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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这部作品的主题很难说是什么,反思,控诉,恐惧,怀念……或许都不是,或许兼而有之。我想,作者在写作的时候,脑子里是有血腥的,眼前是能够看到残酷景象的,比如描述田中先生杀死鲨鱼的那一刀,应该不是随意写的。作者笔下,江口老人关于日本残兵败将在马皮角跳海的描述,“我站在阳台上,看见整个海面都是尸体”“最近我总听到枪声,听到美国人的冲锋号,那些声音总在深夜以后才响起”,还有田中先生所言:“我们不应该用生命来祭奠战争……事实上,世上根本没有高尚的战争”等等,这些叙述都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徐贵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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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本书以发表于《花城》杂志的短篇小说《塞班岛往事》为书名,共收录青年作家梁宝星中短篇小说十篇,小说语言细腻,构思极具张力,现代派的气息扑面而来,每个故事里头都隐藏着值得去探讨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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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梁宝星,1993年生,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九届高研班学员,小说发表于《花城》《中国作家》《芙蓉》《大家》《作品》《西湖》《香港文学》《广州文艺》《鸭绿江》等刊物,曾获广东省有为文学奖长篇小说奖,贺财霖科幻文学奖,另有作品被《小说月报》《长江文艺·好小说》《海外文摘》等选载,著有长篇小说《海边的西西弗》,现为《花城》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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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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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袁 鹰/1
序 《塞班岛往事》读后 徐贵祥/5
塞班岛往事 1
巨鹿坡一号 23
苏丹女孩 38
引力 56
北海往事 89
陨石 107
失眠 132
看不见的大象 153
南方一去不回 182
海边别墅 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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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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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班岛往事》读后
徐贵祥
先讲几句题外话。
作为中华文学基金会“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的编委,我每年都要看几部年轻作者的小说书稿,多数时候是享受,一边看稿,一边回想当年韩瑞亭等前辈扶持我这个“之星”的情景,现在终于轮到我们来扶持年轻人了,心里很有成就感。但老实说,并不是所有的稿子都那么赏心悦目,尤其是今年,初审分到我名下的书稿,基本上看不懂,那就对不起了,尽管我明明知道极有可能因为自己眼拙造成遗珠之憾,本人看不懂的稿子,我没有理由推荐。顺便说一句,也算是一个老作者同年轻作者交流吧,出道之初,还是扎扎实实地讲好一个故事,不要赶时髦,学这个派那个潮流,很容易重蹈东施效颦的覆辙,搞出一些四不像的东西,编辑、编委一时半会儿吃不准,就很容易被错过。
这次分配我写序的书稿是《塞班岛往事》,单看书名,就引起我的注意,在我的印象中,塞班岛是一个有故事的所在,上网一查,果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美国以绝对优势对岛上日军展开攻势,十几万人逐鹿海岛,陆海空立体作战持续激战近百日,每日伤亡以千百计。这确实是人类战争史上的一次空前惨烈的战役,对参战双方将士的意志、战争智慧、战斗精神、生命态度……的考验,达到了极致,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如果由我来写“塞班岛往事”,我会视角下移,首先选择那个只留下符号“荣大尉”的日军中队长,他们在塞班岛大战中如何顽强抵抗、如何深入虎穴、如何背水一战,特别是在塞班岛被美军占领后,荣大尉还带着幸存的士兵进入山区进行游击战,袭扰美军五百多天,都是极具传奇性的。想想吧,这个荣大尉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说《第一滴血》里的兰博是个银幕形象,这个荣大尉则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血肉丰满的魔鬼,而在法西斯的眼里,他应该是个英雄——无论作为英雄还是作为魔鬼,对于小说家来说,他都是一个无与伦比的典型人物。
