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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人间游戏三部曲:钟宇推理悬疑力作(全3册)

書城自編碼: 3854543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侦探/悬疑/推理
作者: 钟宇
國際書號(ISBN): 9787505748798
出版社: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出版日期: 2020-08-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14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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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人间游戏》心理悬疑三部曲,是钟宇根据现实案例改编而成的犯罪心理悬疑小说。
故事的一切开始于23年前一场惨绝人寰的杀夫案,街头背尸的大提琴手,连环开颅人屠事件,伐木工连环杀人案,谋杀城堡案,一切被漠视、被遗弃、被扭曲的,在空旷寥寂的人间舞台上隐现,一场灰色大戏拉开了厚重的帷幕…… 
有些人杀戮是为了掩盖事实,而有些人杀戮只为守护一个人,一见钟情的初恋,数条惨死的人命,错综交织的悬案,人性的至暗时刻。
關於作者:
钟宇,畅销书作者,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2011年开始创作,至今已出版畅销书十五本。作品包括《心理大师》系列;《葬密者》系列;《薛定谔之猫》系列等。其中《心理大师》系列的影视版权更是被一线影视公司高价购买,同名电影、电视剧正在改编中。
心理悬疑系列小说《人间游戏》是钟宇根据现实案例改编而成,并荣获新浪微博亚洲好书榜十大好书之一。
內容試閱
后记
我就读的小学叫胜利小学,位于我所住的幸福路后面一点点。那时候的房子都不高,我家所住的四楼,可以鸟瞰我们的学校。有一栋老师的宿舍楼和我家正对着,方便我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我小学的班主任赵老师,并没有住在我家对面的那栋教师宿舍楼里。当时她还年轻,三十岁不到吧,又怎么可能分到房子呢?不过,那时候的小城小得可怜,从她家走到学校也就十分钟不到,而从她家走到我妈妈上班的国营庆丰商店,只需要过条两车道的马路,这也是之后她和我妈妈要好的原因。
印象中,那时候的赵老师泼辣霸道。胜利小学一年级收两个班,我被分到了三(5)班。从楼梯间走到三(5)班,必须经过三(6)班。三(6)班的班主任赵老师,便找了个桌子横在走廊上,留心从她跟前走过的每一个孩子,瞅着白净模样好看的,就直接叫了过去,三下两下给办了报到手续。很荣幸,我就是被她用这手段截胡的孩子之一,因为我那时候模样还算俊,万万想不到经年累月后是现在这副模样。事实也证明了当日的赵老师眼光独到——市人民印刷厂做儿童挂历,派人来我们小学找了一男孩一女孩过去当平面模特。男孩就是我,站在一丛花草间做可爱状,也算是我颜值的时刻。所以,有时候我瞅着在朋友圈晒自己美美照片的朋友,都不屑一顾。毕竟,我一度还有过登上挂历的盛世美颜,在那个有挂历的时代。
赵老师是教语文的,是我写文章的启蒙老师。因为她,我的基本功还算良好,识得不少字,背得不少诗。到今时今日都还铭记着“记叙文的三要素是时间、人物、地点”。那时候,每周二下午两节都是专门的作文课,赵老师总要拿几篇作文当范文朗诵一下。我那时候自尊心还强,不像现在这么没脸没皮。所以,只要我的作文没有被当范文拿来朗诵,心里就忧郁,貌似还会偷偷落泪。委屈了赵老师,那六年里,读我啰唆的文字也足足读了六年,比我现在忠实的读者更熟悉我的调调。
我很怀念我的小学时光,正如我始终怀念着那些过往的年月。始终觉得,那时候的人敢爱敢恨,赵老师叉腰和某个学生家长对骂的画面,在今日看来,是多么的率性与真实。是的,那时候的她还年轻,有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儿子。她会时不时到我妈上班的庆丰商店询问,那好看的花布有没有尾子,因为那时候的人都觉得一捆布里面好的就是尾料。并且,买尾子时,我妈还可以将余下的那一尺半尺不算钱给她。然后,赵老师会买下那块布,找裁缝做一件好看的新衣穿着,昂首挺胸走进教室,在作文课上拿我的作文当范文朗诵。
赵老师始终是一个很真实的人,和现在这浮躁年代的众生有着巨大区别。我甚至还记得,有一年,班上学生的语文都考得很差,平均分数一塌糊涂。赵老师星夜跑到我家,把我领到她家,拿块橡皮给我改卷子,终令我得了一个全班分。第二天,她在教职工大会上又可以叉着腰说:“你看看,也有孩子考了高分,说明不是我没教好,而是学生没学好。”
很遗憾,我不记得小学毕业时的场景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必定是哭过的,因为我打小就感性,现在亦然,属于为赋新词强说愁那种类型,又怎么会放过任何一场悲欢离合呢?之后,我慢慢长大了,那小城也如同车窗外的美好景色,每一帧每一帧晃过,又快速消失,留下的,只是个别黑白泛黄的画面。再之后,新的城区拔地而起,老城区被陆陆续续拆掉。其中,就有我家以前住的小楼,也有赵老师住过的小巷,以及早已不叫胜利小学的学校宿舍。
去年,我妈从老家过来,突然告诉我,她遇到了赵老师。她还告诉我,赵老师也退休了,住在老邮电局后面。我想了想,赵老师应该快七十岁了,满鬓斑白了吧?我妈笑了,说赵老师看着也还年轻,和当年一样。
于是,我要了赵老师的电话和微信。有一次回家,推了一干sidang的饭局,神秘兮兮地说约了个女人,而这女人,就是我的赵老师。
赵老师很高兴,拿着我送给她的书翻了翻,说了些打小就觉得你如何如何的场面话。她领我去喝了杯东西,我们老家的那种擂茶,五块钱一杯的。站在她身旁,恍如隔世,却已不再是那个被她牵着上她家改试卷的孩子了。经年累月,从一个时代到另一个时代,也早已不是曾经年轻好看的她拿着一块花布走向裁缝铺的纯真岁月了。很可惜的是,印象中一度要强的她,也终于老去。她说她丈夫已先她走了,自己退休了,本该一切都好。没料到儿子跟人学坏,好好一个事业单位职工,迷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赵老师还说,一生的积蓄,都给了儿子还债,就算现在的退休工资,都要拿去补贴孙儿。说完这些,赵老师又笑了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正如她的一园桃李,满了天下。
终于到这天,我的儿子皮皮也六岁了。早些天送他去学校报到,看到了他的班主任范老师站在门口,与当日我的启蒙老师赵老师一般年岁,举手投足间,也是个好强能干的女人。那一刻,我很是欣慰,觉得甚好,宛如穿越到了三十多年前,赵老师牵着我的手走进三(6)班的那个上午。然后,我看着范老师牵着皮皮的手,开启了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我们都知道,记忆,跟随着我们的年岁往上,终会越来越模糊。很多人,很多事,终都会被我们遗忘,甚至那些一度牵着我们的手走了好多年的人儿的模样,我们也都记不得了……我们迎着这个年代往前,放肆追赶,唯恐掉队。但一扭头,那些逐渐老去的人,还伫在远处,微笑着望着我们。她们,终于无力,也终于无法再牵着我们往前了,但,我们又如何能遗忘呢?
去年教师节那天,我给赵老师发信息:老师……
手机屏幕显示: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我只想告诉您:老师,我想你了。
对了,那时候坐在我们教室后一排后一个座位上的,是一个叫作林燕的女同学。她有个哥哥叫林峰。因为她妈妈是个精神病人的缘故,泼辣的赵老师对她……对她不好。
很遗憾,那时候我也只是个孩子。在林燕被人鄙视唾弃的六年里,我与我们班的所有孩子一样,都是那场维系了两千多天的冷暴力中,施暴者中的一员。
尽管,她打小就很漂亮……

人间游戏:牢笼
钟宇 著
要了解一座城
比较方便的途径
不外乎打听那里的人们
怎么工作
怎么相爱
又怎么死去
——加缪

目.录

引子……………………………………………………………001
章 每一种死法,都充斥着一个房间…………………003
第二章 我们即将,放肆地闯祸……………………………025
第三章 这是一座,封印着死人的城………………………047
第四章 林珑,你把我的人生毁了…………………………075
第五章 我记得的只是过去,而不是她……………………101
第六章 他想亲手,给林珑画上句号………………………117
第七章 没有灵魂的人,难道也会哭泣……………………135
第八章 失去你的这个我,能回哪里………………………157
第九章 他身体里的林珑,是否也已离去…………………181
第十章 那天以后,时光荏苒………………………………211
第十一章 无论爱与不爱,此生不再见了…………………225
后记……………………………………………………………243


引子
这几天,我时不时莫名地回想起关于林珑的故事。如同翻阅一本小说,在记忆深处,关于她与长歌的故事开始重新演绎。然后,我发现,她的故事完结的2013年,距离长歌回到海城并与她重聚的2006年,恰好又是七年。
于是,姚沫被捕时说的那句话,开始在我脑海中回荡。
“那么,这个新的七年,你们又该如何度过呢?”
