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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我的森林

書城自編碼: 3751885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文學外国诗歌
作者: [苏]鲍里斯·谢尔古年科夫
國際書號(ISBN): 9787220125539
出版社: 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2-02-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精装

售價:HK$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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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谢尔古年科夫曾经作为护林员在森里里幽居长达九年。《我的森林》是他这段经历的真实写照。小说都以D一人称写成,几乎没有什么情节,通篇都是类似内心独白的絮语,经常伴有一些非现实因素,人类之外的所有生物、非生物都被作者赋予生命和灵性,参与到主人公的心灵世界,与主人公进行深层次的对话与交流,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在谢尔古年科夫笔下,人不仅与自然和谐共生,而且崇拜自然、敬畏自然、热爱自然,把自然当成心灵的家园,人类后的栖息地。文字清新纯粹,给读者以宁静的享受,深邃的思考。
內容簡介:
《我的森林》是一部看似散文的小说,包括《秋与春》和《林中的马儿》两部中篇。《秋与春》又分为《秋》和《春》两篇,描写“我”在森林里做护林员时的生活和感受,没有具体的情节,主要抒发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感悟和对大自然的爱恋之情。《林中的马儿》在谢尔古年科夫的小说里算是情节性比较强的了,描写“我”的一匹心爱的母马突然失踪,“我”费劲周折找了它很久也没找到,后“它”自己奇迹般地回到“我”身边,还像往常一样“从来不白出去逛”,给我带回了小马驹。但这部小说依然延续了作家一贯的心灵絮语风格,抒发作者对世界、人生、大自然的看法和态度。小说亲切优美,娓娓道来,深刻隽永,发人深思。
關於作者:
鲍里斯?谢尔古年科夫,俄罗斯童话、散文、随笔作家。被评论界誉为“擅长描写人的心灵、对自然景致具有罕见洞察力的作家”。
目錄
目录

金色的“林中空地”(总序)/001
译序/007

林中的马儿/

秋与春/
部 秋
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二部 春
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內容試閱
金色的“林中空地”(总序)

汪剑钊


2014年2月23日,第二十二届冬奥会在俄罗斯的索契落下帷幕,但其中一些场景却不断在我的脑海回旋。我不是一个体育迷,也无意对其中的各项赛事评头论足。不过,这次冬奥会的开幕式与闭幕式上出色的文艺表演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迄今仍然为之感叹不已。它们印证了一个民族对自身文化由衷的热爱和自觉的传承。前后两场典仪上所蕴含的丰厚的人文精髓是不能不让所有观者为之瞩目的。它们再次证明,俄罗斯人之所以能在世界上赢得足够的尊重,并不是凭借自己的快马与军刀,也不是凭借强大的海军或空军,更不是凭借所谓的先进核武器和航母,而是凭借他们在文化和科技上的卓越贡献。正是这些劳动成果擦亮了世界人民的眼睛,引燃了人们眸子里的惊奇。我们知道,武力带给人们的只有恐惧,而文化却值得给予永远的珍爱与敬重。
众所周知,《战争与和平》是俄罗斯文学的巨擘托尔斯泰所著的一部史诗性小说。小说的开篇便是沙皇的宫廷女官安娜·帕夫洛夫娜家的舞会,这是介绍叙事艺术时经常被提到的一个经典性例子。借助这段描写,托尔斯泰以他的天才之笔将小说中的重要人物一一拈出,为以后的宏大叙事嵌入了一根强劲的楔子。2014年2月7日晚,该届冬奥会开幕式的表演以芭蕾舞的形式再现了这一场景,令我们重温了“战争”前夜的“和平”魅力(我觉得,就一定程度上说,体育竞技堪称一种和平方式的模拟性战争)。有意思的是,在各国健儿经过十数天的激烈争夺以后,2月23日,闭幕式让体育与文化有了再一次的亲密拥抱。总导演康斯坦丁·恩斯特希望“挑选一些对于世界有影响力的俄罗斯文化,那也是世界文化遗产的一部分”。于是,他请出了在俄罗斯文学史上引以为傲的一部分重量级人物:伴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的演奏,普希金、果戈理、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马雅可夫斯基、阿赫玛托娃、茨维塔耶娃、布尔加科夫、索尔仁尼琴、布罗茨基等经典作家和诗人在冰层上一一复活,与现代人进行了一场超越时空的精神对话。他们留下的文化遗产像雪片似的飘入了每个人的内心,滋润着后来者的灵魂。
美裔英国诗人T.S.艾略特在《诗的作用和批评的作用》一文中说:“一个不再关心其文学传承的民族就会变得野蛮;一个民族如果停止了生产文学,它的思想和感受力就会止步不前。一个民族的诗歌代表了它的意识的点,代表了它强大的力量,也代表了它为纤细敏锐的感受力。”在世界各民族中,俄罗斯堪称为关心自己“文学传承”的一个民族,而它辽阔的地理特征则为自己的文学生态提供了一大片培植经典的金色的“林中空地”。迄今,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并长成参天大树的作家与作品已不计其数。除上述提及的文学巨匠以外,19世纪的茹科夫斯基、巴拉廷斯基、莱蒙托夫、丘特切夫、别林斯基、赫尔岑、费特等,20世纪的高尔基、勃洛克、安德列耶夫、什克洛夫斯基、普宁、索洛古勃、吉皮乌斯、苔菲、阿尔志跋绥夫、列米佐夫、什梅廖夫、波普拉夫斯基、哈尔姆斯等,均以自己的创造性劳动进入了经典的行列,向世界展示了俄罗斯奇异的美与力量。
中国与俄罗斯是两个巨人式的邻国,相似的文化传统、相似的历史沿革、相似的地理特征、相似的社会结构和民族特性,为它们的交往搭建了一个开阔的平台。早在1932年,鲁迅先生就为这种友谊写下一篇“贺词”——《祝中俄文字之交》,指出中国新文学所受的“启发”,将其看作自己的“导师”和“朋友”。20世纪50年代,由于意识形态的接近,中国与苏联在文化交流上曾出现过一个“蜜月期”,在那个特定的时代,俄罗斯文学几乎就是外国文学的一个代名词。俄罗斯文学史上的一些名著,如《叶甫盖尼·奥涅金》《死魂灵》《贵族之家》《猎人笔记》《战争与和平》《复活》《罪与罚》《第六病室》《丽人吟》《日瓦戈医生》《安魂曲》《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静静的顿河》《带星星的火车票》《林中水滴》《金蔷薇》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都曾经是坊间耳熟能详的书名,有不少读者甚至能大段大段背诵其中精彩的章节。在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说,翻译成中文的俄罗斯文学作品已构成了中国新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成为现代汉语中的经典文本,就像已广为流传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三套车》《喀秋莎》《山楂树》等一样,后者似乎已理所当然地成为中国的民歌。迄今,它们仍在闪烁金子般的光芒。
不过,作为一座富矿,俄罗斯文学在中文中所显露的仅是冰山一角,大量的宝藏仍在我们有限的视域之外。其中,赫尔岑的人性,丘特切夫的智慧,费特的唯美,洛赫维茨卡娅的激情,索洛古勃与阿尔志跋绥夫在绝望中的希望,苔菲与阿维尔琴科的幽默,什克洛夫斯基的精致,波普拉夫斯基的超现实,哈尔姆斯的怪诞,等等,大多还停留在文学史上的地图式导游。为此,作为某种传承,也是出自传播和介绍的责任,我们编选和翻译了这套“金色俄罗斯丛书”,其目的是进一步挖掘那些依然静卧在俄罗斯文化沃土中的金锭。可以说,被选入本丛书的均是经过了淘洗和淬炼的经典文本,它们都配得上“金色”的荣誉。
行文至此,我们有必要就“经典”的概念略做一点说明。在汉语中,“经典”一词早出现于《汉书·孙宝传》:“周公上圣,召公大贤。尚犹有不相说,著于经典,两不相损。”汉朝是华夏民族展示凝聚力的重要朝代,当时的统治者不仅实现了政治上的统一,而且也希望在文化上设立标杆与范型,亟盼对前代思想交流上的混乱与文化积累上的泥沙俱下状态进行一番清理与厘定。客观地说,它取得了一定的成效,虽说也因此带来了“罢黜百家”的重大弊端。就文学而言,此前通称的“诗三百”也恰恰在那时完成了经典化的过程,被确定为后世一直崇奉的《诗经》。关于“经典”的含义,唐代的刘知幾在《史通·叙事》中有过一个初步的解释:“自圣贤述作,是曰经典。”这里,他将圣人与前贤的文字著述纳入经典的范畴,实际是一种互证的做法。因为,历史上那些圣人贤达恰恰是因为他们杰出的言说才获得自己的荣名的。
那么,从现代的角度来看,什么是经典呢?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给出了这样的释义:1.指传统的具有权威性的著作:博览经典。2.泛指各宗教宣扬教义的根本性著作。不同于词典的抽象与枯涩,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归纳出了十四条非常感性的定义,其中为人称道的是其中两条:其一,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每次重读都像初读那样带来发现的书;一部经典作品是一本即使我们初读也好像是在重温的书。其二,经典作品是一些产生某种特殊影响的书,它们要么自己以遗忘的方式给我们的想象力打下印记,要么乔装成个人或集体的无意识隐藏在深层记忆中。参照上述定义,我们觉得,经典就是经受住了历史与时间的考验而得以流传的文化结晶,表现为文字或其他传媒方式,在某个领域或范围具有一定的权威性和典范性,可以成为某个民族甚或整个人类的精神生产的象征与标识。换一个说法,每一部经典都是对时间之流逝的一次成功阻击。经典的诞生与存在可以让时间静止下来,打开又一扇大门,带你进入崭新的世界,为虚幻的人生提供另一种真实。
或许,我们所面临的时代确实如卡尔维诺所说:“读经典作品似乎与我们的生活步调不一致,我们的生活步调无法忍受把大段大段的时间或空间让给人本主义者的悠闲;也与我们文化中的精英主义不一致,这种精英主义永远也制定不出一份经典作品的目录来配合我们的时代。”那么,正如沙漠对水的渴望一样,在漠视经典的时代,我们还是要高举经典的大纛,并且以卡尔维诺的另一段话镌刻其上:“现在可以做的,就是让我们每个人都发明我们理想的经典藏书室;而我想说,其中一半应该包括我们读过并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另一些应该是我们打算读并假设对我们有所裨益的书。我们还应该把一部分空间让给意外之书和偶然发现之书。”
愿“金色俄罗斯”能走进你的藏书室,走进你的精神生活,走进你的内心!

