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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山神蝉梦

書城自編碼: 3033901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爱情/情感
作者: 吾玉
國際書號(ISBN): 9787221141521
出版社: 贵州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17-08-01
版次: 1 印次: 1
頁數/字數: 274/205000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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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山神降临他被迫成为宿主身怀六甲照样撩妹!
孕后重生的男主 丑后逆袭的女主从绝不可能爱上你到交付真心甜到羞,虐到哭,一本小说两种阅读体验【同名影视剧现已筹拍中】
內容簡介:
孤女孟蝉是蝉梦馆的入殓师,因幼时不慎被药水灼伤右半边脸,身子常年裹在漆黑的斗篷里,她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收入一具尸体,死者为东穆*祁音师付朗尘却在准备入葬时发现,付朗尘没有死!不但没死!还怀孕了!
原来年轻有为付朗尘在成亲前一月上山为未婚妻采千萱草,不幸被雷劈中,此雷便是山神降生,他不幸被选为了山胎的宿主,成为了*个男人孕妇【从路人厌恶的丑女到世子侯爷轮番表白】【从万人之上的祈音师到怀着神胎的怪物】
他腹中的赤焰星君,与人世浮沉十七载的九线冰蝉,就这样交汇了。命运之轮缓缓转动,一切来得刚刚好。
關於作者:
吾玉新一代古言天后,擅长先撩、后虐、最后甜的多重阅读体验写法,文风大气、剧情精巧。发表文章数百万字,已出版长篇小说《百灵潭》《红颜手札》多篇作品已售出影视版权。
新浪微博:吾玉wy微信公众号:wuyu658
目錄
第一章:宴秋山神
她曾在万人中,仰望他在万人上,想过无数次靠近他的可能,却没有一种是在蝉梦馆里
1、棺材里的付朗尘坐了起来2、付大人怀了山神3、灵堂送别4、叶书来与女采花贼5、蝉梦馆的第三位访客6、被迫同居7、一举成名祈音师8、阿竹和阿九
第二章:人面桃花
海里没有路,岸上才有路,她坐在夜风中呢喃着,从此深深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他叫付朗尘,他给了她一条生路。
1、宴秋山2、惊现穷奇3、山洪倾泄4、他给了她一条生路5、你的命更重要6、坏胚小侯爷7、一盒桃花酥8、丑八怪又是你
第三章:鹤之白砚
他修长有力的大手握住孟蝉的小手,紧紧将她拉至身旁,月下低头看她。孟蝉一愣,看着付朗尘认真的眼神,心里涌起一阵暖流,笑了笑,不由也回握他的手,重重点头:嗯,我一定不会放开大人的手。
1、孕父情绪2、白砚心愿3、十方泉4、花开的声音5、好一出金蝉脱壳6、不看不闻就不会乱了心7、一孕傻三年8、偷梁换柱
第四章:火舞千秋
赤焰星君终于受满十七年火刑,得以投胎人世历劫。这一年,孟蝉刚好十七岁,付朗尘于宴秋山被雷劈中,送到蝉梦馆。他腹中的赤焰星君,与人世浮沉十七载的九线冰蝉,就这样交汇了。命运之轮缓缓转动,一切来得刚刚好。
1、避之唯恐不及2、命运之轮3、生猛彪悍苗芊芊4、美色当前5、更爱自己6、表白7、重生
第五章:蝉梦生情
谢什么谢,以后不许谢我,不许叫我付大人,不许随便收别人的东西,听见没?
1、叶老五的不习惯2、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扔下你3、世事难料4、人生三大不幸5、你居然瞒着我来相亲6、连个孕妇都不放过7、付朗尘在生气8、以后不许谢我
第六章:炎君降世
付家墓园给你留块地,百年之后,你愿与我同葬一起,冠我之姓吗?
1、骗子,都是骗子2、美得根本不像个人3、难道我是狐狸精转世4、我给你摘星星你别赶我走5、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付朗尘6、慕容小侯大婚失踪7、先把孩子生下来
內容試閱
海里没有路,岸上才有路。他叫付朗尘,他给了她一条生路。
山神蝉梦文吾玉
她曾在万人中,仰望他在万人上,想过无数次靠近他的可能,却没有一种是在蝉梦馆里第一章 宴秋山神
(一)棺材里的付朗尘坐了起来
付朗尘的棺材送到蝉梦馆时,孟蝉对着他的尸体足足愣了有一炷香。来送棺材的小厮余欢哭哭啼啼:我家少爷太倒霉了,上个山也能被雷劈死,他都快和表小姐成亲了,这都只差一个月了,老天真是不长眼孟蝉怔怔地听着,裹在黑斗篷下的那张脸看不清是什么神情,倒是余欢主动凑上来,红肿着眼对她道:孟蝉姑娘,你说这事多蹊跷,我和少爷好端端地去宴秋山给表小姐采千萱草,谁知突然就打雷下雨了,少爷被雷劈中直接就没气了,可你看,他身上却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衣服都完完整整呢孟蝉眨了眨眼,有些回过神来,顺着余欢的手指望去,果然,月光下,棺材里的付朗尘白皙俊秀,唇色红润,长睫根根分明,身上无一处伤口,就像睡着一般,除了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一切都与活人无异,哪像个被雷劈死的焦尸?她心下微动,那边余欢却已经又说开了:付家上下也奇怪着呢,老太太特意请了青云观的道士上门,你猜怎么说?孟蝉摇了摇头,余欢又凑近她一点,瞪大了一双红肿的泪眼,带着三分神秘六分悲痛,还有一分愤慨:山神,说是冲撞了山神!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哗啦一声,孟蝉退后一步,斗篷与棺材发出窸窣的摩擦声,在夜间格外明显。她心跳得很快,眼神不由就望向身侧的案台,那古旧的香炉下面,压着一本书,一本已经很多年没有翻过的书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书里似乎提到过山神风拍窗棂,外头电闪雷鸣,一场暴雨似乎就要不期而至。余欢还在说着,原来那青云观的道士算出,付朗尘意外殒命是因为是夜乃宴秋山神寿辰,他带人无意进入山神的地盘,扰了宴秋一众山灵贺寿,惹山神不悦,这才对他施以惩戒。道士说得玄而又玄,能挺过当夜就没事了,挺不过就赶紧入土为安,免生事端了。很显然,付朗尘并没有挺过,所以才会被付家火急火燎地送到蝉梦馆,只等入殓后便办丧事。孟蝉姑娘,我家少爷生前可是城里有名的美男子,如今尸身也保存完好,想来妆容不会太难,还请姑娘多多费心,让我家少爷体体面面地下去送余欢出门时,孟蝉提着灯,垂首应下:余大哥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让付大人走好。最后两个字有些艰涩,孟蝉鼻头酸酸的,余欢显然也注意到了,见她在风中那瘦弱伶仃的身影,不由生出几分好感,真心实意道:孟蝉姑娘当真好心肠,叫我欢子就行,那就拜托姑娘了,时间紧迫,明日我还会来的。当付家的马车绝尘而去后,孟蝉进到馆内,偌大的前厅就只剩下她和付朗尘的尸体了。外头风雨交加,馆内帘幔飞扬,她坐在棺材旁,半天没有动弹。许久,有泪水落在付朗尘双眸紧闭的脸上,哽咽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这样无所不能的人怎么也会死呢?孟蝉眼前一片水雾,水雾间的付朗尘越发模糊,几乎都快看不清了。她曾在万人中,仰望他在万人上,想过无数次靠近他的可能,却没有一种是在蝉梦馆里他是冷冰冰的尸体,而她是为他化妆的入殓师,生前毫不相干,死后亲密接触,说来就像个玩笑。他还那样年轻,他有非凡的本事,他马上就要成亲了,可如今,他却孤零零地躺在了这,人生像曲未完的折子戏,戛然而止。你曾劝我不要轻易寻死,人生还有很长,我记住了,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你竟然,竟然会雨幕倾盆,孟蝉不知过了多久才平复情绪,她拭尽泪,深吸口气,颤抖着手去摸脚边的妆盒,准备为付朗尘整理仪容了。裹在黑斗篷下的那张脸苍白不堪,她到底要亲手送他最后一路了。孟蝉起身凑上前,在电闪雷鸣中,怀着难言的心情,一点点伸向付朗尘的脸天地间昏沉沉的,风雨声愈来愈大。孟蝉的手蓦然停住,在不到一寸之间,因为,她听见了一个声音扑通,扑通,扑通。是心跳,付朗尘的心跳。孟蝉第一反应是听错了,第二反应是低下头,直接贴在了付朗尘胸口。这一回,她脸色终于变了。没听错,她没有听错,衣裳上带着微微凉意,紧挨耳边的心跳更加强劲有力了,每一下都击打在她心弦上。手边的妆盒坠落在地,孟蝉浑身颤抖着,望向付朗尘宛如熟睡的脸,难以置信。难道,难道是付家弄错了?人没死,或者是没死透?孟蝉呼吸急促,风雨声拍打着窗棂,事关重大,她一刻也不敢耽误,径直搭向付朗尘的手腕,探寻他理应不会有的脉搏。这一探,孟蝉整个倒吸口冷气,神情越来越惊恐,再三确认后,她踉跄后退,摇头间几乎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雷声轰隆,一划而过的闪电映亮她瞬间的容颜,那是种推翻生平所闻的震惊,就在刚刚,她发现了一件事,一件极其恐怖的事。她居然,居然摸到了付朗尘的喜脉!像是回应她一般,棺木微动,骇人的一幕发生了,有蓝光一阵阵闪烁,飘飘洒洒融入夜色,那发出光源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付朗尘的腹部。天地昏沉,风雨倾盆,孟蝉就那样瞪大双眼,胸膛起伏着,手心满是冷汗,她常年跟尸体打交道,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要尖叫。然而下一瞬,她也的确是尖叫了出来,因为棺材里的付朗尘坐了起来!
