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草琅玕日应长（序）胡晓明一藏书票一词是拉丁语“EXLIBRIS”的意译。它既是标志藏书所属的凭信，又是传递相关图书文化信息的一个小小的窗口，被誉为“纸上宝石”。除了少量只有文字了无图饰的藏书票外，图文一体是藏书票的常例。它们往往贴于书籍的首页或扉页，既有明显的实用性，也可起到美化装饰的功效。藏书票的画面取自生活场景、自然风貌、文学艺术、宗教神话等，不一而足。藏书票上的文字，最典型的是表达书籍所有的“EXLIBRIS”加上藏主姓名。此外，英文的“From the Library of”加票主名字、中文的“某某藏书”等表达所有权的文字也很常见。在拉丁语中，“EXLIBRIS”本意是“来自XX的藏书”。其蕴含着藏书属于私人的意味。但是，今天研究界把公共图书馆、组织机构、出版单位等宣示藏书所属的小幅版画也归入藏书票的范围。藏书票起源于十五世纪的德国，距今有五百余年的历史。之后，藏书票逐渐传播到西方各国。在最初，藏书票是王室、贵族与教士阶层的专属。及至近代，已为社会各个阶层广泛使用。而藏书票也由华贵、繁复但呆板的面貌，一变为简洁明快、富有生活气息的新风尚。在明清时期，伴随中西方的交往，已有藏书票零星传入中国。鸦片战争之后国门日渐洞开，更多的西方人士来华贸易、传教、办学与居留，更多的藏书票得以跟随他们所携之书进入中国。有的来华人士，还开始制作带有中国元素的藏书票。同一时期，国人远赴欧美、日本留学的热潮亦在悄然兴起。这些留学生学习西方文化的同时，也习惯了使用藏书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的文化阶层开始对藏书票产生兴趣。如鲁迅、叶灵凤等都是藏书票的制作者。由于木刻家李桦以及燕京大学图书馆等名人名馆率先使用了藏书票，在三十年代风靡一时。自此，我国的藏书票有了中国的风韵。二作为华东师范大学前身的大夏大学、光华大学，以及有重要院系划入华东师范大学的圣约翰大学、沪江大学，因西文文献的大量汇集，遂成为藏书票的富藏之所。其中，以圣约翰大学西文藏书与藏书票的藏量最为引人注目。圣约翰大学创立于1870年。有“东方哈佛”美誉。在校长卜舫济治校期间，推行英语教学方案，除国文外，其他学科教学悉用英语。教学需求直接导致西文文献成为采购的大宗。其次，作为教会大学，圣约翰大学与西方政府机构、教会组织、社会团体、高等院校间有着交往联系的天然孔道，获捐的西文图书也非常多。此外，私人捐赠也不在少数。如圣约翰大学图书馆名为罗氏图书馆，就为了纪念纽约罗氏兄弟Seth Low & William Low的捐助义举。值得一提的是，学校的教职工捐献的西文藏书也不少。这些在藏书票上都有体现。沪江大学创办于1906年，初名浸会神学院，后发展成文、理、商兼善的综合性大学。在民国间上海的大学之中，其商科与化学更是名列沪上榜首。1928年刘湛恩担任校长之后，他力倡学以致用，沪江大学得到了更大发展。在沪江大学，教科书尤其是理工类教科书的选用，多为英文原版教材，大量的西文资料成为必需。因此，根据统计，历经抗日战争的兵燹，沪江大学西文图书还多达48315册。大夏大学创立于1924年，是爱国师生因学潮从厦门大学脱离出来在上海创办的。大夏大学是上海私立大学中的巨擘，甚至有业内人士称之为“东方哥伦比亚大学”。为了教学需要，大夏大学的西文藏书总量也很多。光华大学创立于1925年。1925年5月30日，上海爆发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这一反帝爱国的运动得到圣约翰大学广大师生的积极响应，但遭到校方无理阻挠。部分师生毅然脱离圣约翰大学。在社会各界的支持下，他们另创光华大学。虽然，光华大学是反对圣约翰大学而产生的，但它仍采用圣约翰大学的办学理念，因此也十分重视英语教学和西文文献的采购。新中国成立不久，这四所大学在院系调整的浪潮中全部谢幕。但是，它们的教学科研人才进入新的高等学府继续贡献智慧，而那些曾支撑教学科研的西文文献与所附的藏书票也进入新的单位庋藏。因为历史的机缘，这些西文图书与藏书票中的部分，在华东师范大学与我们得见。