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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1.对传统作品改编,却又颠覆传统、视角创新、打破固有思维。开启另类解读传统故事的钥匙,想象丰富、脑洞大开、故事性强。
2.猎奇趣事、妖灵传说、戏说美人。均采用只取一点因由,从情出发,堪比深情版《画皮》、《青蛇》。
3.文笔细腻,深情而不纠缠。文字优美堪比《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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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西游情缘之一眼万年》是一部以深情为主的短篇故事集。
西游情缘篇:
妙法与天齐,大道我为圣。我孙悟空,从现在开始,便是齐天大圣。
你只看到了他大闹天宫的顽劣和乖戾,却看不到他嬉笑背后的忧伤,和被压五指山下的隐匿过往以及被紧箍咒所禁锢的爱情。他所做种种,禅定成佛,皆是为了有一天,能与所爱之人相拥,没人能窥探他眼睛里的泪水,即使他早已泪流满面。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
你只看到了他调戏嫦娥仙子,便判定了他是好色之徒,却看不到他一往情深、心有所属,甘愿为心爱之人,成全了这一生的承诺。
若我只能爱你一时,而不是一世,前行还是退步,我在红尘轮回的路上胆寒。《西游情缘之一眼万年》是一部以深情为主的短篇故事集。
西游情缘篇:
妙法与天齐,大道我为圣。我孙悟空,从现在开始,便是齐天大圣。
你只看到了他大闹天宫的顽劣和乖戾,却看不到他嬉笑背后的忧伤,和被压五指山下的隐匿过往以及被紧箍咒所禁锢的爱情。他所做种种,禅定成佛,皆是为了有一天,能与所爱之人相拥,没人能窥探他眼睛里的泪水,即使他早已泪流满面。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个。
你只看到了他调戏嫦娥仙子,便判定了他是好色之徒,却看不到他一往情深、心有所属,甘愿为心爱之人,成全了这一生的承诺。
若我只能爱你一时,而不是一世,前行还是退步,我在红尘轮回的路上胆寒。
你只看到了他的无奈与悲哀,以凡人之躯修道成仙,却看不到他不为长生天地,只为了埋葬于流沙河底的那段尘世情缘。他忍受了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之后,遇到了属于他的佛缘,最终修成正果。
妖灵传说篇:
一世情缘,一世恋。千年情愫,叹难圆。佛祖度人,谁度我?万般红尘,只因情。
你只看到一只雪白的猫忧伤地仰望天空,却不知她已是一只轮回了九世的千年猫妖。她化作倾城绝色的美女,每一世都在寻找爱,继而沦陷于爱。*后以猫的姿态获得了心里寻求的安暖,却又在寒冷的冬季里死去。
我用尽世间所有的路,倒退,为了今生遇见你,我在前世,早已留有余地。
青蛇白蛇的传说被演绎了百年,但那种才是你心里*初的样子?青蛇隐去性别,化为女儿身,究竟又是为哪般?原来*深刻的爱,便是成全。
故事新编篇:
那些我们所熟知的历史故事也许并不是千百年前真实的存在,我们无法逆转时空,回到历史,但可以在心里,给那些盛世红颜一个美好的构建。虞姬的长剑,没有割破自己洁白的颈,而是刺穿了霸王的胸膛,乌江水畔,谁在死去?貂蝉的美色燃亮了飘摇的乱世,可那段隐匿的情缘中,是谁,曾在月光下为她换皮?
无论是仙、妖还是人,这漫长而短暂的一生,终究难逃一个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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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甄桢
身处现代的古代女子,薄情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善于另类解读上古神话故事,并于每个故事里都倾入了那时深情。
喜欢探索已知故事的其他可能性,且善于接受后现代思维方式。
现就读于北京语言大学硕士研究生古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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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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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西游情缘
齐天大圣
唐僧的罗网
天蓬元帅
三打白骨精
蝎子精
蜘蛛精
白龙马
九头怪
卷帘将军
哪吒
第二章:妖灵传说
藤缘结
桃夭劫
鱼恋
貂蝉拜月
白发妖女
姑射山传说
青蛇传说
第三章:戏说美人
《左传》故事之高台悲歌
昭君出塞
虞姬之死
貂蝉拜月
西施
七夕故事
鱼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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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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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的罗网
皇帝说,让我去西天取经。
西天?那个只在佛典中记载的极乐梵净之地?
我不知道是否真有这样一个地方存在,他却如此笃定地让我去那里取什么真经。
皇帝说:法师是真正的得道高僧,刚才在法会上,众多高僧都聚在一起激烈辩经。只有法师寂然地独处一隅,岿然不动,视外界纷乱于无物,可见法师虽然年少,却已达到佛陀的不动之境了,去西天取经的重任非法师莫属。
我心里不禁哑然暗笑,岿然不动,佛陀之境?
刚才分明是自己在瞌睡,根本没理会那些老僧们的絮絮叨叨,竟然被这皇帝误解了。
他是皇帝,我自然不能反驳,便只好硬着头皮,装作很懂的样子,搜刮着自己脑子里那些杂乱无章的佛偈佛经,胡诌了一番。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和尚,虽然自幼出家,却并非是自己的意愿。
听寺庙里的人说,我尚在襁褓之时,就被丢弃在了门口,是师傅捡到了我,并将我抚养长大,他是大和尚,我自然就成了小和尚。
在山中生活久了,就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样子了,虽然寺庙里的生活寡然无味,但是我没有在红尘里走过,也不会知道尘世的精彩。
小时候要和其他弟子去山下的溪涧打水,那是我唯一的机会,可以看到寺庙之外的风景。
可是后来,不知为何,师傅便不再让我下山了,只是留在这牢笼一般的庙堂里,参禅打坐诵经。
晨钟暮鼓的课业,清淡无味的食物,高高在上,金光闪耀的神佛,大殿佛龛之侧,寺庙院子里的香炉中,永远燃着的香火,以及节日里,进进出出,络绎不绝的香客
这就是我的日常生活,波澜不惊,如同一潭死水。
也许,去西天取经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或许是摆脱这死般沉寂的一种方式。
其实这次法会,受邀请的僧人是师傅,哪知师傅却在一夕之间病倒,执意要我代他而来,阴差阳错间,自己竟然撞上了这份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回到寺里,我向师傅讲起这件事。
他一直安静地聆听,微闭着双目,他灰白的胡须在滤窗而过的阳光中根根分明,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之气,将某根胡须吹起。
待听完一切,他只说:三藏,西行之前,你可以去山下走走。
山下?我有多久没去过山下的溪涧了?
五年?该是五年吧,十五岁时,师傅便不再让我下山了。
今夜的月色真是清冷,我踩着长满苔藓的湿滑台阶,走下山,走向了那汪溪涧。
脱掉灰布僧衣,纵身跳下那溪潭,潭水冰澈,浪花卷卷,滑凉的潭水漫过肌肤,我觉得自己瞬时化成了一条鱼,在这月光铺陈的水里跳舞。
展臂,踢腿,我仰面漂浮在水面上,即使闭上双目,却依然能感到沁凉的光丝由穹幕上的冰轮传来,霰在我的脸上,更是平添了几分寒意。
一双清凉的手,在轻抚我的脸,柔软无骨,若漂浮的水草一般。
我蓦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泛着氤氲水汽的脸,一张女子的脸,她的长发湿漉漉地垂下,嘴唇微启,宛若一条努力呼吸的鱼,她竟然对着我笑。
我惊慌失措地推开她,努力向岸上游去,却被她用长发缠住,她说:和尚小哥哥,你不认得我了吗?我们面面相望,她那双如晓月般弯弯的眸子里闪着晶晶凉凉的光,她继续说,和尚小哥哥,你不是时常参习佛法吗?也会害怕鬼吗?你怕我?
阿弥陀佛,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在这水中,你我皆未着寸缕,这样实在不成体统,阿弥陀佛。我听到了自己颤抖无力的话,我哪里是害怕妖邪鬼魅,只是害怕这比妖邪鬼魅更恐怖的女色。
她咯咯地笑起来:和尚小哥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你真的不认得我了?你十五岁时,我们还在这里一起打过水呢。
我闭上双目,不让自己去看她的脸,和那雪白的脖颈,还有那圆润的双肩,以及那轻巧的锁骨:女施主一定是认错人了,贫僧自十五岁开始就没有再下过山,一直在山上的寺庙里修行。
我努力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却找不到丝毫和此女子有关的痕迹。
哦?怪不得,我等了你那么久,你都没有再来过。她蹙起双眉,若有所思,开始环绕着我游去,一圈又一圈,水浪被她划拨得纷乱,我的心意竟也随着那水波凌乱起来。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人?鬼?妖?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想立刻明了她的身份。
和尚小哥哥,原来你选择性的将那段记忆抹去了。她并不理会我的言语,反而开始正色起来。
我会让你想起来的。她开始低眉颔首念起奇怪的诀咒,那些诀咒似无形的利剑一般穿透我的胸膛,心里的某处开始泛起顿顿涩涩的疼。
在那股疼痛蔓延全身的同时,我听到她说,我非鬼非妖,不过一只是半鬼半妖的存在。和尚小哥哥,你应该记得我的。她的声音幽眇,哀婉凄凄。
是的,我应该记得她,阿蘅,她的死,我也难辞其咎。
那时,我们来这里打水时,总会碰到一个小姑娘,和我们差不多的年纪,也在这里取水。
渐渐地我们熟悉起来,便知道她叫阿蘅,她很羞涩,不爱说话,却喜欢和我聊上几句,她总是唤我,和尚小哥哥。她家就住在附近的村子里,父亲打猎,母亲纺纱,日子虽清苦却平静。
一次偶然,她随父亲去镇上卖狐皮,哪知自己的美貌竟招致祸端,她被镇上最有势力的大户看上,大户要强行将她拉走做小妾,她的父亲拼死抵抗,才使她有逃脱的机会。
她父亲回到家时,已经被打成重伤,奄奄一息,临死之前,用尽最后一口气让她和她母亲逃走。
可是,她们还没有来得及逃跑,就被大户带着人赶来,将他们住的茅草屋围住,叫嚣着说,如果她不和大户走,就烧了他们的家。
最终,她被大户抓住,她的父母亲都死在了那所茅屋里,被大火烧成了灰烬。
回镇上的路途中,她咬了大户的手指,趁着夜色浓重,山路崎岖,滚下了山涧。
我发现的时候,她遍体鳞伤地躺在溪涧岸边,全身血迹斑斑,气息微弱,她说:和尚小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将她背回寺庙让师傅医治,悉心照料下,她身体的伤渐渐好起来,但心上的伤却愈来愈深刻。
她说:和尚小哥哥,你会帮我报仇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佛家讲普度众生,即使最坏的人也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她想杀死大户报仇,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她偷偷跑下山去找大户报仇。我担心她的安危,便只能偷偷跟着她。
大户喜欢流连于风月场所,待打探到大户的固定行踪之后,她便扮成歌姬的样子,引诱大户上钩,并在大户喝的酒里下了迷魂药。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大户喝了酒却依然能反抗,她拿着匕首向大户乱刺,大户一边躲闪一边喊人。我从门外闯入,想拉着她离开,她情绪激烈不肯走,而是一直泪水涟涟地问我,愿不愿意帮她将大户杀死。
就在我们两人谈话停顿的片刻,大户从地上捡起被甩落的匕首,从她背后刺入
溪涧旁,她全身是血地躺在我怀中,而我已呆愣如同枯木。
我只是一遍遍地帮她擦拭涌出的鲜血,双手,全身,她温热的鲜血浸染了我的衣襟,我和她成了一样的血人,那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触目的赤色,仿佛来自太阳深处的一团火。
她说:和尚小哥哥,我不怪你,你会成佛的。你让我沉到这干干净净的水里吧,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
自此之后,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她,她穿着血色红衣,漂浮在水上,质问我,为什么不肯帮她报仇?我想,如果那一天我帮她杀了大户,她便不会死,如果注定是要死一个人的,为什么死的都是好人,恶人反而依旧逍遥。
我去问师傅,他说:三藏,你要多多参悟佛经,答案就在里面。
我遍寻佛典,却依然寻不到我想要的答案,可是,阿蘅每夜都来入梦,我觉得自己应该和她一起沉沦到了地狱之中,这样的生不如死。
有一天,师傅给了我一段经文,让我晚上睡前诵读,便能得到解脱。
我看不懂那段经文的意思,却依然按照师傅教授的方式读完。
一夜无梦,那夜之后,阿蘅没有再来。
现在,我才明白,那段经文是忘念咒,忘却孽念,回归本初。
阿蘅。我唤她的名字。
你终于记得我了,和尚小哥哥。她目光戚戚地看着我。
阿蘅,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如果你觉得对我有所歉疚的话,能否帮我超度往生。我厌烦了水底的阴冷潮湿,非鬼非妖,我怕日子久了,我便会成魔,再也不能往生了。
你为何会如此?我的心开始抽搐得疼。
沉水之后,我的尸体被一条大鱼吃掉,它是修行了几百年的妖,因为戾气太重,一直未能化成人形,吃了我的身体之后,它便开始幻化成我的样子,而我的意念竟然也渐渐和它融为一体,未成人形的妖是没有本念的,所以,我的意念可以控制这个身躯。我已经报仇了,三年前,我杀死了大户,可是因为我非鬼非妖,不能轮回,和尚小哥哥,你能否用佛法渡化我?