(二)付大人怀了山神你是说,我怀了山神?蝉梦馆里,付朗尘又问了一遍。他的声音很好听,作为东穆一代祈音师,他无论说什么都极富画面感,但唯独这一次,孟蝉很希望他失去这项本事。她捧着从香炉底下翻出的古籍,不敢看付朗尘那古怪的神情,把头埋进书里,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雷声轰隆,大雨瓢泼,偌大的蝉梦馆忽然诡异地静了下来,静得比任何一次都要久。如果不是付朗尘亲手给自己把了脉,确认孟蝉所言非虚后,他一定会以为这是哪个仇家派来整他的,还是血海深仇那种。古籍是孟蝉爷爷留下的,泛黄的书页有些年头了,上面记载了各种奇闻异录,其中就有山神一节。孟蝉小时候经常被爷爷抱在腿上,听他说书里的故事,对山胎那段印象尤其深刻。说是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每一座山都有专门的山神庇佑,但偶有山神触犯天条,或是做错了什么事,便会受罚为凡夫俗子,历尽人世,功德圆满后方能归位,也算作一种特殊的涅槃修行。而山神降生需借凡胎肉体,也称宿主,寄生宿主体内的,便叫山胎。那青云观的道士约莫是个半斤八两,算到付朗尘的死与山神有关,却算错了具体原因,不是他胡诌的什么山神寿辰,而是山神降生。付朗尘好巧不巧地赶上天机,阴错阳差地成了那宿主,而他腹中的便是那山胎。在得知山胎无法用任何方式打掉,只能一日捱一日等他降生时,付朗尘终于绝望了。为什么是我?蝉梦馆里,他不知在帘幔间枯坐了多久,终是嘶哑开口。他大概已经接受这山胎说辞,却还是难以接受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找一个男人做宿主,宴秋山的那位是天生目盲吗?还是饥不择食?为什么会是他?他从没有一刻那么希望自己是直接被雷劈死的。见付朗尘一副如丧考妣之样,孟蝉抿了抿唇,尝试着开口安慰:书上,书上说,山神找的一般都是灵气充沛之人,这,这说明付大人是福泽之体,才会得山神眷顾心虚的一番话还没结巴完,已被付朗尘一声打断。需要我把这个眷顾的机会让给你吗?他幽幽地望了眼孟蝉,孟蝉立刻闭紧了嘴,馆内一时又静了下来。付朗尘坐在榻上,背对着孟蝉,半天没有说话,很显然,他在思考。孟蝉想,自己绝不能打扰,但她在憋了许久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付,付大人。榻上帘幔飞扬,传来付朗尘不耐烦的声音:怎么了?孟蝉微微踮起脚尖,伸出一根手指:你,你的肚子又发光了。那边静默了许久,付朗尘道:谢谢提醒。他咬牙切齿:我知道,可我在忽视,你看不出来吗?感受到付朗尘的坏心情,孟蝉乖乖闭了嘴,一声也不再吭,终于,她等到了付朗尘主动开口。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大约不到三个时辰。付家明早会派人来对吗?是。好了,你有事情要做了。付朗尘长叹口气,转过身来,按了按太阳穴,认命般望向孟蝉。听着,时间紧迫,现在你有三件事要做。第一,给我弄套干净衣服,要新的,不要人穿过,当然,更不要尸体穿过,我知道你这是什么地方,千万别拿那种衣服来糊弄我;第二,找具和我身形相似的尸体过来,待会把我换下的衣服给他换上,李代桃僵,明日付家会来人,该怎么说你懂的;第三,据我所知,蝉梦馆的要价向来是盛都城里最高的,那么,能否如实相告付朗尘抬起头,表情略严肃:你化死人妆的手艺究竟怎么样?能瞒天过海吗?一连串的吩咐让孟蝉懵了懵,紧接着她明白过来,心思急转间,拣最近的回答道:如果要做到滴水不漏,平常的化妆恐怕不行,需要用上易容术。易容术?你还会这个?我大概会一点吧。孟蝉莫名心虚,她的手上技艺全是爷爷教的,可惜爷爷去得早,她只学到些皮毛,但这次付家的丧事办得匆忙,许多环节都省了,应该能对付过去吧。得到肯定回答后,付朗尘像宽心不少,却又按向额角,叹了口气,神情郁郁道:我想,我要在你这待上十个月了。虽然猜到是这么回事,但亲口听到付朗尘说出来,孟蝉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付大人,你,你要在蝉梦馆里养胎?付朗尘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不妨收起你吃惊的表情,顺便把那两个字也给我一起咽下去。孟蝉立马缄默不语,付朗尘握紧手心,深吸口气,低头望向自己时不时发光的腹部,声音几乎从唇齿间溢出:要是被人发现这件事,我宁肯死上一千遍,当然,一定先把这瞎眼的山神弄死来垫背!他抬头,俊秀的一张脸望向孟蝉:所以,你不希望一尸两命吧?孟蝉听得心惊肉跳,赶紧摇头如拨浪鼓,转身欲走:付大人好生休息,我先去做事了。等等。付朗尘将她一声叫住,坐在榻上,不知何时松了腰带,衣襟半散。如果方便,新衣服送来的同时,希望能看见一桶热水。孟蝉脸有些红,点头,付朗尘又接着道:还有件事,这十个月估计有劳你了,事成之后,我必重金酬谢。好。孟蝉依旧点头:多谢付大人。付朗尘似笑非笑:从一开始,你温顺得就让我觉得像在使唤家里的仆人。孟蝉一愣,付朗尘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去,其实常伺候我的下人背地里都会说我脾气不好,我们也才第一次见面,我就这样使唤你,毫不客气,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怪?不怪。孟蝉摇头,一想答得太快,怕付朗尘疑心她在敷衍,赶紧又补充了句:你是个好人。好人?付朗尘挑眉。孟蝉笑了笑,企图增加自己的可信度,却让付朗尘的神情更古怪了:你知道坊间怎么说我吗?知道。孟蝉笑意不减,如数家珍:天纵奇才,救人无数,国之栋梁别光拣好听的,我要的是那些难听的,你放心,老实说,我不会生气的。付朗尘打断道,孟蝉笑意凝滞,与他对视了许久,才抿了抿唇,慢吞吞地开口。言语刻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停停,行了。付朗尘轻咳两声,暗自嘀咕:叫你老实说,还真拣得一字不漏。孟蝉装作没听见,紧了紧斗篷,欠身离去。直到走出房门后,她才扬起嘴角,在心里小声加了句:但你还是个好人。现在虽然脾气确实不大温和,但怀了孕的那个,情绪难免有些波动,完全可以理解的,丝毫不影响许多年前留在她心底的那个印象。房里榻上闭眸假寐的付朗尘,忽然打了个喷嚏,睁眼又看见腹部在闪光,一时不由心烦意乱,伸手作势要狠抽:闪,再闪,再闪本大人和你同归于尽!