此外，名校如暨南大学、齐鲁大学、金陵大学等公藏机构的藏书与藏书票，名人如叶灵凤、邵洵美、维克多?沙逊、莫理循等私人的藏书与藏书票，也凭借各自的因缘际会进入华东师范大学与我们相逢。当我们翻开颜色略略发暗的图籍，仔细端详映入眼帘的藏书票，那些曾经辉煌的校名，那些有关书与人的故事又走出记忆，引发学校文脉与历史传统的思绪。三在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十数万册的西文旧藏中，披沙拣金，我们觅得藏书票一百余种。这些藏书票的主人多为西方人士或机构，其中美国、英国的居多，澳、法、意等国的也不稀见。此外，还有部分藏书票属于中国人或中国的公共机构。这些藏书票多制作于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前期之间，时间跨越近百年之久。它们是中西文化交流的具体记录，是藏书票发展史的形象展示。每一枚藏书票都是一段历史，每一枚都有一个故事。一枚上海法国租界法律顾问办公室的藏书票，让我们回到闭锁的国门被无情打碎、洋人们趾高气昂出入租界内外那段丧权辱国的岁月；一幅战争服务图书馆的藏书票，让我们看到热战的间隙士兵们忙中偷闲、苦中作乐的情景；一张库寿龄藏书票让我们想到西方传教士在华传教、办学的历史，当然我们也会看到无论他们来华的初衷为何，其办学活动都给中国教育带来新的气象……从艺术画面上看，西方文化中的意象占据着藏书票的大部。硕大的十字架、别致的主教头冠、哥特式的教堂、扬帆的船只、插入瓶中的羽毛笔、代表智慧的猫头鹰、代表勇气的美国鹰、奇异的狮鹫、读书的黑猫，等等，都把我们带入到异域世界。当然，这些藏书票也并不缺乏中华文明的因子。这是因为，尽管那些西方来华之士大多怀着“中华归主”教化东土的使命，但他们亦不免为东土所“化”，不自觉地在其藏书票中展现中国文化的精华，如中国特色的石拱桥、亭台楼阁、中国的格言警句等。这让藏书票具有了中国文化的元素。此外，由于有了中国人的参与，一些藏书票也超越了外来模式，具备了中华文化的观念和艺术气质。如邝富灼藏书票上出现的线装书籍与毛笔，郑相衡藏书票对藏书章的技艺运用，而叶灵凤藏书票中的展翼凤凰和繁花纹饰已完全是东方民族的气象。这些藏书票有的色彩绚烂，有的黑白相间，有的画面复杂、细致入微，有的简单刻画、耐人寻味，有的只有文字、可谓大行尚简。无一例外，它们都是华东师范大学独一无二的文化财富，是藏书票艺术样式的宝库。因此，这些藏书票的出版不仅有利于回溯华东师范大学的收藏历史、展现馆藏风貌，还可从一个维度上揭示中华文化兼容并包与同化衍新的恢弘能量。四华东师范大学的这些藏书票每一枚都承载着历史，富含着文化。但对大多数普通阅读者来说，它们隐晦于藏书票的票面之后。譬如，欣赏纹章型藏书票需要具备纹章学知识。因为在西方纹章系统中，有着谨严的制度，不掌握这些知识就难以释读其图案的真意。即使是非纹章型的藏书票，若不熟谙其意象传统、谐音文化等，就只能看到表象。此外，虽然大多藏书票都标注藏书票主人的姓名，但不了解其生平履历有时会失去解读藏书票的钥匙。因此，为了方便读者对藏书票的欣赏，我们努力对每枚藏书票进行翻译、介绍、解读与考索，欲以绵薄之力揭示出这些藏书票更多的秘密与内涵。当然，我们也要承认这确非易事。限于文献的有限与我们能力的不逮，一些谜团还等待着方家解开。我们都知道，藏书票往往是附着图籍而存在。为了更全面地展示这些藏书票的历史面貌，我们也对藏书票所附书籍的书目信息进行了揭示，并在其后增添译文，聊备需求者参考之用。若蒙业内人士指正，我们也不胜欣幸。我们要感谢藏书票民间收藏者、阿罡书房主人俞昕罡先生的指导，感谢胡慧老师提供的技术支持。感谢每一个为此次藏书票编辑出版付出的人们。杜甫《玄都坛歌寄元逸人》云：“知君此计成长往，芝草琅玕日应长。”一册在手，方寸传情，满纸皆是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的“芝草琅玕”，传递的是岁月悠长的沉思、前贤书人的忆念、以及文化宝藏的醇厚气息。胡晓明华东师范大学图书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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