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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该书收录了第四届丰子恺散文奖的获奖作品32篇,既有冯骥才、贾梦玮、陆春祥、祝勇、沈念等散文名家的作品,也有散文届新人的作品,题材丰富多样,主题健康向上,各具鲜明的艺术特色,较为集中地展示了当下散文创作的成果,是一本有较高文学价值的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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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丰子恺散文奖旨在纪念二十世纪伟大的艺术家丰子恺先生的散文成就,传承华语文学优秀传统,推动当代华语散文创作走向高峰。“第四届丰子恺散文奖”由浙江省嘉兴市委宣传部、作家出版社有限公司主办,嘉兴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桐乡市人民政府主办,丰子恺研究会协办。自2022年4月6日启动,至7月31日截稿,历时七个月,组委会终评选出丰子恺散文奖特别奖1名,获奖作品为冯骥才的《我的一个奇迹》;散文奖11名,分别为贾梦玮的《摇篮》、沈念的《长路与短句》、王族的《谚语里的草原》等;提名奖11名,冯杰的《山和人和汤》, 陈蔚文 的《一次别离》, 人邻的《无事便是好人家》等;青年作家奖10名,朱强的《出山》,葛小明的《段家庄封山记》,欧阳国的《拉链厂》等作家作品获奖。现结集出版,这是一本有温度、有厚度、有深度的散文作品集,是当下散文界的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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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丰子恺散文奖组委会,“第四届丰子恺散文奖”由作家出版社有限公司、中共嘉兴市委宣传部、嘉兴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桐乡市人民政府主办,丰子恺研究会协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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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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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奖
007 冯骥才 我的一个奇迹
散文奖
019 贾梦玮 摇篮
025 沈 念 长路与短句
036 王 族 谚语里的草原
048 朱以撒 藏锋
057 周荣池 念母十章
069 舒晋瑜 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
080 祝 勇 早行者
089 陆春祥 主角
103 王樵夫 在蒙古高原洄游
118 朱永官 食物变迁记
127 吴颖丽 额尔古纳密码
提名奖
137 冯 杰 山和人和汤
149 陈蔚文 一次别离
162 人 邻 无事便是好人家
177 草 白 春天里的雕塑家
187 周吉敏 时间深处的戏魂
201 杨文丰 夕阳笼罩的珊瑚
215 刘致福 吾乡吾土
228 吴晓明 春茧图
242 黄跃华 故乡的原风景
250 盛 慧 暂别
青年作家奖
261 朱 强 出山
274 葛小明 段家庄封山记
286 欧阳国 拉链厂
297 钱 雪 小城故事
312 沈 烨 没有故乡的人
317 石 岱 烛影志
331 王 选 大河远上
343 马 婷 斫琴
355 连 亭 拉莫河畔之药与毒
368 赵 琳 达布察克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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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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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个奇迹
冯骥才
一
我的一个奇迹直到今天才发现,我的这个奇迹非要到今天才能发现,这就是我的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城市——天津。我从未离开过天津。我把一生的起承转合、喜怒哀乐、所有的各种颜色的日子都放在自己这个城市里。这样的人生有何特别之处?
大部分作家至迟到了青年时代就背井离乡了。他们外出求学,或谋生闯荡,大多是在经历磨难,对社会人生深有感悟,才拿起笔来成为作家。这样的例子古今中外比比皆是。我则不同,我从出生、童年、少年、求学、工作、初恋,到后来的结婚、就业、生子、交友、生病、丧父、迁徙、转业,还有种种顺逆与祸福,种种急转弯和不期而遇,都在这座城市里。相比那些攥着一支笔走南闯北甚至浪迹天涯的作家,我几乎是站在原地一动没动。我的人生没有变换过场景。我是一个没完没了的独幕剧中的主角。然而这样原地不动,日复一日,我的人生会不会空间有限或器局狭小?我笔管里的“生活”是不是早就该枯竭了?
单凭感觉来说,我对自己的城市过于熟悉,有如对自己的家庭。无论把我放在这座城市里的任何地方都不会迷失。相反,许许多多冷僻的城市角落反而都给我留有深刻的记忆,无论是时代性的烙印还是隐私。我人生大部分时间是在生活深邃的皱褶里。对于我,这里才有生活真正的精髓。每每在街头听人说话,那声音就像听家人说话一样。我的很多难忘的故事是和某一个街名混在一起的。城中的老巷老屋老树老墙,就像我家里的老物件,与我差不多已经融为一体了。我认识的各种各样的人——那些不能忘却和已经忘掉了的人,像群鸟一样散布在熙熙攘攘的市廛与万家灯火之中。老熟人们想见就见,老房子不时出现在眼前。即使不见它们,它们也在身边,这让人感到一种温情一种熨帖一种踏实。这样的城市何处还有?什么样的城市可以替代我的天津?