(三)灵堂送别余欢第二天来验货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妆够浓的啊,都快看不清我家少爷原本的模样了。孟蝉站在一边,露出笑脸,睁眼说瞎话:余大欢子哥,因为付大人身份特殊,所以妆容也便隆重点,他为国为民,我自然也希望他走得风光体面些。这一声欢子哥瞬间拉近了同余欢的距离,余欢煞有介事地点头赞同:不错不错,孟蝉妹子有心了,这是蝉梦馆里顶级的服务了吧?孟蝉一愣,紧接着脸不红心不跳:是啊,本不想同欢子哥说的,超出的部分就当我单独为付大人敬的一份心意吧,不过欢子哥真是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那是当然,我一眼就瞧出来了!余欢豪气地一挥手:我就说孟蝉妹子你心地好吧,哪能让你贴呢,付氏家大业大,不差这点钱,说说,超出了多少?孟蝉故作为难,低下头:不多,欢子哥别问了。余欢更加紧追不舍了:哎呀你就说实话吧,一个小姑娘开家入殓馆也不容易。孟蝉叹了口气,这才晃悠悠伸出两根手指。双倍?余欢上前,一口否定:肯定不止!孟蝉依旧低头,像极其为难:真的不能再多了,欢子哥让我尽点心意吧。余欢着急,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了:什么话,绝对不能让你贴,快说快说!几番推来复去,在余欢的步步紧逼,孟蝉的纠结无奈,以及里间付朗尘的白眼猛翻下,两根手指慢慢变成了三根,四根直到孟蝉眼含热泪,抬头报出六倍这个终极价格后,余欢才终于满意大叹,心口放下一块石头般。这才像话嘛,亲兄弟都明算帐呢,孟蝉妹子,你放心,到时我会打好招呼,派人来跟你结算。里间的付朗尘听到这,终于难以抑制吐血的冲动:余欢你个猪脑子,家大业大就是被你这么败光的!他想到昨晚孟蝉的种种温顺,有种直呼上当的感觉,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居然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当余欢如释重负,终于功德圆满地离去后,里间的付朗尘幽幽飘出一句。小财迷,生意做得不错哦,不去唱大戏真可惜了。孟蝉装作没听懂,眼观鼻,鼻观心:欢子哥太热忱,我怕露出破绽,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了。那怎么不干脆把十个手指头都伸出来呢,小财迷?付朗尘哼了一声。太夸张了也不好。孟蝉摇摇头,不再吭声,许久,付朗尘听到外头传来算盘滚珠的声响,伴随着一个自顾自的呢喃:其实羊毛终究要回到羊身上的,付大人养胎是要花很多钱的,毕竟这是蝉梦馆近期最后一单生意了,接下来有将近十个月不能进账了,除了日常的柴米油盐,还得置办各种安胎的营养品付朗尘眼前一蒙,气急攻心道:你在一个人碎碎念些什么?孟蝉仿佛受惊般:没,没有念什么,在核对蝉梦馆的账目呢。付朗尘咬牙切齿:好,你慢慢对,千万别对错,安胎时我可是要吃人参鲍肚,燕窝鱼翅的。最后几个字加重了音,孟蝉忍不住笑了,一本正经地纠正:安胎时吃太油腻据说不好,付大人放心,我会搭配着来的,绝对让母子父子好吃好睡,营养到位。
余欢走后,叶书来是蝉梦馆第二个访客,那时孟蝉抱着算盘,守在棺材旁,正昏昏欲睡。她整个人罩在斗篷里,眼下一团乌青,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打了。事实上,她昨晚忙到脚不沾地,几乎是彻夜未眠。尸体是从后山的乱葬岗里拖回来的,动手前她念念有词,就差念段金刚经超度了,付朗尘却在她身后幽幽来了一句。如果你不把他带回来,他的下场就是在荒郊野岭里被饿狼分食,你现在是在为他这份万中挑一的幸运内疚吗?孟蝉被一噎,不再吭声,心里却念得更快了:有怪勿怪,有怪勿怪,请把付大人的话当个屁放了吧,他现在是特殊时期,情绪不稳,不是故意的付朗尘在她身后连打几个喷嚏,左顾右盼寻找源头,最终望向腹部,一脸郁郁。解决完了尸体,化妆易容前,孟蝉将手洗了千百遍,才终于在付朗尘不情不愿的目光下,摸上了他的脸。她得摸清他的骨骼肌肉走向,才能更准确地去为尸体做易容化妆,对此付朗尘的第一反应就是:你不是在诓我吧?孟蝉眨眼,满脸童叟无欺:爷爷教我的就是这样,还望付大人忍耐片刻。事实上,不仅付朗尘别扭,孟蝉的心也跳得很快。她指尖微凉,一寸寸抚过付朗尘的额头、眉骨、鼻梁才沐浴完的付朗尘,身上有股很清新的味道,常年锦衣玉食,又使得他皮肤白皙嫩滑,倒衬得孟蝉指尖略显粗糙,在风拍窗棂的声响中,这的确是件很秀色可餐的活儿,孟蝉不由喉头发干。鼻息以对间,付朗尘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心思,只是没好气地哼哼: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这么摸。孟蝉手下一顿,抿抿唇,赔笑着道:我长这么大,也还是第一次这么摸一个活人。付朗尘有些被呛住,许久,在帘幔飞扬间磨牙:那你觉得是你吃亏了,还是我吃亏了?孟蝉对上他的眼,识时务地一笑:付大人吃亏了。如今,靠付朗尘这百般牺牲,万般吃亏下做出的易容效果,果然瞒天过海,连他的狐朋狗友一号,叶书来都没能认出,左看右看也只说了一句。付七你这家伙到底是不一般,死也比别人死得难看些。孟蝉嘴角略抽,努力面不改色,却见叶书来忽然趴在棺木上,一张脸凑得很近,都快挨到里面浓墨重彩的付朗尘了。兄弟一场,怎么也想不到你会被雷劈死,还说要闹你的洞房呢他叹口气:你也知道,我叶五别无长物,人称纨绔,除了一手妙笔丹青拿得出来外,还真没什么能送你一程,本来今日我是想来为你画幅遗容,哪曾想雷没把你劈焦,却把你劈丑了,莫怪兄弟直言,当真丑得下不了笔呀,你也不想一世英名毁于灵前吧絮絮叨叨中,孟蝉悄悄望了眼里间,几乎可以想见付朗尘的神情。这样吧,我去趟宴秋山,你不是在那出事的吗,我就在那为你描幅丹青,放心,一定使尽我生平所学,把你付七最神采飞扬的样子留下来,到时烧在你坟前,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不用太感动,逢年过节到兄弟梦里来做做客就行。未了,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棺木,声音低了下去,呢喃出一句最终的告别:话到这了,兄弟,走好。叶书来支起身,深吸口气,背对着孟蝉,孟蝉明显看到他用衣袖拭了拭眼角。风过堂前,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孟蝉抿抿唇,正欲说些什么时,隔老远便传来一个声音。孟蝉,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我娘最新腌制的酱牛肉,你可有口福了那从门口一路走来,穿堂而过的人,一身红澄澄的捕快服,腰间别着把大长刀,手里提着坛酱牛肉,满脸笑意,阳光下英姿飒爽竟是个姑娘。孟蝉眼前一亮:纤纤。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住在蝉梦馆附近,时不时来串门,孟蝉为数不多的邻舍兼好友,苗纤纤。她正好与叶书来打了个照面,两人在几步之距间就同时愣住,紧接着发出响彻屋顶的惊呼:啊,怎么是你?!孟蝉一怔,苗纤纤直接将那坛酱牛肉隔空抛给她,紧接着刷的一下就拔出腰间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叶书来,一声大吼:淫魔,你居然还敢出来!多亏叶书来闪得快,堪堪躲过后,抬头指向苗纤纤就破口大骂:你有病啊,见人就砍,谁是淫魔?是你自己跳进我浴桶来的好不好,我至今还有阴影呢,你这色女还好意思说,你都敢出来我为什么不敢出来?苗纤纤满脸通红,看了眼震愕的孟蝉,一跺脚,没头没脑地继续朝叶书来砍去:淫魔你还说,我要撕了你的嘴,把你大卸八块,我现在就拘捕你,关你进大牢!叶书来左闪右躲,上窜下跳,奈何拿笔的手一生只画过无数丹青,连一招半式也使不出来,避得颇为狼狈,还好嘴上功夫了得,骂人不带脏字,引经据典,博古通今,上天入地,句句羞辱得人无力招架,把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向来能武不能文的苗纤纤气得肺都要炸了。还好孟蝉反应过来,赶紧挡在了两人之间,举起那坛还没开封的酱牛肉,哐当一声,替叶书来挡了一刀。刀锋嗡嗡作响,孟蝉双手发疼,苗纤纤瞪大了眼,许久倒吸口冷气,一下把刀扔了,上前满脸急色:孟蝉,孟蝉你没事吧?你疯了么,干嘛突然冲上来,要是我没收住势,直接把你砍死了多不划算!声音大得孟蝉脑袋疼,放下牛肉坛的双臂发麻不已,苗纤纤紧张地围着她,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好几遍,所幸没什么事,她拍了拍胸口,如释重负。而一旁的叶书来确认孟蝉无碍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就撤到门边,折扇一打,冲孟蝉遥遥喊道:姑娘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奈何疯狗横行,在下先走一步,免得狗咬上身了,日后再来答谢姑娘!说完,他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苗纤纤热血冲上头,捡起地上的长刀就想再追,却被孟蝉赶忙拉住,得了口喘气的机会问她:纤纤冷静,别冲动,究竟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认识的?