2013年的冬天,发生了很多很多事。
首先,海城下雪了。海城人探出头,望着天空回想:属于海城的上一场雪发生在多少年前?想着想着,发现记忆中对于上一场雪的印象早已模糊。于是,人们开始怀疑,属于海城的这场冬雪是否真实。那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老城区与新城区的区别变得没那么明显。其间发生的事,也都宛如很多年前的一场安静的梦罢了。
也是在这个冬季,我的人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作为一名刑警,我一直以为自己始终是诸多故事外的一个挖掘者,没想到自己也会卷入其中。实际上,当时我到省厅刑事技术科的调令已经生效,档案都已经调去了省厅。在临走前的一周里,我参与了骇人听闻的“谋杀城堡案”。当那一切尘埃落定后,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古倩倩便要我早点回去,毕竟我们在海城的房子也已经卖掉了,我那些天都住在王栋家。
我答应了她。但临走前,我还是去看了邵长歌……
我们聊了很多,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到后,我抬手看表,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便问他:“还要不要安排你见一次林珑?”
自始至终都努力保持着优雅的长歌,一下子愣住了。半晌,他耸了耸肩:“算了吧……”接着,他咬嘴唇,我意识到他还有话想说,便静静候着,或许他会改变主意。可沉默了几秒后他苦笑了,摇了摇头。
“无论爱与不爱,此生不再见了。”
那是我后一次见到长歌……


每一种死法,都充斥着一个房间
匪夷所思的死者们
1896年5月,一名连环杀人犯被送上了绞刑台。死前,他很安静,甚至还自言自语,念叨了这么一段话:
魔鬼
在我出生时便伴着我
成为杀人犯是我无法避免的果
就好比
那诗人灵感来了的时候想要吟唱
邪恶
引领我来到人间
之后
他从未离开过
他就是美国犯罪史上的个连环杀人恶魔亨利·霍华德·福尔摩斯(Henry Howard Holmes),他那座专门用来杀人的酒店里,至今都无法确认到底有多少人命丧其间。那是一幢隔音良好的三层酒店式建筑,一楼是药店和各类商店,二三楼则有超过一百间没有窗户的客房。
只不过外人并不知晓,在这幢建筑里,有带着软垫墙的绞刑室、囚禁室、煤气室、焚化室、石灰井。以及各种别出心裁的设计,例如可以滑动的墙、打开后对着墙壁的门、通往死路的楼梯、直达地下室的通道,所有的机关控制都在霍华德的卧室里。他还用熔炉、石灰坑、酸坑、手术刀处理尸体,骨骼被他雕琢成精美的模型,连同器官一起卖给医学院赚点小钱。
他享受着杀人的乐趣,无辜的人们被他以各种理由带入酒店,终折磨致死。他被送上绞刑台时,官方确定的死于他手的死者数目是五十以上……嗯,这个数目只标注了下限,没有标注上限。
霍华德案,是犯罪学和法医学的里程碑。也是在此案的诉讼过程中,公诉方次提出了“连环杀手”这一新名词。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在被绞死前,后的要求居然是死后必须用水泥封死他的棺木。有人说他是害怕自己的尸体被人盗走。也有人说,他是害怕自己再次被恶魔驾驭,重回人间。
2013年冬,谋杀城堡案案发。
那个夜晚,海城市迎来了一场多年不见的雪。当然,南方沿海城市上空飘飞的雪,有点敷衍。尽管如此,每个人还是会抬头,说上几句惊讶的话语。
市局刑警在学院路的精神病院旧院区一共发现了六具尸体。她们各自呈现完全不同的死法,蜷缩在即将拆迁的精神病院大楼的不同房间里。我们在楼顶发现了凶手拌匀水泥的痕迹,凶手显得并不着急,他很有耐心地在这栋即将拆迁的大楼里,将六名受害者用不同的手法慢慢杀死,并挑选六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将尸体放入其间。根据现场勘查推测,他应该楼上楼下跑了很多趟,拌水泥、搬砖头。终,他将每一个房间的门彻底封死……
只不过,这一幕,都是我们的推测。真相,在揭开之后让人完全不敢相信。
杨琦带着鉴证科的同事在现场忙活,每一具尸体腐烂的程度都不同,早的死者应该已经在那狭小的病房里待了一年以上。已调去省厅的我,和当时已经办好退休手续准备两个月后回家苦练书法的汪局,皱着眉站在精神病院门口的草坪上,等待着杨琦和李俊等人的现场勘查报告。那敷衍地飘着的雪花,落到我们深色的警服上,很是显眼。不过,它们又瞬间融化,好像也在害怕金色盾牌的光芒。
“晓波,你瞅瞅,那楼上楼下跑个不停的李俊,有一点点副局长的模样没?我怎么觉得这小子年岁越大,反倒越来越像只毛躁的马猴呢?”汪局看着走出精神病院大门朝我俩而来的李俊打趣道。
李俊已经升职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了。尽管如此,这两个月他还是整天在刑警队办公的那层赖着,不愿意挪窝。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不习惯”。
“汪局,这案子,你和晓波就都不用参与了,让我也过一下官瘾,看看扛上这么棘手的案子是个什么滋味。”李俊冲汪局咧嘴笑着,俨然一副新刑警在老刑警师父面前的模样。
汪局却严肃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这么大的案子,你小子还有心情开玩笑!”说完这话,他扭头看我,“怎么样?晓波,咱们来个后一案?”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谁知道汪局在我点头的同时冒出一句:“你小子想得美!你的人事档案都已经过去了,省厅的技术骨干。你掺和到我们海城市局的案子里来,是想分点功劳不成?所以说你和我不同……”说到这儿,他回头看李俊,“李俊,我可还是在岗上的副局长。这案子啊,还得归我督办。”
李俊虽有点郁闷,但拿老领导也没办法,从满脸横肉上,硬生生挤出了撒娇一般的表情来:“汪局,这不是……”
“不是什么?”老头子努力装出凶恶的模样,“对外,这案件还是你指挥督办。在之后成立的专案组内部,我说了算。”
正说到这里,精神病院大门里又跑出一个人来,是已经在我们刑警队待了四年的张铁。仍是那青涩的新兵样,没什么改变,依旧大脑袋大身子眯眯眼,甚至连说话的语调,都还是之前那么个不着调的味儿。不过,这小子工作还算任劳任怨,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在实现理想的道路上稳步前行”。
“仨领导,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张铁说到这里,猛地发现面前的我、汪局和李俊,三个人都板着脸,便意识到自己抖小机灵选错了时间,连忙改口,“好消息是死者的DNA采集工作完成了,很快就会知晓每一个死者的身份。”
“那坏消息呢?”李俊正色道。
“坏消息是……”张铁瘪了瘪嘴,“坏消息是杨琦她们有个新发现,很是诡异。”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楼上一眼,后一咬牙,“要不三位领导都上去看看吧。”
他话音未落,李俊便率先往大门方向迈去了。我和汪局也没多想,快步跟上。张铁在身后喊了句:“杨科长她们在三楼靠里面的那个现场。”
我们快步上楼,朝着张铁所说的房间走去。可还没到三楼,就撞见迎面而来的杨琦,她身后有两个同事正在拉警戒线,似乎要控制好这个现场,等待高人过来。
“什么情况?”李俊问道。
杨琦眉头皱得很紧:“有点诡异……嗯,我已经打电话叫市局的同事带仪器过来,一会还要把这个第三号凶案现场给仔细查查。按说……按说是不可能的啊……”
“什么不可能?”李俊一瞪眼,大声说道。
杨琦这才缓过神来,定睛看了我们仨一眼:“另外五个房间的水泥墙都破坏得有点仓促,这也不能怪早赶过来的那几个同事。我和我们鉴证科的同事过来时,第三号现场门前的那堵墙还只是被敲开了一小块,我们才得以仔细观察墙壁。然后,我们发现……”一贯冷静严谨的她说到这里时,居然顿了下,“我们发现,墙壁是从房间里面给砌上去的。也就是说……”她咬了下下嘴唇,“也就是说,死者是自己把自己封死在房间里,静候死亡的。”
“之前不是说每一个死者的死法,都不一样吗?不是说有被刺中腹部的,有被刺中脖子的,还有烧炭中毒的。怎么现在又变成了自己把自己封死在房间里了呢?”李俊声音越发大了。
杨琦摇头:“那是初步的勘查结果,还是等我们终确定吧!比如三号房间里的这名女性死者,她应该已经死了有七个月以上,都成干尸了。我们初步的勘查结果显示,她是颈部受伤,终死于失血过多。可的发现,她临死前居然用房间里预先备好的砖头和水泥,将自己砌在其间,这……”杨琦抬头,看了我们仨一眼,“我想,多再给我们两小时,我们就能够有一份非常详细的凶案现场报告出来。一切,都以我们的报告为准吧!”