一次偶然碰到一个小学时的同学。太久未见他分外热情,但我完全不记得他的名字。这使他显得有点突兀和莽撞,那一瞬间我们都有点尴尬。他为了证实自己确实是我的老同学,一口气讲了四五段我们同学时天真无邪和意趣横生的往事。他讲得真切无疑,而且无比亲切,我却完全不记得了。由此我明白,自己过往的人生,并没消失,而是有声有色地保存在与我们共同生活过的人那里,保存在自己的城市空间里。如果对它用心,一定能找回不少自己生命留下来的美好和深情的足迹。
我在天津一共搬过十次家。搬家的原因各不相同。搬家的感受也全不一样,有甜有苦,有大喜有大悲。可能由于我画画出身,过往生活留给我的总是一些画面。这些画面里有往日极其逼真的景象、鲜活的形象、珍贵的细节,可以时光倒流般地唤醒沉睡的记忆。比如父母与妻儿不同时期的模样,过世好友曾经的面容,救助过我的贵人并让我动容的那一瞬……还有昨天、前天、消逝而远去的岁月中的那些美好的画面。这些画面都离不开我住过的老房子,离不开我那些独特和独有的生活空间。城市深情地为我留下了历史。
但是,我有一种奇怪的心理:我在自己城市里不想去的地方,又常常是以前生活过的某一座老房子。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是一种心理障碍吗?是由于一种不能承受的历史之重?
历史是沉淀下的生活,是沉重的。然而,这沉重不一定都是苦难,往往是一种百感交集。
二
我国地势西高东低,水往低走,所以江河东流,泻入大海。这些由西向东的河流是自然的河流;而由南向北的河流,多是人工开凿的运河。运河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们把大地上自然的由西向东的河流,南北贯穿起来。于是四面八方,全部疏通,宛如一张闪闪发光的巨网覆盖了神州大地。
在这张巨网的每一个枢纽处都有一座城市。
古人邻水而居,择水而憩,其实世界名城的诞生大多源于一条江河。可以说所有城市都是由一条江河养育起来的。而我的城市天津则是凭借着五条大河而生。这中间有自然的河流,也有运河:天津是京杭大运河的北端。
五条大河,汇成海河,波光粼粼,倾入渤海。一片浩无际涯的放纵人的情怀的蔚蓝色是我的城市东边的极地。
如果从海上瞭望我的城市,则是一个散发着浓郁的千古不变的东方乡土气息的田园,一个帆樯如林的北方的漕运码头,一个充满活力又平静的古城;可是,它又是一个由外部世界快捷地抵达京都紫禁城的登陆地。这是它天生的幸运,也是命定的不幸。因而,自从十九世纪中叶,它便成了中西之间兵戎相见的交恶之地。
我想,我曾经一代城市的祖先,一定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金发碧眼的洋人突如其来,有如天降;不知道自己惹下怎样的“天怒”而在1900年惨遭灭绝性的屠城。历史总是任凭后世的嘴巴纷说,现实只能由小百姓去经受。如今谁还会记得那一代小百姓亲身的感受?人们一边把历史所有的过错一股脑儿地都甩给“盲目仇外”的义和团,一边想方设法把旧租界奇形怪状的小洋楼开发为能够生财的旅游打卡地。
我承认,我对城市的历史情感是沉重的。
谁来弄清历史的是是非非?