(四)叶书来与女采花贼叶书来衣裳狼狈地走在街上,以扇遮脸,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倒霉过。该死的色女,居然还是个捕快,简直知法犯法,都不去打听打听我叶五的名号!付七死了,我可是盛都城里第一纨绔了,我绝不会跟你就这么算了的,色女你给我等着,以后有你好果子吃!他阅人无数,秦楼楚馆挨个逛遍,还真没见过这么蛮横的女人!说来荒唐,半月前他带上笔墨去淮城赏花,住进了江边一家客栈,打算画下那江上牡丹的盛景,谁知到了夜深人静时,他叫了桶热水,正在房里舒舒服服地泡澡时,门突然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个陌生女人,穿着单薄的亵衣,像刚从床上爬起,披头散发,双臂向前,眼神呆滞。他张大了嘴,在水里有些措手不及:喂,你是谁?怎么随便进别人房间,出去,快出去,没看见我在洗澡吗?可不管他说什么,那女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如入无人之境,伸着双臂缓慢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他看呆了,猛地一拍脑袋,终于意识到,他遇上个有病的女人了,她在夜游她有夜游症,刚爬起床夜游到他房里来了!在叶书来的印象中,夜游症的人似乎是不能被轻易吵醒的,否则后果严重,所以他那时立即噤声,缩在桶里,想着大不了就让这女人在他房里走一圈,走完出去就好了,反正夜游症的人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了。但他料中开头,没料中结尾!那女人居然停在他浴桶前,在水雾氤氲间,诡异地笑了下,然后开始脱衣服脱、衣、服、了!那一刹那,叶书来五雷轰顶,几乎来不及阻止,那女人已经赤条条地坐进了浴桶,还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叹息。他脸一下烧了起来,简直要怀疑这色女是故意装夜游,来占他便宜的!你猜怎么着,我迷迷糊糊一睁眼,居然看见那淫魔的脸近在咫尺,两只手还搭在我双臂上,就要对我欲行不轨!蝉梦馆里,苗纤纤愤慨不已,喝了口水,一拍桌子,把孟蝉吓了一跳。可我哪是那么好占便宜的?我当即就一拳挥去,把他打得哎哟一声,捂住脸直接沉入了水底,我便趁这机会,赶紧跳出去穿好衣服,但就在我想把这淫魔揪出来,狠揍一顿逮捕时,外面突然传来头儿的哨子声走在街上的叶书来,想到痛处,摸了摸脸。那时他被打得沉入桶底,在心里骂了一千遍娘。他不过识破这色女奸计,伸手想把她推出浴桶,却哪想她恼羞成怒,也不再装了,一拳直接打向他俊俏的脸蛋,得不到便欲毁之!该死,他在水底痛得眼泪直流,还不知道毁容了没有,他发誓,等他出来一定要让她好看!可谁知外头突然乱糟糟的,有声音缈缈传入桶里。大鱼落网,神捕营行动,快,通通起来!等他好不容易破水而出时,房里已经没有人了,窗户破了个大洞,他从大洞里看见外头一片狼藉,那色女早已不见踪影,一群捕快模样的人齐齐追入了夜色中。原来他遇到了女采花贼,还是条大鱼惯犯。那一刻,风从洞口贯进,他打了个颤栗,抱住身子,竟觉一阵后怕。你是不知道,要不是忽然紧急行动,我肯定当时就把那淫魔抓起来了!等我办完案回去时,人早就逃得没影了,房间都退掉了,这是心虚到何等地步啊,真是气人!蝉梦馆里,苗纤纤猛拍桌子,连喝几大壶水都无法浇熄怒火,孟蝉伸手一个劲着给她扇着风,见她脸色稍缓,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我瞧那叶公子不像这种人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误会?苗纤纤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拍得手边的长刀啪啪作响,怎么可能有误会?都人赃并获了好不好,难道我会自己跳进他桶里吗?孟蝉心惊肉跳,替她把手边那把无辜的大刀拿开点。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啊。她瞥了眼怒气未平的苗纤纤,尽量斟酌着语句,纤纤,那个,你不是有夜游症吗?以前半夜还跑到蝉梦馆,和尸体挤在一个棺材里睡过觉,我天亮才发现呢啪的一声,苗纤纤又是猛地一拍桌子,脸上红白不定:那不一样!她话虽然脱口而出,但到底没之前那样硬气,心思也急转起来,思来想去,她忽然猛地一下站起,拿起桌边长刀。不行,无论如何,我得去找这淫魔问个清楚!说着她风风火火向外走去,却才走几步,又忽然像想到什么,打道回来,望着孟蝉欲言又止,神情有些扭捏:对了,孟蝉,这件事得替我保密,谁也不许说,尤其,尤其是徐大哥。最后三个字带了些小女儿的娇羞,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孟蝉以及里间的付朗尘,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孟蝉怎么会不知道苗纤纤的心意,当下表态:放心,徐大哥那我保准一丝风也不漏。未了,她促狭眨眼,唇边笑意渐浓:毕竟某人还要做我徐大嫂的,说好的喜糖我还等着吃呢。苗纤纤被说得面红耳赤,上前掐了把孟蝉:死丫头真讨厌,嘴巴就是这么甜!两人一阵笑闹后,苗纤纤捂住脸傻乐离去,走到门边还不忘回头,冲孟蝉飞了个吻:乖,再叫声徐大嫂来听听。孟蝉眉眼含笑,伸手配合地接住吻,软软糯糯地开口:徐大嫂。门边的苗纤纤像被电了下,通体舒畅,按住长刀娇羞地一跺脚,又飞了个吻出去:孟蝉,我好爱你哟!孟蝉笑吟吟地又接住,面不改色道:纤纤,我也好爱你。里间的付朗尘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五)蝉梦馆的第三位访客继叶书来走后,袁沁芳成了蝉梦馆第三位访客,自此,付朗尘昨天夜里对孟蝉说的预料,一一全中。首先是余欢,一大早来验货,然后大概至晌午,叶书来会到,还会提着两壶醉仙楼的酒,最后,就是临近黄昏时,袁沁芳会不带婢女,只身一人,从后巷悄悄进来。孟蝉听完后,曾好奇问过:为什么只是这三个人?她还记得付朗尘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笑着问她:还要几个人?她一愣,付朗尘摊手:忠仆、知己、爱侣,人之一生,得此三人,难道还不够吗?孟蝉被反问得哑口无言,好半天才讷讷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为什么付大人的母亲不会来?或是付家什么亲人不会来?我母亲早逝世了,怎么来?付朗尘不在意地回答,顿了顿,他补充道:是生母逝世了,嫡母还在。孟蝉有些愣住,付朗尘却已经懒懒翻了个身,不去看她,许久,才似笑了。他们为什么要来看我?你也知道我脾气差,坊间怎么说来着,对了,嚣张跋扈,目下无尘,生前他们都厌我惧我,死后不偷着乐就算好了,干嘛还要巴巴地跑来看我最后一眼?没事给自个儿添堵吗?孟蝉一愣,无言以对,久久的,望着付朗尘的背影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直到付朗尘再次开口。