林中的马儿


1

从舰队退伍之后,我就来到了森林里,在那儿的护林所里和自己的搭档伊万·普罗科波维奇·列昂诺夫共同生活了两年。
这是一个可爱的老头,曾经的维杰博希纳农民、曾经的工人、曾经的士兵,在艰难的时刻他救了我的命,他为我做出了无私、热心对待森林的榜样,他帮助我适应森林里的生活,教我看懂、听懂、理解森林,他让我和他共用一个茶壶——我自己没有茶壶,——我会因这一切而感激他,一直到死。
春天的时候,老头病了,他和他那不多的一点破烂儿一起被送到别洛奥斯特洛夫岛的亲人身边去了,剩下了我一个人。不过,怎么会是一个人呢?经常会有偶然的客人到森林和护林所里来看我。旁边的护林员住得离我或远或近。近的村庄尽管不是近在眼前,可也随时都可以步行到那里去,要是能搭上顺路的汽车,还可以到城里去。一个月会有一到两次,林庄的经理会开着消防车,鸣着响彻整个森林的警笛来给我发工资,看看我这儿是否一切正常:有没有人盗伐树木,有没有发生火灾,我是不是生病了,是否还健在。
初,由于不习惯这一切,我过得很艰难。我想念人们。当我特别难受的时候,我就到公路边去,它离护林所大约三百米远,我在那儿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我靠回忆活着。那时我回忆起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在舰队服役,伊万大叔……但是一个年轻、健康的人能够靠回忆活多久呢,不能这样过一辈子啊!寂寞的时候我唱过歌,但是很快就唱完了所有我会唱的歌。我经常唱歌,以至于自己都奇怪我怎么没变成一只爱唱歌的小鸟,比如说变成一只椋鸟,或者一只苍头燕雀。我每天睡十二个小时,在床上躺很长时间,躺得腰都疼了,我觉得床铺比石头都硬了,尽管人们都说没有人会睡死,但我知道,这事不适合我。
我开始更多地待在森林里,观察鸟儿和野兽的习性,给椋鸟做窝,锯木头或劈木柴,为林庄编桦树条扫帚,在菜园里刨土,擦地板,洗衣服,百次重读从城里带来的旧报纸和杂志。糟糕的是护林所里的事都做完了且找不到别的活干的时候,我就坐到窗边,一连几个小时看森林。不,我不抱怨森林,不抱怨自己的孤独,不打算从这里逃走。我爱上了森林,没想过和它分开。对我来讲,抛弃森林就是犯罪。但我想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头趴在窝里的熊。我不承认孤独,我与它斗争,并取得了胜利。
取得胜利并不需要什么顽强、坚毅的努力,是我突然发现森林里的生活还有我不知道的规律。你好像是一个人生活——但又不是一个人,而是和整个世界一起;你看不见人,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人们离你很远,但同时你又能如此清晰地看见和听见他们,仿佛他们就在你身边;你坐在自己的护林所里,可你也可以同时待在隔壁护林员的护林所里,在村里,在城里,在地球的另一端。我不知道怎么可能这样,但与此同时你也会变成另外的样子。你弱小——你也强大。你贫穷,你只有少的生活必需品,但你又很富有。你冷酷无情,却在自己心里发现对人们的爱。你可能死去,但你仍然活着。
而这还不是全部。你听见的不只是人的声音,你还能听见雨、风、大地的声音。你开始理解小鸟和野兽的语言。天上和地上的一切都像你的亲人,容易接近,似乎你就是世界,世界就是你。
这是真正奇异的生活,一个人哪怕只有一次接触到它,他就是幸福的!
人们会对我说:怎么,难道说这是奇迹?有时我想,这是奇迹。你看,哪里能看到弱小的人强大、贫穷的人富有、自私的人发现自己的心里有爱?而且,人能听到大地的声音、理解小鸟和野兽的语言吗?这种事情童话里才有。可这是真的。而有时我想,这算什么奇迹?要知道我所写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童话,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并且正发生在我身上、在我的生活中,而且,如果不是我,而是别人在森林里,他也会发生同样的事情。如果我凭空想象什么,撒谎,像某个多嘴的猎人或渔夫,想要消磨时间或逗诚实的看客一乐,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是我什么也没瞎想,更没有胡说八道。
曾经,在童年时代,我喜欢把什么都稍稍夸大一下,那时我希望看见很多东西是另外的样子。如果我和哪个小朋友动起手来了,那必定会是一场血战、殊死的搏斗。如果我跨过一条极浅的小河,对我来讲这条河会变成大海。如果我勇敢地从草棚顶上往下跳,那么我就觉得这与从高空跳下无异。爱激动和夸张是年轻时固有的特点,现在我为那些年的夸张感到不好意思。现在我接受世界本来的样子,不美化它,也不翻新它,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的心变冷了、不再相信神奇,而是另有原因:只有傻瓜眼里的世界才是无聊的、灰暗的。软弱的人力图以某种方式为它增添光彩,给它蒙上一层迷雾。自我欺骗——这就是他们的主要目的。我尽管不是特别好,但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我鄙弃毫无根据的幻想,带着这样的幻想活不了多长时间,特别是在森林里。生活本身就让我满意,在这个生活中我能找到一个人所需要的所有色彩。对我来讲,善就是善,不是自我安慰的谎言,太阳就是太阳,不是什么讽喻,哪怕是胆的。我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欺骗别人,说什么没有太阳。我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胡说八道。我只相信现有的,我看见、听见、感觉到、感受到、思考着的一切。不知道别人怎样,但是我有这个就够了。

