还有一个精瘦的学生孤坐着,手拢在袖管儿里,隔窗望着车站南边儿的空车皮。
我的座位恰与他在一个格儿里,是斜对面儿,于是就坐下了,也把手拢在袖里。那个学生瞄了我一下,眼里突然放出光来,问:下棋吗?倒吓了我一跳,急忙摆手说:不会!他不相信地看着我说:这么细长的手指头,就是个捏棋子儿的,你肯定会。来一盘吧,我带来家伙呢。说着就抬身从窗钩上取下书包,往里掏着。我说:我只会马走日,象走田。你没人送吗?他已把棋盒拿出来,放在茶几上。塑料棋盘却搁不下,他想了想,就横摆了,说:不碍事,一样下。来来来,你先走。我笑起来,说:你没人送吗?这么乱,下什么棋?他一边码好最后一个棋子,一边说:我他妈要谁送?去的是有饭吃的地方,闹得这么哭哭啼啼的。来,你先走。我奇怪了,可还是拈起炮,往当头上一移。我的棋还没移到,他的马却啪的一声跳好,比我还快。我就故意将炮移过当头的地方停下。他很快地看了一眼我的下巴,说:你还说不会?这炮二平六的开局,我在郑州遇见一个高人,就是这么走,险些输给他。炮二平五当头炮,是老开局,可有气势,而且是最稳的。嗯?你走。我倒不知怎么走了,手在棋盘上游移着。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整个棋盘,又把手袖起来。
就在这时,车厢乱了起来。好多人拥进来,隔着玻璃往外招手。我就站起身,也隔着玻璃往北看月台上。站上的人都拥到车厢前,都在叫,乱成一片。车身忽地一动,人群嗡地一下,哭声四起。我的背被谁捅了一下,回头一看,他一手护着棋盘,说:没你这么下棋的,走哇!我实在没心思下棋,而且心里有些酸,就硬硬地说:我不下了。这是什么时候!他很惊愕地看着我,忽然像明白了,身子软下去,不再说话。
车开了一会儿,车厢开始平静下来。有水送过来,大家就掏出缸子要水。我旁边的人打了水,说:谁的棋?收了放缸子。他很可怜的样子,问:下棋吗?要放缸的人说:反正没意思,来一盘吧。他就很高兴,连忙码好棋子。对手说:这横着算怎么回事儿?没法儿看。他搓着手说:凑合了,平常看棋的时候,棋盘不等于是横着的?你先走。对手很老练地拿起棋子儿,嘴里叫着:当头炮。他跟着跳上马。对手马上把他的卒吃了,他也立刻用马吃了对方的炮。我看这种简单的开局没有大意思,又实在对象棋不感兴趣,就转了头。
这时一个同学走过来,像在找什么人,一眼望到我,就说:来来来,四缺一,就差你了。我知道他们是在打牌,就摇摇头。同学走到我们这一格,正待伸手拉我,忽然大叫:棋呆子,你怎么在这儿?你妹妹刚才把你找苦了,我说没见啊。没想到你在我们学校这节车厢里,气儿都不吭一声。你瞧你瞧,又下上了。
棋呆子红了脸,没好气地说:你管天管地,还管我下棋?走,该你走了。就又催促我身边的对手。我这时听出点音儿来,就问同学:他就是王一生?同学睁了眼,说:你不认识他?唉呀,你白活了。你不知道棋呆子?我说:我知道棋呆子就是王一生,可不知道王一生就是他。说着,就仔细看着这个精瘦的学生。王一生勉强笑一笑,只看着棋盘。
王一生简直大名鼎鼎。我们学校与旁边几个中学常常有学生之间的象棋厮杀,后来拚出几个高手。几个高手之间常摆擂台,渐渐地,几乎每次冠军就都是王一生了。我因为不喜欢象棋,也就不去关心什么象棋冠军,但王一生的大名,却常被班上几个棋篓子供在嘴上,我也就对其事迹略闻一二,知道王一生外号棋呆子,棋下得神不用说,而且在他们学校那一年级里数理成绩总是前数名。我想棋下得好而且有个数学脑子,这很合情理,可我又不信人们说的那些王一生的呆事,觉得不过是大家寻逸闻鄙事,以快言论罢了。后来运动起来,忽然有一天大家传说棋呆子在串连时犯了事儿,被人押回学校了。我对棋呆子能出去串连表示怀疑,因为以前大家对他的描述说明他不可能解决串连时的吃喝问题。