这一次,却带了丝甜蜜,一丝说到心爱之人时才会有的甜蜜。事实上,那群牛鬼蛇神我也不想见,整个付家,除了表妹,我还真没什么留恋表妹,付朗尘的表妹,也是他还差一个月就要成亲的未婚妻。她叫袁沁芳,正是那第三个访客。孟蝉在见到她的那一眼,心头莫名有些欣慰,还好付大人没估计错,还好不管怎么样,人世间起起伏伏,他身边仍有挚爱不弃。忠仆、知己、爱侣,的确是够了,不过,如果不嫌弃的话还可以加上她。蝉梦馆里,袁沁芳按照付朗尘说的,果然是伴着晚霞,来得悄然,一袭长裙逶迤及地,一进门便塞了银钱给孟蝉,叫她不要声张。孟蝉默默收下,退到一边,望了眼里间,知道现在里面的付朗尘,一定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专注。风过堂前,袁沁芳伏在棺木上,泪如珍珠,满腔深情却是对着棺中那个付朗尘。表哥,爹爹把婚约收回去了,还叫我不准来看你,说是要避嫌,怕我以后不好嫁人,可我哪管得上那么多我一想到你冷冰冰地躺在这,心里便痛得不行,都是我不好,是我一定要你去那宴秋山,亲手替我采千萱草的。我错了,我不该任性的,我只是听了传说,采到千萱草的有情人能够白头到老,我想在成亲前得到这个祝福长裙摇曳,泣不成声中,孟蝉有些意外地望了眼里间。原来,付朗尘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出事的吗?棺木上的袁沁芳还在泣诉,竟不知不觉说到让孟蝉更意外的地方。表哥,你放心,虽然我们还未正式拜堂成亲,但我心里只有你,我已经说服爹爹,为你守节一年,但一年后,也许我就要身不由己了,我实在无法忤逆爹爹,请你在地下有知,千万要原谅我送袁沁芳从后巷离开时,孟蝉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一声叫住了她,她在袁沁芳惊诧的眼神中,跑到她跟前,把先前收下的银钱塞回她手心,然后抿抿唇,真心实意道:请沁芳小姐务必保重身体,天无绝人之路,希望说不定哪一天就降临了,沁芳小姐不要灰心,一定要等待啊!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在巷道里响起,袁沁芳愣了愣,看了孟蝉许久,终是红了眼眶,握住她的手,柔声带泪:谢谢,谢谢你。她没有想太多,只以为是蝉梦馆这个好心肠的姑娘,追出来对她的一点慰藉与同情,她唯有收下与感激,但却不会发现,后门那里,一道身影已悄悄站了许久。从她要离开时,他的目光便一直追随着她,更是在听到她们的对话时,背靠着墙壁,苦涩地闭上了眼。
孟蝉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回到了蝉梦馆,一进内堂,便看见活着的付朗尘坐在棺材旁,凝望着里头死了的付朗尘。这画面莫名有些诡异。孟蝉轻咳两声,付朗尘却没有动弹,他发着呆,于是她也只好坐到他旁边,跟着发起呆来。夜幕一点点降临,两个发呆的人不知枯坐了多久,孟蝉耳边才忽然传来付朗尘幽幽的声音。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她一愣,付朗尘扭头望向她,不给她思索的时间,直截了当:眼见一对苦命鸳鸯被上天捉弄,你大抵不善言辞吧,让我来问问你吧。感动吗?感动。虽然不知道付朗尘为什么这么问,但孟蝉还是对着他的眼睛,如实回答。惋惜吗?惋惜。恨天意弄人吗?恨。孟蝉眼皮眨也不眨,内心的小人却是双手合十:老天爷勿怪勿怪,您这次是过份了点。既然又感动,又惋惜,又恨天意弄人付朗尘眼眸漆黑,唇边有笑意泛起:那你是不是很想为这对苦命鸳鸯尽点绵薄之力呢?很想。孟蝉痛快地一口答道,紧接着却是抬头,奇怪地啊了一声。但付朗尘已经快速地接话,眉眼含笑,不留一点缝隙: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成全你了,这件事不交给你去做都不安心了。孟蝉又啊了一声,在月亮升起,映亮付朗尘脸的那一瞬间,她仿佛有种错觉,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光芒,一种类似狐狸捕到了猎物的光芒你也听到了,知道千萱草对沁芳意味着什么,你不是很想给她希望,叫她不要灰心吗?付朗尘双眼炯炯放光,抓起孟蝉的手:那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去做,相信你这么冰雪聪明,一定已经猜到了。孟蝉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这回没有啊,只是咽了咽口水,慢慢抬起头,望着付朗尘白玉无瑕般的笑脸,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付、大、人、是、要、我、去、宴、秋、山、采、千、萱、草?付朗尘打了个响指,重重点头,双眼在月下光芒更盛,甚至摸了摸孟蝉的脑袋:你果然这么冰雪聪明。
(六)被迫同居付朗尘在蝉梦馆住下的第二个夜晚,孟蝉失眠了,不是因为天亮就要出发,孤身一人去宴秋山采千萱草,而是因为她竟然和他睡在了一个房间。当然,她睡地上,他睡床上。孕妇孕父,总是要多点优待的。因为第一夜孟蝉几乎没合眼,全部在忙活易容化妆,所以就不存在睡哪的问题。但第二夜,这个问题来了。蝉梦馆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放棺材的地方很多,睡人的地方却很少。自从爷爷离世后,孟蝉又将蝉梦馆改造了一下,现在的蝉梦馆,只有一间睡人的房,一张睡人的床。榻上,付朗尘撑着脑袋,苦口婆心地教育孟蝉:所以说,凡事要留一手,不能太见钱眼开,你看当年如果不是你硬要改造,多放棺材多赚钱,现在也不会没地方睡,打个地铺凑合了,对不对?孟蝉没有回应,付朗尘把脑袋伸出一点:怎么,你难道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孟蝉仰面朝上,眨了眨眼:没有,我在思索,付大人的话很有道理。付朗尘这才满意地笑了,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孟蝉现在很紧张,抓住被角的两个手心全是汗。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帘幔飞扬,付朗尘又把脑袋探了出来:喂,你怎么不脱衣服啊?穿这么厚的斗篷睡觉,不闷吗?孟蝉手心一颤,许久,答道:闷。闷就脱啊,你放心,我不会看你的,再说你底下总还会穿点什么。风声飒飒,孟蝉慢慢哦了一声,付朗尘又催促了几遍,她终于坐起,深吸口气,动作迟缓地一点点脱下斗篷。月光正对着她的身子,榻上的付朗尘好整以暇,撑着脑袋,这是他在进入蝉梦馆后,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孟蝉的脸,不,或者说是,半边脸。朝向他那边的左半张脸,居然意外地很是清秀,白皙温婉,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的天姿,却也有小家碧玉的味道,看得付朗尘一愣。他先前总见她把脸罩在斗篷里,还以为她是个丑八怪呢,没想到居然还不赖。但他很快就发现不对了,因为她不坐下去,一直都不坐下去。你为什么不躺下?夜色静谧,月光中,孟蝉纤秀的身子坐得端正,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像是要这样坐一整夜,付朗尘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孟蝉眨了眨眼,仿佛回过神来,慢吞吞道:哦,我这就躺下。她一点点向后靠,双手抓紧被角,微微颤抖着,仿佛极其紧张,让付朗尘都不由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当她终于完全躺下,整张脸都露在了月光中时,付朗尘才知道她紧张的原因她那右半边脸上居然有一块极大的伤疤,颜色暗红,像是有些年头了,蜿蜒下倍添狰狞,瞬间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房里霎时静了下来,月光寂寂地洒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各自压抑的呼吸声。孟蝉就那样睁着眼,仰面朝上,一动不动,只抓紧被角的手仍在微微颤动着,仿佛并不习惯这般袒露于人前。