城市对于我,不是一个单纯干活儿吃饭的地方。这可能由于我不是外来的打工仔,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它像母亲,我从它的生命中诞生出来。我感受到它如巢一般的温暖、柔软、亲昵。我能闻到它醉人的生命气味,能听到它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的生命里记着它一天天从早到晚小贩们穿街而过的各种吆喝声,夜间由远处传来的沉闷又悠长的火车或轮船的鸣笛声,街头急雨般的自行车的铃声,大年三十子午交时连天的鞭炮声,还有风声、雨声、雷声和窸窸窣窣的落雪声。这里所有的人对于我都有一种近乎亲人的感觉。我出生在和平区新华路临街的一座小楼里。这小楼是一座私人产院,为我接生的是一位名叫邓志恩的女医生,她留学日本,医术很好。产房在医院三楼。由街上仰头看,大面的玻璃窗映照着蓝天白云。据母亲说,我出生的当夜风雨大作,狂风吹开窗,冷雨浇进来,而且窗子单薄,玻璃大,我睡的摇篮床就在窗下。母亲丝毫没有犹豫,勇敢地扑过去把随时可能撞碎的窗子关上,表现出了年轻母亲的一种本能。这个细节使这幢红灰相间、普普通通的砖房在我眼里有一种异样的神奇。这里是我生命的原点。
故乡有一种神奇感。你的父辈甚至祖先的故事都在那里。再有,便是童年天真无邪的生活。等到我们入世愈深,就会愈怀念自己儿时的率真与无忧无虑;我们离昨天愈远,愈清楚无法再回到过去。然而昨天的时光被故乡、故里、故居、故人收藏着,它们的保存方式是无言的、缄默的、含而不露的,等着你去叩问。
成长于天津的人,一定是在浓得化不开的民俗氛围里生根、发芽、长大。中国的大城市很少有如此密集的民俗。
天津城市文化不是精英文化,而是一种市井的生活文化。人们酷爱丰饶的吃穿、妙趣横生的言谈话语、温暖亲和的风习、自娱自乐的生活文化。正像北京人爱说老舍,上海人爱讲周璇和张爱玲,天津人爱谈马三立和骆玉笙。
天津人把每一个民俗的日子里该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这些繁缛的小事叫作“妈妈例儿”。这里说的“妈妈”就是女人,因为日常生活的事向来都由女人做主,习俗都是由女人张罗。由她们嘴里念叨着,尽职尽责操弄着,不差分毫。然而,民俗不是谁规定的,更不是强迫的,一切顺由百姓的心愿。百姓要用种种习俗,使自己的生活多些讲究、多些仪式、多些说道、多些滋味,于是各种惹人喜爱的乡土艺术到时候自然都会派上用场。而我对乡土文化与艺术的热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从写作上看,它是我小说的资源;从精神上看,它是我后来做遗产保护秉执的文化立场。
它也是我与这个城市不离不弃的一个深在的秘密,一种精神情感的秘密。
乡土艺术是一方水土独有的花。它们是从土地深处开出来的,更是从这地方人们的心中开出来的。因此,它们夺目地张扬人们的生活情感与热望,也迷人地表达本地特有的审美气质。精英文化显示个人精神,民间文化表现地域特征。鲁迅不代表绍兴文化,绍兴戏才代表绍兴文化。只有真正爱上这个城市特有的文化,才能与这个城市的灵魂神交。
为此,二十岁出头,远远在我写小说之前,我竟然开始用笔对城市本土文化——年画、泥塑、剪纸、风筝、砖雕、木雕等做田野的调查、记录和文化整理。没人叫我这样做,我自己要做。没人教我怎么做,全凭个人摸索。比如,那时城市的老建筑已经过时不建了,曾经辉煌一时的砖雕被人冷落乃至遗弃。我便骑上一辆破旧的飞鸽牌自行车,背一架相机,把散落于城市各处的砖雕普查一尽。这是不是我早或初的遗产抢救?可那时还没有“文化遗产”这个概念呢。我的行动完全出于热爱。一种朴素的非功利的纯粹的一厢情愿的乡土情怀。非理性常常是本质的、原发的、生命性的,就像土地里窜出来的碧绿的草。
三
我的城市对我产生魅力的是老城。
原因是我的城市在世界上,它一半是老城,一半是旧租界地。老城的历史六百年,典型的中国北方本土城市,一切传承有序。租界是1860年后西方人在天津城东南硬建起来的一块“殖民地”。列强各国在天津划地自辖,所建房屋都是各国自己的样式。租界中的一切都是由各国搬来。这一分为二的城市,俨然是两个世界。
老城那边地势高,俗称上边;租界这边地势低,俗称下边。老城那边是清一色灰暗和低矮的砖瓦房,租界这边则是高低错落、千奇百怪的小洋楼。老城那边到处是冒着袅袅青烟的大大小小的寺庙,租界这边是响着洪大钟声的尖顶的教堂。我出生并一直生活在旧租界这边。小时候,老城那边穿长衫短褂的多,租界这边穿衬衫制服的多。老城那边都是天津本土的原住民,都说那种语调特别、齿音很重的天津话;租界这边的中国人大多是开埠以来由南方来做洋务和实业的移民,都说国语。辛亥革命那会儿,一个穿西装的人走进老城,会引起围观。我家里若是偶尔来一个客人说天津话,我会特别有兴趣,会站在一旁听,因为天津人说话幽默好玩:他们人人如此,好像说话就是为逗趣的。