阿衡,我我该如何说,我在那些佛典中,连自己想要的答案都找不到,更没有超度一切的办法。我不能这么残忍地告诉她。
阿衡,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渡化你。我想到西天取经这件事,或许那边的大乘佛经里,有着能解任何迷惑的答案。
和尚小哥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以后,无论水底有多暗寂冰冷,我都会等你来,等你的消息。她的脸上隐隐出现片片鱼鳞,一翕一合似在呼吸,和尚小哥哥,我该走了,这条鱼要在湖底石里夜眠了。我会等你。
她转过身,我看到她的背上倏地突起一根很大的鱼骨,一阵很大的水花飞溅,迷乱了我的眼睛,再睁开眼时,阿衡已经不见了。
水面如镜,空留一泓月色清凉。
几日后,我打点了简单的行囊,踏上西行之路。
皇帝派了随行侍从与我,负责保护我的安全。但这些随从根本无意西行,整日无精打采,谈论着家中之事。的确,这一去几万里的征程,险阻重重,危机四伏,生死难料,又有谁能不惦记着家呢?
但是我呢?
我有家吗?我的家就是山上那座寺庙了吧。连师傅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即使我在这路上死了,也无人知晓,那么阿蘅的等待更会遥遥无期了吧。
想到阿蘅,便会想起她背上那根突兀的鱼骨,那根骨头像一把尖锐的匕首,插进我的心脏,撕裂般的疼。我不能死,阿蘅还等待着西天佛法的救赎。
走了十几日,终于来到了万花州,这是大唐边境上的一个小镇。走过这里,再翻过两座山,便是彻底离开大唐之境了,今晚我们将在这座小镇留宿。
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这个小镇,我便有很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是从血液中涌出的熟悉感,可我分明没有来过这里。
入夜,我辗转难眠,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如幽灵一般走出客栈,走到镇子边上的万花江畔。
林木幽幽,江水滔滔,呼啸的夜风吹开我的袈裟,一股阴森森的冷意。
我正欲离开,却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从江水中飞出,落到岸上。
阿蘅我快步而去,满心欢喜。谁料那个黑影转过身,对我唤了一声祎儿。
不是阿蘅?我看清了黑影的面容,是一位穿着玄色长袍的女子,高束着发髻,容颜清丽,似人间富贵人家的少妇。
阿弥陀佛,贫僧并不认识施主,告辞了。我对她施礼,准备离开。
祎儿,我是你娘。黑影的声音发颤,语调凄凉,我在这儿等了你很久,祎儿,你跟我走吧,娘很想你。她开始嘤嘤地哭泣。
我娘?我猛地僵住在那里。她唤我祎儿,祎这个字好熟悉,像是在哪儿见过,
是我的襁褓,包裹我的红锻一角,绣着一个祎字,难道那竟是我的名字吗?
她一边哭一边讲着我的身世。我的父亲名叫陈光蕊,是二十年前的新科状元,她是当时殷宰相的女儿殷娇,就在状元跨马游街那天,她抛绣球招亲,那绣球正好就落在新科状元的手中,于是才子佳人,结成连理,成就了一段佳话。
但是,新婚之后,状元要赴外地上任,夫妇二人乘船渡江,却不幸遇上水贼。
那水贼杀死了状元,抛尸江内,霸占了她。她当时怀有身孕,就忍辱偷生随了水贼,等生下孩子之后,怕水贼害了孩子,便将婴儿放在竹篮之中,让其漂流到他乡了。
她也在那晚投江自尽,那襁褓红缎上的祎字,正是她亲手绣的。
我的心,凌乱在夜风里。最近发生的一切,让我不知所措,先是阿蘅,再是这个娘,
我该相信她吗?她说的是真的吗?倘若她不是我娘,为何对襁褓的情形如此熟悉?
我虽然心有狐疑,却还是慢慢地走近她,想一探究竟。
她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倏地将我一下子抱住,我被紧紧钳住,动弹不得。
她说,祎儿,我虽是鬼魂,但不会害你,你和我去看看你爹吧,我投江之后找到了他的尸身,就在水底洞府内,你随我来吧。
我无法选择,正欲被她拖向江中,却听到阿蘅的声音,和尚小哥哥,别和她走,她不是你娘,是乌贼精。
我回头张望,见阿蘅从江水的远处飞来,向钳住我的女人发出重击。
再看那个自称是我娘的女人,此时已经露出本来面目,原来我的身体一直被她的爪紧抓着。
你是何方鱼鬼,敢抢我的食物,是来送死的吧。乌贼精的声音嘶哑雌雄难辨。
阿蘅挥动手中的鱼骨刀,将抓着我的鱼爪砍断:和尚小哥哥,快走,离开这儿。
我哪里肯走,想帮她做些什么,却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她和乌贼精在江水中厮斗在一起。
风更紧,水更凉,夜更戚戚。
阿蘅的道行尚浅,自然打不过乌贼精,十几回合后,被乌贼精重创。
我将她抱在怀中,内心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今夜,像极了十五岁的那个夜晚,满身是血的阿蘅躺在我的怀中,奄奄一息。
阿蘅,你不是在山下等我吗?为什么要来找我?
和尚小哥哥,我很想你,每天都很想你,我想随着水域,跟着你,跟着你她的身体越来越凉,鳞片也开始显现。我只能将她抱得更紧,想把自己身体的温度传递给她。好一对痴男怨女,我现在就吃了你们,让你们死在一起。乌贼精的声音阴狠,满是汹汹怒气。巨大的海绵体触角将我们包围,我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正将我们吸进一个未知阴冷的黑洞里。
我抱紧了阿蘅,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出荧蓝色的光。和尚小哥哥,你娘,你娘是阿蘅的声音微弱,我还有最后一口气救你,然后你娘,你娘会来
遍体蓝光笼罩着阿蘅,渐强的光影间,她化成一根尖锐的鱼骨,刺穿了海绵体触角。
乌贼精受伤,而阿蘅,则成了我手掌之上的一根白色鱼刺。
江水自然分开成一条水道,一位黄裳女子踏水而来。她掀开手中的金色贝壳,贝壳内发出一股强烈的金光,那乌贼精被金光照射,收进了贝壳中。
她说,祎儿,见到你真好。
我终于明晓了自己的身世。
我娘是万花水府的鲤鱼公主,我父亲的确是陈光蕊,在他进京赶考之前,他们就已经私定终生,而我娘也已有了身孕。
可是水府龙王反对这桩婚事,所以我父亲才要去京城考取功名,这样才能顺利迎娶我母亲。
谁知,状元游街那天,被丞相女儿的招亲绣球砸中,强行被拉入府中完婚。洞房花烛夜,我父亲趁乱逃跑,刚跑到这江边,就被丞相女儿追到。这丞相女儿殷娇原来自小体弱多病,丞相遍访名医,但殷娇的病却依然没有起色。
殷娇十六岁的时候,来了一位道姑,说是有仙术可以医好小姐的病,丞相便将女儿交与她医治。这名道姑根本不是什么仙人,而是一只吸取少女元魄的乌贼精。
殷娇的命格奇特,是至阴水命,吸了她的元魄,对乌贼精的修行大有益处。可怜这丞相小姐就这样丧命,乌贼精便化成她的样子做了小姐,享尽人间繁华。
即使如此,乌贼精还一心想着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她只需要在觅得一至阳水命男子,与其交合,得其精元,便百倍于修行,功力大增,有助其得道。而我父亲就是那位至阳水命的男子。
乌贼精追到我父亲,欲强行欢爱,我父亲誓死不从。乌贼精恼羞成怒,将其刺死抛尸江中,我母亲正好赶到,便在水底洞府寻得一处,保存了他的尸身。
她以有孕之身,去找乌贼精报仇,却在打斗中早产,不得已中途而退,生下孩子后,她将其放入竹篮里,顺水而去。
乌贼精却利用我母亲丧失法力的这个时机,布下水网,将她囚禁于一方水域之内,再难离开。
阿蘅顺水而下寻我时,正好在水网内见到了我的母亲,母亲向她告知了一切。知道乌贼精将要害我,便拜托她来救我。
刚才,乌贼精受伤,水网出现漏洞,母亲才可脱身而出,将乌贼精制伏。
母亲将我手中的鱼刺放入怀中说:祎儿,阿蘅就交由我照顾,你去西行吧,佛法无边,普化众生,你做的是功德无量之事,我和阿蘅,还有你水底的父亲,都期待着你修行圆满的那一天。
后来,很久之后,我历经了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到达西天,于大雷音处取得了大乘佛经,被佛祖封为旃檀功德佛,修行圆满。
佛法无边,功德无量,父亲得以还魂与母亲团聚,可是阿衡呢?
我禅房内的禅桌上,放着用一个仙石凿成的鱼钵,一只巴掌大的小鱼儿每天在那儿欢快嬉戏,无忧亦无愁。只陪着我,日日诵经,同沐佛音,夜夜青烛,共承佛光。
三打白骨精
再次与你相见时,你头上已经多了一个金箍。
他们说:那是因为你性情顽劣,难以掌控,所以菩萨特意教授了那个唐朝和尚一套咒语,一旦你有悖逆的举动,他可以念诵咒语,你头上的金箍便会收紧,那么你就会头痛欲裂,五脏剧痛,生不如死。
所以他们称那个金箍为金箍咒。
其实,那个金箍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忘情锁。
当然,这是很久以后,被观音大士带到南海修炼之时才得知的。
我躲在黑暗中,暗暗地跟着你们,看到了那个金蝉子转世的唐朝和尚,细皮嫩肉,面目阴柔,像个白净的书生;
还有那个憨憨的沙僧,看上去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天蓬元帅成了人猪一体,整天嘻嘻哈哈;
只有你,还是几百年前的模样,只不过,我看到了你眼眸深处的困惑与迷茫。我早已知道,你要护送这个和尚去西天取经,所以我在这里,等着你们,不是为你,是为了唐僧。
妖界早已传遍,吃了唐僧肉不仅可以法力大增,还可以坐地成仙。
我不为法力,也不为成仙,只为了你,可是现在的我,又该如何见你?倘若以现在的面目见你,会立刻被你一棒打死吧。
天蓬吵闹着要投宿,可是在这荒郊野岭中,只有一家我早已设置好的农户,那农户里的一家三口刚被强盗杀死,尸体未腐,而我,则需要借他们的尸身一用。
进到院子里,我便让小妖将你引开,我不想和你发生冲突,更无法以这般面貌与你相见,我希望你心里的我,永远是几百年前的样子。
我附在老头儿的尸身上,颤巍巍地走出屋子,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茶壶,里面的茶都含有迷魂药,天蓬和沙僧毫无防备地喝下,我看着唐僧端着碗,却若有所思。
高僧,一路上你也口渴了,山野人家,粗陋惯了,这些粗茶,你不会嫌弃吧。我的声音苍老而无力。
他对我笑笑,刚要喝下那碗茶,却被你的声音打断:师傅,别喝。
你的声音还是那般清澈,当初你就是那样唤我的名字,你说:心儿,我会永远记得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
是吗?如今,我就在你面前,你还认得出吗?