下面就是我的形象:早晨身高一米七五,晚上身高一米七四,在步行中我每天都减掉一厘米,夜里它又重新长出来;体重七十公斤;肺活量将近五升;我的眼睛是褐色的,头发是黑色的。我很少去理发店,因为我的头发很好打理:整个夏天我把它们全都脱掉,冬天它们长到齐肩。因此我好像是顶着两个发型:夏天的和冬天的。我继承了父亲粗大的骨骼、窄窄的脸颊和大下巴、厚嘴唇。我走路的时候也和父亲一样,右肩比左肩稍高。我身上随母亲的地方不多——只有个头(父亲是个高个子)、大众化的身材比例和步态像她。森林里的生活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记:我的脸变得表情呆滞,只有嘴动,眼神过于专注和自然,像鸟儿一样。我一笑会露出牙齿,我的牙齿像农村的木栅栏一样参差不齐,但我不因为它们而害羞,——我很高兴有机会微笑,有时甚至会没来由地笑。
当我一个人留在森林里时,我二十二岁……当然,如果考虑到有活到一百六十岁的老人,那么我似乎还没有真正地生活过,而只是处于婴儿期。与百岁老翁相比,我不过是个流鼻涕的小男孩。我们那个时代人的寿命是六七十岁。就是说,我已经活过了自己寿命的三分之一,并即将进入它的黄金分割点,而这已经算点什么了。人们会对我说:二十二岁算什么年龄?嘴角的奶渍还没干呢!但是为什么要从百岁老人开始算起呢?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活到一百岁的!有二十岁、十岁死的,也有刚刚出生就死的。这就是说,和那些夭折的婴儿比起来(为什么不偶尔比较一下呢?),我已经活过了整整一辈子。我在舰队服了一年役,经受了很好的教育(不过我因病复员了),在森林里住了两年。不,我不是个婴儿。我知道了一些事情,也能做一些事情。做大事还不够,但是做小事足够了。
我几乎不记得自己的童年。别人都清楚地记得自己在五岁、四岁、三岁的时候做了什么。有些幸运儿在记忆中珍藏着自己迈出步的珍贵时刻,有的人居然能记住他们吸吮母亲乳房的情景。我既记不得自己五岁的情景,也不记得自己六岁的情景。十岁、十一岁时的一些模糊的幻象在我眼前飘浮。十三岁时的情景更清晰一些,但是,说实话,我永远也不敢保证自己的记忆是准确的:我在童年时是什么样子?有时我觉得,没做过的事我好像做过,做过的事好像没做过。比如说,我曾拼命地让大家相信,我小时候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蜥蜴。我不知道人们是否相信了我的这种说法,但我却让自己深深地相信了自己,在回忆中我只觉得自己是一只在晒太阳的灵活的蜥蜴,而不是别的什么。
童年对于很多人来讲都是美好的时光。对人们来讲,它那种原始的美是一口井,他们以后一生都从其中饮水。我的童年也是幸福的,它如此幸福,以至于已经远离我进入了遗忘的领地,现在我根本找不到通往它的路。这不是说我完全不记得童年时的任何事情,不,我记得次看见的小草,也记得母亲的微笑,但是如果把那棵草和在森林里看到的草进行比较,那么森林里的草会占上风。
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的父母是杰出的。我为他们骄傲。我爱他们并且深深地敬重他们。父亲一开始就把教育我的任务交给了母亲。对我来讲,他像上帝一样难以描述、难以理解。我知道,现在有他、过去有他、将来也会有他,但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我想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枯燥的数字和信息并不能给我所说的增添什么内容。他在伏尔加河上出生,现在可能已经退休了。我说大概是因为他现在哪里、情况怎样我都不知道。几年前我们互寄过五一节贺卡。当年父亲建设过阿穆尔河上的共青城——他的同志们这样说的,他本人对自己的工作反应更平淡一些。用他的话说,他购买鲜葱和其他食品满足工地的需求。父亲打过仗,在雅西城下受过伤。后来担任过各种社会职务,近这些年做水手,在黑海上漂流。他生活中这种转折的原因我不明了,但我想,主要原因是年龄和所受教育较少:父亲七年级毕业就到印刷厂工作了,当装订工。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父亲一辈子都想上学,但是先是工作、后来是战争使他的理想没能实现。
我的母亲与父亲完全相反。如果说父亲像是一种精神、一种看不见的物质,严厉而不能被常人理解,那么母亲则像是大地母亲:温柔、细心、和善,但这并不妨碍她在某些严峻的时刻变得强硬和果断。1943年夏天,她公开与父亲分手,就在他上前线的前夕——她不爱父亲。她再婚嫁给了一位军人音乐家,在爱情、家庭和琐碎的家务中获得了自己的幸福,她和继父两个人至今仍恩恩爱爱地生活在一起。
童年、少年时期我更爱母亲,而不是父亲,还因为自己更像父亲而不是母亲而非常难过。我对父亲有一种敌意。母亲很漂亮(邻居们都说,她可以很受男人欢迎,但她保住了自己的纯洁,十二年一直忠于父亲),父亲却没有资格夸耀自己的外貌;母亲很年轻,父亲比她大十岁;父亲严厉,母亲心善。父亲送过我的一个礼物我记在心里。那是有一次他带回来的一双皮拖鞋,可是我命不好,到底也没能穿上它:一只误闯入我家的小狗把它啃坏了。
现在状态平衡了,天平甚至有点向父亲一方倾斜。父亲没有家,没有家人。我为他感到难过。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尽管很奇怪,父亲却变得比母亲温和了。母亲不赞成我的选择,她不喜欢我当护林员。在她的每一封信里——我们定期通信,她还一年两三次给我寄装着苹果和猪油的大包裹——我听到的不是责备就是批评,要不就是警告。她认为,我选错了职业,这种劳动不是我力所能及的,我肯定会吃亏。她描绘的我的理想生活模式和她的是一样的。她希望我有一份平静的工作,有放满箱子、罐子、到处铺着地毯的家,希望我娶一个会照顾人的妻子,生一堆孩子。虽然没有任何根据,她却以为我身体有病、吃不饱、穿不暖。她觉得人生梦想的是继父的工作,继父在军乐团服役四十年,写过三首纪念活动上演奏的军人进行曲,官至少校。我想,她可能暗中祝愿我有这样的前程,因此固执地努力让我接受她的信念。
父亲的反应不同,让我觉得很有意思。他宣称我待的地方是我应该待的:在我们这个到处都在压迫大自然的时代,森林就是前沿,保护它,使它免于灭亡是首要任务。我相信父亲是真心的,但是我想,如果我没有成为护林员,而是当了鞋匠或面包师,他也不会撒谎,会马上给我祝福,并同样坚定地说它合理。
我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能够放弃自己快要达到专横程度的徒劳地坚持,化愤怒为慈祥,接受现有的一切。她会发现,我达不到继父的——不是所有人都该当少校,还有士兵呢。至于创作雄壮的进行曲,这注定是只有少数人才能做到的。