初,老城与租界之间来往不多。我很少去老城,对老城那边的世界充满好奇。这是城市的一半对另一半的好奇,好像男人对女人的好奇。反过来也是如此。这种城市感觉极其特别,很性感。记得我次去老城,好比出国。那次是随着大人坐着胶皮车从租界去往老城东面香烟氤氲的天后宫去买年货。城市中的年货市场一直在宫前大街的广场上。彼时,宫内外充满着中国人过大年特有的亲切感,丰饶又拥挤,热烈又神奇。我感觉眼睛都被炸开了。这记忆太深刻,我曾一次次把它写进散文与小说里。我在长篇小说《单筒望远镜》中所写的那个法国姑娘莎娜次走进老天津时惊艳的感受其实就是我的亲历。
青年时代为了谋生,我到老城那边找活儿干,识得了这块地域里特异的历史、风习、地理、生活、典故,结识了一些形形色色、说天津话、地道的天津人,熟稔了本土百姓的气质、性格、性情、好恶、规矩、讲究和禁忌,等等,这对于生长于租界中的我有些异样,但我渐渐喜欢上了他们。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进入了我的笔管。等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笔头热时,他们就自然而然地一下子全冒出来了。于是我有了《神鞭》《三寸金莲》《炮打双灯》,等等。
因此说,我对天津的认识不同于其他作家写自己的乡土。
我是从租界来看来写老城的。一半是自己写自己的城市,一半像外人写自己的城市。我与老城之间是有距离的。这个距离也可称之为“文化的距离”。这是我的优势。站在租界这边,反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老城那边的文化风景、本土人的集体性格,以及老天津的形象。站在老城里反倒会视而不见,就像自己看不见自己。
认识一个地域的文化,既要深在其中,又要保持距离。深在其中,得其情感;保持距离,产生理性。正是由于我的城市华洋杂处、土洋各半,我才获得了这样的认知优势,并由此升华为审美情感,升华出一种文化情感。这种文化情感和审美情感是更深刻的一种情感,它是不是后来我保护她的一种深层的根由?
我称这是一种情怀。
同时,由于我生活的城市是“华洋杂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文化空间的并存。它直接造就了我写作中的两个“世界”、两种人文景观、两套笔墨、两种审美:一是以《俗世奇人》为代表,一是以《艺术家们》为代表。因此使我“与众不同”。
我的城市竟然如此奇特又深刻地影响了我。
四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一种横空出世、惊心动魄的城市景象,便是在建筑的外墙上画一个巨大的圈儿,圈里写一个粗野的“拆”字,再在上边打一个霸气的叉。它赫然入目,处处可见,凶悍蛮横,势不可挡。它是时代性的狂躁,是急切地加速更新城市的粗鄙的标志,也是历史建筑的死亡符号。
城市有史以来,一直是线性的发展,记忆渐渐叠加,文化不断积累。但这一次是中断性的、颠覆性的、自我终结式的,一切推倒重来,史无前例地要对所有城市进行一次全新的再造。它令我们猝不及防。特别是当这些“拆”字愈来愈多地出现在我的城市里,出现在我所深爱的意蕴隽永的城市的文化风景中,我便像被猛地戳了一刀,刀尖扎在我的生命之根上。我仿佛听见一幢幢带着独特记忆与历史美的老房子在向我求救。戈登堂拆了,原奥租界拆了,南市拆了,老城全面拆了……我拿出救火的速度也挡不住城改的燎原之势。在我抢救将要覆灭的老街估衣街时,我看到当地原住民拉了几条过街横标,上边用激烈的言辞表达着对我的行动的呼应与支持。那一刻,一种火热的东西填满我的胸膛,我感到自己在与城市共命运。
在二十年文化遗产抢救中,我感觉自己像水一样融入城市中。我喜欢这种融化和融合。这是一种命运与共的融合,精神与情感上的融合。这融化与融合的深处是一种爱,爱的深处是责任,我的文化保护的行为已经本能化了;不必问我,为什么放下笔去从事文化遗产保护。
我分不出,我是因写作而更深爱我的城市,还是因文化保护而与我的城市更加共存共生。它们分不开,就像托尔斯泰说的,一辆马车从山坡愈来愈疾地冲下来,是因为马拉着车,还是因为车推动着马呢?