“好!”汪局点头。可他身旁的李俊却似乎憋了一肚子问号,开始对面前的杨琦刨根问底儿了。汪局打断了李俊,一把搭上了他的肩膀,推着他往楼下走。李俊虽然急躁,但也并非不明事理,自然也知道需要留点时间给鉴证的同事。于是便也没再继续发问,顺从地跟着下了楼。到楼下,汪局便开始数落李俊了:“你说说你,在管理岗位工作几年的老刑警了,还整天跟个新兵一样。杨琦的业务能力,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过,等会儿吧!”
李俊也没说什么,掏出烟点上。
我已经把烟给戒了。也是奇怪,戒了烟后,闻着烟味都会受不了的。于是,我便朝精神病院的院子里走了几步,躲避一下二手烟。到了院子里以后,一扭头,发现隔壁学院路8号二楼的灯居然亮着。也就是说,邵长歌在家……
伐木工案以后,我和他只见过两次面。次是将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姚沫送到他的亲人——妹妹林珑家的那天。签字的人是长歌,他冲我苦笑了一下,说:“这就是你给我送来的后的安宁。”那一刻,站在他身后的林珑双眼湿润,单手搭在担架上的姚沫肩膀上,如同一个正常人一般,独自感伤。司法机关的几个人帮忙将变成植物人的姚沫抬到小洋楼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房间已经被收拾得很整洁,这里或许将是姚沫后的归宿。末了,长歌站在学院路8号的铁门前,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继而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自始至终,他都没和我再说一句多余的话,好像我和他就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第二次见到长歌,是在王栋结婚那天。我刚走进婚礼大厅,职业习惯就让我留意到某个角落里,有人与我的目光交汇。我时间扭过了头。紧接着,我看到了坐在他身边的林珑。
她,依旧美丽,眼眸依旧清澈见底。但她看到我之后,本往上扬起的嘴角,即刻收住了。
我明白,神志逐渐清晰的她,已经知晓是谁将她的哥哥绳之以法的。
我避开了她的目光,也假装没看见长歌,牵着古倩倩朝新郎新娘走去……
想到这里,我苦笑了。下周,我就要去省厅工作了。之后,再回海城的机会会变得很少。我想,我需要去和他们道个别吧!
去看看长歌,看看林珑。
又或者,我还可以去看看姚沫……
七年后的林珑
学院路的冬天,在这个有着小雪的夜晚显得特别安静。不过,马路两边光秃秃的梧桐树,似乎并不习惯这场小雪,也无法适应周围越发荒凉的世界。有很多栋老旧的房子,门窗都已经被拆走了,那一个个黑洞洞的窟窿,好像黑夜中蜷缩着的精灵睁开的眼睛。没有人知晓他们在注视着谁,又或者说正被谁注视着。
当你凝望着深渊,深渊也同样在凝望着你。慢慢地,你与深渊的界限会逐渐变模糊,甚至分不清楚自己是否就是深渊本身。这正是刑警这个职业令人崩溃的感受之一。因为长期与罪恶做斗争,到后瞅着谁都像发现了一团行走的恶念一般。甚至,与正常人沟通交流时,都会产生一丝障碍。反倒是在犯罪分子面前瞪着眼,才能收获真正属于自己的价值。
所以我想,自己之所以失去邵长歌这个老友的主要原因,就是如此吧!我选择了刑警这个职业,可终,我成了一名刑警,而不局限于一个叫作“刑警”的职业。
身后并没有人留意到我走出精神病院的大门。他们都有各自的分工,各自在忙碌。我属于他们之中,却似乎已不再是了。去省厅后,我的主要工作是对刑侦科学的研究,不再是战斗在一线的干警。我想到那时候,我可能会闲不住,像很多退休后的老刑警一般,不时记挂起队里的各种事。想到这里,我笑了。紧接着,我看见了长歌,看见了正打开学院路8号那扇铁门,缓步走出的邵长歌。
他披着一件略显臃肿的睡袍,踏着一双黑色的棉拖鞋,就像个窝在老城区多年的小市民。很明显,他是被隔壁的声响惊到了,出门看看。接着,他看到了我……
他愣了一下,紧接着冲我笑了笑。他抬起手,手上居然夹着一根燃着的香烟。他很娴熟地吸了一口,火星亮了下,在这个雪夜中显得并不应景。
“是什么风,把你们这些有能耐的神探,都聚拢到了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啊?”他笑着,说着在我们刑警听起来并不幽默的玩笑话。
我也努力挤出笑来,但这笑在此刻略显尴尬:“长歌,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抽烟了?”
“你还是老样子。”他边说边再次抬手,手上的火星再次闪耀,“你总是娴熟地运用着你审讯犯人的聊天方式,用反问句来搪塞别人对你的提问。所以有时候我就在琢磨,因为工作失去了自我的你,这样过得有意思吗?”
我自嘲地摇头:“没意思。”说完这话,我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精神病院大楼,“发生了一起命案,市局的刑警过来看下现场。”我并没有告诉他灰色的大楼里此刻有多少具尸体,毕竟,他住在隔壁。就在这个念头浮上来的同时,我想到整个学院路的房子年后就要拆迁了,可他为什么还……
长歌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抬头望向精神病院大楼,嘀咕了一句:“还好,我们也要走了。”
“搬去哪里?”我忙问道。
他回过头来,正眼看着我。这一刻,我才得以捕捉到这张曾经英俊且睿智的脸庞上,竟然布满了市井的苍凉味儿,没有以前那般精致了。诚然,他和我一样,都三十多岁了,少年不再。
“晓波,我准备回去了。”他耸了耸肩,淡淡地道,“也说不上是对我父亲妥协,还是我父亲变得不再计较。早两个月前,我就开始重新提交资料,申请回美国。现在手续基本上都办齐了,下个月就走。”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可能,我不会再回来了。”
“那林珑呢?”我问出这句话时,不自觉地朝他身后的学院路8号看了一眼,却没捕捉到那纤瘦的人影出现。不过,小洋楼三楼的某个房间的灯亮了,假如我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变成植物人的姚沫所待的房间。
长歌留意到我的目光所至,回头看了一眼,继而道:“林珑会跟我一起走。这也是为什么要耗这么久的原因,她的签证挺麻烦的,所幸,后还是搞定了。至于……”他并没有等我继续发问,“至于姚沫……嗯,他们家那栋老房子也要拆迁了,政府给的拆迁款,够他在医院里住个一二十年了。医生也说了,他这两年情况越来越不稳定,全身肌肉都萎缩得基本上差不多了,以前那么高高大大一个人,现在躺在那里就一个小孩大小。快了,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哦。”我点了点头,“我……我也要离开海城了,调去省厅,我和倩倩在那边买了房。之后,可能就很少回来了。”
“那以后王栋想找人聊天都没人了。”长歌苦笑。他伸手,从他棉睡袍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朝我递过来,“来根吧!烟不好,别嫌弃。”
“我戒了。”我嘴上这么说着,手却伸了过去拿出一支烟叼上,“现在就算点着,也不过是装装样子,没有真的吸进去。”
长歌笑了下,给我点上火:“我和你正相反。以前在美国的时候,偶尔点根雪茄吹一下。玩雪茄并不需要吸进去,尼古丁和焦油都是通过唾液到胃里面而已。回国这七年倒好,学会了抽香烟,全部吸到肺里面去了。这弄不好哪天死了,要捐赠遗体的时候,黑乎乎一个肺,应该没人要了。”
我也大声笑了:“是啊,时间真快。七年了……七年前你刚回来那会儿,好像还是昨天的事似的……”
在我这一句无意的感慨之后,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恍惚间,时间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冬天,我和他还是涉世不久的年轻小伙。也是这么一个夜晚,也是站在他家门口这条马路边,回国不久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想找林珑……”
刹那间,这漫天飘着的小雪不见了,马路两侧的荒凉不再,周遭的老旧建筑也都有了闪烁的光亮,人间的烟火还在……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温文尔雅的长歌,对当日一度迷惘,甚至想离开警队的我喃喃说道:“七年前,我将我爱的姑娘遗失在这座城市里。现在,我想要重新找回她。”
如同一瞬间,又是一个七年。
“林珑还好吗?”我打破沉默。
“挺好的。”长歌说这话时避开了我的目光。其实,我能够解读出他的这句肯定用语背后,有着诸多并不想被外人知晓的辛酸和苦楚。是的,换作任何一个人,在风华正茂的年岁里,照顾一名精神病人七年,其间还要看护一名植物人四年,这是一段常人不能理解的人生经历。于是,从初那个优雅的海归学子,到四年前拮据的大学讲师,再到今时今日这个夜晚……属于他的锋芒消失殆尽,眸子里有过的光亮不见了。我不愿相信,那个拥有贵族气质的长歌,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模样呢?