2

席尔瓦是我从伊万大叔那里继承来的。这是一匹年老的、不停流眼泪的、永远在怀孕的母马,是林庄里马族的始祖。它每年定期送给我们为数众多的射手、直升机、红腹黑雀,等它们稍微长大,我就把它们转送给别的护林员去饲养。他们也不想自己被活牲畜拖累,总是试图把它们送去屠宰,送到肉联厂。有什么办法?在这个原子时代,即使我们这样的小农庄也涌进了现代技术,一些热血沸腾的人已经急忙将马车换成了摩托车或装有小马达的自行车。
我把席尔瓦养在离木屋两三步远的一个低矮、狭小的板棚里,板棚有一个小窗户,用碎玻璃草草粘成。板棚的北面对着森林,那里还有一个用胶合板挡住的小窗户,从那里往外扔马粪。一个冬天粪便积攒有一米厚,在席尔瓦的头没有够到棚顶的时候,它和日渐增多的粪便一起增高。如果我不定期清扫粪便,席尔瓦可能会穿透棚顶,随着不断增高的粪山长到天那么高。那肯定会有很多好奇的人来瞻仰这个不同寻常的纪念碑!板棚墙上的粗钉子上挂着马具:笼头、用水管子弯成的轭、打着补丁的夹板套包、搭腰、缰绳。角落里的马槽下面放着一块用来“吊胃口”的灰色石盐,席尔瓦从未因没有它而痛苦过。板棚里冬天冷,夏天闷。在木屋和板棚之间停着一辆运水的四轮马车,车上绑着一个装过索拉油的铁桶,我用它从井边运水。旁边还有一辆拉木头和雪橇的四轮马车。离板棚较远、对着草地的那一面矗立着一个草棚。草料里住着老鼠,散发着土味。冬天狐狸在这里捉老鼠。犁杖、耙和扶犁也都堆在这里。
席尔瓦是一匹枣红马,长着一个巨大的肚子和四条细弱的腿。它的毛光光的、油油的,两侧磨得露出了皮肤。我用手摸它的后背时,手就变得油乎乎的。它眼角的脓疮上有很多苍蝇。
它对干活不怎么上心,可非常愿意做一件事——生小马驹。在这件事情上它太有悟性、太机灵了。不管我怎样看管它、照料它,它总是能趁我不注意时从护林所跑出去,如愿以偿、尽情玩够之后,被抓回来时已经怀上了小马驹。但是,只要我一想到应该犁果园的地或从森林里把木柴运回来,并拿起笼头想把它套到犁上或车上,它马上就会失去对生活的全部乐趣,变得无趣、呆滞,用别的词语无法形容它的状态。它戳在板棚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桩子,要不是它的嘴一直在动、在咀嚼草料,你会以为它死了。我和它一起完成三到五公里的轻松旅程,我要储备够一个月远行的耐心和食品。它寻找所有可能的借口停下来,在每个木桩、每个树丛、每块石头、每个水洼、每朵花、每只蝴蝶旁边都会睡着,无论是抚摸还是用树条抽打,对它都不起作用。夏天,我懒得给它割青草,可我不敢把它两腿拴在一起放出去——它可以摆脱任何羁绊跑开——我从钉子上取下笼头,它顺从地让我给它戴上,我在笼头上系一根长绳子,把木头橛子钉进地里,然后牵着它到草地或林中空地去吃草。它就绕着橛子吃草,像钟表的指针绕着轴心旋转一样动着,直到把草吃光或被绳子绊住。
在性情懒惰或心平气和的情况下,它狡猾和执拗起来没完没了。稍一疏忽丧失警惕性,我会走得离它近一些,它总想用蹄子踢我,也会用牙齿咬住我的肩膀,好像那不是活生生的人的骨头,好像那不是我的肩膀,而是一捆干草。
夏天,我按计划在罗西纳·格里沃伊后面的第二十四林班清理幼林,顺便为林庄储备一些竿子。我有选择地砍伐幼松,把绿色的枝子烧掉,扒掉细树干的皮,然后把它们整齐地码成堆。那地方有水,当我采伐完毕,木头竿子也积攒够了,我决定把它们挪到离公路较近的干爽地方去:在那里可以找到车把它们捎回去。
我刚钻进板棚,准备从钉子上拿下笼头并把席尔瓦牵到外面去,它马上就一动不动,好像蹄子长到地里去了似的,因为它明白它该干活了。我引诱它,用肩膀把它顶向打开的门边,把撒了盐的面包块往它嘴里塞,但这一切都是徒劳。过后它会找准机会,朝我尥蹶子。
这时我就会生气。
“你呀你!你这个草囊饭袋!”我喊道,“真该让狼追你,真该让粗人杀了你做香肠。林庄养你干吗用的?你这个老不死的家伙!你们看见没,它还不想拉木头竿子!它觉得这没意思。可谁去拉它们呢?难道它们自己从天上飞过来?”
我的话说也说不完,我真的很生它的气。
“弄得像个大小姐似的。整天戳在板棚里,动都不想动一下。我给你吃,给你喝,我照顾你,可你却不愿帮助人!你愿意丢你就丢吧,让大火把你烧了吧,别想让我再为你忙碌,背都累驼了!滚吧,愿意去哪儿去哪儿!让狼去养活你吧。我可不想管你了!”
席尔瓦一边抗拒着我,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出板棚,来到院子里,叼起两三根草棍,就躺到草地上了。它一翻身,来个肚子朝天,然后开始在地上滑。
“走,走!”我说,“你现在不能享清闲。我真不想再看到你。”
我气冲冲地转身向森林走去了。我走着巡查了很长时间,也无法平静下来。我的怒火止不住要爆发。我因为席尔瓦的忘恩负义而愤愤不平,不会很快平息。到了晚上,我才回到护林所。我到板棚去看了一眼——席尔瓦不在。走遍整个院子——院子里也没有它。我往草地上跑,它也没在草地上。我急急忙忙奔向草地、院子,又去板棚里查找——席尔瓦无影无踪。我边跑边喊:“席——尔——瓦!席——尔——瓦!”它没有反应。
这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放任席尔瓦是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我倒很愿意不管它、不去找它,但是马不是我个人的,而是公家的,在资产平衡表上它是属于财会部门的,它的价值是两百卢布。