然而,青年作者梁宝星笔下的塞班岛往事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他没有正面写那场战争,显然那也不是他的强项,他用了塞班岛这个地名,通过现实中拍电影虚拟的“往事”,将战争的浮云悬挂在小说的天幕上,在这样的语境下,“我”在梦中听到的枪炮齐鸣变得真假难辨,电影演员扛着枪走来走去的场景,同住在地下室的田中先生在梦游中走正步,则又似乎架起了这个时空同那个时空对话的桥梁。江口老人口中关于战争、生死、故乡等等记忆碎片,以及杀死鲨鱼用以祭奠在战争中跳海的日军将士,还有作品里出现的南云忠一、斋藤义次、塔波乔山等人名和地名,似乎都在表明,纸面上的“塞班岛往事”,同七十多年前的塞班岛战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是那场战役的延续,就像那个荣大尉率领的残兵败将在塔波乔山上继续打游击,继续袭扰美军。那几个日本参战老兵始终守在岛上,幽灵般地存在,鬼魂般地言行,也可以看成他们仍然在进行着精神游击战。或者更现实一点说,是那场战争留下的后遗症,包括梦游、梦呓、杀死鲨鱼,甚至包括拍那些在江口老人眼中如同儿戏的似是而非的电影,全是病态。
这部作品的主题很难说是什么,反思,控诉,恐惧,怀念……或许都不是,或许兼而有之。我想,作者在写作的时候,脑子里是有血腥的,眼前是能够看到残酷景象的,比如描述田中先生杀死鲨鱼的那一刀,应该不是随意写的。作者笔下,江口老人关于日本残兵败将在马皮角跳海的描述,“我站在阳台上,看见整个海面都是尸体”“最近我总听到枪声,听到美国人的冲锋号,那些声音总在深夜以后才响起”,还有田中先生所言“我们不应该用生命来祭奠战争……事实上,世上根本没有高尚的战争”等等,这些叙述都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作为一个中国军人,我很在意作品对待战争的态度,注意到两个地方,一个是江口老人第一次见到身为中国人的“我”时,说了一句,“司徒先生,过去,实在抱歉”。还有一处,在江口老人同“我”喝完酒后,“走到街上,他回过头,浑身冒着酒气,突然对我鞠躬,说:‘司徒君,过去,真的十分抱歉。’”我认为,这不会是笔误造成的重复,而似乎是作者有意无意地强调,一个年轻的中国作家对那场战争的看法。
《塞班岛往事》由十部中短篇小说组成,除了本篇以外,相对来说我比较喜欢其中的《巨鹿坡一号》和《苏丹女孩》,前者主要有四个人物,中国人“我”,日本人淑子,嫁给韩国人的日本女人玉子,白俄罗斯人阿拉多夫,这几个人神奇地相遇在一所名叫巨鹿坡一号的疗养院里,成了相依为命的病友,分别患有肢体变异(因为母亲怀孕时在海上受到核残留物辐射,导致“我”左手只有四个指头)、子宫癌(玉子在医院工作因机器故障受到辐射)、肌肉萎缩(阿拉多夫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事故中受到辐射)、不明症(淑子在福岛核电事故中受到辐射,但作品好像没有说明是什么病症)。这个看似荒诞的跨国组合,意味深长,具有令人痛彻的共同原因——灾难。灾难是不分国界的,进一步说,灾难中人的感情也是不分国界的。联系到《塞班岛往事》最后部分出现的那道白光,作品给我们的启示是深刻的,科技文明是把“双刃剑”,在造福人类的同时,也会给人类带来深重的
灾难,特别是科技文明用于战争和掠夺,事实上就是为人类自掘坟墓。
相对于《塞班岛往事》和《巨鹿坡一号》,《苏丹女孩》看起来是一篇更像小说的小说:正在东京新闻专科学校求学的三名学生,分别来自中国、日本、苏丹,因为苏丹的战争动荡,成了精神盟友,最终,为了拯救自己的祖国,苏丹女孩玛利亚决定“冒着敌人的炮火”回国。中国人“我”在反复权衡之后选择退出,日本人小池凌子在犹豫彷徨后毅然选择同玛利亚同行,“自愿团”只剩下两个女孩。站在一个旧派写作者的立场上,我对两个问题比较好奇,一是这部小说集里的几篇作品,地理背景都是日本,作者是否特别熟悉日本,有没有日本生活的经历。二是作品里有很多超出我这样旧式读者阅读经验的东西,作者是否可以归于现代派或曰先锋派的行列。为了了解作者的知识结构,我让基金会的同志要来了作者的学历和生活经历,得知作者还很年轻,好像也没有留学的经历,那么写出这样的作品,只能归功于大胆想象,远程制导,出其不意。
总体看,这个作者是很有灵气的,知道故事的价值在哪里,语言也不乏机智。如果得法,扎扎实实练基本功,是能写出好小说的。本书介绍的几篇作品,虽然有些零碎,内在逻辑还是清晰的,故事讲得都很好,思想有深度而叙事空灵。但是还有几篇,看起来比较费劲,有点琐碎,多少有点故弄玄虚,建议略作修改,再精练一点为好。
2022年7月3日
塞班岛往事
1
我决定重提一件往事。
2014年春天,因为天津的事业遭受打击,我不得不选择暂停营业,前往塞班岛,帮忙经营父亲的日本朋友田中先生的老
酒馆。
抵达塞班岛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机场大厅里挂着好几个大钟,有北京时间、东京时间、洛杉矶时间、纽约时间、巴黎时间、伦敦时间。我想,可能有二十四个我同时生活在不同的时区里,身处塞班岛的我只是二十四个空间里的其中一个,我从东八时区流落到了东十时区。
一个女子举着写有中、英文的我的名字的牌子站在铁围栏后面,她名叫秋山晴子,出发到塞班岛之前父亲跟我提起过她,她和渡边雄野负责打理田中先生的酒馆。晴子看起来有三十岁,身穿一件白色紧身背心,搭一条牛仔短裤,戴着个咖啡色太阳镜,两条黝黑的手臂高高举起,踮起脚尖往人群里张望。
走出机场大厅,一股热风扑面而来,晴子在马路边寻找她的车。她焦虑地走来走去:“真不好意思,我又忘记把车停在哪里了,每次来机场我都分不清天南地北。”看见我皱着眉头满头大汗,她吃惊地喊道:“你怎么还穿着长袖,热坏了吧?”