我看到你冷淡而厌恶地看着我,厉声道:妖怪,还想调虎离山,没想到我那么快就回来了吧。吃我一棒。
你举起金箍棒,砸向我的脑袋,我已经闭上了双目,等待着死亡临近,能够死在你手中,也算是一种解脱,只是,我不能亲口告诉你,埋在我心底,那句一直曾未说出的话。
唐僧拉住你的手臂,呵斥道:悟空,你做什么。金箍棒歪斜,打在了我的肩膀上,尸身倒地,我只能迅速飞离。
你本要跃身追我,却被唐僧拦住,狠狠地斥责,说你误伤人命。回到洞府,我的妖仆们早已准备好鲜血供我饮用。
虽然我已是妖,可是,我依然抱着那么一丝希望,想着会有一天,能够修道成仙,或许能见你一面,能够在你身边,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看着你就好。
所以,我只喝动物的血,从不害人。
妖仆们从没见过我的真面目,我一直戴着骷髅面具,甚至连我自己都忘了这张脸的模样。
镜子面前,我缓缓摘下面具,一张半是人面,半是白骨的脸呈现在镜子里,脸周围环绕的,则是干枯如稻草一般的白发。
我摸着这张不知道还能否叫做脸的东西,苦笑起来,继而发癫似的狂笑,我知道自己的笑声有多恐怖,也知道外面的妖仆们肯定在议论纷纷,
尸王又发怒了。
还不是因为没抓到唐僧,吃不上唐僧肉呗。
咱们赶紧出去避会儿,大王这笑声,能吓死群妖。
对啊,我现在是万年尸王,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单纯的女孩儿,无心了。我继续暗中跟着你们,这白虎岭地处洼地,长年累月被雾气笼罩,而且山路崎岖,错综复杂,你们一时半刻无法走出。
更多的时候,我只想看你。
你有时就吊儿郎当的将金箍棒扛在肩上,有时就将其变小,放在耳朵里,自己坐在大石上仰望天空,你在想什么呢?
你的回忆里,还会有我吗?我伸开手掌,掌心里,那枚五瓣莲花的烙印赫然醒目,血色的红,触目惊心,那曾是你给我的印记啊,你还会记得吗?
我终于找到了机会,你们饥肠辘辘,你驾筋斗云去寻觅食物。
我附在那具老婆婆的尸身上,拎着一篮野果来到唐僧等人面前。
唐僧坐在你用金箍棒画的圆圈之内,平和地看着我,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仿佛知道我是妖,却故意不点破。
天蓬早已拿起野果大吃起来,沙僧又离开了去找水。
我将一个果子递给唐僧,他只是看着我,重复说着:善哉,善哉。我想去拉扯他的衣袖,可是胳膊刚接近那圆圈,就如同被雷电击到一般,灼烈麻麻得疼。
我从袖口内抽出白骨鞭,扬鞭卷起唐僧,刚欲将他拉出圈外时,你的金箍棒携着凌厉的风气从空中而来,打在鞭上,瞬时,骨鞭碎裂成骨粉,融入尘烟。老婆婆的尸身被强大的冲击力震得破裂,我在薄灰的尘烟中仓皇离开。
再一次,我附到女孩儿的尸身上,但这一刻,却忽然有了曾为无心时的感觉。
镜子里,是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朱唇贝齿。
明日,你们即将走出白虎岭,今晚,是我最后的时机。
我忽然不去想抓唐僧,吃什么唐僧肉了,未来那么遥远,今夜我只想与你相伴。
几百年来,我第一次坐在镜子前认真的梳妆,拿起我的木梳子,发丝如云,芙蓉如面。
五峰山底初相见,心念一起望终身。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那时,我只有八岁。我从小就在五峰山旁,孤云山里的一座道观里生活,师傅说,我无父无母,是个弃婴,他从路边捡我回来,养育着我。
他经常外出云游,我每隔两三年才能见他一次,平日里,就只和道观里的师姐们一起生活,照顾我们的是几个年迈的老妇人。
他为我们取了名字,无因,无果,无欲,无求,我叫无心。
老妇人看管我们很严,几乎不让我们出门,师傅说,外面的世界太乱,等我们十六岁长大成人,他才会让我们下山。
果然,有两位师姐满十六岁时,就从道观里消失了,我们都以为她们去了山下的繁华世界,不想再回来。
我很好奇外面的样子,便在一天晚上偷偷溜出道观。
月色银凉,我在月光中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从孤云山来到五峰山。
这里的夜风好大,阴森森得吹,我觉得好冷,而且月亮也被黑云遮住了,一群乌鸦黑压压地飞过,叫声凄厉。
我转身往回跑,想沿着回去的路回到道观,却迷失了方向,并且跌入到一个山洞里。
醒来时,看到一片很大的树叶在眼前,飘在半空中,树叶上满是萤火虫在旋转飞舞,它们发出暖暖橘色的光,像小太阳。记得,你当时就坐在山洞角落里的那块大石上,盘膝打坐,似入禅定。
我好奇地走到你面前,看着你的样子,你微闭着双目,脸颊瘦削,嘴唇单薄,面色苍白。没想到,一向胆小的我却丝毫不惧怕你,即使是在那般阴暗的山洞中。
后来,我想,那一切便都是宿命吧。有的人,只一眼,便魂梦相牵,有的爱,只滋生,不毁灭,生死相缠。
后来,只要我能逃出道观,我就会去看你。你开始给我讲故事,讲天上的九霄云宫,讲天兵天将,讲星宿司职,讲大闹天宫
你问我:心儿,你觉得孙悟空错了吗?
我总会说:没有,心儿觉得他没有错,错的是天庭,是玉帝,是那些自命为神佛的人们。
你又会说:你不怕一只乖戾的猴子吗?
我说:他一点都不乖戾,他很温柔,我能明白,他心里的温柔。
我看到你的眼眸中开始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现,你苦笑,继而轻叹。
十六岁生日之前,我艰难地跑出来见你。
师傅马上就回来了,我心里好忐忑,不知道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不知道我下山后,还能不能回来见你。
我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和你在一起。你看出我的心神不宁,拽下几根头发放到我的手中,但到我手中的那一刻,头发竟然变成了猴毛。
我早该猜到了,五峰山下,山洞里的你,就是那位早已在我心底生根发芽的齐天大圣,孙悟空。
心儿,你拿着,将来你有危险,它们会保护你。
我能看看你的真面目吗?我乞求道。
你不害怕吗?只是一只猴子。你的声音暗淡而忧伤。
我要看你,就要看你。
我扑到你的怀里,抱着你,为何我心里会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感觉此次别过,便再无经年岁月可见了。
你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心儿,抬起头。
我抬头,便看到了你,真实的你,本尊的你,身为齐天大圣的你,我们彼此凝视,挨得好近,我能感觉到你眼中的柔情,甚至能感觉到你滚烫的呼吸,你这张毛茸茸的脸,我却觉得是天下最好看。
你是神,我是人,你可以千秋万岁,我或不能熬过百年,我总会死的,要轮回转世,你要如何在茫茫人海中认出我呢?
你握住我的左手,展开手掌,用你的指尖在掌心画了一朵五瓣莲花,血色的红,艳如暮霞。
心儿,这个印记会深深烙在你的骨头里,无论你成仙成妖,轮回几世,这个印记会永远追随你,我会随着这个印记找到你,无论你在哪里。
你轻轻拥住我,柔声说:心儿,我不知道几时才能等到我的佛缘,才能离开这里,但是我会永远记着你,记得,有你相伴的时光。
回到道观的时候,师傅已经在内堂等我,今夜子时便是我的生日,他是要对我说送别的话吗?他总是一张青色苍白的脸,永远没有任何表情。
无心,你马上就满十六岁了,这些年来,师傅待你不薄吧?他的声音沙哑。
师傅待我很好,心儿永远铭记师傅的恩情,今夜便要下山,心儿与师傅拜别。我双膝跪地,向他叩拜。他走近我,对我细细地端详,我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烈腐朽的味道。
可惜,可惜,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今夜要永远消失了。他沙哑的声音近在耳畔,令人毛骨悚然。我站起身想走出屋外,却被他一把抓住。
此时,窗外吹进一阵阴风,吹灭了屋内的烛火,再看师傅的脸,早已是一个粘着人皮的骷髅头。
子时已到,无心,你认命吧。他咬向我的脖颈,我发不出声音,更没有力气挣扎,在血液的流失里,我要死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你送我的猴毛从怀里飞出,变成数根飞旋的金针将他团团围住。
我趁机跌跌撞撞地逃出道观,却已深中尸毒。尸毒发作,五脏焚裂,皮肉腐烂,尽现白骨。
我根本没有办法回去找你,只能躲在一片潮湿的树林中。
一次偶然,我发现吸食动物的鲜血能够减轻尸毒发作时的疼痛,我便开始吸食各种鲜活动物的血液,老鼠,毒蛇,麻雀,野兔
七天之后,师傅找到了我,所谓的师傅,原来是万年尸王。我和我的师姐们根本不是弃婴,他需要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童,待她们十六岁时,吸尽她们的至阴之气,便可以法力大增。
所以他杀了我们的父母,将我们圈养起来,直到十六岁。我被他带回洞府。你杀了我吧。再次面对他时,我很平静。
杀了你,太可惜了,你已经是半妖了,再过一些时候,你会变成真正的妖,做我的妖仆正好。他在山洞里狂笑起来,并随手扔给我一面镜子。
看看你自己吧,是不是一只很美的半妖。镜子里,是一张半是人面,半是白骨骷髅的脸,而脖子上的皮肤也在渐渐腐烂,白骨初露。
我成了他的妖仆,供他差遣。我极尽所能的讨好他,假意归附,使他对我毫无戒心。暗地里,却在偷偷看他练功,自己默默修习。
终于,我找到他的致命弱点,并杀死了他。我将他的骷髅头扭下来制成面具戴在脸上。
于是,我便成了万年尸王。
这世上没有一种仙丹妙药可以恢复我的真身,只有金蝉子转世的唐僧,他的肉,能够活死人,肉白骨,我想恢复自己的容颜,我想去见你,听你唤我心儿。
镜子里的人已经妆成,娇艳的面容,束起的发髻,一身青色的道袍,这是无心当时的样子。
今晚,夜风轻,月儿明,虫儿飞
你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看着月儿发呆。我飘到你身边的时候,你竟然没有察觉。
猴哥哥,你在想什么?我尽量让声音轻柔,怕惊扰你的沉思。
你倏地站起身,警觉地打量着我,眼睛中金光闪闪,那是你的火眼金睛吗?
当时你对我讲过,你的眼睛能分辨世上一切妖怪邪魔,那么现在,你能看出我吗?
你是妖怪。装成人的样子我就认不出吗?你的声音冰冷,举起金箍棒向我砸来。
我是无心,你还记得吗,五峰底的山洞内,五百年前,孤云山道观里的无心,你还记得吗?我左躲右闪,不停地对你说着往事,可是你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为什么?为何如此决绝?
猴哥哥,我是无心,你先停一下,看一下我的掌心,你给我留下的烙印啊。我向你伸开左手,你却在那个瞬间用金箍棒刺穿了我的胸膛,女孩儿的尸身碎裂,我的真面目在你面前呈现。
你冷笑道:骨妖,你现形了吧。
我成妖之后,早已没有了人类之心,可是,金箍棒插入我胸膛的那一刻,我却感到了魂魄撕裂的疼痛,比尸毒发作时的痛,还要疼上千倍万倍。我的血,早已不再是鲜红,而是炭黑,汩汩地流着,连同我的生命。
我任凭你的棒子插在我的心尖上,却依旧挪移地走向你,来到你面前,看到这张魂牵梦绕的脸,这张脸,曾留下我十六岁时,最纯最初的一吻。
我的样子,你应该觉得很丑吧,不然你的表情为何是那般的疏离与厌恶?