早晨我出发去谢斯特拉,带着找到席尔瓦的坚定决心,也想顺便看看有没有猎人在捣乱,在打野鸭子。我的小河看上去很浅,很不起眼,但我爱它不亚于爱大海。夏天它那蜿蜒曲折的岸上长满栁丛和茶藨子,人们来到这里的沙滩上晒太阳,在林中僻静处小坐。
小河里没有鱼。据伊万·普罗科波维奇大叔说,以前曾经有人钓上来过上好的鲑鱼,但从那些鱼类丰富的神话时代保留到现在的只有捕鱼人摇摇欲坠的窝棚,散布在岸边多石滩的地方。一些人断言鱼都被渔人打光了,另外一些人肯定地说鱼全被水獭吃掉了,还有一些人说是下面的水坝挡住了鱼从芬兰湾过来的路。
在河上能看见野鸭。我不是自然科学家,不知道它们属于什么门类,是绿头鸭还是灰母鸭。它们不到你手里来,而它们飞的时候你又抓不住它们。当你走在河岸上的时候,它们就在你脚下振翅,让你既高兴又有点害怕。没有鸭子的河是难以想象的。只要这个长着羽毛的可爱部族还在小河上生长、觅食、清理自己的羽毛,只要小河湾和长满青草的河岸上还回荡着它们断断续续的嘎嘎声、空气还在被它们划过的翅膀震动,只要河水还托着它们轻盈纯洁的身体,而沙滩上在近一场雨之前还保留着它们整齐的爪印,只要水草和芦苇丛还为它们挡住好奇的眼睛,你就只能透过绿色的墙壁猜测它们的存在和不知疲倦的忙碌,就像猜测一个不容惊扰的秘密。只要它们的春来秋去、相会别离还和大海的潮涨潮落以及人的一呼一吸一样存在——小河就会一直是小河,而不是供水设施,不是不知为何把大量的死水运往何处的排水系统。
小河边经常有猎人出没,逮什么射什么,根本不加选择。鸭子也难以幸免。那时,小河就会散发出火药的味道,森林里则飞舞着白色的羽毛,它们也会黏在树丛上、在水面上漂浮。我不喜欢猎人,我对他们侧目而视。他们的射击让我心碎。“到时候,他们会把鸭子都打没的。”我想。于是我想用某种办法拯救鸭子。我很难监视所有的猎人。我只有一个人,可他们却有成千上万,每个人手里的武器都不是一杆,而是两杆、三杆枪,每个人都有着打猎的狂热、大把的时间、非凡的耐心,在灌木丛中坐等猎物出现。每个人都有打死更多猎物的欲望,而更主要的是拥有毋庸置疑的射杀的权利。动物在猎人们这种迅猛的攻击下很难保全。全副武装进入森林之后,人们似乎变蠢了。森林使他们兴奋。他们渴望不惜任何代价获取猎物。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挽救过鸭子。我的小河就是证据。尽管河里没有大鱼,但在它的深处还是有欧鲌和小鱼游来游去。我想,慢慢会有大鱼的。小河就是小河,货真价实、生动活泼、清凉,有着小小的沙滩浴场和浅红色的流水。春天雪化的时候,流水涨满河床,达到岸边;退潮的时候,水刚一走,雪莲和睡莲就在露出来的低地上绽放开来。夏天水变浅,有的地方蹚过小河时连脚踝都湿不了。秋天的雨后,它重又暴涨。冬天它上冻。我的小河,它是活生生的,它冲刷着河岸,拍打着石滩,迎头钻进用树枝和木板做成的堤坝,它有时高兴有时发火——你不是总能捕捉到它的情绪——它任性的时候会冲垮沙堤,有时会从黑暗的森林里跑出来,在阳光下闪光;有时会躲进黑乎乎的云杉林。它是活生生的,就像一个人。
路很轻松,是下坡。我从陡峭的岸上向下跑向小河边,好像突然发现了令我感动的画面。我眼前正在发生一场自杀:一位姑娘飞快地跑着跳进了水中。我惊慌失措。“她可能是对生活失望了,”我想,“她觉得男朋友不爱她,所以她决定投河自尽,从此消失,永不再见。”
在当护林员期间,我不自觉地成了很多特殊场面的见证人。在森林里,人们觉得自己有了重重屏障,因此表现得自由奔放,毫不掩饰。有些人表白爱情,有些人说出仇恨,还有些人在森林里无拘无束,忘我地唱起歌剧,把自己想象成罕见的男低音或男高音,更有一些人肆无忌惮地抠鼻子。人们以为谁也看不见他们,听不见他们,而森林会把一切都带走、埋葬、隐藏。他们是对的。如果说森林、小草、野兽都听了他们,那它们是不能不听;它们有时沉默,有时冷漠,不想责备人什么,认为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可以自由承担自己行为所造成的后果。
我承认,我从来也没有滥用过这种信任,没犯过好奇的错。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只要看见或听见森林里有个人,而他又没有对森林做坏事,我都像头野兽一样,急忙悄悄地溜走。
但现在我不能漠视不管。我眼前就发生着不幸——一位姑娘想投水,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有一次,在小河上,就在这个地方,我看见了一只受伤的野鸭。某个猎人用枪打它,打伤了它,却没找到它。它就在岸上,当我走近的时候,它跑进了水里。一开始,我没想到这是一只受伤的鸭子。我还以为这是一只健康的鸭子,看见我之后决定远离是非。但是,它不能游水了,它张皇失措地拍打着脚蹼,可是有一只翅膀拖在水面上。我决定抓住它,查看一下它的伤口,把它治好。我跳入水中去追鸭子。在惊恐之中它试图从我身边逃开,当我终于在芦苇丛边上追上它时,它却一头扎向水底。我潜入水中追它,一次、两次,眼睛被水打痛,在河底我看到了石头和树枝,却没看见鸭子。后我在一堆石头的下面发现了它。我抓住它的尾巴想把它拉到上面来,但是它离我越来越远,后完全看不见了。当我钻出水面时,我手里只有两根羽毛。
当然,鸭子不是人。尽管我对发生的事情感到懊恼,因为我没能挽救鸭子,还可能因为无心的打扰而害了它——它可能因为疼痛和害怕而死去了——但我对待鸭子事件还是没有像现在对待姑娘的自杀这样严肃。
但我应该怎么办呢?救她?可万一姑娘像鸭子一样,害怕我,钻到水里、沉到水底呢?要知道,如果有谁想自杀,他肯定想把这件事做到底,而我的帮助只会加快这一事件。不救?这可是不义之举。年纪轻轻因为一点小事碰了钉子,就想放弃生命,那时他们觉得世界是不美好的,可一旦得救,回忆起自己的堕落却会感到惊惧,这种情况还少吗?怎样才能使自杀者摆脱危险呢?你把他拽出来,他还会钻进水里,或者把自己吊在松树上。这时,想象是无穷无尽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的。
跑到岸边、跳进水里对我来讲几秒钟就够。姑娘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甚至没有激起水花。小河把她顺流向下冲去。“我的天哪,她多轻啊!”我想,“但是,需要马上救她,马上,把她从水里拖出来,要不她会淹死的。”
我把她抱上岸。她还活着。我小心地把姑娘放在草地上,看出了她是多么不幸(她大概属于下面三类罕见的人物:他们渴望爱情,却又不相信爱情;想要活着,却又害怕活着;他们认为世上没有爱情,爱情变质了,因此生活对他们来讲是不美好的。)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我还活着吗?”她问道。
“您还活着,还活着。”我肯定说,“您现在没什么可怕的了。”
“可我有什么可怕的?我本来在游泳,您却突然扑向我,把我从水里往外拖。”她说,“但您干吗阻止我?让我做完我的事!”
“我哪儿也不放您去。只要我一放您走,您就又会去跳水。不,您好安心躺着。”
“您别担心,我什么不好的事也不会做的。难道我是自己的敌人?”
她微微笑了一下,想要安慰我。但是,我感觉到她的话不是真心的。她的样子好像在说:“您为什么要救我?生活险恶,人们令人讨厌,我不想活在这个卑鄙的世界上。”
我开始责骂她。
“您怎么不害臊呢?”我说,“年轻、漂亮,却这么怯懦!所有的路都在你眼前展开了,您可以选择任何道路,可您却突然要跳河!这难道不是您的残酷无情吗?不是罪过吗?”
她想反驳我,但我没让她说一句话。我知道她要说的都是些可怜的自我辩解的话。除了欺骗,它们带不来什么。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必要使她相信世界是善良美好的,于是我不吝言辞地描绘世界的美。我说到了英勇、善良、友谊。我像天上的神鸟,对森林、田野、高山大唱颂歌。
“请您仔细倾听这个世界。”我对她说,“树叶在低声诉说什么?爱。小河潺潺地在歌唱什么?爱。请您细心聆听大地。大地在说什么?它在说爱。没有什么比上天赋予我们的生命更美好。只是需要相信爱,做一个配得上它的人,一切就会来到您身边。”
大概,由于太心切我有点用力过猛。我本想让她稍稍振作起来,让她重新站起来,可是适得其反。我专注于自己雄辩的言辞,没有发现姑娘已经不在地上躺着,而在空中飘浮。
“您去哪儿?”我喊道,“等一等!”
姑娘没有回答。我跟在她后面跑,直到再也跑不动,我想拦住她——或许,她需要什么帮助——但是风把她从我身边带走,越来越远,后完全不见了。