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我,尚心有不甘。那么,他自己呢?
“我是说她的病好点了没有?”我再次问道。
长歌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其实,就算她在没得病以前,就是个有点自闭的女孩,不是吗?所以,谁又知道她的真实世界里,又究竟是什么模样?不过我想,应该还是好了不少吧。这两年,一直都是她自己在照顾姚沫。喏……”他抬手指了指身后小楼三楼亮起的灯,“晚上还会不放心,时不时上去看好几次……”
他的话说到这里止住了。因为那栋小楼的大门处,一个单薄的人影出现了。
是林珑。她并没有看到我,又或者说她的眼里本就只有长歌一个人,无视其他人的存在。与长歌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棉睡袍不同,她只是套着一套秋天的家居服,那满头秀发随意地扎在脑后,步履匆忙,朝我和长歌走了过来。
我似乎听见身边有人叹气的声音。或许是因为雪的缘故,我竟分不清楚这叹气声是否来自长歌。接着,他转身迎向林珑:“又怎么了?”
“他……他身体有点发烫。”林珑所说的他应该是姚沫。
“那怎么办呢?”长歌语调里带上的不甚耐烦的语气,令我感觉有点陌生。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起他来。
“我也不知道。”长歌的气恼令林珑有点不知所措。她开始咬嘴唇,那垂着的手臂开始没有目的地朝着自己的大腿外侧胡乱晃了两下。这时,她看到了我。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往后退了一步,并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紧接着,她开始快速地将卷起来的袖子往下放,遮盖住裸露在外面的小半截手臂。
也是因为她的这个反常动作,令我时间留意到她的手臂。结果,我看见了一圈一圈的青紫色勒痕,被林珑快速掩盖到单薄的家居服之下。
“晓波。”她冲我点头,“好久不见。”说到这里,她扭头朝着身后的三楼看了一眼,神情慌张,“姚沫还在……哦,姚沫还在呢!他动不了,你知道的……”
她留意到我身后马路上停着的几辆警车,又抬头看向隔壁精神病院大楼上亮起的灯。她的手指收拢,捏成了两个小小的拳头,手背上青筋凸起……
她非常紧张……
“晓波,我哥他动不了了,你是知道的。”她的话语看似有逻辑,却正在慢慢走向混乱,“他不可能再在海城伤害别人,更别提杀死任何人了。晓波,你……你要相信我,真的。”
“林珑!”长歌的语调终于温柔如当日了。他抬手搭到林珑的肩膀上,并扭头冲我苦笑了一下,“改天叫上王栋,我们仨聚一下吧。”
他边说边转身,搂着嘴唇还在哆嗦,似乎想再辩解几句的林珑往家走。但,走出几步后,林珑突然站住,并猛地转身。那一瞬间的她,似乎突然亢奋起来,双眼睁大,声音也尖锐起来:“我哥动不了了。难道,他的灵魂还能够跳出躯壳,去控制别人的身体杀人吗?不可能的,晓波,我哥不可能再杀人的。”
“林珑!”长歌再次低声道。紧接着,他近乎粗暴地拉扯着林珑往回走,甚至没有和我道别,便一把关拢了门。
看来,林珑依旧没有痊愈。她那几句看似正常的话语,却令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回头看看精神病院大楼,其间那离奇死去的六位死者,曾经经历过什么呢?如果真如杨琦所说,他们都是自己用砖头和水泥,将自己封死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静候死亡,那么,在他们弥留的后时刻,操控着他们将自己谋杀的,又是否是他们自己?抑或另外一个如恶魔一般的控制者呢?
姚沫……凶案现场的一墙之隔,有一名曾经精神强大的连环杀人犯姚沫。只不过,他业已沉没,猖狂不再。
失踪者
我收住了这一荒谬的设想。眼前的学院路8号楼上的灯一盏一盏地灭了,没入这个日渐荒凉的老旧城区。其实,市政府四年前就已经做出了规划,要将这一片区域都拆掉,进行改造重建。可因为大学的新校区交付验收时出了点问题,导致海城大学到今年年初才搬走。于是,位于海城市中心的这么一片繁华所在便沦为空城,已有几年光景。
很多曾经的记忆,都在我们的意识深处缓缓褪色、模糊,直至遗忘。而能够让人偶尔将那些片段瞬间拾起的,正是当日场景的再次浮现。可不幸的是,这片承载着记忆的地方,即将不复存在。到那时,这里会有高大明亮的大楼,会有霓虹梦幻的光影……只是,那些过去了的日子,都已经寻不回来了。
我摇了摇头,发现手里燃着的香烟,已悄然燃到了尽头。我往后退了几步,再次环顾这一度熟悉的学院路8号。属于我的过往记忆中,青涩的我与当日的邵长歌、王栋经常在这里玩耍……
我突然不想再接触这起案件了。因为,这里有我不想摧毁的记忆,有我一度亲密的好友。我每每觉得不会伤害的伤害,每每觉得不会叨扰的叨扰,到后又每每演化成一次次对他与林珑世界的肆意侵略。
我转身朝着自己的车走去。精神病院大楼里,一干同袍还在忙碌。或许晚一点,汪局抑或李俊还会打电话给我。但电话里,我会拒绝。我会对他们说自己留在海城的后几天,不想继续当一名刑警了。我想成为一个叫作夏晓波的普通男人;一个在这海城有着诸多美好回忆,来来又回回,业已中年的普通男人。
就在我走到自己的车前,准备拉门时。身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响起了:“夏队,你去哪里呢?”
是张铁。
我扭过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不在里面忙,跑出来干吗?”
张铁哭丧着脸:“哥,我就不能陪你这后几天吗……”
我瞪眼,打断了他:“说实话,别放屁。”
他便没羞没臊地笑:“我请了年假,明天开始休息十天。没想到这风和日丽的太平盛世,一眨眼工夫就出了个这么大的案子。刚才我还对贾队说,能不能把我那假条给撤下来,就当我放了个屁。谁知道贾兵这家伙,刚升了刑警队队长没几天,官威倒挺大,冲我咆哮,要我滚外面凉快去。”他边说边拉开我的车门,“这不,我就出来凉快一下。”
我笑了笑,没有阻止他上车。四年了,当日那个傻乎乎的新兵,依旧傻乎乎,说明他的初心尚在,并未因为阅历增加而迷失什么。
“几个死者的身份还没出来吧?”我也上了车,但没点火,放下车窗,朝精神病院的方向看。
张铁掏出烟点上:“应该很快了吧。这两年的刑侦技术一日千里,和我们当年做新兵的时候,早就不一样了。”
我抬手拍了他那大脑袋一下:“得,你才当了几年刑警,就在这里感怀过去了。”
张铁又一次露出没羞没臊的笑,接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我正色道:“对了,师兄,今天下午在市局楼上楼下找你的那个大妈,联系上你没有?”