终于,还是付朗尘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有些犹豫地开了口:你那右半边脸是怎么回事?孟蝉长睫微颤,老实回答:小时候爷爷制作药水来保存尸体,我跟在一边学,不小心跌了进去,腐蚀了右半边脸。她声音很轻也很平静,脸色却白了几分,看得付朗尘心头一紧,好半天才皱眉开口:你爷爷怎么回事,都不照看好你吗?孟蝉摇头:不关爷爷的事,他当时进去拿样东西,是我自己没听嘱咐,挨得太近了付朗尘没说话了,许久,才瓮声瓮气道:他后来没给你治吗?都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还去不去得掉孟蝉眨眼,略微失神:爷爷后来就不见了。在她痛彻心扉的那段日子,整个人躺在病床上,陷入一片昏天暗地中,爷爷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却就在她慢慢好起来,即将能拆开绷带的时候,爷爷消失了。那是毫无预兆的一天,爷爷喂她吃完粥,在她渐渐睡着时,紧握住她的手,她睁不开眼,只迷迷糊糊地听见他在耳边道:爷爷要走了,小孟蝉,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坚强活下去她不知道爷爷要去哪,也不知道爷爷为什么忽然对她说这些,她只是觉得心里莫名地有些慌,她想叫住爷爷,但她想睁也睁不开眼,想喊也喊不出声,就像陷入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中等到她醒来时,爷爷已经不见了,偌大的蝉梦馆空空如也。她找了好几天,里里外外,嗓子都喊嘶了,但就是找不到爷爷,他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后来,她自己拆开绷带,对着镜子中那张落下伤疤的脸,怔怔地掉眼泪,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绝望的感觉。爷爷没了,脸也毁了,她在世间无依无靠,一无所有了。那一年,她才十二岁,却已经觉得走不下去,甚至想要去寻死。还好那时遇到一位贵人,才没有死成月光下,孟蝉笑了笑,榻上的付朗尘静静听着,俊秀的脸上投下一片光晕。对于那位贵人,孟蝉一句带过,没有多提,付朗尘也便没有多问。过了几年我才渐渐想通,爷爷大概是岁数大了,像我小时候听他讲的故事一样,在那本记满奇闻异事的手札里说,预感到自身死亡的大象,会一个人悄悄离开象群,独自前往象冢,奔赴自己最终的归宿。他也许是不想让我伤心吧。孟蝉眨了眨眼,漆黑的眸中有亮光闪烁,在月下显得柔和动人:可我其实已经很满足了,从被爷爷收养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很幸运了付朗尘听到这,终于忍不住打断:你,你是被收养的?是啊。孟蝉顿了顿,扭头望向付朗尘,许久,下定决心般:说出来付大人不要害怕,我,我其实是个棺材子。那时这里还不是什么蝉梦馆,只是一座荒废的义庄,在一个大雨倾盆的夜里,来了一位大肚妇人,她衣裳带血,像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浩劫,来到义庄时已经再也支撑不住,奄奄一息地倒了下去。电闪雷鸣中,她连一句话也来不及交代便撒手而去,好心的义庄老人将她的尸体收殓入棺中,却在半夜时,忽然听到棺材里面传出响亮的啼哭声爷爷把我从棺材里抱出来后,既不嫌弃也不害怕,他开始抚养我长大,还拿出毕生积蓄,把荒废的义庄改造成蝉梦馆,开门营生,好给我一个像样点的家说到这,孟蝉猛然回过神般,扭头望向付朗尘:大半夜的没渗着付大人吧?她有些忐忑不安,毕竟棺材子不是什么好事,奇诡又晦气,爷爷从来都不许她和别人提起,怕她会被人看不起,会受欺负。但今夜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会对付朗尘开口,还情不自禁说了这么多。真是不该呀,孟蝉有些后知后觉的懊恼,抬眼悄悄望了眼付朗尘,万一,万一他当她是怪物怎么办?她内心正七上八下时,付朗尘却在久久的沉默中,忽然笑了:这也能渗着我?孟蝉抬头,见他把肚子微微一挺,扬眉道:你不觉得在我面前是小巫见大巫吗?我现在可是怀了山神的人,你个区区棺材子敢在我面前炫耀?调侃的声音在房里回荡着,孟蝉一愣,紧接着忍俊不禁,心口一块石头无声放下,屋里的气氛也不觉活络起来。付朗尘依旧撑着脑袋,见孟蝉笑了,几根修长的手指敲了下腹部,不由微眯了眼,话说你还记得你爷爷的长相吗?我免费为你溯一次世好了,算作你明天替我去采千萱草的谢礼,怎么样?顿了顿,他长眉微挑,对上孟蝉的眼,意味深长:我最近一次替人溯世,地点在东宫,对方是当朝太子。孟蝉怔了怔,立刻反应过来,作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付大人的声音价值连城,小民实在是太荣幸了,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离太子这么近。她的狗腿之迅速把付朗尘都逗笑了,故作嫌弃地挥手:戏太假了,重来重来。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绷不住齐齐笑出声来。
(七)一举成名祈音师付朗尘有个很特殊的身份,祈音师。全凭一张嘴,一副嗓,走到今时今日之地位,在东穆大概也算个传奇。早年间哪里有人跳河哪里就有他,那时他刚脱离付家不久,带着一点微薄的积蓄,自立门户,开了家溯世堂,专门用声音为世人回溯过往,排忧解难。是的,他的声音有魔力,描述什么都像真的一般,能让人身临其境,再次梦回到那些念念不忘的往昔。这项天赋不仅用于溯世,还能让人打消轻生的念头,简而言之,就是劝人不要去死。那时盛都城里但凡有个跳河坠楼,都会有人跑去溯世堂通知付朗尘,为此他特意买下一匹极其昂贵的千里马,那些年每隔不久城里就会出现如下奇观让让,让让,有人要死了,快闪开!脚下生风的千里马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马上的少年十万火急,一张俊秀的脸兴奋不已,衣袂飞扬,声掠长空。等他一赶到,家属就会立刻将写好的信息递上去,他扫过一眼,了然于心后,便会开始进行劝导工作。劝导因人而异,因事而异,但不外乎都是对症下药,以最令人无法抗拒的声音直击事主的心底。付朗尘做过最有名的一起劝阻,是当朝太子服五食散自尽一事,哦不,确切地说,是殉情。那时皇后秘密处死了太子身边一位宫女,太子痛不欲生,在一个平常的午后爬上屋顶,披发赤足,一边吞咽五食散,一边乱踩砖瓦,疯癫唱歌。当时正逢下朝,群臣百官大惊失色,同赶来的帝后围在下面,无论怎样劝说太子也不肯下来。他情绪很是激动,抓着酒壶,不停吞咽着手里的一包五食散,时而大笑,时而恸哭,神志已渐不清,但只要有人稍一靠近,他就作势要跳下去,叫所有人吓个半死,通通都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一片僵持中,不知是谁喊了句:对了,找溯世堂,找付朗尘!付朗尘在一路赶来的途中,听了带路公公的详细叙述,那公公是皇后身边的人,按照指示,不敢隐瞒,将原委毫无保留,包括皇后的赐死,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于是当付朗尘站在那个高高的屋顶下时,他已经知道了这是一场殉情,一场不可思议,宫闱里百年难得一见的殉情。黄昏中,所有人都将灼灼目光定在他身上,他们为他让出一片地,焦急地站在他身后,祈盼他能不负虚名,成功劝下太子。但当太子的酒壶猛地砸下来时,满场惊呼中,众人的心都凉了一半。滚!别过来!酒壶不偏不倚砸在了付朗尘头上,碎裂的声响中,他额头漫出汩汩鲜血,身后哗然,他却一挥手,仰头目视太子,笑着说了进宫以来的第一句话。绿微死的时候,应当也是流了这么多血。声音不急不缓,却让画面瞬间浮现在所有人眼前,皇后更是一下煞白了脸。风掠长空,付朗尘不在意地摸了下额头,将那血递到唇边,笑意不减地舔了一下:不对,应当比这血还要多,多很多很多满场尽皆失色,屋顶上的太子终于崩溃:闭嘴,不要说了,你给我闭嘴!但付朗尘还在说,孑然一人站在晚霞中,说的内容却是温柔一变。太子认识绿微是在十三岁,那天也是个黄昏,和现在一样的黄昏,风里飘着桂花香,绿微穿了件杏色的宫装,在湖边唱歌,唱的是她家乡的小曲仿佛一轴画卷徐徐铺开,一草一木跃然纸上,鼻尖都似乎能嗅到风里传来的桂花香。