3

我有点累了。休息休息吧。尽管写东西不是什么难事,不是搬木头,但总归还是一项工作。啃一块硬面包,喝点水。我来到院子里。天上挂着星星。我要在寂静中小坐片刻——煤油灯刺眼——什么也不想。不过,我要回忆一下今天,今天还是相当不错的。
早晨我起得很早,天还有点凉。跑到井边去打水,回来时被露水打得湿漉漉的,上半身跑得发热,而下半身由于潮湿和冷气而发凉。点燃炉子,放上水壶,洗了土豆放进去。在我准备吃食的时候,太阳升起来了,我在木屋里已经坐不住了,一下子来到外面的台阶上,再一下子突然踏上了小路。去哪里?也不远,往返总共一百米。走完了一百米,双腿还在向前走。我对双腿说:“腿啊,你们往哪儿走啊?该回护林所了。”可它们不听我的,带着我继续向前。又走了一百米左右。“停下吧,”我说,“木屋里还烧着炉子,煮着土豆呢!煤渣可别掉地上,可别起火啊!”可它们,双腿,根本顾不上我,继续向前迈进,迈进。已经赶完了一公里的路。鸟儿在歌唱,四周寂静无声,我不是在走,而是在连蹦带跳地跑。“走到松树跟前我就往回走。”我对自己说。走到了松树根前,并且从它旁边走过去了,我还是不回头,继续往前走。“你究竟在干什么?”我批评自己,“你又不是个小孩子!你往哪儿跑?为什么在木屋里留火?万一发生火灾,护林所怎么办?”“好的,好的,”我回答道,“马上,马上回去。”可人还是往前跑。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就在头顶,我走过、跑过了差不多十公里,可还是无法停下脚步。森林在诱惑我,吸引我到它身边,召唤我。我走出木屋是想看看早晨。可是早晨呢?它在哪里?已经是中午了。森林热得疲倦无力,口渴了。可我还是在森林里走着,不是走向护林所,而是远离它。可脑袋里总产生顽固的想法——我把热炉子留在那里了,护林所被我烧着了。还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呢!你是个轻率的人,朋友。只有跑够了二十公里之后,我才会转身回去。可这时已经快到晚上了。我往家里跑,但已经不那么快了——累了。从树丛和大树后面看过去——木屋是否完好无损?没烧坏吧?可它就在那儿,完整无缺地立着。房顶、烟囱、门,还像我走时那样开着。走进木屋,炉子是凉的,木柴烧没了,土豆烧煳了,水壶里的水烧干了。又开始洗土豆,往水壶里灌水,点燃炉子。然后,疲惫地在窗前坐下。
我今天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像疯了似的跑到哪儿去了?完全搞不懂。心里空空的,但这不是那种什么也没有的虚空,我觉得,它里面有点什么东西,它被填得满满的,但是被什么填满,我无法给自己解释。依我看,我把过去的整个一天都放进心里了,却没有变得沉重,这一天很轻盈,你把它放到称上,能有多重呢?连一粒灰尘也超不过。但这一天也很沉重,因为白白地担心护林所会烧毁、担心自己如此轻率地把它放在一边不管。这一天轻松是因为一整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土豆烧煳了。同时,因为什么也没有发生,它也很沉重。但为什么什么也没有发生呢?难道我在林中的奔跑是某种空洞的东西?我在那里找过什么,希望发现什么,要知道我不是随便跑跑的,所以才脚跟发痒?也许,有个人迷路了,呼唤救助,而我却没去帮忙?也许,某棵树要死了,想后一次和我见见面?也许,黑琴鸡妈妈想让我看看它的孩子们,看看它们已经多么可爱和多么听话?