“找我的大妈?”我愣了下,“我今天都不在局里,晚上通知我出现场才过来,没有人和我说啊!”
张铁点头:“也没啥,就一个报人口失踪的报案人,说和刑警队夏队长熟。接待她的同事就故意问了句是夏什么队长啊?那大妈想了很久才想起你的全名。之后,她自个儿跑到楼上来,逢人就问夏队长在不在。大伙寻思着可能又是想要托人找关系的那种,便都没搭理。只不过,她报的那失踪亲属,是……是……”说到这里,他咬了咬牙,“是戴琳。”
我的心往下一沉,不自觉地扭过头,朝着马路另一边望去。街道拐角的位置,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并没有和其他树排列在一起,而是在这下雪的夜晚孤零零地伫立着。它好像从未有人陪伴,始终孤独存在着。张海洋出事后不久,戴琳就回医院上班了。她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应该是喝醉了酒。她的声音含混不清,来来回回说着“为什么又是你呢”这么一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些啥,正如我这么多年来,卸下一身警服后,情商总是瞬间瓦解一般。到后,她支吾了一句:“不说了,挂了。”
从此再无联络。
就在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刻意回避的动作,可能会泄露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小秘密时,一张小字条递了过来。
我疑惑地扭头看他,只见张铁脸上挂着少有的严肃表情。
“这是那报案人戴琳母亲的电话。嗯,老人看起来无依无靠,非常害怕。我想,你可以打给她问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我愣了。半晌,我意识到,张铁可能知道些什么。于是,我接过他递来的字条,瞟了一眼上面的号码。
“你都知道了?”我小声问道。
“早知道了。我家有好几个好打听的姑姨,情报网建设得不比市局差。”他故作轻松地应着,并拉开车门,“车里闷,我站外面抽烟。”
车窗都开着,又怎么会闷呢?我明白他是要给我时间考虑,是否拨打这个电话。我抬手,看着那串歪歪扭扭的数字,犹豫着。
我看了车窗外一眼,张铁故意背对着我。终,我拿出手机,按下了那串号码。
“嘟嘟……嘟嘟……”
电话接通了,是一个听起来很疲倦的女声:“喂!哪位?”
“我是……”我竟然有点莫名紧张,并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话语继续,“我是夏晓波。”
对方似乎一下子激动起来,那无助与悲伤透过电波瞬间而至:“小夏,你……是你吧?小夏,你要救救戴琳……你一定要救救戴琳……”
我将电话放下,再次望向马路另一边,那棵孤零零的梧桐树。在春天,它和其他树木一样挂上新叶,欢欣鼓舞,绿意盎然。在夏天,它又和其他树木一样郁郁葱葱,随风而荡。可是,每个人与每个人的经历总是不尽相同,会遇到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后,会长成各自不同的模样,演绎各自不同的人生。于是,在属于它的初秋来临之际,它过早地抹去了艳丽,换上了掩盖自己的灰色。等到冬天来临的时候,她的世界,早已沧海桑田。
“张铁,我要去一趟滨海大道那边。一会儿你给汪局和李俊他们说一声,就说我这几天休息一下,不跟这案子了。”
“我也赶着走,还约了人。这案子不给我跟就拉倒。”他回头看了一眼说道。
就在我关闭车窗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冲我喊:“等一下。”
我只得将车窗再次放下。他冲我笑了笑:“夏队,戴琳失踪只是前天发生的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冷不丁对我说出这么一句话,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见眼前这张大盆般的脸上,小眼睛眨巴了几下,然后他将手抬起,往后指了指那栋精神病院大楼:“谋杀城堡案里鲜的尸体也是一个月之前,所以……所以你不用担心太多。”
我笑了,他也终于笑了。我们都是成年人,本就不会把一些事混到一起,让彼此的关系混乱不堪。
“谋杀城堡?嗯,这名字挺酷的。”我边说边关上了车窗。
我发动了汽车,往滨海区开去。在滨海区,有一个叫作戴琳的女人的家。而那里,也有一个叫作夏晓波的初入世的男人,曾经有过的爱情故事。只不过,此刻的我却要去赴一位孤独的老母亲的约,听她说说戴琳失踪这一事件,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章
我们即将,放肆地闯祸
戴琳与学院路8号
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么一句话:世界,由若干个一模一样的小世界组成,我深以为然。离开海城后的这几年,我去过很多地方。然后,我发现每一座城市,竟然都有着和海城一模一样的过往与现在。那承载着记忆的老旧城区里,人们纷纷逃离,年轻到没有故事的各种开发区、商业中心,又繁华非常、琳琅满目。
开往滨海区的这条路很好走,道路宽阔,路灯明亮。滨海大桥上,远处那属于夜晚才有的海景美得令人窒息。几年前的很多个夜晚,我都和今天一样,在这条路上穿行而过,那些记忆中,并没有留下太多对于此刻的美丽海景的清晰记忆。年岁使然吧,当你稚嫩时,不会懂得珍惜。你所路过的一二美好,在眼里都只是忽闪而过。到终于成熟后,才会明白沿途的风景才是人生路程中的收获。
我将车直接开进了停车场,轻车熟路地停到了戴琳的车位上。然后,我将警服换下,锁好车,走进电梯间,去向我所熟悉的那个楼层。门铃只响了一声门就开了。门后,是那张我并不熟悉的老妇的脸庞。我记得她姓王,便唤了一声:“王姨,你好。”
“进来吧!”她边说边给我拿出一双拖鞋,快速避开了我的眼神。
她看起来有点怯生。可能是之前和戴琳见面时她都故意回避,导致她在单独面对我时很不习惯。尽管如此,我还是注意到了她眼睛有点肿,应该是哭过。于是,我一边换鞋一边问道:“听我同事说,戴琳失联有两天了,所有的亲友都已经问过了吗?”
老妇忙不迭地点头:“问过了,都问过了。”
“哦!那,有没有接到勒索之类的电话?”说实话,这种类型的失踪人口案,只要没有进一步发展成为绑架,后经常会有反转剧情。这也是我们警方在接到人口失踪三两天的案件时,没有那么重视的原因。不过,如果失踪者是儿童,问题一般就比较严重了。
王姨听了我的问话后,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并摇头:“这倒没有。嗯……小夏,今天在你们公安局,人家也这么问过我。”坐在沙发上的她,还是在回避着我的目光,双手还紧紧地捏到了一起。她的这一系列反常动作,令我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我能解读出她此刻的紧张,是源于她白天在市局并没有将某些真相一一告知。
于是,我故意停顿了几秒,后试探性地说了句:“她,现在的社会关系还是那么简单吗?”
我问得委婉,但我相信面前的老妇能够听懂。戴琳比我大几岁,但我相信,纵使她现在三十好几了,应该还是一个有魅力的美丽女人。所以,她很可能有男伴,或者追求者之类的。只不过,此刻王姨欲言又止的神态,很可能是不想在我面前说起戴琳私生活方面的细节。而这细节,又很可能与戴琳的失踪有关系。
“王姨,既然你想要我帮助你找到戴琳。那么,你就需要将你认为可疑的人或者事,对我知无不言。”我柔声道。
对面这位老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肩膀开始耸动,抽泣了起来。半晌,她抬起头:“晓波,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戴琳命不好,配不上你这种人。可她心里有你。这孩子打小就这样,喜好收容得非常彻底。你与她分开后,她其实又和那个老不死的有过来往,甚至那一年还请了长假,不准备上班了。她每天都假装过得很开心,但我这个做妈的,又有什么事情是看不出的呢?”