如今,我即将死去,那么我的百年眷恋,会在此刻随着心念一起,化为飞烟。我的左手,已无血肉,白骨嶙嶙,我伸开手掌给你看。
你还记得,这枚五瓣莲花的血印吗?猴哥哥
我感觉自己开始淌下泪水,原来,那只骷髅眼里,也可热泪盈眶。
你看着我掌心的血印,眼神开始迷茫,渐渐地贴近我。我拼尽最后的力气,用骨骼嶙嶙的左手抚摸你的脸颊。
你先是如被雷击一般地跳开,然后你便抱着头开始在地上翻腾,打滚,发出无比痛苦的声音:猴哥哥,猴哥哥我看着你翻滚着跳进了水中。
夜色下,水汽弥漫,水花溅起,萤火虫在低低地飞翔
我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
一缕魂魄被观音大士收归到玉净瓶里,带回了南海。
后来,我才得知,那金箍还有个别名叫忘情锁。
你戴上了它,便将过往情缘尽忘,一心只念佛陀。而当你欲回忆前朝情缘之时,金箍便会收紧再收紧,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还得知,观音大士在唐玄奘西行之前便曾告诫过他,此次西行会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但是,一定不能伤害在白虎岭遇到的妖。所以,他才会对你几番阻拦。
我依然不知道你是否记起了我,只知道,你在我消失之后回到了花果山,曾一度想要放弃西行,却最终又继续你的使命。
你被封为斗战圣佛之后,经常来南海看望观音大士,也经常会在莲花池畔默默地坐着,发呆出神。
我不知道,你在看什么,是满池的莲花吗?
那么你是否看到了我,我的一缕元神被观音大士放在莲花蕊里修炼,别的莲花,都是淡粉,雪白。
唯独我的那朵,是花朵五瓣。
而且,血盛欲滴,烈烈浓艳。
蝎子精
知道你要来,所以我盛装以待。
镜中人,肤如冰雪发如云,淡抹胭脂点绛唇。剪水双瞳含春色。
小妖们在一旁恭维:姑娘真美,比天上的仙女还美上不知多少倍呢。
仙女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姑娘是不愿待在那凉薄天宫,如果想,谁又能拦得?
谁娶了咱们姑娘,那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
你知道吗?我在西天找了你很久,后来才知道你早已受命下凡投胎为人,等我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人间,打探到你的消息时,你已经在人间轮回了九世,这是你的第十世,功成圆满之后,你便可重归佛界了。
可是,我却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不能陪你一起聆听佛祖的讲经布道了。
是你把我带回西天佛殿的,你说你亏欠我一次救命之恩,你要偿还。
那时,你奉命来到人间超度一个村子里全部死亡村民的亡灵。
他们都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瘟疫之神的瘟毒所害,所以整个村庄怨气极盛,你念诵佛法超度了许久。
你大约是很累了,走到一片树林之时,便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那时的我刚刚修成人形,以人的眼睛看这世间的一切,以人的心来感受这世间的一切,觉得很好玩儿,很新鲜。你是我修成人形之后,看到的第一个人。
此之前,我看到的人类不是俗世中争夺名利财富权贵的凡人,就是画符念咒整天拿着桃木剑嚷嚷着斩妖除魔的道人,像你这般眉清目秀,又绝尘出世的小和尚,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你睡着的样子很好看,宛若初生的婴儿。
我变回原形,伏在一片树叶之上,偷偷地看着你。
天色渐晚,空中忽然传来几声奇怪的鸟叫,一只黑色的怪鸟从天空中飞下,落在你身边。
我认得那怪鸟,是毒鸠,喜食人肉,大约它是闻到了你的肉香,所以闻香而至。
你也被这鸟叫声吵醒,睁开眼睛,看到一只大鸟在身边,还扑簌簌地飞动着。
毒鸠此时已经落在你的怀中,尖锐的红喙张开,露出里面纤细如发丝一般的毒牙,它马上就要啄食你的身体了。
当然,这一切只有我能看到,你是没有任何察觉的。
你只是觉得一只鸟儿落在了怀里,大约是饥饿,所以扑腾着翅膀,在那鸣叫。我从树叶上飞下,落到毒鸠的身体上,伸长尾部的毒针,趁其不备扎进它的脖子,它来不及挣扎,扑腾了几下便僵硬地死去了。
你看到这一切,双手合十,低声默念,阿弥陀佛。你说,小蝎子,你何故无缘伤害性命?
我心中气恼,想着我救了你,你却是非不分,竟然怪我。
一阵白烟中,我变化为人形。你有些惊愕,说:小蝎子,原来你是妖。
我说:是妖又怎样,是妖救了你,不然你早就被这毒鸠啄食了。
一阵阴风吹袭,天空中一团黑压压的云飘来。
再定睛看时,哪里是云,竟是一大群毒鸠,黑色的翅膀张开,密集地飞行。
我早该想到,毒鸠是群体觅食,刚才那只乃是先锋,它发出怪叫是在告诉它的同伴们,这里有美味的食物,是一种召唤。
我拉起你的手,快步奔逃。你也发现了天空中的诡异鸟群,开始相信我刚才说的话,你说,:蝎子,我们往哪儿逃啊。
天空中的毒鸠一起飞下,将我们团团围住。我施展着微弱的法力,生成一束白色的防护圈,将你护在身后与它们抗衡。
你说:小蝎子,不要管我了,你快走吧,它们想吃的是我。毒鸠越聚越多,越来越凶猛,我体力渐渐不支,法力越来越弱。毒鸠开始冲破我的光圈,一只只飞进来,啄食我们的身体。
我们全身上下,皮肉绽开,伤痕累累,血点滴滴。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这群毒鸠啄食成白骨骷髅的。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变化成一只巨型天蝎,竖起尾部毒针,向毒鸠群发出万根细密毒针,然后利用这个片刻之际,带你飞升逃离。
小蝎子,小蝎子,你怎么样?你温柔地唤我。
我带着你不知道逃到了哪个山洞中,而我此时却已精元耗尽,即将要化回原形。
想不到我历经千辛万苦修炼成人形,却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和尚毁于一旦,这或许就是我的宿命吧。
我有名字的,我叫天儿。我气息微弱,双腿已开始变化,蝎子的尾部呈现。
小和尚,你走吧,我精元耗尽,快要打回原形了。这次,恐怕不知道要修炼多久才能再次修成人形呢。我苦笑起来。
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欠你一命,一定要偿还。你看着我,目光坚定。
不用你还,你快走。我已经无法发声。我的身体先是变成一只巨型天蝎,然后缩小成一只普通的小蝎子,我趴在地上,感觉体内阵阵寒凉。
你将我放到袖口内,偷偷带回了西天佛殿。你说,聆听佛祖的讲经说法,能帮我早日得道。
西天佛殿本是万圣之地,哪是下界精灵可以轻易进入的地方,你私自带我回去,早已违背了戒律。
白天,你将我偷偷藏在袖口内听佛祖开坛说法,晚上,我趴在你禅殿房间的廊柱上,陪你一起默法禅定。
在佛法的洗礼下,我的修行果然进步飞快,相比于下界,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很快,我便又修成了人形。
那天晚上,你正在打坐修禅。我变成人形,悄悄来到你背后,伸手蒙上了你的双眼。你回身看到我,却一下子羞红了脸颊,不停地说着,和弥陀佛。
小和尚,你看到我修成人形,不开心吗?你红着脸颊的样子很可爱,我想逗逗你。
阿弥陀佛,你既已修成人形,乃为人灵,不便留在这西天了,还是赶快回到下界吧。你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不可爱。
你要赶我走,我偏不走,不然你去告诉佛祖,他一定会赶我走的。我坐在你的禅床上,开始耍赖。
你,你你张口结舌,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天之后,你不再把我放到袖口中去参加早课。
晚上,也不回自己的禅房,而是去藏经阁那里,整夜整夜的翻读经书。
我不知道你为何躲着我,害怕和我说话。我依然在这里溜溜达达,偷听佛法,无论如何,只要能天天看到你,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你忽然在西天消失了。我找了你很久,听法大殿,藏经阁,每间禅房西天佛殿的每个角落我都找遍了,却没有你任何踪影。你去哪儿了?
一次,我偷听到两个和尚说你受佛祖之命,肩负重任下凡转世为人。
于是我趁佛祖休憩之际偷偷爬到他的耳边,想运用九转玄功之法进入他的心念,从而找到你的下落。
九转玄功,是我在这里聆听佛法,偷看佛经之后修炼成的神功,可以窥视人的心念,可使元神穿梭于不同时空,还可以制造梦境
就在我即将进入佛祖心念的那一刻,佛祖察觉,用手指撵我。我情急之下,用尾部毒针刺伤了他的手指,然后仓皇逃离。佛祖派四大金刚追捕我,我在人间东躲西藏,终于探查到你的下落。
这一世,你法名玄奘,要去西天求取真经。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一个小妖来报:姑娘,那女儿国国王看上了玄奘和尚,将他扣留,说是要和他成亲呢。
什么,竟有此事,真是可恶。我妒意升腾,小和尚是我的,谁也不能和我争。
我驾云来到女儿国,直奔国王的寝殿。我所在的毒敌山就在女儿国境内,平日里我经常来这王宫,对王宫的布局早已了如指掌。纵然王宫戒备森严,但只是对寻常凡人而言的,我如风幻影,来去自如,无人察觉。
再次与你相逢,竟然是在另一个女人的寝殿里,不是很荒唐可笑吗?
你依然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只不过少了几分出世的绝尘,多了几分人世的温暖。
你双掌合十,不停地念诵着阿弥陀佛,并不抬眼看身边这位国色天香的女儿国国王。
御弟哥哥,我生的很丑吗,你为何不看我?女儿音温甜腻。我片刻也不能忍受,隐形飞身,站到你们身后。我不许别的女人那样亲密的称呼你,除了我。
以前在西天之时,曾听佛祖讲过,人世间轮回命数,自有因果,前生三百次的回眸才会换得今生的擦肩而过,你周围出现的人,都不会是没有缘由的,因为种了前世的因,才会有今世的果。
你已在人间轮回了九世,这个女儿国国王对你如此垂爱,一定是与你前世有着万般关系,是什么呢?我很好奇,很想知道。
我施法定住你们的身体,手指分别按向你们的眉心,运用九转玄功,元神出窍,穿梭到逆转的时空里。
原来,你在轮回人间的第一世里便遇到了她。
第一世:
你是寺庙里的小和尚,她是一只流浪猫。在一个寒冷的冬天,你在寺庙门口发现了她快冻僵的身躯。你将她救下,以后便一直养在寺庙里,喂养她,照顾她,直到她老去死去。
第二世:
你个小和尚。十岁时,你到山中砍柴,涉水时不慎跌入河中,因不习水性,几乎快被淹死。她十六岁,正好路过那里,便将你从水中救起,冥冥中似在报答你前世对她的救命之恩。
第三世:
你是个小小行脚僧。一次外出化缘之时,感染风寒,在瓢泼的大雨夜倒在破庙里。她是行走江湖的女侠,她发现了你,并将你背回镇子,找大夫为你医治。
第四世:
她转世为和你一起在寺庙里修行的和尚。在陪你去西天取经的路上,为了保护你而被饿虎吞食。你救她一世,她用三世来救你,直到第五世,你们才有了情缘。
第五世:
她是皇家郡主,一次去寺庙进香时,与你相遇。或许是因为前几世的纠葛,你们彼此竟都生出情愫,于暗中往来。但是这段情缘终究无果,最后,她远嫁番邦,你挥泪西行。
她向佛祖日日祈求,来世,她不要做人,而是要化为一棵树,长在你寺庙的庭院里,可以每日与你相逢,默默凝视着你,以这般无言的方式,永远在一起。
第六世:
她化作一棵树,生长在你的身旁,默默看着你成长。有时,你会靠在树上小憩,有时,你会在树荫下乘凉,小时候,你会爬到她的树枝上,长大了,你会为她浇水,会为她捉虫,还会为她清扫凋零的树叶
在这般无声的岁月里,你们完成了寒暑交替的陪伴过往。
于是,她以一棵树的姿态,陪伴了你四世的流光。
第九世:
灾无情,她在天雷闪电的迫害下,燃尽了自己的性命。
第十世:
再次转世为人,而且荣华极盛。贵为西凉女儿国国王,享受臣民的爱戴与供养。
但是前缘未了,所以她再次与你相逢。看过了你们世世的纠葛,我忽然有些感动,她竟也是这般痴情的女子,一份心底的执念,可以跨越时空。
但是,你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我带上你乘风凌空,返回毒敌山。你在半空中拼命挣扎,你说:你这妖物,快放了我,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说:小和尚,我带你去成亲,我们成亲。山洞内,早已是布置好的喜房。我命小妖为你换上喜服,即刻拜堂,难道你不欢喜吗?