岛上没有春天。
“也没有冬天和秋天,不过慢慢就习惯了,去年冬天我回了一趟东京,一时间不能适应没有阳光的气候,为此还生了一场病。”
“你来这里多久了?”
“忘记有多久了,时间悄无声息就过去了。”
晴子终于找到了她的本田飞度,她匆匆忙忙把我的行李塞进车尾厢,又把我推进副驾驶座。她动作敏捷,坐到方向盘后面,系上安全带,汽车离开机场往岛屿中部开去。
热烘烘的风从窗外挤进来,晴子显然不是经常开车的人,她小心翼翼,途中一句话也不说,注意力都在路上。我倚靠着车窗,望着外面的热带风景,心情轻松了许多。成群黑色和白色的海鸟在灌木丛上空飞翔。椰子树沿着海岸线延伸,像舞娘的裙摆。从机场路进入市区,好几条街上都能看见身穿军装的美国人和日本人,较为空旷的广场上停着好几架螺旋桨飞机。那些人在拍电影,摄影机在广场上来回摇摆。晴子的本田飞度一下向左拐一下向右拐,天不知不觉就暗下来了。
岛上的夜晚灯光华丽,年轻人抬着汽艇、冲浪板、泳圈朝大海奔去。我摇下车窗,能够听见海浪的声音,但看不见海。海在树丛后面,在夜色里。树冠之上,有一层浮动的白光,白光轻飘飘的,星星闪闪,那不是来自人世间的光。
汽车在一条繁闹街道靠边停下,前方就是田中先生的老酒馆,名叫伊邪那美酒馆。酒馆灯火幽暗,红色的光透过纸做的灯笼和涂了红漆的灯罩照过来。酒馆门口有几个白人在抽烟,他们身穿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军装,脸上涂着泥土和颜料,显然刚从“战场”下来。我和晴子从车里出来,他们对着晴子裸露的大腿吹口哨。
晴子没有理会他们,带着我朝伊邪那美酒馆走去。她说:“最近岛上在拍电影,酒馆的生意才忙了起来。美国人晚上不好好睡觉,不是去喝酒就是去找妓女,酒馆里没有人会调洋酒,所以很需要你的帮忙。”
进入伊邪那美酒馆,柜台后方走出一个光着脑袋的中年男子,他就是渡边雄野。我跟在晴子身后走上三楼,酒馆最高也就三层,房间有两个窗口,一个窗口能看见酒馆院子里的境况,另一个窗口能看见大海。
“今天客满了,田中先生安排你住这间房,这里原本是他的书房,不过他上来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大概是上了年纪腿脚不方便的缘故。”
“田中先生不在酒馆?”