“王姨,那都……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对,对,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看看我……”她边说边抬起手,抹去眼角的眼泪,“晓波,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老不死的没再缠着她了。她自己也可能是琢磨明白了吧?毕竟年纪大了,也不可能还像往日那样,有资格挑选别人。所以,她和她们院里的陈院长谈起了朋友。陈院长大她七八岁,还有个上中学的孩子,只是那孩子跟着他前妻而已。按理说,遇到这么个人,也还算不错吧。可我总觉得,这个姓陈的靠不住。”
王姨停下来叹了口气。
“王姨,您继续。”
“这个叫陈典的,在大前天,嗯,就是上周五下午,领着戴琳去了一趟学院路,说是看一个,你们市公安局保外就医的植物人,要出个什么证明来着。那天晚上她回家,脸色就不太好看,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到了半夜,她一个人就开车出去了。第二天她们医院的人说车在院里,人……”她再次抬手抹眼泪,“人不见了。”
她的话让我后背一凉,因为她所说的那个在学院路保外就医的植物人,很可能就是姚沫。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给我说的她如何到处寻找,终无果的话,我也基本上没听进去了。半小时后,我安慰了她几句,也承诺会尽力帮助寻找戴琳便出了门。
我如同逃亡一般,猛踩油门驶出了小区。我将车停到滨海大桥下,站在路边,远眺那海天一线的世界。雪已经停了,南方的雪本就是如此匆忙,似乎从未来过。每一场雪,就如同每一段感情,来来去去之后,到后,纵使外人看不出它来过的痕迹,可是,我们自己又怎么能将之彻底遗忘呢?
我开始担心起来,感觉一张巨大的网,悄无声息地,再一次从老城区的学院路蔓延开来了。发生在废弃精神病院里的“谋杀城堡”案,安躺于凶案现场隔壁的连环杀人犯姚沫,有着一张酷似莫莉的脸庞,并使走入学院路8号的戴琳莫名失踪。以及……以及林珑那急急忙忙用袖子遮盖住的手臂上的瘀青。
我想见见王姨所说的这个叫陈典的家伙。既然他帮市局去鉴定姚沫的病情,那当时应该也有我们市局的人陪同才对,通过那个同去的同事,应该很容易联系到他。
想到这里,我兀自笑了,耸了下肩,对自己骂了一句:“傻。”
因为,如果我只是想要了解那天下午发生了什么,直接找那位陪同的同事聊聊不就可以了吗?我之所以想找出这个叫陈典的人,或许……或许不过是我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什么模样。要知道,如我般这么自负且一直从事警察工作的男人,总会自认为看人很准。我想,戴琳如果平安无事的话,我与陈典的碰面,权当是在帮她把关,看看她所选择的男人到底怎么样。
我抬手看表,现在才十点不到。我转身上车,打了个电话到市局问大前天是谁去了学院路。
结果却让人头大,令这一切似乎更加乱了。因为……因为那个陪同陈典、戴琳到学院路8号检查姚沫病情的随行刑警,居然是引我介入戴琳失踪事件的张铁。我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拿起了电话打给他,并在他接通电话的时间,就气鼓鼓地训了他一句:“你小子设局玩我吧?”
张铁在话筒那头吃吃地笑:“不对啊,我师兄今儿个办案效率有退步,这都几点了,才顺藤摸瓜摸到我这儿来了。”
我有点生气了,敢情这小子就等着我为戴琳失踪事件打电话给他。就在我准备开口凶他几句时,他却抢先开口了:“我现在正在市人民医院,刚还瞅了一下大厅屏幕,上面显示着今晚值班院长的名字,正是那天和我去学院路8号的陈院长。要不,你现在过来,我们逮着他聊几句。”
我只得答应,挂了电话后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这么一小会儿工夫,张铁怎么又跑到医院去了。另外呢,还有点感觉自己被这小子给套路了。不得不承认,张铁模样憨厚,可心思玲珑。这几年在刑警队里工作,进步很快。用现在刑警队大队长贾兵的话来评价张铁——“整天都在揣摩别人的心思,并循着别人的思维方式往前延伸的那种七巧玲珑心类型,很有几把刷子。”
这不,他可能料定我去戴琳家后,必定会对戴琳失踪之前,曾经去过学院路8号这事有兴趣。于是,他才会早早赶到医院,看着手表等我打电话给他。
这些都是我当时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张铁,是个好刑警,真的是个好刑警。只不过命运,对他开了个玩笑。这也是一个如此优秀的好刑警,早早离开警队的原因……
当我赶到市人民医院时,看到的是穿着一套病号服站在大厅等我的他。两小时前,他还穿着警服在案发现场,并对我没羞没臊地笑。可现在……
“什么情况?你小子这……这是闹哪一出?”我边说边去翻看他手腕,住院病人挂着的那小牌子上面写着“肿瘤科”。紧接着,我猛地想起他所说的请了十天年假,难不成他请假并不是为了休息,而是要来住院?
“小问题。嗐,目前还不确定,只是长了块小东西。”他晃着大脑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还不是我妈和我弟弟紧张吗?非得要我来住几天。”
我皱眉:“那为什么不请病假呢?”
张铁翻白眼:“一个小小的肿瘤就跑去请病假,局里岂不是真以为我出了多大个事。得了,夏队,医院也还没确定,弄不好过两天出终结果,是良性也说不定。”
看他这不当回事的样子,我便稍微放了心。左右瞅瞅,也没看到有他的亲人在身边,说明他的亲人也没有多上心,否则怎么会放任这家伙,穿着这肿瘤科的病号服跑到一楼大厅里来呢?于是,我拍了拍他肩膀:“那个陈院长在几楼,你应该也给我打探好了吧,我现在上去看看,你小子就乖乖回病房去。”
谁知张铁倒来劲了,那专属于他的贱贱表情瞬间回来:“夏队,这样不好吧?我给你把前期工作都摸排好了,你过河拆桥,不让我跟进,真当我是个病号不成?”说完这话,他一扭头,对我甩出一句:“来,我领着你上去。”
我哭笑不得,跟在穿着竖条纹的大块头张铁身后,朝着楼梯间走去。他完全没有一点点病人该有的矜持,每一步都是跨两个台阶,昂首挺胸在前面带路,麻溜得很,领着我直接到了四楼。看来,他地形摸得挺熟,对着前面拐弯处一个房间指了指:“那老秃瓢就在那办公室里。”
这会儿他心里对自己的身份,还保留着真实准确的定义,临到那门前,他往后退了一步,冲我讪笑。我便伸手,敲了几下办公室的门。
没人应,可瞅着里面的灯亮着,似乎还有电视播放的声音传来。于是,我又用力敲了几下,并沉声道:“陈典院长在吗?我是市公安局的。”
里面这才传来人声:“谁?公安局的……哦,稍等下,稍等下。”
休息室里的人
约莫等了两分钟,房间里才有脚步声传出,接着是门锁被按响的声音,后才是门被人打开。也就是说,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这房间里的人是将门反锁上的。
职业习惯令我在门打开后,时间大步走了进去,并快速打量这里面是否有什么猫腻。这是一个典型的值班室,有办公台、沙发、茶几和用来给值班的人打发时间的一台老款电视机。在靠里的位置还有一扇小门,门后应该是给值班人员晚上睡觉的休息室。休息室的门紧闭着。按照屋里人听到敲门后磨蹭的时间来推断,之前他应该是在休息室里待着才对。不过,外面这个办公室的电视又是开着的,声音还调得不小,便有点蹊跷了。
紧接着,我看到休息室门口摆着一双女式皮鞋,皮鞋上有金属铆钉和闪亮的水晶装饰。这都不是戴琳所喜欢的……想到这里,我不得不收拢思绪,让自己作为刑警的职业习惯打住,不再用推理思维去深究普通人的琐事。
毕竟,我和戴琳早已陌路。况且,我与房间里的陈典,以及休息室里或许还存在着的另一个人,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里的人。
我转身望向开门的中年男人。这一刻他并没有看我,反倒盯着面无表情一脸正气的张铁,以及张铁身上的那一套住院服。
“你也是公安局的?”他对着病号张铁问道。
张铁可能给忘了自己此刻的病人身份,连忙摆着一只雄赳赳大公鸡的模样:“陈院长,我们几天前还见过面,难道你不认识我了?”