4

我在河岸上没有找到席尔瓦,回到家时很晚了。太阳落山了。月亮升起来了。森林里,鸟儿止住了歌声。因为白天着急的时间太长,我累了、我困了,但是我努力克服睡意和倦意。我可以用这些云杉树枝做床铺,在森林里过夜,我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做过,对我来讲在森林里睡觉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但是回家睡觉的习惯驱使我回到护林所。
我向护林所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头硕大的黑母牛。它直接朝我奔过来。它看上去怒气冲冲。
“你可回来了。”母牛奔到我跟前,停下说。
我对它的出现一点也不惊异。
“是的,我回来了,怎么了?”我问道。
“没啥,就是我黑牛战胜了所有人,也想战胜你。”
“好吧好吧,轻点儿。”我说,“母牛,你想想,你都战胜了谁?”
“我战胜了我在路上遇到的所有人。碰到一头猪,我战胜了猪;碰到一只母鸡,我战胜了母鸡;碰到一条狗,我战胜了狗。你也准备一下吧!”
我没有权利就这样对母牛投降,尽管我觉得很累。我能想象护林员们知道我在母牛面前怯阵之后会怎样笑话我。就是碰到几十个偷猎者,我也要跟他们较量较量。在母牛面前我更不想败下阵来。
如果有谁以为林业工作是一件和平的事:只须在森林里走走,看看树木,然后就可以在炕炉上躺着睡大觉,那么他就大错特错了。护林员是英勇的职业之一,与盗伐者的斗争使我们变得英勇。我经常与盗伐者狭路相逢,他们好多人想和我比比实力,我们的战斗结果各不相同:有时我战胜他们,有时他们战胜我,但我不记得我有过退缩、胆怯、认输的时候。
有时他们也把我收拾得够呛。
上班年他们把我绑在松树上,两次射中我的后背。特别顽固的是盗伐者库里克。他是一个健壮的汉子,经常一个人来森林。独自一人,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放树,独自一人砍树枝,独自一人用雪橇运走砍倒的树(他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我到现在也不明白)。 我和他碰了个面对面(不论森林多大,它里面的路都是窄的),库里克二话不说,迎面上来就想给我开瓢。但我幸免于一死,救我的也许是神灵,也许是湿润的雪花。库里克脚底滑了一下,举到我头顶上方的斧子错过了我,扎进冰冻的土地里。
我不想表现得像个碎嘴子,但是我既不害怕库里克,也不害怕斧子,我甚至没有打算躲开斧子。我确信我什么坏事也不会发生,斧子会避开我。那时我哪里来的这种可怕的信心呢?我自己也不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这信心确实有。可能这是由于我那时还年轻、鲁莽、幼稚。我认为自己是森林的主人,觉得我的忠心服务包含善因,因此我有权要求自己得到好报。我带着无法克服的孩子般的信心活着,认为我自己不会发生任何不幸,危险不会威胁到我。离开家去森林的时候,我不给护林所上锁;躺下睡觉时,我不上门闩,如果有人愿意,他可以在夜里任何时候进来找我。同时,在森林里我不知道什么是害怕。这不是因为我是什么鄙视死亡的超勇敢之人。有时,我感觉到一个盗伐者抡起斧子准备砍我或者用枪瞄准我的后背,反正是瞄准我,与其说他是想办法报复我,不如说他是想吓唬我,而且向我开枪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出于怜悯。这给了我更大的勇气,使我如火上浇油般夸大自己的无畏。我努力不去想什么是害怕,所以我尽量不去想象自己被打死的情景,不仅如此,我甚至觉得,天崩地裂有可能,我脑袋上却不可能掉下哪怕一根头发。如果我偷木材、靠它发财、作假,我会觉得不是愧对别人,而是愧对自己。如果我做那些事,那么我会毫无怨言地接受任何不幸,把它当作应有的报应。但这事根本就没有!我没偷过、没作过假,没觉得自己有过错,相反,我失去了理智,抬高了自己和自己工作的价值,以至于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在保卫森林,而是在给世界带来光明与和平。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我认为森林不是有着可爱鸟儿的美妙花园,而是自愿的苦役,在这里我为别人的过失赎罪;我的生活在我的认识中也不仅是生活,而是苦修,似乎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样高尚。
这头牛我不是次见了。每天早晚牧人斯米尔诺夫都赶着牛群穿过我的森林。牛群给我带来的麻烦不亚于盗伐者,这头黑母牛尤其让我难以忍受。有一次我在火灾旧址栽上了松树,树苗都成活了。为了不让牛踩坏刚刚发新芽的小松树,我在地上钉上了木橛子,找来了铁丝网,用它做成了隔离墙。在战后的森林里,掩蔽部旁边有很多铁丝网,还有弹壳、钢盔、弹头。对所有其他的牛来讲,这道隔离墙足够了,只有这头母牛不行。它用牛角挑烂隔离墙,钻进幼林,把其他的牛也招了进来。我一次、两次把它赶出去,但是没有用。我跟牧人斯米尔诺夫谈了这事。可他只是摊摊手:
“我能拿它怎么样?从小没养成好性格,现在改不了了。我这儿有这么多牛,一百头呢。难道所有的牛你都管得过来?”