你瞪着双眼看着我说:你们快放了我,我大徒弟很快就到了,他神通广大,会伤到你们。
我命小妖退下,只剩下我们。我抚摸你的脸颊,对你柔情似水,你果真不记得我了吗?
我对你讲起一个故事:那个我们初次相逢,在树林里被毒鸠啄伤的故事。那个你带我去西天佛殿,把我藏在袖口内聆听佛法的故事。那个在我修成人形之后,你刻意与我回避,却在梦中喊着小蝎子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故事。
我甚至施法让你回到过去,看到了所有的情形。可是,你还是不信我。
你说:你这妖物,任凭你施任何幻术,都于我无用的。我心中只有佛陀,空即色,色即空,万物外像于我,皆是空空虚无。我知道,无论怎样做,都已无法使你恢复曾经的记忆。
你由西天转世为人,是佛祖受命,有重任在身,所以昔日记忆早已完全消逝,那是佛祖之意,任何外力都无法抗衡。难道,只有那一种方法了吗?我施法将你定身,吻了吻你的双唇。
小和尚,你不要怪我,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永远。你无法挣扎,却口中能言,你说:妖物,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屈服的。你唤我妖物,你以前不是很喜欢叫我小蝎子的吗?虽然我有名字天儿,你却从未唤过,小蝎子便是你对我最亲密的称呼。
小妖来报,孙悟空在外面喧闹。在我带你进入梦境之前,我要先行打发了这猴子。
听闻这猴子神通广大,封自己为齐天大圣,还大闹天宫,最后被佛祖惩罚,在五峰山下思过五百年。
我以为他一定是个凶狠丑陋的怪物。可是,看见他,却发现只是一个苍白忧伤的猴子,身形单薄,仿佛不堪一击。
我并无心与他恋战,他似乎也并未使出全部本领。我们在半空中交战了十几个回合,
我说:猴子,你师傅是金蝉子转世,与我是命中注定的姻缘,你不要在厮斗了。这姻缘,你是管不了的。
他忽然停下来,他说:谁没有一段宿命姻缘呢,你且与他多待片刻,我请旁人来管吧。只是,待我再来时,你一定要把他还给我们,我们还要西行,命中注定的佛缘,也是你管不了的。
我回到洞内,把你带到洞底的密室里。
在这里,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生生世世,生死同一。我咬破手指,轻点你的眉心,你想说什么,却最终无法成言。
九转玄功大法运行,我要和你一起走入这个梦境了。我若给别人施法,那么别人沉入梦境之内,我可以置身事外,控制整个梦境,想唤醒便可唤醒。
只是这次,我要和你一起入梦,我也会陷入沉睡之中,这梦境便无人能解了,九转玄功之法,即使是如来佛祖也不能破解的。
我们会一直生活在梦境里,直到我们死去,肉身在现实时空里腐烂,梦境才会终结。
你已微闭双眼,进入梦中了。我伏在你的怀中,感受着你身体的温度,你心跳得好快,这种温暖让我眩晕。
睁开眼时,清晨的阳光正透过竹窗,缕缕洒进屋内。
屋内,桌椅整齐,洁净纯然。我的竹床前,还放了一束紫色幽兰。我走出竹屋,便看到一个荡漾着碧蓝色水波的湖,你一袭棉布青衫,独立岸边,正在粼粼波光水影中看书。
你转过头看到我,温柔地笑了,你说:天儿,你醒了,我煮了花蕊凝露,一会儿我们一起吃早餐。
你不再是小和尚,你乌发如瀑,用青丝绦高高束起发髻,在微风里,你的发丝与丝绦一起飘逸轻摇。你唤我天儿,不是小蝎子。
我是你的娘子,你是我的夫君。你视我为掌中珍宝,极尽宠爱。
春天时,万物勃发,你带我到竹屋后面的山谷里种花。
你说,天儿喜欢花,我们就种满整座山岗,待花绽放之时,花香便会弥漫整个天下。我还要采集清晨的花蕊之露为天儿做甜羹呢。
夏天时,细雨绵绵,你会带我划船到湖心岛的凉亭里,泡上一壶清茗,备上几碟精致小点心,临水听雨。
你说烟雨微茫,水天一色,轻湿罗衣,佳人在侧,不弃不离。你说,天儿是我的至宝,我要永远粘着她,死生一起。你会在背后环腰抱着我,下颌轻抵我的肩膀,脸颊厮磨着我的头发,你说,天儿,你的发丝好软。
秋天时,落叶蝶舞,你会带我徒步到很远的山谷中。那里,金色,赤色,绿色
不同颜色的落叶叠叠交错,铺满了谷底,厚厚的几层。你拉起我的手一起行走在那条清幽小路上,我们踩着那些色彩斑斓的树叶,脚底下不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秋风起时,还会有落叶飞旋着从树枝上飘下,会落在你我的头发上,肩上,手掌上
你说,天儿,我想给你一整个秋天,让你看尽所有的秋色。
冬天时,白雪飘零,你会和我依偎在竹屋内取暖。我们在窗前点上一个火炉,围坐在旁边。
有时会烫一壶酒,自斟自饮,彼此静默,各自读书。有时,会看着窗外的白雪,片片飞花,将大地涂染成银色。有时,会看寒梅凌风傲雪,朵朵盛开,暗香袭来。你说,人未老,事皆非,一任梅花作雪飞。
不知为何,我听到这句,心里开始泛起莫名的悲意,难道,我们不会在这般的美梦里死去吗?
一声嘹亮的雄鸡啼叫震破长空。整个梦境在那声啼叫里,轰然碎裂。
我早该料到,孙悟空一定能找到破解之法,雄鸡啼鸣,惊梦破晓。
孙悟空请来了昴日星官,星官的本尊就是一只双冠的大公鸡。他化身原形,站立在毒敌山顶之上,迎着初升之日,长鸣破晓,惊醒了世间所有的梦境。
你睁开眼,看到怀中的我,惊愕万分,羞红了脸颊,不停地念诵着,阿弥陀佛。你脸红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
你躲什么,怕什么,怕那场梦吗?我知道你肯定记得那梦境,也一定记得梦境中的你我。你拼命摇头,不停念诵阿弥陀佛。
山洞外,早已站满了各种神仙。他们用尽各种方法解梦,却最终徒劳,不及昴日星官的那声啼叫。你跟着他们离开,甚至没有回头再看我一眼。我知道,你此次西行之后,我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见你,更不可能和你在一起。纵然如此,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妖是有情妖,仙是无情仙。寂寂空如道,此恨长绵绵。我燃尽全身之力,集心念于一缕元神之中,悄无声息地钻进你的衣服,伏上了你的胸口。
下一次,你沐浴时,肯定会发现,胸口处多了一个黑色蝎子的图案。
这个图案不仅是嵌入你的肌肤,而且深入你的骨髓,是用任何办法都不能抹去的。
此后,纵使千秋万世,你成为金身佛陀,我却会永远蛰伏在你胸膛的左上方,你的心口处。
因为那里,是离你心跳,最近的地方。
蜘蛛精
夜很凉。月光沁入盘丝洞内,洞壁上,似结了一层微薄的霜。
姐姐们都已经睡了,我躺在吊床上,却辗转难眠,便一个人溜出了山洞。飞到附近的一个山头落定,摘下面纱,仰面沐着月华,只有一个人的黑夜里,我才可以面对如此丑陋的自己。
我不明白为什么姐姐们都那么美,我却生得如此丑陋,除了这双眼睛还算清澈,这周身上下全是红褐色的伤疤,包括脸上。
我曾问过大姐,为何我是这般模样,她说是因为我小时候还未修成人形之前,失误跌到火中所致。
我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在很小的时候,她就飞升成道了。听姐姐们说,母亲曾是南海观音大士所居之地,紫竹林里的一只仙蛛,因为贪恋凡尘,便偷偷来到下界。
离开之前,她偷喝了玉净瓶内的一滴仙露,来到下界之后,感念于日月之精,万物之灵,自然造化,便孕育了七个女儿。
我出生不久,她便飞升成道了,原来她来到下界历练乃是她得道所必经的一个尘劫,尘劫圆满之日,她白日飞升,成了仙界的盘丝大仙。
考虑到我们七个女娃儿在下界无依无靠,她便收了一只蜈蚣精做徒弟,我们都唤他师兄。
母亲的本意是想让他照顾我们,可是,我们却成了他捕获猎物的工具。
我们的师兄,妖界称之为百眼魔君,需要吸食凡间男人的阳气来修炼金光罩的神功。
他让我们在这山中布下千丝情网,网住那些走入山中的凡间男子。
他法力高深,我们不敢违抗,只能战战兢兢地残活。倘若在上界的母亲,知晓我们的这般状况,又会是何感受呢?这两日他神秘外出,喜气洋洋的,似乎去打探什么好消息,我们才有了这难得的清闲。
我摘下一片树叶,兀自地吹奏起来,很奇怪我会熟练地吹奏这首曲子,却怎么也记不清是从哪里学到的。
曲子哀婉而寂寥,映着这般清凉的月色,倒是很应景。
一阵风起,凉的我脊背发麻,略转头时,便看到师兄已经站立在侧。
小七,你不好好睡觉,又在想什么?他夺过我手中的树叶扔下山去,树叶飘飘荡荡,转眼就消失在了黑色的深渊之中。
我慌忙戴上面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一直很怕他,发自心底的怕。
我这就回去了。我的声音弱而轻。
以后不要再吹那种丧气的曲子,令人厌烦。他蹙着眉头,很不高兴的样子。
我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小七,你的容貌很快就能恢复了,到时候,我们成亲。他声音低沉。
我惊诧地看着他,努力地摇头说道:我不明白师兄的意思。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他眼中闪出一丝稍纵即逝的光。
后几日里,我和姐姐们忙着在山中布网。师兄说这次的千丝情网一定要比以前的密集些,因为这次要捕获的并非凡人,而是几个去西天取经的和尚。
一个是金蝉子转世,另外几个也是法力极强,不能小觑。他说只要我们抓到金蝉子,分食了他的肉,便可以得成正果,我还可以恢复容颜。
一日,那几个和尚果然进山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坐在白马上,一个猴子,一个长嘴大耳的呆子,一个满面愁容的大汉。
姐姐们貌美,自然是在前方招呼他们走进情网,我面貌丑陋,便躲在暗处伺机抓捕金蝉子。
这盘丝岭终年被雾气缠绕,云雾迷离,路径难辨。姐姐们化作凡间女子,将他们引进情网的结界内。
任何人一旦走进情网结界,内心深处的欲求便会被无止境地放大,藏在心中的欲念便会破体而出,那欲念会牵引着你走入万劫不复之地。
只有真正心境澄明,无欲无求之人才能走出这情网,可那样的人,世间能有几个呢?