陈院长才算回过神来,一拍那头发稀疏,却用发蜡梳理得有条不紊的后脑勺:“你是张警官。嘿嘿,换了一身衣服,我还真没认出来。”
张铁愣了下,接着自己也笑了:“这不是身体有点不舒服,过来住几天,顺便陪我同事来和你聊聊戴琳失踪的事。”
陈院长讪笑:“你们一定是接到戴琳她妈妈的报案了吧?那老太太疑心病重,每天想得可多了。”说到这儿,他扭头看了一眼休息室的门,这一过程中,他与我的目光短暂交汇。可能是害怕与我对视,他与我的目光交汇后,便快速回避,并对张铁问道:“这位是?”
“市局刑警队夏队,大神探来着,能掐会算,站大马路上随便瞟一眼,就能分辨出人群中有没有罪犯的那种。”张铁把大帽子朝我一扣,又顺带给自己贴金,“嗯,他也是我师兄,正儿八经同专业的师兄。”言下之意,他张铁站大马路上随便瞟一眼,也能捕捉出个子丑寅卯。
陈院长忙不迭点头:“厉害,厉害。”这时,他再一次瞟了身后的休息室房门一眼。
我并不喜欢这个人。不只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戴琳的男友,而是他那总是不断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做人的滑头。于是,我索性往前跨出一步,走到了他身边,沉声问道:“陈院长,这房里还有外人吧?”
“没……怎么会有人呢?”他摆手,可回答我的瞬间,他的眼睛再次与我交汇,也再次快速回避,“对了,有同事在里面休息。要知道,值晚班挺辛苦的,偶尔补个觉也正常。”
“哦。”我点了点头。对付这种滑头,需要一开口就把他逼到墙角,才能让他老实下来。目前看来,这满头发蜡的半秃男人,已经不敢随意说瞎话了。只不过,我也不会再顺着当下的问题继续深挖,因为……
因为很多事,与我无关。
“你好,我是市局刑警队的夏晓波。这次过来,就是想和你聊聊戴琳失踪前,是否有什么异常。也希望你能多多配合我们警方的调查,尽到一个公民该尽的义务。”我照本宣科说道。
“那是必须的。”他连忙点头,转身给我们倒水,“不过刚才我也说了,她应该只是心情不好,到哪里散心去了。之前也有过这样的事,突然间消失一两天,然后又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再次出现。”
我接过他递来的水,留意到他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色的手表,表盘上有若干闪亮的水钻。这是一个内心花里胡哨的中年男人,我甚至可以窥探到他内心深处满满的男盗女娼念头。
“那看来,陈院长对戴琳挺熟悉了。”我明知故问。
“还好,还好!”他边说边再次朝休息室的门看了一眼,声音小了点,“我和她都是有过失败婚姻的人,这两年走得比较近,张罗着组建个家庭,搭伙过日子呢!”
“哼!”张铁在一旁冷笑,“这样看来,陈院长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了。”他这话说得酸溜溜的,令我摸不透他是不是在为他爹愤愤不平。
“还好,还好。”陈院长继续讪笑着。他往后退了一步,坐到办公台旁的椅子上。找到自己真正位置的他,似乎没有那么紧张了。他咬了咬牙:“两位警官,我知道的情况和你们掌握的,应该差不多。她那天晚上将车开回医院,停好后一个人步行出去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发过信息,这,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吧?”
我也坐下了,就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我开始收住自己目光里的咄咄逼人,尽量令自己的语气不太具有侵略性:“陈院长,这次过来,我是想问问,她失踪的那天下午,你们去往学院路8号时,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太对劲的事?”
“咦,你们这位张警官不是全程陪同的吗?你不问他,为什么非得跑来问我了呢?”他反问道。
紧接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对了,这位警官,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来着?夏晓……”
他蛰伏在戴琳的世界里已经很久了,那么,他应该知晓了戴琳过去的某些故事。
“是的,我是夏晓波,海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夏晓波。”我迎上他的目光,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地回答道。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故意小声地嘀咕了一句:“难怪你这么上心。”
张铁用力咳了一声:“陈院长,我们现在是在办案。况且,我们也不知道你现在整得这么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或者,是因为你这房间里还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令你无法积极配合吗?我想,我们可以帮你排忧解难,去除你的后顾之忧的。”张铁的七巧玲珑心搁在我们市局里,都能排个前三,自然不可能看不穿对方休息室里有着什么猫腻。
“配合,嗯嗯,必须配合。”陈院长这才彻底老实了下来。他不再看我,望向张铁:“张警官,那天你也全程都在,戴琳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你应该全数知晓才对。不就是去那栋臭烘烘的小楼里,做些常规检查,并填写那些报告什么的。”
张铁点头,然后扭头对我正色道:“其实,那天下午也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我来医院接上陈院长和戴琳后,抵达学院路8号的时间,大概是三点十分。邵长歌和林珑领着我们直接去了三楼,给那半死不活的姚沫做检查。嘿,说到这儿,我又想起那房子里的味道,太难受了……整个过程,都是些常规检查,并没有发生什么。咦……”他翻了下白眼,“不过,这么一回想,那天临走的时候,戴琳的脸色确实有点不对,好像出了姚沫房间后,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戴琳有没有和林珑单独待在一起?或者,有没有和姚沫单独待在一起?”问出这句话后,我自己也觉得好像逻辑上不太对。林珑和姚沫,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植物人,就算她们和戴琳单独待在一起,又能如何呢?
“没。”张铁摇头。
那陈院长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张铁话音刚落就开口了:“夏警官,戴琳没有和谁单独相处过。不过,检查过程中,有个仪器落在车里,于是,那个邵先生的妻子领着我下楼的时候,戴琳和邵先生以及姚沫,单独留在房间里待了有几分钟。”
“为什么他妻子要陪着你一起下楼?另外,那个时间段里,张铁……”我望向张铁,“那会儿你在哪里?”
张铁讪笑:“夏队,我又不是医生,待在那鬼地方也帮不上忙不是?再说,一个植物人蜷缩了四年的房间里,味道多大你是没见识过。所以,我在一楼抽了两支烟,安安静静地等他们。陈院长所说的那时间段里,林珑领着他下来开门,她们家院子里的门需要输入密码。你应该知道,那一家人都奇奇怪怪的,密码别人也不知道。所以,还得专门下来人给按密码。”
“哦。”我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在检查过程中,有差不多十分钟,戴琳和邵长歌留在了姚沫的房间里,至于他们聊了什么,你们俩是完全不知情的?”
“是!”他俩一起应道。
“那……”我又望向陈院长,不过这一次我并没有用上那种咄咄逼人的眼神,“陈院长,回来的路上,你既然已经发现戴琳有什么不对劲,难道就没问她什么原因吗?”
或许是看我对他的态度好了点,陈典那双不安分的眼睛,没之前转得那么快了。他瘪了瘪嘴,苦笑了一下:“戴琳脾气不好,本就喜怒无常,我见多了。所以遇到她耍脸子的时候,我一般也不敢多嘴,免得讨个没趣。回到医院时已经五点半了,她回了趟精神科的办公室,接着就开车走了。”说完这话,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夏警官,我想,戴琳那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又或者……”他摇了摇头,“又或者她以前不是这样吧?”
这次,换成我回避他的眼光了。我站起来转身朝着值班室外迈出两步。目前看来,大前天下午的学院路8号,并没有发生什么石破天惊的突发事件,也并没有某些激烈的矛盾冲突。可是,戴琳在走出学院路8号后,为什么会心事重重呢?
我猛地想起了什么:“张铁,邵长歌家里有没有摆放莫莉的相片?”