我决定亲自管教它。但是怎么管教呢?拿一块大木板,每次都拼命狠打它瘦骨嶙峋的两肋,直到它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不能确定这个在我们这个地区确实很常用的办法能否带来明显的效果。我没有这样做。我把黑母牛绑在树上,饿上一天,然后再把它赶到牧场上,当然,路上一根小草棍也不让它吃。到了牧场之后,我递给它一块撒了盐的硬面包作为奖励,这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结果怎么样呢?这个方法不负希望。没到一周,我的母牛就像换了一头牛一样。原来倔强、不懂事,现在变得像小绵羊一样温顺,像蛇一样明智。早晨,它从村子里跑出来,领着牛群拼命飞奔,越过我栽的树和隔离墙,直接奔向牧场。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是我深信,无论是野兽、动物,还是草木,对温情的感觉都不逊于人,如果说不比人更强的话。它们就像小孩子,没有温情无法生活。它们对温情有需求,就像需要父亲善意的惩戒和母亲的乳汁;它们向往温情,就像向往阳光。温情本身算什么?似乎什么也不是;善意的问候?善意的问候或者好心情,总的来讲都是小事,与我们的重大事业相比,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善意的态度及善意的关系,也是小事,不值得注意。但是我几次发现:如果我走进河边草地时愁眉苦脸、心中苦闷、为某些乱事烦心,它们正蹦蹦跳跳地玩着自己的游戏,一看见我,马上安静下来不出声了,低下头,像没娘的孩子,等待着粗鲁的吆喝和训斥。如果我进去时满心欢喜,就像回自己的家,那么怎样的游戏、怎样的喧闹、怎样的幸福会从四面八方包围我啊!还有叽叽喳喳、窃窃私语、可笑的互相模仿、嘿嘿的憨笑。它们是能干的天才,而不是草芥,真想自己也和它们一起乱成一团,玩闹、翻跟头、在绿色的草地上打滑和跳跃——这时我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怕失去,因为一切都在这里,和我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人认为可以对偶然遇见的人微笑,可在小路上遇见一只狐狸,他们却开始追着它打口哨、喊着“抓住它”朝它扔石头,然后又很难过:说,你看,它走了,像乌鸦似的——可如果你对它微笑一下呢?谁知道,说不定它也会迎面对你微笑呢。
我觉得母牛的要求很可笑。看见我的时候,它应该飞快地跑开,可现在,你看,它居然决定跟我打一架。生活中的意外变化真是奇异啊!一个指甲那么大的羊肚菌也会让它的心微微发颤,它也会冲上去打斗、争战,什么力量都不能阻止它。它把自己当成一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勇士了。它也想比试比试,它也不想对重大战役袖手旁观。而且,它骄傲自大、神气十足、挥动拳头示威,不管你用什么活物来吸引它,它连条件都不肯同意。
是什么促使母牛采取如此冒险的行动呢?它拦住我的路时,心里在想什么呢?它那长着角的脑袋里酝酿了怎样的计划呢?挑起了一件好事,却没有碰到对的人。我开始有点可怜这头母牛。它应该老老实实地在草地上吃草、啃甘菊花、无忧无虑,可现在却要吃苦头了。
我随身既没有树条,也没有木棍,但是我想,没有它们我也对付得了这头母牛。我要双手抓住牛角,把它摔倒在地。我做好了决战的准备。
“准备好了吗?”母牛喊道。
“准备好了。”我回答。
母牛低下头,向我冲过来。不夸张地说,即使根据西班牙斗牛的规则,这也算是伟大的战斗。我灵活、大胆,行动起来像个高明的斗牛士,母牛也毫不示弱。
“主要的是要抓住它的角,”我想,“抓住角,然后把它摔倒在地。或者,坏的结果是抓住它的尾巴。那时它就逃不出我的手心了。”
母牛越来越凶狠、越来越果断地向我发起进攻:我看见一只牛角对准我(在黑暗中它发出不详的光),而且随时戒备着。突然,我发现它对我眨了一下牛眼。“这又是什么意思?”我想,“难道是它想使我放松警惕?”“站好了,战士,别向敌人投降!”我对自己说,“注意它的每一步。看得出来,它不是眼看上去那么简单。但我也不是白给的。”
当它接近我的时候,我飞快地闪开,它的角从我胸前几厘米的地方划过。有时母牛占上风,有时我占上风。我从右边、左边悄悄接近它,退后,向前扑。我觉得它的力气快用完了。它的两肋被汗水打湿,变得很滑。它重重地喘着气,向我喷出刺鼻的气味。有一个瞬间,我差点抓到母牛的角,把它摔倒在地。但是,这时我不小心绊了一下,母牛用角顶了我一下,我就倒在了草地上。我的力量刚好够我爬到草垛旁边。奇怪的是,我既不觉得疼痛,也不觉得害怕和疲惫。我突然变得一点也不羞于自己输掉了与母牛的战斗。我闻到了青草的气息。我翻过身去,仰面朝天躺着。我迷迷糊糊的,好像在坠落,落向无底的深渊。
我后看见的景象是:黑夜悬挂在我的上方。
噢,这黑夜!如果有谁想体验它的美,就该让他哪怕只有一次勇敢地在森林里、山里、田野里过夜。在水泥房顶后面你是看不到夜的。闪动的星群是不会从高空中向你问好的;新月也不会在你面前摘下礼帽;满月也不会露出微笑;广阔的苍穹不会违拗你的内心、强迫你去思索,你,也就是人,究竟是什么?
我在森林里度过了很多夜晚,藏在那里等待盗伐者的出现。也等待森林上方月明星稀的、蓝色的、冷冷的冬夜;等待白色透明、充满青草气息和树木清香的六月之夜;等待灰色多雨、令人激动的初夏之夜;还有阴郁、沉重的十一月之夜。看见这些夜晚,听见它们,这已经是一种奖赏,为了这个值得在世上生活一遭。我不止一次躺在沉寂的草地上或云杉树枝上,透过树叶的间隙看天空,想自己的命运、死亡、短时的和日常的事情。天空总是一成不变的:还是那些星星,还是那个天穹,可是在自己心里、在森林里、在大自然中,我肯定能发现一些新的东西。当早的卫星发射升空,然后批人飞向太空,我是那么激动地用肉眼寻找在空中划过的亮点,我是多么羡慕在天空中开辟条条道路的人们啊!我爱夜晚,而且我觉得它也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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