今岁壬寅,是我的伞寿。在这个第八十次“生命的节日”的清晨,我在我的城市里自然醒。春天的阳光静静地将床对面的一只老柜子的一小部分照亮,其他部分还在窗帘遮暗的橄榄绿与深褐色交混的阴影里。我喜欢生活的朴素、单纯、自然、日常、平静。唯有这样的日子才适然,才安宁,才是生活的本色。
故而,我不喜欢过于热闹的套路化的世俗的拜寿。但我一生的交往太多,止不住亲朋好友各种方式的祝贺纷至沓来,渐渐使我落入被感动的情感的漩涡里。
还好,现代人的交流多在手机上。
我只给自己一个特殊的安排。便是在生日当午,去母亲住处,与母亲共享一顿生日午餐。
母亲长我二十五岁,今年她奇迹般地一百零五岁了。我要感谢母亲生我,把我养大成人,并一直与我相伴相依,不离不弃。我八十岁还能叫“妈”,还能感受到做儿子的福分;还能在江行千里之外,回过头来,望见生命的源头依旧活力澎湃。
就像我的城市与我一直不曾分离。我和妻子也是青春为伴,穿过半个多世纪岁月的高山深谷,刚刚过了绿宝石婚呢。怎样的情意才如此永恒般地相守?
没有玉盘珍馐,只是寻常百姓的生日面。打卤、松花、五香花生、炸面筋丝;还有天津本地人爱吃的肉末炸酱和素菜码——白菜丝、黄瓜丝、胡萝卜丝、芹菜丝、豆芽菜和亮晶晶的蒜瓣。今天母亲的保姆把菜丝切得特别精细,再有便是白水煮面,一点点贺兰山的红酒了。然而这就很好——像一大丛蓬松而清新的野花烘托起生日的欢欣。我说:“今天不光是我的日子,也是我和您共同的日子。”母亲会意,笑了,举起酒,轻轻与我碰杯。
没有任何人为的隆重的仪式,没有花言巧语,没有刻意营造的欢乐氛围;寻常饭菜,日常衣衫,只是说话都避免怀旧内容,以免母亲感物伤怀。装了一个世纪岁月的生命里,会有多少的感触。重要的人生日子一定要平常过。然而,这样的平淡却不平凡的生日多少人会有?这不是上苍对我的厚爱吗?于是一种宏大的敬畏之情不知怎样表达和向谁表达。
今天还有两个生日活动。一是学校的领导和师生为我庆贺,一是儿子冯宽为我邀来十来位朋友一聚。老朋友们大多结识几十年,彼此笃诚相待,此刻自然全是无拘无束。与师生所谈全是未来,与老友聊的全是人生。这样的生日叫我收获满满。老母、妻子、孩子、老友、年轻人全靠拢身边,过去与将来全在今天汇集。人生的境界是无所求,这才叫作福如东海了。偏偏此时,好事又向前跨了一大步。
手机上忽传来一个视频,身在北京的好友美林和妻子周建萍在他们的画室商议着,说:“今天是大冯的生日,送什么礼物?”美林说:“大冯属马,给他画马吧!”说着说着,心血来潮,说:“大冯八十岁,我画八十匹马送给他。”
美林就是这样的性情中人。他抱来一大摞各色的卡纸,说干就干,激情上来,灵感飙至。手起笔落,一匹匹骏马奔到纸上,它们神情各异,有的雄健,有的骁勇,有的刚烈,有的肥硕,有的俊逸,有的轻盈,渐成一群,而且愈来愈庞大汹涌。美林年长我六岁,干活儿却像汉子,画累了,建萍就站在他身后捏肩膀。此情此义,谁还有?一个多小时过去,八十匹神骏齐集,打着响鼻,喷着热气,摆头甩尾,站在美林的画室里。美林说,快请“顺丰”送过去,无论如何今晚要把它们送到天津!
是夜,京津公路群马奔腾,蹄声嘹亮。
晚上我全家正在吃生日蛋糕,门铃忽响,门一开,八十匹骏骥飘着长鬃站在我家门口。我笑道:
“美林叫我仍像马一样奔腾向前。”
这时忽想,这样美好的生活怎样才能把它记下来。不只是记这些事,还要记下这些珍贵的细节、真切的气氛、亲切动人的感觉,这才是人生宝贵的。谁给我记?怎么记?它们五光十色地一闪而过,抓不住啊。其实我不必着急,这一切我的城市都帮我记住了,就像它清晰地记着我曾经全部的历史。
只要我们有心,去叩问它,默默与它对话,它会全部告诉我们。
谁还会对我们这样有心?
我曾在庆祝天津建城六百年的一次聚会上即兴写了一首诗:
生我养我地,
未了不了情,
世上千般好,
美是天津。
正因为这样,我对自己的城市总有一种亏欠感,我还要为它再做一些事。为了我爱它,为了叫别人也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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