张铁愣了下,紧接着意识到我所指是什么:“没有。”接着,他又皱着眉想了想,后很肯定地回答道,“起码,我楼上楼下走了一圈,都没看到有莫莉的相片。”
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休息室那边响起:“陈伯伯,我想尿尿了。”
我和张铁同时扭头,只见休息室的门被人打开了,一个扎着两个小辫的四五岁小姑娘走了出来,怯生生地抬头看着我们。陈典明显慌张起来,他连忙看了我和张铁一眼,然后咬了咬牙:“佩芝,你带她去厕所吧。”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从休息室里快步走了出来,伸手搭到小女孩肩膀上,并快步往门外走去。她头发凌乱,微低着头,穿着一双拖鞋,努力避开我和张铁的眼光,好像害怕我们看到她的模样。但就是在那短短一瞥中,我注意到她脸上有一块红肿,应该是被人扇了耳光的痕迹。
这对母女消失在我们的视线后,陈典脸上满是无奈。他叹了口气:“夏警官,刚才那女人是我前妻,小丫头是她和她现在的丈夫生下的孩子。她丈夫脾气不好,有时候会凶她,甚至……甚至会……嗯,反正挺暴躁的一个人。佩芝受了委屈后,也没别的地方去,再说总要有个地方过夜不是。所以,她有时候就会来找我吐下苦水。这也是戴琳为恼火的地方。”他耸了耸肩,“夏警官,你还年轻,中年男人的一些悲哀,你应该还没有体会到。所以,希望你体谅一下。我陈典,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人家虽然和我离了,可终究夫妻一场,不可能真的割舍得那么彻底。”
“行了,你们的家务事,我也不想知道。”我冲他挤出一丝笑,然后搭上病号张铁,往值班室门外走去。
始终,一个能够让前妻以及别人的孩子都想偶尔依靠一下的男人,又会坏到哪里去呢?我是这么想的。
临到门口,我将张铁往门外一推,然后回头对陈典小声说了句:“等找回了戴琳,对戴琳好一点。”
他愣住了。半晌,他挤出笑来:“也得先找到她。夏警官,其实,我这两天也找了好多地方……”
我打断了他:“如果你对她不好,我饶不了你。”说完这话,我转身朝外面走去。
雪夜的人影
我本来想在一楼逮住张铁,好好问一下那天下午的某些细节。可刚走到一楼,迎面就撞上两个块头不小的妇女,冲着张铁凶神恶煞地迎了上来。她们的脖子上都系着有代表性方格花纹的某一线品牌的围巾,一看就是来自张铁那财力雄厚的家族中的成员。张铁也灵活,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纸巾,对那两位妇女嘀咕道:“我就说了,不用待在贵宾楼层,整个一层楼都没有个蹲式的厕所。这不,我想上个大号都要跑外面来。”
走在前头的妇女眼睛有点肿,应该是近哭过。她努力瞪大本就不大的眼睛,这眼睛有力地证明了,她与门缝般眼睛的张铁有层血缘关系。“铁啊,都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安分一点点吗?这些年,妈什么事情没由着你呢?你就给我消停这么几天都不行吗?万一……万一真是那个的话,你……你……我也不活了。”
看到这女人的眼泪,张铁也就真正服软了。他把手藏在身后对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赶紧走。毕竟这入院没几分钟,就跟着同事混到一起,确实会让亲人头大。于是,我也连忙假装路人,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朝着停车场走去。
发动汽车,人却一下子没了方向。早些天把海城的房子脱手后,父母都去了省城。所以我也没想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找个固定的住处,毕竟队里有床位,王栋那小子家里也有多余的房间,随我出入。可这男人啊,到了一定的岁数后,反倒越来越没了年少时候的洒脱,没了那种搁在哪里都能睡着的坦然。时不时地,脑子里就会有一种向往,对那种温暖与安静的向往。
所以说,还挺欣慰,因为有了古倩倩,我收获了温暖。只不过……只不过在今夜,我脑海中怎么会不断浮现出戴琳的那个卧室呢?
我笑了笑,开车出了医院。夜里的城市美丽依旧,那一层薄薄的雪,令她比以往的诸多夜晚都要纯洁美好。我没有目的,似乎也不想回王栋的家。于是,汽车便跟随着我潜意识里某个冥冥的指引,往前行驶着。
我开向了学院路。因为在那里,那群视黑夜与白昼没有分别的同袍,正在忙碌着。
终,我在学院路的路口停下了车。已经十一点多了,视线所至,局里的那几台车还在,精神病院大楼里的光亮也依旧,同袍们正在为这城市的安全保驾护航。至于学院路8号那栋小小的楼房,此刻也在我视线中孤独地耸立着。
这时,电话响起了,是李俊打过来的,应该是现场勘查工作基本完成了。要知道这么大的案子,是必须成立专案小组重点侦破的。这“谋杀城堡”案虽然看起来玄乎得很,可我估摸着破案也要不了几天。毕竟这几年的刑侦技术突飞猛进,覆盖全市各个角落的天网工程让罪恶无处遁形。再加上这个案子又是连环杀人案,早的死者甚至有了一年以上,周期长,留下的线索也会越多。所以,案件的侦破工作难度不会太大。另外,这两年人事改革,海城刑侦一线兵强马壮,类似张铁的新刑警,个顶个的厉害,也不是非得我参与了。
李俊依旧是那风风火火的性子,接通后句就是:“你小子人呢?难不成你真要休息几天偷个懒?”
“嗯。”我回答得很干脆,但紧接着还是补上了一句,“需要我不?”
李俊没好气:“有你不多,没你不少。不过,你想要玩几天也行,这案子不复杂,六名死者的身份全部确定了,队里的人分成六组扔出去,又派了两个本来就睡眠少的家伙,去天网监控中心那边,查看之前的监控画面,估计两三天就能确定凶手,然后抓人。”
“那我就……”我故意放缓了一下,看他会不会有其他工作安排我做。可李俊并没有吱声,于是,我继续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真要客气,就明天早上给我们买点咖啡送过来。”李俊是个实在人,说完这句实在话后,就挂了线。
放下电话,肩膀上一下没有了负担的我,居然有点迷惘了。接下来,我去哪儿呢?这大半夜的,鬼使神差来到学院路,一干同袍似乎也已不再需要我了。戴琳失踪了仅仅三天,陈典所说的过段时间她自己就回来的情况,也很可能会出现。
我竟然变得多余了,于这座城市中没有了根基。
就在这时,学院路8号一楼的灯却亮了,就亮了一下而已,很快又被关上。我想,或许是长歌抑或林珑下楼拿个什么东西或者倒杯水。不过之后,我看到一个人影,打开铁门,慢悠悠地走出来站到路边。在那路灯的微光照耀下,是穿着臃肿棉睡袍的邵长歌。
他拿出一根烟叼上,却没点火,扭头朝着精神病院那边看。
我下车,缓步朝他走去。我想,是隔壁的声响太大吵到他了,令他睡不着走出来抽根烟吧。
我朝他走去,每一步都压碎了地上薄薄的积雪,发出“沙沙”的声音。长歌的注意力似乎集中在精神病院大楼上,压根就没留意到我。
我继续往前,他那根香烟还是没有点上,也就是说,他走出门后的个动作——将香烟叼上。之后,他并没有延续他接下来应该做的第二个动作——点火。他目光所至的位置,有什么将他瞬间吸引过去了吗?
我循着他的脸朝向的位置望去,精神病院旧院区的大楼里,除了几盏尚亮着的灯,再无其他……
“你在看啥呢?”我发声问道。我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长歌如同被电击中一般整个身体往旁边弹了一下,嘴上叼着的那根烟掉到了地上。他扭头看到我,便有点恼火:“大晚上的,你怎么跟个幽灵一样,突然从人背后冒出来呢?”
说完这话,他低头找到那根已经掉到雪地上的香烟。他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根烟,再次叼上,并点上了火。
这一系列动作,令我突然觉得他真的,已经不再是七年前那个文质彬彬、斯文优雅的邵长歌,也不再是我打十几岁开始就熟悉的,具有先天贵族气质的那个他了。时间,并不能将人的铅华洗尽,有些人到老到死,也在人群中闪闪发光。但……生活,可以将有棱角的顽石磨得光滑,可以将倾城的红颜践踏到发臭的泥泞中。
而长歌这几年过的让人想着都害怕的生活,始终是他自己飞蛾扑火般的选择。所以我想,今日今时,他有没有后悔过,七年前自己为这一切拉开的帷幕呢?
“我今晚没有地方去。”我冲他笑了笑,没了下文。
长歌愣了一下。许久,他笑了。不同的是,他此刻的笑,终于变得熟悉,就好像当年与我一起四处疯跑的那个少年再次回来。
“我陪你聊天就是。”他这么回答,“尽管我们少年不再了……”
突然间,好想回到那个轻狂的年少时光。
长歌、王栋,还有我……
我们在这老城区里奔跑着、嬉笑着。
我们迫切想要世界知道,我们业已来到。即将,放肆地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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