“他去参加一个老朋友的葬礼了,最近他去参加葬礼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到了这个岁数,总有一些人不能坚持下去。今天去世的是山本先生,当年跟田中先生出生入死的兄弟只剩江口老
人了。”
晴子替我整理好床铺,渡边端着两份晚饭来到房间,“田中先生已经得知你安全抵达,但他可能要晚些才回来,司徒先生吃过晚饭可稍作休息,明天再去见田中先生未晚。”
“今天可买到鲨鱼?”晴子问渡边。
“今天忙着照料客人,没时间去码头,不过我跟船长打过招呼,捕到鲨鱼他会通知我们的。”
“吃鲨鱼?”我问。
晴子跟渡边都笑了起来:“今天的晚饭当然不是鲨鱼,是新鲜的三文鱼,鲨鱼不是用来吃的,我们另有用途。”
渡边话不多,把田中先生交代的话传达给我便下楼去了,晴子待我吃完晚饭也收拾碗筷走出了房间。这家酒馆年代久远,除了屋顶的琉璃瓦,几乎都是用一块块的木板搭建而成的。经过几十年海风的摧残,外部的木板早已腐朽,墙上的油漆也已脱落。书房不大,窗边有一张茶几,上面摆着一副茶具,两个书柜贴着墙,还有一张办公桌,上面摆着纸和笔,纸上写着一首俳句:寒鸦栖枯枝,深秋日暮时。
我在书柜前浏览了一遍,发现上面全是历史书。书柜旁的墙壁贴满了老照片,照片里出现过很多人,背景大多是在战场,田中先生参加过太平洋战争,那些人想必是他的战友,而在照片中出现最多的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田中先生。
田中先生回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我先是看见一根黑色的拐杖,然后才看见拄着拐杖的瘦小老人。田中先生穿着黑色和服、白色袜子,满头银发,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看见我坐在窗边,他问候道:“司徒君一路可算平安?”
我赶紧起身迎接他:“一路畅通,没有遇到麻烦,多谢招待。”
“最近飞机失事事件让人焦虑不安啊,虽然我没有乘过飞机。”后来我才知道,自1944年来到塞班岛,田中先生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本想乘晴子的车去机场接你的,可是今天要去告别一位朋友。我想,如果我明天还健康,我们有的是见面的时间,可是即便我明天还能醒来,我也见不着我那位朋友了,所以我感到抱歉。”
我连忙说没关系:“我照父亲的吩咐来帮忙打理酒馆的生意,你们对我像客人一般,太客气了。”
“你父亲身体可好?”
“退休以后经常上山练功,身体还算健朗。”
田中先生连连点头,他站在书柜前沉默了一会儿,看一眼烟灰缸里的烟屁股说:“老头们都想尽办法让自己活得更久一些,年轻人都在糟蹋自己的身体呢。”
我说:“最近烦心事多,抽烟就抽得凶了。”
“我住在地下,一年不会上来多少回,这里空着也是空着,你就放心住吧。”
田中先生离开后,我重新回到窗边抽烟,直至夜深才上床睡觉。我在床上躺了很久才睡着,刚睡着就被吵醒了,西南方向传来一阵阵轰炸声,轰炸声过后是枪声、是冲锋号的嘶鸣、是浩瀚的嘶喊声……
2
整个夜晚都没有睡好,我躺在床上,看着阳光一寸寸从窗外照进来。外面十分清静,房间里能够听见海浪的声音,能够听见海鸟的咕咕叫声,仿佛我正躺在一条迷失在茫茫荒海里的幽灵船上,除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幽灵,他们的模样被定格在过去,被钉在墙上。
过了不久,楼下传来一阵琴声,是日本筝的调子,我在轻柔的琴声中获得了平静,一度想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木屐声从楼梯方向传来,一个身穿和服的女子拉开房门端着早饭走进来,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晴子。
“你醒了?”晴子把早饭放在茶几上,“抽了这么多烟,很晚才睡的吧?”
“是啊,习惯了晚睡。”
“晚睡可不是好习惯。”她走到床边,盯着我看了一眼,“满眼都是血丝,昨晚没睡好?”
“你有听见炮火声吗?”
“炮火声?”
“是啊,还有嘶喊声。”
“我昨天太累了,洗完澡往床上一躺就睡到了天亮,什么都没有听见。不过,应该是在岛上拍戏的美国人制造的噪声,美国人在拍战争片呢,那些演员每天扛着步枪走来走去。”
“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如果你不打算再睡一会儿,就去洗漱一下把早饭吃了吧。离你工作的时间还早,今天没什么活,我带你四处去逛逛。”
待我吃完早饭来到楼下,渡边刚从外面回来,拉着一箱活海鲜,他远远就朝我和晴子喊道:“船长说还是没有捕到鲨鱼呢。”
“酒馆的活就拜托渡边君了,我带司徒先生出去走走。”
就这样,我和晴子开着车沿海岸线往北走,经过繁华的北海岸,先后去了塞班博物馆、美国纪念馆、冲绳纪念地、日军最后司令部遗址、马皮角、鳄鱼头沙滩、“二战”空军雷达机场,然后返回伊邪那美酒馆。
“每年四月,我们都要去码头市场雇用渔民捕杀一条小鲨鱼带到马皮角去祭奠那一千多个跳崖自杀的烈士,春天是万物复活的季节。”
“原来如此。”
“田中先生是塞班岛战役的幸存者,他对那次自杀事件至今还耿耿于怀呢。”
“耿耿于怀?”