雾气越来越浓重,姐姐带着他们已走进怨情池。怨情池水是人间千年以来所有为情所困的男女泪水的汇集,痛之深,怨之极,无可比拟。
但凡心中有一点情欲,只要跌进这池中,被池水浸润,不出个把时辰,无论是仙是凡,皆会被融肤化骨,成为一摊血水。
我们姐妹七个,因是母亲偷喝玉净瓶里的仙露所化,所以世间浊水无法伤到我们分毫。师兄的计划是让姐姐引着他们走进这池里,然后活捉金蝉子转世的和尚。
如果他们察觉到有异样反抗的话,便吐出情丝,将他们拽曳到池中,如果有争斗,我则趁机活捉和尚并带走他。
他们在情网里已经走了一段路,想必此刻已经处于晕眩的状态。因为我看到那个长嘴大耳的呆子已经开始自言自语,眼神空洞起来。
除了那个和尚还算镇定,其他三位都有或多或少的迷痴,甚至那匹白马也开始走路不稳,左右摇晃起来。
各位长老,现在已经无路了,只有趟过这个池子,不过这池水并不深,刚过膝盖罢了,所以没关系。大姐的声音温软。猴子虽然很晕,依旧警觉地环顾了四周,然后看向池水,这池水看上去波澜不惊,水平如镜,呈半靛半黛之色。
我们可以绕道而行,谢谢几位姑娘引路。猴子牵过马,准备绕道而行。池水幽光泛起,那个呆子早已意乱情迷,浑身火热,他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快步走进池中,并不停地喊着,好热,好热,要洗个澡。
池水泛起白烟,滋滋声响,好比活人在烧灼的油锅里滚过一般。呆子的皮肤开始被池水浸蚀,他疼痛难忍,跳着跑上岸来。
你们是妖。
猴子举棒打来。姐姐们迅速列开阵型,从口中发出无数纤细情丝将他们捆绑缠绕起来。我趁机从暗处飞出,将和尚卷起,带离到半空中,向盘丝洞飞去。
刚飞了一小段,便被人紧紧跟上,回头一看,正是那只猴子。
他举棒向我砸来,我无法躲闪,只想着自己会脑浆迸裂而死。
谁知他只是虚晃一招,棒子落到了我的肩膀处,他虽未用力,我却已经有裂骨之痛,一时法力失衡,便拽着和尚一起跌下云头。
他急速飞落,将我们两个抱住,稳稳地着陆。
你们是盘丝洞的蜘蛛精?他凝视着我问询。我的面纱被吹落,只用双手捂着脸低低点头。
你身上的结界一直在反噬你的身体,若再不解开,一段时日之后,你便会因心痛窒息而死。他话语平淡。
我诧异地看着他,你说什么?我身上的结界?他从耳后揪出三根猴毛,掷向我的胸口。三根猴毛变成三根金针,扎进我的身体,我心口一阵酸麻。
你要杀便杀,不需要这些伎俩。我捂着胸口说道。
你这个小蜘蛛真的不识好歹,我在帮你解开结界。你有一段记忆被人封印了,可是你内心的潜意识总想冲破那结界,于是你的意念和结界一直在争斗着,如果我没猜错,已经有五百年了。再不解开的话,你命将不保。他扶起和尚准备离开。
我是因为受你们的母亲之托,所以不会伤害你,还有你的姐姐们。他背影对着我,声音缥渺悠远。还未等他离开时,半空中一阵金光闪闪,我知道是师兄赶到了。
小七,你没事吧?师兄在我身边落定,关切问道。我摇摇头示意没事。他恶狠狠地看向猴子,也不多言,袍袖一挥,两股森森黄烟飞将过去,猴子被黄雾笼罩,开始咳嗽起来。
师兄继续挥掌,阵阵金光从掌中发出,变成数把利剑袭向猴子,猴子挥舞着金箍棒忙乱地抵御着那些光剑。
师兄脚下走出八卦图形,将全部功力施出,他身上发出万丈金光,那些金光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罩,飞向猴子将其罩下。猴子在光罩里上蹿下跳,舞动着金箍棒,却怎么也无法出来。
孙悟空,让你尝尝我金光罩的厉害,你老实待着吧,别想出来了。
将和尚绑回洞府时,姐姐们也绑回了那个呆子和沙和尚。她们见我受伤,都忙着过来询问我。
师兄很开心,说是今晚要好好庆祝一番,活捉到了金蝉子。还说,等吃了他的肉,待我恢复容貌之后,便与我成亲。
那夜,我将他灌醉,一个人离开盘丝洞,飞向了绝情山。
猴子的三根金针帮我解开了封印。五百年前的回忆一下子汹涌而现。绝情山在盘丝岭附近,山底有一处永远燃烧着的绝情火焰。
我飞落到火焰边缘,看着这赤色的烈火,看看自己满身的伤疤,第二次,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我施法运功,形成一个白色的光圈护住周身,在烈火中拼命地游移,一直到火焰底部。
绝情火底部是忘情川,自开天辟地时就存在的冰川。忘情川也是分割阴阳的界点,川底流淌的是通往冥界的叹息河。
我将他的尸身放在了这里,远离了天地,这本是我选择好的我们两个人的墓地,可是他却独眠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再次看到他,孟慕白。他安然地躺在忘情川内的一处冰洞内,容颜如旧。
我轻抚着他的发丝,他的唇,他的脸我躺在他的胸口处,感受着这冰凉的温度,但是曾经,这里是那么暖,那么暖。
五百年前的一个夜,狂风呼啸,大雨倾盆。我和姐姐们都变回原形,蜷缩在盘丝洞的角落里,冻得瑟瑟发抖,战栗不已。
对于凡人来讲,只是普通的狂风暴雨。可是所有的妖灵都知道,这不是一般的风,而是赑风。
赑风是可以毁灭仙体的飓风,是上界对有罪仙人实施的一种惩罚。
赑风肆虐,意味着上界天庭在惩罚一个有罪仙人。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个被惩罚之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也知道后来他被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炙烤,非但没死,反而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大闹天宫,后被如来佛祖压在五峰山下思过五百年。
我们不知道的是,他西行之前曾到天宫找过我们的母亲盘丝大仙,让其帮忙缝补在大战中损坏的战衣黄金甲。
我们的母亲得道之后,便司职仙裳殿,为所有神仙圣佛裁制天衣。黄金甲补好之日,母亲曾拜托孙悟空,如果西行时遇到盘丝洞的蜘蛛精,请一定手下留情,放过他们。
那个赑风之夜,他途径盘丝岭,来到盘丝洞避雨。靠在山洞的角落里,他升起一堆火,火光燃燃,我们竟然暖和了许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爬到他身体上的,或许那时,凡人的温暖体温很诱人,我道行尚浅,便寻着温暖去了。
醒来时,早已雨过天晴。我发现自己在他胸口的衣服夹层内,而且早已离开了盘丝洞,跟着他来到山脚下的镇上了。
他来到一处药铺,开门营业,我才知道他原来是济世救人的大夫。我悄悄爬出来,找到一个角落化了人形。
我偷偷看他,很多人排队找他看病。他一个人忙着开方子还要给人抓药。我割伤了自己的胳膊,举着血淋淋的胳膊来找他。
那天我是他最后一个病人,他耐心地为我清洗伤口,敷上草药,然后包扎。
他低着头离我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发际线,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药香,他说,不要怕,不疼的,马上就好了。
他的声音温柔,让人很暖,他抬头时,眉梢上扬的小动作也很可爱。他微笑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颗小虎牙,便平添了几分孩子似的俏皮。
我有些发呆地看着他说道:我没有银两,无法付你诊金。
他笑笑说没关系,你回家吧。
我在大雨之夜与家人走散,已经无家可回了。不如,你收下我,我给你做抓药的丫头,一来偿还你的诊金,也顺便等我走失的家人,好不好?我嘤嘤地哭起来。
他大约是从未见过女生在自己面前这般哭过,所以有点不知所措,茫然后只是说,你别哭,别哭了,好吧,你留下吧。
我留在了药铺里,成了帮他抓药的丫头。他开完药方之后递给我,渐渐习惯地说:小七,抓药。
他写的字龙飞凤舞,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我能看得懂。我依照他开的方子,拉开那一个个檀木抽屉,找寻着那些草药,紫苏,白芷,辛夷,川乌,豆蔻原来药草也可以有那么美的名字。
药铺不忙时,他会静静读书,有时也会吟诵出来。
很多诗句我都听不明白,他会耐心地解释给我听,比如思恋一位女子以至于夜晚难眠,那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比如一对相恋的男女闹别扭,那是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
比如一对恋人在露珠散落的田野上幽会,那是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后来我偷偷看了那本书,就对他说:孟慕白,我找到了一些话觉得很适合你。那是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会用手指刮刮我的小鼻子,笑着说:小七,你学得真快,好聪明,将来那位君子娶了你一定会很幸福。
我说:那不如你娶我吧,你不就是君子吗。
他笑着摇摇头说:傻丫头,你还是个孩子呢,我比你大那么多,怎么能娶你呢,应该有更好的男孩子娶你。
其实我是一只妖,已经好几百岁了,你不嫌弃我就好,所以娶我吧。我拽着他的衣袖耍赖道。
小七,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我对他说真话,他却偏偏不信。
有时,他也会带我上山采药,教我分辨那些看上去都差不多的绿叶植物。如何从叶子的形状,茎的长短粗细,味道的苦甘来判断其功效。
我们背着竹篓,从一座山翻到另一座山,从日出到日暮。我累得走不动了,便会和他撒娇,要他吹叶子给我听,他能用一片叶子吹出很动人的旋律,我很喜欢。
他也会教我吹,可是我很笨,用了很久的时间才学会。我很担心师兄和姐姐们会找我,我希望他们永远不要找到我,这样我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无论以怎样的方式,能见到他就好。
那一次,我们去远处的山上采药,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了。
路过一处怪石突兀的山谷时,几声嘹亮的狼嚎传来,狼群就在附近。他拉起我的手快步向前飞奔,并说道:小七,我们遇上狼群了,要快点走。
可是再快也快不过狼群,一时间再抬眼时,山头上全是绿莹莹的眼睛。
狼群一只只的扑来,我不想在他面前施展法力,让他看到我是妖,所以只能暗暗施法抵御狼群的围攻。
他挥舞着采药铲,一直护在我身前。由于我暗暗施法,一只只狼便在他面前莫名其妙地瘫软倒地。
小七,你看这些狼怎么那么奇怪,全都倒下了。他十分诧异。
我说大概是你平日里悬壶济世救人无数,所以得到了上天的庇佑。
我的话音未落,一只墨色皮毛的狼从山头上跃下,它不仅体形高大,而且是血红的眼眸,张开嘴便露出了口中尖锐的长牙。
它凌厉地袭向我,可是刹那间,孟慕白却抱住我,护我在怀中。
那只狼转瞬间在青烟里变化成了一只狼妖。我看着地上受伤昏迷的孟慕白,便施展了全部的法力与他厮斗,千丝情网展开,他被网于其中。
我带孟慕白回家,并施法为他疗伤。与狼妖一战已损耗了几近全部的真气,为他疗好伤之后,便失去意识昏厥过去。
醒来时,孟慕白一脸严肃地坐在我床边,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看着我。
小七,你醒了。你昏迷了七天,现在想必是好了吧。他将我扶起身,带我来到药铺前厅的门口处,递给我一个包袱,冷淡地说:小七,你离开家那么久了,也该回家了,这包袱里有许多你喜欢吃的东西,足够你路上吃了。
我还不想走,你怎么突然是这样的态度,你不愿意我留下来吗?在你身边?我近乎祈求地看着他,他却无动于衷。
你走吧。他将我推到门外,然后紧闭了大门。
外面正在下雨,大雨滂沱,冰凉彻骨。我全身湿透,含泪用力拍打着门扇,不停地说:孟慕白?为什么?我只是喜欢你,哪里做错了呢。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我蜷缩在那间药铺的屋檐下,被大雨浇了一天一夜,他始终没有再走出门。
姐姐们因我施法用了千丝情网而有了线索,找到了我,并把我带回盘丝洞。我蜷缩在自己的洞里,谁都不想见,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直到师兄将一具尸体扔在我眼前。
他说:小七,这个人死了,你不要再伤心了。等你满五百岁生日时,本是要和我成亲的,却被这个凡人捣乱,他该死。
五百岁生日那天,也是师兄和我成亲之日。他请来了各路妖王,洞府内,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我答应和他成亲,条件是让我来安顿孟慕白的尸体。
只有成亲这天,他才会对我放松看管。我带着孟慕白尸体离开时,所有人都在前厅狂饮,没有人注意到我。
飞离盘丝洞,来到绝情山底这处绝情火地。我的血红嫁衣与这赤色的火焰倒是很般配。抱紧孟慕白,我们一起跃进了这熊熊的火焰里,施法形成的防护圈使火焰不能伤害我们的身体。
忘情川内,我选择了一处冰洞与他一起躺下。
孟慕白,今天是我五百岁的生日,我嫁给你,你会开心吗?这远离天地的冰川,是我们的婚房,我想你宠爱我,像以前那样,永远。我躺在他的胸口,泪水划过脸颊,滴到唇边,苦涩的咸。
然而我们的好梦刚刚入睡,便被人吵醒了。师兄那时还没练成金光罩神功,又并非是仙露所孕化,不可能穿越绝情火,但是他却靠六位姐姐的情网护着,找到了我。
他说:小七,跟我回家。姐姐们用情丝网住我,强行带我离开冰洞。
可我一心求死,便在途径绝情火焰时,挣破了情网,选择掉进烈火中。
如果我不能在你身边长眠,就化作灰烬,萦绕在你身边。后来,等姐姐们将我救起,我已经面目全非。师兄封印了我与孟慕白的那段记忆。
如今,我又来了,这次没有人再能将我们分开,只是,你不会嫌弃我这般丑陋的样子吧。
不知道多久之后,大姐再次找到我。
她递给我两粒丸药,她说师兄被一个菩萨收走了。金蝉子离开之前割下了身上的一块肉,我们练成两粒丹药,一颗给你恢复容颜,一颗给孟慕白使他还魂。
山洞外,风清月白,我吹着一片叶子,沐着如霜的月色。孟慕白走到我身边,他轻唤我的名字:小七。
我并没有看他,只是说:你昏睡了五百年,现在想必是好了吧,你可以走了,离家那么久,你该回去了。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颤,他说:小七,我死后去到幽冥地府,可是十代阎王说我的命体是异数,不在轮回里,于是便把我的魂魄搁置在阴阳分隔点的叹息河畔。小七,你为我做的事,我全都知道。
我苦笑:孟慕白,我没有为你做任何事,你因我而死,所以对你有歉疚,如今你好了,我们互不亏欠了。他想说什么,却最终无言。
又是一个人间十年。
我四处游山玩水,排遣心中的落寞,可依旧郁郁寡欢。
大姐说:小七,你何苦呢?其实那时他将你推开,是因为你昏迷时他为你诊脉,发现了你奇异的脉象,又将前后事想了一通,知道了你并非凡人。可是你又痴心于他,昏迷时一直喊着他的名字,他不想以后你有永世的伤心,因为他是凡人,只有几十年的寿命,会老会死,可是你却百年千年的活着,会很孤独。你在雨中时,他一直在门扇的那侧,和你一样蜷缩着。
在黑暗里。我来到镇子上,他的药铺位置都没有变,只是改了名字,盘丝堂。我暗笑,这个傻瓜,改成那么妖气的名字,还会有人看病吗?