后来经历过此事的官员虽不敢声张,但私下却是感慨非常,神奇,当真神奇,他们在场所有人都被付朗尘的声音蛊惑了,在那样一个寻常的黄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走入了太子的十三岁。绿微一生最是善解人意,跟了太子十年,从没求过什么,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希望太子好好的,每天读好书,睡好觉,做个勤政爱民的好太子,她不怎么会说话,但太子一定能知道,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太子服下五食散,纵身一跃的确很容易,但也就此辜负了绿微在人世最后的心愿,绿微这辈子都没人为她做过什么,她活得那样卑微,现在这是太子仅能为她做的了,难道也要亲手放弃吗?绿微如果在这里,一定会哭得很伤心,再也不愿意理太子了,因为太子不讲信用,没有遵守对她的承诺,她多可怜,太子听到她的哭声了吗?付朗尘至今还记得,他说完这些话后,太子叫着绿微的名字跌跪下去,掩面恸哭。残阳如血,风掠屋顶,那一刻,他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了。他不知道他做了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那些之前在他示意下,悄悄从太子背面上了屋顶的侍卫们,趁机涌上,一把围住了太子。满场高呼,喜极而泣。这场震惊朝野的太子事件让付朗尘一举成名。后来他在帝后的钦点下参加了祭天大典,于高高的祭台上宣读檄文,祈告上苍,造成了满场痛哭流涕的壮观场面,一度在皇城中传为奇谈。昭帝将他封为祈音师,认为他的声音能上达天听,为东穆祈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他也成为太子唯一不排斥的人,时常进宫,为他回溯过往,在梦中寻找绿微的身影,解开心结。付朗尘由此摇身一变,等同于东穆朝堂二品官员,付家原本嫌这个庶子没出息,开溯世堂丢人,走的是偏门左道,但在这之后态度陡变,整个家族出动,千拜万拜地将付朗尘请回了付家,当尊大佛供了起来。付朗尘一下成为了盛都最风光的新贵红人,他将付家的声望推到了顶点,让这个没落的贵族再次焕发活力,付家从此视他为说一不二的家主。但从前那个衣袂飞扬,策马横冲直撞在大街小巷,十万火急赶去各处救人的少年却渐渐消失了有关于付朗尘各种各样的流言在坊间传出他说,我的声音是为天地立命的,平常百姓听得起吗?他说,要死死远点,千万别脏了付家门前的那片地。他甚至在马车经过街道,耳听有人寻死觅活,众人苦苦哀求他时都见死不救,自始至终连车帘都没掀开过。所以对于付朗尘的意外殒命,盛都城里议论纷纷,有人扼腕叹息,有人却是幸灾乐祸。解忧消愁,救人无数是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也是他。
你问我坊间的流言是不是真的?蝉梦馆里,付朗尘撑着脑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在腹部,月光在他俊秀的脸上投下一片光晕,他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着,一头墨发随意披散在榻上,衣襟半敞,帘幔飞扬间,整个人像发着光,白玉无瑕,宛如谪仙。怎么和你说呢,半真半假吧。他仿佛在回忆坊间的流言,脸上露出嗤笑的表情:那些什么为天地立命要死死远点的无聊话我没说过,编得实在不怎样,连回应都懒得回应,但最后一件见死不救是真的。孟蝉抬头,有些吃惊。还记得那时街头巷尾个个义愤填膺,都在控诉付朗尘的铁石心肠,说要不是最后那人自己想开了不寻死,他付朗尘就酿下大错,是间接害死一条人命的刽子手!但她却从人群里默默走开,心里认为不是那样的,旁人不管怎样议论,她始终都觉得,付大人一定是个好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可就在今夜,付朗尘却当着她的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事实就是那样,他就是见死不救!孟蝉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了,望着眼前那张似笑非笑的俊脸。付朗尘却哼了一声:莫要这样看我,真要想死,谁还能拦着不成?他扭头望向窗棂,语气不屑一顾:那从头到尾,根本就是个陷阱。孟蝉本来心里正往下沉,忽然听付朗尘这么一说,抬眼愣了愣:陷、陷阱?对,一群看我不顺眼,智商却又岌岌可危,挖了个蹩脚陷阱想给我跳的笨蛋,他们不过是想毁掉我祈音师的这块招牌,便请了个不合格的戏子,在那屋顶上惺惺作态,寻死觅活,可惜我一眼就看出了混在人群里的家丁,还有那几个坐在酒楼喝茶的笨蛋拜托他们看戏也跑远点,不要那么容易让我发现好不好,还特意穿得人模狗样,专门挑了靠窗的位置,打眼得不能再打眼是几个意思?是想等我出丑时,下楼围过来,耀武扬威地把我奚落一番吗?简直不能更蠢,害我连下车应付一下的心都没有一番毫不客气的数落下,孟蝉越听越心惊,彻底明白过来,脱口而出:他们是谁?付朗尘一顿,眉间鄙夷更盛:孙丞相家的肥猪,李尚书家的麻子,周将军府的蛮牛,外加他们那个自以为是的老大,一肚子坏水的慕容小侯爷。未了,他冷冷一笑:可惜肥猪、麻子、蛮牛、坏胚全凑齐了,还差一样军师。还不待孟蝉开口,他已经俊眉一扬,意味深长:因为军师在我这。唇角缓缓勾起,这一回,略带得意,孟蝉在电光火石间捕捉到了什么:是叶公子?付朗尘看了她一眼,意外中带了些欣赏,不错,就是叶五。当年他一夜之间红遍东穆时,多少世家子弟看他不惯,他不过是个庶子,却得到了比任何名门显族都要高的待遇,其中尤其以慕容小侯爷为甚,他不仅召集他那群跟班,还想拉拢皇亲国戚,叶家最聪明的老五,叶书来。简直笑话,叶五那家伙那么精明,能是和他们为伍的人吗?付朗尘得意洋洋,又刻薄见血:他压根看不上那群乌合之众,当即作了幅讽刺的画送去回应,然后果断投入了光明与希望的怀抱。最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音,孟蝉憋笑憋得辛苦,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既大言不惭,又喜感莫名,当然,对她而言,还有些微妙的可爱。付朗尘见她这样,也觉得好笑:算了算了,不和你扯了喂,小财迷,你到底还要不要溯世?要不要在梦里看到你爷爷?孟蝉赶紧伸长脖子,点头如啄米:要要要!为表诚意,她立刻认真回忆起来:爷爷的样子嘛他离开时我还小,又过去多年,现在一下子只记得他的眼睛了,很明亮,很好看的,就像,就像徐大哥那样徐大哥?付朗尘打断:白日里你和那女捕快说起的徐大哥?是啊。孟蝉点点头,语气不自觉就放柔了:徐大哥的眼睛真的很好看,爷爷年轻时一定就是那样,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八)阿竹和阿九第一次见到徐清宴时,孟蝉就觉得很亲切,虽然他出场得很离谱,离谱到换作任何女人都会尖叫。因为比他先一步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人头骨碌骨碌地滚着,直接从门口一路滚到了她脚下。紧跟而来的是袭青衫,手里还抓着个破了洞的袋子,事态虽然很荒唐,整个人却并不见多慌乱,反而对着孟蝉温声解释道:姑娘别怕,我是神捕营新来的仵作,正在办一桩分尸案,这是关键证据,刚才不小心被人撞了出来,我这就把它捡回去说着他几步上前,一把捞起那个人头,又用布袋包住了,起身时孟蝉仍盯着他看,他却望向她手边的棺材,失声一笑:难怪姑娘不害怕,原来是同行。那时孟蝉正在为尸体化妆入殓,平白滚出个血淋淋的人头一点也不会引起她注意,真正引起她注意的是那双眼睛。你的眼睛很像我爷爷,笑起来更像了。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直愣愣的,说完后才发觉失礼,怎么能对一个陌生又年轻,并且尚算好看的男子说这种话呢?他一定以为她在嘲讽他。但徐清宴只是想了想,并没有生气,反而做了一个孟蝉怎么也料不到的举动他伸手把自己的眼皮耸拉下来,凑近她,又露出温和的一笑:这样呢?是不是更像了?