可大家说呆子确实去串连了,因为老下棋,被人瞄中,就同他各处走,常常送他一点儿钱,他也不问,只是收下。后来才知道,每到一处,呆子必要挤地头看下棋。看上一盘,必要把输家挤开,与赢家杀一盘。初时大家见他其貌不扬,不与他下。他执意要杀,于是就杀。几步下来,对方出了小汗,嘴却不软。呆子也不说话,只是出手极快,像是连想都不想。待到对方终于闭了嘴,连一圈儿观棋的人也要慢慢思索棋路而不再支招儿的时候,与呆子同行的人就开始摸包儿。大家正看得紧张,哪里想到钱包已经易主?待三盘下来,众人都摸头。这时呆子倒成了棋主,连问可有谁还要杀?有那不服的,就坐下来杀,最后仍是无一盘得利。
后来常常是众人齐做一方,七嘴八舌与呆子对手。呆子也不忙,反倒促众人快走,因为师傅多了,常为一步棋如何走自家争吵起来。就这样,在一处呆子可以连杀上一天。后来有那观棋的人发觉钱包丢了,闹嚷起来。慢慢有几个有心计的人暗中观察,看见有人掏包,也不响,之后见那人晚上来邀呆子走,就发一声喊,将扒手与呆子一齐绑了,由造反队审。呆子糊糊涂涂,只说别人常给他钱,大约是可怜他,也不知钱如何来,自己只是喜欢下棋。审主看他呆像,就命人押了回来,一时各校传为逸事。后来听说呆子认为外省马路棋手高手不多,不能长进,就托人找城里名手近战。有个同学就带他去见自己的父亲,据说是国内名手。名手见了呆子,也不多说,只摆一副据说是宋时留下的残局,要呆子走。呆子看了半晌,一五一十道来,替古人赢了。名手很惊讶,要收呆子为徒。不料呆子却问:这残局你可走通了?名手没反应过来,就说:还未通。呆子说:那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徒弟?
名手只好请呆子开路,事后对自己的儿子说:你这同学倨傲不逊,棋品连着人品,照这样下去,棋品必劣。又举了一些最新指示,说若能好好学习,棋锋必健。后来呆子认识了一个捡烂纸的老头儿,被老头儿连杀三天而仅赢一盘。呆子就执意要替老头儿去撕大字报纸,不要老头儿劳动。不料有一天撕了某造反团刚贴的檄文,被人拿获,又被这造反团栽诬于对立派,说对方施阴谋,弄诡计,必讨之,而且是可忍,孰不可忍!对立派又阴使人偷出呆子,用了呆子的名义,对先前的造反团反戈一击。一时呆子的大名王一生贴得满街都是,许多外省来取经的革命战士许久才明白王一生原来是个棋呆子,就有人请了去外省会一些江湖名手。交手之后,各有胜负,不过呆子的棋据说是越下越精了。只可惜全国忙于革命,否则呆子不知会有什么造就。
这时我旁边的人也明白对手是王一生,连说不下了。王一生便很沮丧。我说:你妹妹来送你,你也不知道和家里人说说话儿,倒拉着我下棋!王一生看着我说:你哪儿知道我们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你们这些人好日子过惯了,世上不明白的事儿多着呢!你家父母大约是舍不得你走了?我怔了怔,看着手说:哪儿来父母,都死球了。我的同学就添油加醋地叙了我一番,我有些不耐烦,说:我家死人,你倒有了故事了。王一生想了想,对我说:那你这两年靠什么活着?我说:混一天算一天。王一生就看定了我问:怎么混?我不答。
呆了一会儿,王一生叹一声,说:混可不易。一天不吃饭,棋路都乱。不管怎么说,你父母在时,你家日子还好过。我不服气,说:你父母在,当然要说风凉话。我的同学见话不投机,就岔开说:呆子,这里没有你的对手,走,和我们打牌去吧。呆子笑一笑,说:牌算什么,瞌睡着也能赢你们。我旁边儿的人说:据说你下棋可以不吃饭?我说:人一迷上什么,吃饭倒是不重要的事。大约能干出什么事儿的人,总免不了有这种傻事。王一生想一想,又摇摇头,说:我可不是这样。说完就去看窗外。