他一个人,开药方,抓药,忙碌着。
十年了,他的容颜未变。我差点忘了,他吃了用金蝉子转世和尚的肉炼成的丹药,当然可以长生不老。
我走到他面前,他未抬头,问道:要看什么病?
我说:心病。
他抬头看到我,凄楚一笑:小七,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如果我不来呢?
我会一直等,等到你来。小七,你过来。我走近他,却被他顺势拉入怀中。他轻抚着我的头发,声音仿佛隔了万水千山传来
小七,帮我抓药吧,永远。
桃夭劫
初春的夜,料峭微熏,她身着一袭水蓝色的裙裳在水岸翩翩起舞。
谷外的天气依然严冬未褪,谷内却渐渐绽放缤纷花蕾。她选择了在这幽兰谷独居,因为这里是离隐竹川最近的地方。
她舞起一片旖旎的薄雾,继而那薄雾丝丝缕缕的缠绕开来,化成几缕青烟,几团云梦,又悄悄卷来了花香馨馥,在她周围浓浓的蔓延
她跳的入神,丝毫没有察觉滴滴滚热的猩红的鲜血由胸口上那浅浅的刀痕渗出,酸涩的生疼
思念如荒草一般疯长,瞬时铺天盖地了整个心田。 凌落喜欢唤她小翳,她喜欢这般宠溺的称呼,暖暖的温度。
遇见凌落时,她的魂魄千疮百孔,而凌落则是有名的剔魂师。
世人皆说凌落孤傲冷漠,幽居隐竹川,从不涉足尘世更不会轻易为人剔魂。可是那天,她见到他时,却是另一番场景。
隐竹川,蓝镜湖,那湖水蓝的倒映了天空的颜色,水面如镜。她看到一个冷峻的男子在湖边自如地拨动着筝弦,胜雪的白衣,染淡了冬雪的颜色。
他抬起头看她,依然是没有笑的,可是那双眼睛,却分明有着浅浅淡淡的笑意,藏在眼底,不露初心。
凌落说:忧思郁结,血聚成疾,如今在你的心房处已有掌盘大的血瘤,若不割离,待血瘤破裂,淤血蔓延,你便会血脉逆转而亡。
她哑然,忧思郁结,多么讽刺的字眼,这悠悠荡荡的破碎魂魄原来是因为那心尖上的血瘤。 她笑笑说,好。一个字,仅此。
他说:小翳,别怕,不疼的,你喝了这碗药,做一场白色的梦,待醒来时,还你一个完整的魂魄。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温柔地笑着,嘴角微微上扬,窗外的阳光透过疏离的窗棂,斜斜的洒在他身上,那七色重叠变幻的光辉交织成张细细密密的光网,他宛如从阳光深处而来。她知道,她是喜欢,甚至是贪恋他那阳光的温度。
她从来就没拥有过阳光吧。她从小就在青丘国内的桃夭谷中长大,名唤桃翳,是桃夭族的精灵。青丘国是以狐族为王,其他族类为仆役的王国。
桃夭谷是一个美丽的山谷,有峦山叠翠,水瀑潺潺,还有那四野无际大片大片的桃花林。她喜欢在桃花林里奔跑,与风儿,鸟儿嬉戏。
这里虽然风景很美,可是却只有一些苍老的老妇人住着,没有同龄的玩伴,有时候她会觉得很孤单。
偶尔她驾云想飞出山谷去外面看看,却会被一股无形的光影反弹回来,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去问那些年老的妇人,她们都沉默不言,只是各自低头培植着院子里的桃花。她去问族长,族长也只是摇摇头,垂泪不语。
她只能和鸟儿蝶儿说话,风儿水儿为伴,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有一天,谷里来了一队打扮不俗的人马。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穿着华贵,器宇不凡。
她躲在桃林里,偷偷看着那个年轻的公子,觉得很新鲜,如果他能留下来的话,就有人陪她一起玩儿了。族长接待了那位年轻的贵公子,安排在离她很近的树洞中。
那天夜里,公子来找她,带了很多新奇的小玩意儿。
她从未见过那般可爱的布艺娃娃,手脚会动,俏皮的表情,还会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公子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笑笑说:外面的世界有很多好玩儿的东西,我带你出去,你可以好好的玩儿。公子有一双细长的眼睛,她看着那双眼睛便不自觉的发痴了,那眼眸里藏着杳远的绿色,像一片草原,有马儿在奔跑。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她问着傻气的问题。
我是你的夫君,来和你成亲的,这是宿命,一切是天定。他话语平淡如水。
听到夫君这两个字,她害羞地低下头,脸颊上飞上两片红晕:我从未听族长提及过。
那有什么关系呢,无论提及与否,我都是要来的。他握住她的双手。
她觉得心跳得好厉害,他身上散发出股股滚烫的气息,烫的她无法睁开双眼。他低头吻了她的唇,柔声说,我明天还会来的。
那时,她懵懂初开,完全沉浸在一种难言的快乐里。每个人年少时,都会有一段荒情的岁月,在那段岁月里,曾经以为很喜欢一个人。其实一切都错了,那时喜欢的,不过是对这个新鲜世界的未知和好奇,以及想要去感受与探索的自己。
年轻公子每天来看她,为她讲故事,讲外面的世界。还带了风筝,陪她一起放风筝。
此之前,她从未见过风筝,不知道这世上竟还有一种纸质的鸟儿,可以那般的飞翔。她很想走出去,去看外面精彩的世界。那几日,她的脑海中都是关于外面世界的诸般想象。
第七日夜里,族长在她的洞口放了一株红色的桃花,年轻公子又来找她他说,今晚他们就成亲,然后明天带她离开这个山谷。
她的心很慌,可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也许一切果真都是宿命吧。
清晨醒来时,年轻公子已经不再身边。
她跑出洞外,发现那队人马早已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这一切,七天以来发生的一切好像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如旧。可是风筝还在,布艺娃娃还在,这一切一定是真实的。她跑去问族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族长依旧垂泪摇头,什么都不说。
于是她驾云飞到山谷边缘,用尽全力想要冲出去,一次次,却被无形的光影反弹回来,跌倒在地。筋疲力尽之后,她再次尝试,直到自己精力衰竭,只能躺在地上,无声地淌泪。
族长来到她身边,问道:你真的想出去?
我只想要一个答案,问问他,为什么。
这是我们桃夭族的宿命。族长的声音悲戚而苍凉。
桃夭族生来就是为狐族贵胄试春情的。这桃夭谷的满山桃花林,都是阴木,没有阳木。五百年的岁月,会有一株桃树孕育出一个女婴,然后女婴便会像正常人类一样长大。待女娃十六岁时,便会有狐族的成年男子到来,在他们婚配前,找桃夭族的女子尝试春情。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们认为我们桃夭族是天生的多情精灵,而且利于婚姻。
只不过,狐族天生喜噬精灵的元气,桃夭族的妙龄女子,被试过春情之后,魂魄破裂,一月之内,年华老去,容颜枯朽,只能以老态龙钟的残态在这谷里死去。这桃夭谷,被狐族之人布下了结界,我们无法走出去,只能是这样,接受宿命的安排。
而狐族男子在走出这个山谷之后,在这里的七日记忆便不复存在了。
所以,只有我们,以老朽的样子,在痛苦的记忆里死去。她无法相信族长说的话,原来这美丽的山谷里,竟掩藏着如此残忍的秘密。所有美丽的女子,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爱人。
族长,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一切。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什么,甚至连仇恨都没有。
因为我背负了太多,很累了,我想或许你可以改变我们桃夭族的宿命。因为这么久以来,你是第一个耗尽精元,也要出去的人,向命运抗争,而不是妥协。
可是我终究还是要死在这里,和所有人一样。她看着天空,有气无力。
族长站起身说:只有桃夭族女子本尊的桃木剑,才能破开这个结界,而且,改变宿命的方式,只有一个,青丘塔里烈焰生,桃夭谷内桃花雨。然后在片片飞舞的桃花中化成一把桃木剑。
她执剑破开结界的那一刻,桃木剑也化成了灰烬。
她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否则便会老态龙钟地死去。她来到都城,遍访精灵,终于知道了隐竹川内居住着一位剔魂师,可以修正魂魄的伤口,使人重生。
她已打探好一切,那个年轻公子竟是当朝的太子,不日将与狐族贵族女子成婚。青丘塔内存放着关于青丘国所有秘密的卷宗,而钥匙,就在太子的手中。
她要进入青丘塔,她要为族人改变那个魔咒般的宿命。
剔魂师叫做凌落,是五百年前突然出现在青丘国的。一直以来,他独自居住在隐竹川,从未离开过。
她很绝望地来到这里,却未想到,见到了那般的凌落。世人口中的孤高冷傲,她却只感到了温暖柔情,体贴如一。
她在川内待了七日,他为她精心调理,待第七日时为她成功剔除了魂魄上的血瘤。
魂魄修正之日,也是她要离开之时。他说:小翳,你胸口处的伤,只是皮外刀痕,只要静养数日便好,不可做激烈运动。
她本应该养好伤口,去找青丘太子。可是,她却沦陷在了凌落的旖旎关爱里。没有花言巧语的承诺,暗波翻涌的阴谋,可耻的欺骗,残忍的宿命,只有那如阳光一般的暖意,她爱上了那温度,她贪恋地想要更多。
这幽兰谷,本是养伤的圣地,可她却在这里学会了跳舞。
她拼命地跳着,跳着,直到感觉胸口一片湿润,那猩红的血染尽了前胸。她需要那种疼痛来提醒自己,那场蓝白色的梦境并未走远,她害怕一旦都好了,刀痕也好了,那一切都远去了,连同那阳光的温度。她将一滴血放在唇间,涩涩的咸。
夜很黑,风起了,偶有花蕾轻落。 她看着胸前的一片血迹,笑着自语,只有这样才可以去见你,你只收留受伤的人。凌落看到她胸口的血迹,不禁紧蹙眉峰。
小翳,你不听话么,你做什么了?