“是啊。”
“可是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最近几年他身体不好,就很少提这事儿了。”
回到伊邪那美酒馆,吃过晚饭,晴子回房间休息去了,我站上了我的岗位。客人不多,都是拍戏回来的美国人,他们大多在外面喝过酒,带着女人来吧台坐一会儿就回房间去了。没有人跟我说话,我把调好的酒往吧台上一放就会有人来取走,他们不要求我多放几块冰,也不要求我改变酒的浓度。
我晚上工作到凌晨三点,然后在吧台上坐到天亮才去睡觉,来到塞班岛的第一个星期,我和田中先生只见了两次面,没说过多少话。我成了这所老酒馆的幽灵,在昏暗的灯光里游走。
四月中旬的一个午后,我迷迷糊糊醒来,晴子端着饭菜走进房间,说田中先生邀请我参加晚宴,渡边从码头带了一条鲨鱼回来,第二天他们要去马皮角行祭奠礼。
晚宴在地下室田中先生房间外的大堂进行,我来到楼下的时候酒菜已经准备妥当,在座的除了田中先生、渡边雄野、晴子,还有一位跟田中先生差不多年纪的老人,那就是田中先生仅存的战友江口老人。田中先生向江口老人介绍我的时候江口老人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对我鞠了一躬:“司徒先生,过去,实在抱歉。”
我有些莫名其妙:“过去?我们曾在什么地方遇见过?”
“江口说的不是这个过去,是更遥远的过去。”田中先生解
释道。
我依旧一头雾水。
晴子为我们倒上酒便到楼上去看守酒馆的生意,桌上剩下四个男人。渡边跟江口老人大谈海里的鲨鱼越来越难捕到手,他们等这条鲨鱼等了近一个月,因此船长要价也比往年高一些。我问为何要用鲨鱼来做祭。田中先生喝了一杯酒,让渡边重新倒上,他捋了一把胡子说:“在这个地方,除了鲨鱼,我不知还有什么更应该死去,唯有杀死恶魔来祭奠往事才不会心里有愧。”
提起往事,田中先生和江口老人感慨不已,田中先生说:“我们这些老头记性越来越差,再过几年我跟江口归西以后也许就没人记得过去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往事才是一个人的灵魂所在呢。”田中先生说话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着,“七十年前,美国人像赶老鼠那样把躲在山洞里的日本人轰出来。我本应该跟在他们身后跳下悬崖的,但是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用生命来祭奠战争,用生命来祭奠战争显得这场战争多么高尚,事实上,世上根本没有高尚的战争。”
“四万多人全死了,尸体就埋在我们脚下这片泥土里,整个岛屿都是鲜血铺成的。”江口老人掏出香烟点着,他不像田中先生那样善待自己的身体,他知道自己最后将会躺在病床上痛苦地死去,他毫不在意,“直到现在,那些鬼魂还留在岛上,只要太阳沉入海底,他们就从地下、从门后、从床底钻出来,在街上游走。他们大多是十几岁的男孩,当年,我们也是这个年纪。”
田中先生坐在桌前流眼泪,渡边扶他到房间休息去了。
回到吧台上,我跟江口老人又喝起酒来。江口老人说田中先生喝了酒就会流眼泪,他的眼睛在战争年代被强光伤害过,前几年做了白内障手术,现在看什么都是模糊的。江口老人举着杯子指着另一边的美国人说:“他们在拍关于那场战争的电影,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按照导演的布置引爆血袋,倒下,爬起来换一套衣服引爆血袋再倒下,死真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那场战争死了好几万人,那些人倒下以后就站不起来了,他们没有第二次倒下的机会。”江口老人喝得醉醺醺的,被晴子搀扶着从酒馆走了出去。他低声吟唱着:我知道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走到街上,他回过头,浑身冒着酒气,突然对我鞠躬,说:“司徒君,过去,真的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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