一路下去,慢慢我发觉我和王一生之间,既开始有互相的信任和基于经验的同情,又有各自的疑问。他总是问我与他认识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尤其是父母死后的两年是怎么混的。我大略地告诉他,可他又特别在一些细节上详细地打听,主要是关于吃。例如讲到有一次我一天没有吃到东西,他就问:一点儿都没吃到吗?我说:一点儿也没有。他又问:那你后来吃到东西是在什么时候?我说:后来碰到一个同学,他要用书包装很多东西,就把书包翻倒过来腾干净,里面有一个干馒头,掉在地上就碎了。我一边儿和他说话,一边儿就把这些碎馒头吃下去。不过,说老实话,干烧饼比干馒头解饱得多,而且顶时候儿。他同意我关于干烧饼的见解,可马上又问:我是说,你吃到这个干馒头的时候是几点?过了当天夜里十二点吗?我说:噢,不。是晚上十点吧。他又问:那第二天你吃了什么?我有点儿不耐烦。讲老实话,我不太愿意复述这些事情,尤其是细节。我觉得这些事情总在腐蚀我,它们与我以前对生活的认识太不合辙,总好像是在嘲笑我的理想。我说:当天晚上我睡在那个同学家。第二天早上,同学买了两个油饼,我吃了一个。上午我随他去跑一些事,中午他请我在街上吃。晚上嘛,我不好意思再在他那儿吃,可另一个同学来了,知道我没什么着落,硬拉了我去他家,当然吃得还可以。怎么样?还有什么不清楚?他笑了,说:你才不是你刚才说的什么-一天没吃东西。你十二点以前吃了一个馒头,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更何况第二天你的伙食水平不低,平均下来,你两天的热量还是可以的。我说:你恐怕还是有些呆!要知道,人吃饭,不但是肚子的需要,而且是一种精神需要。不知道下一顿在什么地方,人就特别想到吃,而且,饿得快。他说:你家道尚好的时候,有这种精神压力吗?恐怕没有什么精神需求吧?有,也只不过是想好上再好,那是馋。馋是你们这些人的特点。我承认他说得有些道理,禁不住问他:你总在说你们、你们,可你是什么人?他迅速看着其他地方,只是不看我,说:我当然不同了。我主要是对吃要求得比较实在。唉,不说这些了,你真的不喜欢下棋?何以解忧?唯有象棋。我瞧着他说:你有什么忧?他仍然不看我,没有什么忧,没有-忧-这玩意儿,是他妈文人的佐料儿。我们这种人,没有什么忧,顶多有些不痛快。何以解不痛快?唯有象棋。
我看他对吃很感兴趣,就注意他吃的时候。列车上给我们这几节知青车厢送饭时,他若心思不在下棋上,就稍稍有些不安。听见前面大家拿吃时铝盒的碰撞声,他常常闭上眼,嘴巴紧紧收着,倒好像有些恶心。拿到饭后,马上就开始吃,吃得很快,喉节一缩一缩的,脸上绷满了筋。常常突然停下来,很小心地将嘴边或下巴上的饭粒儿和汤水油花儿用整个儿食指抹进嘴里。若饭粒儿落在衣服上,就马上一按,拈进嘴里。若一个没按住,饭粒儿由衣服上掉下地,他也立刻双脚不再移动,转了上身找。这时候他若碰上我的目光,就放慢速度。吃完以后,他把两只筷子吮净,拿水把饭盒冲满,先将上面一层油花吸净,然后就带着安全到达彼岸的神色小口小口的呷。有一次,他在下棋,左手轻轻地叩茶几。一粒干缩了的饭粒儿也轻轻地小声跳着。他一下注意到了,就迅速将那个饭粒儿放进嘴里,腮上立刻显出筋络。我知道这种干饭粒儿很容易嵌到槽牙里,巴在那儿,舌头是赶它不出的。果然,呆了一会儿,他就伸手到嘴里去抠。终于嚼完,和着一大股口水,咕地一声儿咽下去,喉节慢慢地移下来,眼睛里有了泪花。他对吃是虔诚的,而且很精细。有时你会可怜那些饭被他吃得一个渣儿都不剩,真有点儿惨无人道。我在火车上一直看他下棋,发现他同样是精细的,但就有气度得多。他常常在我们还根本看不出已是败局时就开始重码棋子,说:再来一盘吧。有的人不服输,非要下完,总觉得被他那样暗示死刑存些侥幸。他也奉陪,用四五步棋逼死对方,说:非要听-将-,有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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