她被他抱在胸前,虽然伤口很痛,心里却很甘甜。
我很想见你,只有这样才能见到你,凌落。
她在阳光里睡去,再次醒来时,却发现凌落已不知所踪。一纸红笺上,凌落的字迹墨香犹新。
小翳,你的魂魄已经完整,伤口也全好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你永远也找不到我了,珍重。
青丘太子大婚前夜,要宴请贵族单身男子举办例行的聚会。
她悄悄混入舞姬的队伍里,幽兰谷的一段幽居,成就了她举世无双的舞姿,这天下,恐怕没有谁能比她跳的舞更曼妙多情。
众舞姬簇拥着她在太子面前起舞,她极尽风情的对太子媚笑。
太子看着她的脸,渐渐地发痴,旁若无人的走向她,将她拦腰抱起,转进了屏风后面的内堂。
轻纱幔帐,无限春情。她趁太子昏睡时,偷取了开启青丘塔的钥匙。
十九把钥匙,十九层阁楼,她来到顶层,才发现那隐秘的藏书处。
数千年前,狐族之王爱上了一位桃夭族的女子。
可是女子心里却只有青梅竹马的桃木哥哥,拒绝了狐王的爱意。
狐王大怒,整集军队,血洗了桃夭谷,砍伐了所有孕育男子的阳木,只留下了能孕育女子的阴木。而那个女子便成了第一位被狐王试春情的人,或者说被施暴的人。
狐王说,既然你们桃夭族的女子如此不识抬举,天生下贱,就要你们世世为我狐族贵族男子试春情吧,
你们就在这山谷,别想走出去。狐王施法布下结界,桃夭族人无法走出这山谷。那个女子自焚而死。
五百年前,龙族忽然派遣使者来到青丘国,要求狐族解禁桃夭山谷,给桃夭族的女子自由。
并将桃夭族的阳木种子撒到山谷里,使其阴阳平衡。狐族害怕自己的丑事被其他各族知晓,更惧怕龙族的力量,便使奸计摘去龙族使者的顶上龙珠,拔去全身龙鳞,囚禁在青丘国内。
那位桃夭族的女子,焚燃元神化作了一把桃木剑,冲破结界,漂洋过海,去南海龙族寻求帮助,告知这个巨大的秘密。谁知途中却几经辗转,漂流到南海时,已过了千年。
她看到了盛着龙珠与龙鳞的盒子,盛满桃夭族阳木种子的盒子。
那夜,一场大火将青丘塔焚燃,火气冲天,烧了几天几夜。青丘太子突然疯癫,不知去向。
她来到隐竹川,坐在蓝镜湖边,将片片龙鳞撒到湖水里,将龙珠放进湖水中。凌落,就是那位龙族的使者。他两次为她疗伤,精元耗尽,只能化作原形之鱼,潜在湖水中。
第一次看到她,他便知道她是桃夭族的女子,为她剔魂之时,他将自己残存的一半修为注入她体内,他早就知道桃夭族的故事,此番逃脱,她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心疼她。
原来美丽的地方,多是禁锢灵魂的牢笼,比如桃夭谷,比如隐竹川。
她要破开这里的结界,凌落,应该回到南海,回到自己的家乡。蓝镜湖内,白光闪耀,蓝镜湖边,桃花飞旋。一把桃木剑横空劈砍,将罩在隐竹川上空的结界劈散。
与此同时,一条银色的龙破水而出,衔住了那把飞舞在空中的桃木剑。
桃夭谷内,落下芬芳的桃花雨。阳木的种子随雨水滴落,却在接触到土地的一刹那,破土发芽,继而迅速地茁壮成长。
那些老朽的妇人,沐浴在桃花雨中,渐渐地,苍老的容颜褪去,青春面貌归来。
凌落站在云端,看着这个复活的桃夭谷,心下却一片凄然。风起,迷湿了双眼,他转身离开,飞向南海。他的背后,背着一把血红的桃木之剑。
九世猫妖
京城,已经许久未有如此寒冷的冬天,狂风肆虐着,如锐利的刀片划割着肌肤,宛若丝帛断裂。
它踟蹰的行走在这荒寒的街道上,感觉自己的大限之期将近,仿佛只是转身之际,却早已流逝了如斯华年。
它,是一只九世猫妖。可是,它从未喜欢过,被世人尊崇的那些法力,腾云驾雾,渡水穿山,呼风唤雨,化腐成盼
它祈求上古大神,它想要变成一个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一个普通人,可以与另一个人携手同老,华发同生,彼此相依,同凝日暮
它不要千秋万岁,不要日月同辉,如果我爱的人都死了,那么再久的时间,不过只是,永恒不变的牢笼
上古大神说:既然如此,你有九世机缘,倘若你在这九世之中,能理解爱的圆满,你便会成人。
第一世:
它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亦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人们唤她纯狐。她与一个普通的猎人相爱,她想着与他成亲,生儿育女,一同老去,死去,她想,一切都好简单,等来世,我便可以做一个真正的人了。
可是,一次陪青年猎人外出,她的美貌无意间被有穷国的君主后羿垂涎,后羿善射,他那支曾射下过九个太阳的神箭,贯穿了青年猎人的额头,纯狐被掳走。
她陪他酒醉欢歌,她陪他软席轻缦,他一点点的沦陷在她织造的温柔冢里,最终,她借韩浞之手,杀死了他。她用他的那支神箭,贯穿了自己的额头。
第二世:
她是一个忧伤又美丽的女子,他轻唤她离忧,他希望烦恼忧愁永远离她远去,他希望,自己为她营造一个人间仙府。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这个叫做履葵的贵公子。虽然他百般讨好她,可她的心是空的,她总忆起幼年时,那夜晚的山涧,溪水淌过石头的声响,她觉得,那是人间,最曼妙的声音,而她,也会无意间,轻轻浅笑
他是那么迷恋她的一切,一颦一笑,一寞一伤,蹙眉,轻叹,抬手,启唇。他厉民苍生,遍寻世间一切奇珍异宝,为她打造了一个华丽的人间天宫,更每天,派人为她撕帛,因为那个声音,与她回忆中最曼妙的声音相似
她依旧是落寞着,却不知这个王朝早已波涛暗涌,那个叫履葵的男子,为她,早已倾覆了,天下。
后世史书中,称那个男子为桀,她,则成了,第一红颜祸水,背负千古骂名。
第三世:
她是一个诸侯的女儿,高贵的出身,绝代的容颜,更早早与另一个诸侯的贵公子订下盟姻,金童玉女,一对璧人,不久,就要成婚。
这一世,似乎是圆满的。可是,成婚前日,贵公子的父亲被王囚禁于都城,贵公子搜寻世间奇珍异宝前去营救。
临行前,贵公子送她一支发簪,他的声音温柔沉静,若湖底清泉,他说:等我,等我回来。他把发簪轻轻簪上她的发髻,她发丝的馨香,缠绕婉转她永远记得,那晚,他的眸子,璀璨若星辰。可是,她再也,等不到他。
她被选入宫,成为王的宠妃。她媚眼横波,腰肢曼曼,玉肌香骨,唇启朱丹
她拼却着,一个女儿身,硬生生的,将一个贤明勇武的王,变成沉溺于酒色肉池的无道昏君。
她等待着那一刻,贵公子的弟弟,率领着伐商之师,由西岐而来。她纵火,烧了摘星阁
她看到,那个叫帝辛的王,匍匐在她脚下,问为什么。她冷笑着,说:你还记得,被你实施醢刑的伯邑考吗?帝辛,我要你,用整个江山,为他,陪葬
一支玉簪,穿过她的喉咙,血的赤红,与古玉的温润,如此,相映
第四世:
她本是龙涎遗女,出身神秘离奇。幼时,便随养父母在褒国寄居。养父母以贩卖弓箭为生,而她虽有倾世姿容,却不喜女装,男装装扮,所以巾帼中便有须眉之气。
那时,边疆不稳,战乱频生。来自北方蛮夷之地的犬戎族,经常扰乱中原。她立志,要将其族歼灭,永除后患,一个月朗风清的夜晚,她带上弓箭,骑上快马,直奔国都。
风起,她黑色的披风,沾染上月华的凉色,她抿紧的双唇,更衬出她决绝的寒薄。肌肤凝雪,双眸含星,一路上,扬鞭快马,衢尘无净。
那一刻,成为她记忆中,唯一鲜活的永恒风景。那时,姬宫湦还是一个励志的王。他带领军队,抵抗犬戎,两军厮杀,血云腥风。乱箭飞舞,兵器交戎,姬宫湦全神贯注地杀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这个瘦小的士兵。
直到,一支乱箭,穿过她的头盔,她转身,扬头间,一头乌发,如瀑倾斜狼烟滚滚,血尘弥漫的战场上,姬宫湦却如身置幻境一般,眼前的女子,身着戎装,手持血刃,不施粉黛,却可一笑倾城
但她是冷峻的,甚至如玉的肌肤上,还沾染着,点点血迹,在姬宫湦看来,那血迹,不是脏污,却为她更平添了,几分俏丽。
他,再也舍不得,她去征战沙场。他,以爱的名义,将她囚禁。她换上女装,风华绝代,却始终不言不笑。
这华丽的堂皇,怎比得上,那兵刃相接的沙场。不过是,如金丝雀儿一般,被人圈养,只不过,那个人,被唤为王,
他终究是爱她的,你喜欢狼烟烽火,我便集结给你看,只要你能笑。
他带她到骊山之巅,点燃烽火,各地诸侯纷率兵马而来。如临实战。她抬眼,看着眼前的王,看他竟如同孩子一般,期待乞求的目光
她抬手轻抚他的脸颊,他始终,不知道,她心底深处的怨。
一次次烽火燃起,一次次狼烟点燃。
天下诸侯皆知了王的把戏。于是,那次犬戎大举进攻的时候,无人援救。她换上,昔日的戎装,她为他,亲手穿上盔甲她终于笑了,对着她的王,吐气如兰:你知道吗?我最爱,你,今天的模样。
第五世:
她是一个快乐的小巫医。跟随师傅,在赵国行医救人。她自然是不会巫术的。
可是,每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故作深沉地说:上古时代,巫医不分的,所以哦,你一定是个小巫女,只是,你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潜藏的巫力而已。
她每次听到这儿都会咯咯的笑,对他说:好,等我发现我有巫力的时候,一定用尽巫力,把你送回秦国,不要在这儿做什么质子了。他的眼神黯淡下来,凝视着远方,低声说:玉儿,我不要一个人走,我要带你,一起走,一起回秦国。
他那时,只是一个单薄少年,在赵国做质子,被赵国的王孙贵族欺辱,经常会遍体鳞伤。
她于一次山间采药时,与他相遇,为他治伤。自此,他每每受伤时,便赖着她,央求她为他疗伤,撒娇着,像个固执的孩子。她自是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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