蝉梦馆里,忆起往事的孟蝉忍俊不禁,听得付朗尘却打起了呵欠:还要不要我给你溯世了?既然想不起你爷爷的脸,那就算了。孟蝉回过神来,赶紧道:不行,你溯一次世价值千金,我可不能错过这样吧,付大人,能不能给我讲个故事?就像爷爷以前讲的一样她眼神满是期待,爷爷走后,那本手札我就再也没有翻过了,上面有个故事我特别喜欢,爷爷讲过很多遍,付大人能用爷爷的口吻再给我讲一遍吗?想到那本记载了山神一事的手札,付朗尘的头便隐隐作疼,却到底禁不住孟蝉饱含期待的目光,无奈开口道:好啦好啦,怕了你了,把那破书给我拿来吧。月光如水,风拍窗棂。孟蝉喜欢的故事叫《九线冰蝉》,那应该也是爷爷印象深刻的一节,因为他给她取名孟蝉,给他们的栖身之所取名蝉梦馆。那是在一座山里,关于一只蝉与一根竹子的故事。蝉不是普通的蝉,是九线冰蝉,生来就有半仙的修为,是天地间极其稀罕的灵物,彻体冰寒,蝉翼透明中泛着丝丝蓝色,很是漂亮。那些蓝色每天会汇成一条线,当积少成多,九条蓝线都在蝉翼中形成后,就到了九线冰蝉至关重要的时刻了成则飞天化仙,败则灰飞烟灭。就像鲤鱼跃龙门一样,跃过去了就能飞身成龙,跃不过去便被打回原形,但九线冰蝉比之更残酷的是,它若无法成功,便会彻底消失于天地间。所以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数目本就罕见的九线冰蝉,大部分都只活了九天,九天后,无法张开双翼飞起来,便会直接化为一缕青烟。阿竹,谢谢你每天都鼓励我,但我还是觉得,我应该是成不了仙的。山里,郁郁葱葱,依附在一根翠竹上的九线冰蝉,扑了扑双翼,一声叹息。那翠竹迎风而立,抖下漫天竹叶,飒飒作响间,传出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阿九,你不要气馁,即使成功的机会很渺茫,但我也相信,你一定就是那个万中挑一。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很多天,九线冰蝉与翠竹相识的日子虽然短,情谊却很是深厚。山中无岁月,寒暑不知年,翠竹寂寞了太久,有九线冰蝉的陪伴,他觉得很开心,他不想失去这个朋友,所以他一直鼓励着她。他说:今天是第四天了,你的蓝线有四根了,真漂亮,你一定能成功的。他说:今天是第五天了,风和日丽的,你看空中的云多美,你别愁眉苦脸了,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他说:今天是第六天了,你快动动双翼,虽然我知道你现在还飞不起来,但多练习一下,第九天一定能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第八天的夜晚,阿竹与阿九相互依靠着,谁都没有合眼。因为这很有可能是他们的最后一夜,当天方既白时,九条蓝线就会汇集,决定阿九命运的时刻就将来临。这一夜,他们不停地说着话,甚至还定下了未来不知能否实现的约定。阿竹说:你成仙后记得时常来看我,我也会努力修行,日后去九重天上寻你。阿九重重点头,不去设想那最坏的结果,只是语带哽咽:阿竹你真好,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山里的两个灵物相互依偎着,就这样,渐渐说到了天亮,当第一缕晨光照入林间时,阿九身上蓝光闪烁,第九条线一点点汇成她尝试着扑动双翼,居然有无数灵力贯入体内,她感觉自己能够飞起来了!那一定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可他们却不知道,一场灾难正悄然蔓延。赤焰星君奉天帝之命,去人间送火种,腾云驾雾,在经过这片大山时,装有火种的玲珑盒里,却不小心掉了一簇火苗下去,很快,山里便燃起熊熊大火那是震惊九重天的一场灾难,闯下大祸的赤焰星君火速回到天庭,请下水泽星君前来救火,但火势蔓延得太快,根本来不及了。山灵凄唤,遍地哀嚎,一片火光中,两位星君心急如焚地站在云端,却忽然看见大山深处,有阵阵蓝光闪烁,那里没有着火,反而冒着冰寒之气那是阿九正在损耗全部灵力,奋不顾身地为阿竹遮蔽出一片天!阿竹浑身都在颤抖着,有眼泪落入泥土:阿九你快飞升吧,不要管我了,你再这样会死掉的!阿九不吭声,依旧源源不断地损耗灵力,以冰寒之气来抵御那不断靠近的火势。她听到阿竹在她耳边哭泣,她心如刀割,却咬咬牙,更加坚定了。她不能走,她不能扔下阿竹,那是她的阿竹啊,是陪她说话,给她鼓励,为她唱歌,与她定下约定的阿竹啊,她怎么可能弃他而去?九线冰蝉的生命是那样短暂,无法飞升就只有九天,稍纵即逝地仿佛都不曾在世上存在过。但她不同,阿竹的出现证明了她的存在,让她的生命有了别样的意义,即便现在和阿竹一起葬身火海,她也觉得这一生很好很长了。如果阿竹不在了,她一个人飞升又有什么意思?仙宫孤清百年,不如人间相伴九天。
这个故事也太扯了付朗尘念到这,忍不住嘀咕了句,却又翻了页:但我还是挺想知道结局的。月光静悄悄地洒下,不一会儿,榻上传来他的大呼小叫:喂,为什么后面没有了?结局是什么?那傻虫子和傻竹子死了没?他探出脑袋,在望见孟蝉的那一瞬,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孟蝉已经睡着了。他叹了口气,许久,自认倒霉地扔了那本破书,伸手将孟蝉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然后百无聊赖地向后一靠。星夜风凉,他仰头望着窗口那里透进的月光,手指又无意识地敲上了腹部,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抹倩影。虫子和竹子虽然傻,但情真意切,我们也能做到那样生死不弃吗?他自言自语着,倦意上涌,俊秀的眉目一点点合上:你为我守节一年,我不会让你白等的,一定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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