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戏剧场景而论,莎士比亚戏剧或设置在基督教时代,或设置在异教时代。所有英国史剧以及绝大多数悲剧和喜剧设置于基督教时代,设置在异教时代的戏剧相对较少,共计13部,它们或以基督降生前的古不列颠为背景,比如《李尔王》《辛白林》;或以希腊为背景,如《错误的喜剧》《仲夏夜之梦》《特洛伊罗斯与克瑞西达》《雅典的泰门》《泰尔亲王佩力克里斯》(与 George Wilkins合写)《冬天的故事》《两贵亲》(与 John Fletcher合写);或以罗马为背景,如《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裘力斯·凯撒》《科利奥兰纳斯》《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
场
戏剧以罗马平民的一场叛乱开始,构建起整部剧的 政治语境:平民与贵族的冲突。
为首的城民甲请求喧哗的众人:“听我说” a, “你们都下了决心,宁愿死也不愿挨饿吗?”(You are all resolved rather to die than to famish?)民众的叛乱出 于饥饿。在普鲁塔克笔下,平民的反叛并不是由于饥 荒,而是起因于元老院偏袒富人以高利贷盘剥平民, 平民无法在罗马生存,于是集体撤离罗马,此即罗马 史上的次平民脱离运动(普鲁塔克,《科利奥兰 纳斯传》5-6)。b莎士比亚则把饥荒(dearth,1.1.53、 58,1.2.10)作为动乱的直接动因,只间接提到高利贷
(usury,1.1.67),平民的诉求在于“按自己的价买 粮”(we’ll have corn at our own price)。c
叛乱直接缘于天灾而非人祸(米尼涅斯其后称之为“神明的旨意”),但人祸加重了天灾:民众所要求的 无非是吃饱饭,他们作乱的诉求是正当的,理应得到贵 族的回应,但贵族们罔顾民众的死活。城民甲继续声称 卡厄斯·马歇斯(Caius Martius)是人民的公敌, 杀了他,人民就能按自己的价买粮了(参考普鲁塔克,
《科利奥兰纳斯传》16)。矛头直指主人公马歇斯,并 点出马歇斯代表着强硬的贵族立场,为仇视平民。 实际上,面对这场平民的叛乱,绝大多数贵族妥协退 让,终同意免费分发粮食,而马歇斯坚决反对,他认 为平民对城邦毫无贡献,不配得到免费的粮食,即便得 到施舍也不会感激贵族的好意(3.1.121-131)。
但是,对于如何看待马歇斯,队伍中产生了一场小 小的争论。群体性的“民众”在《科利奥兰纳斯》中是 非常重要的角色,但他们并非千人一面,而是始终浮现 出观念和个性的差异。a 这场争论就是一例。城民乙想 要表达不同意见,他的一句good citizens[好城民]激起 了城民甲的连番诉苦:“我们都是苦百姓,贵族才是好 城民”(we are poor citizens, the patricians good)。贵族的“好”仅仅是“富足”之意,而这一“富足”建立在 平民的苦难之上:“我们那副骨瘦如柴的苦相,我们那 副受苦受难的模样,是一张用来衬托他们财富的清单; 他们的收获来自于我们的苦难”(the leanness that af?icts us, the object of our misery, is as an inventory to particularise their abundance; our sufferance is a gain to them,1.1.15- 17)。贵族原本应该是美德意义上的“好公民”,如今 却只知追求财富和享乐,“好”变成了“富”。
城民乙并不否认贵族们的堕落,也不反对向贵族 复仇,但他试图为马歇斯辩护,提醒人们想想马歇斯为 国家立下的汗马功劳,换言之,所有罗马人都应该感激 而非仇视马歇斯。城民甲却说,马歇斯的骄傲抵消了 他的功劳(he pays himself with being proud),这些功 劳只是马歇斯个人赖以骄傲的资本,而不是为了罗马。 “众人”a回过神来,指责城民甲故意说马歇斯坏话。 由此可见,民众对马歇斯的态度非常矛盾,一方面忌恨 马歇斯的高傲,另一方面感激马歇斯的战功。民众始终 摇摆于这两种情感之间,时而对马歇斯咬牙切齿,骂他 是“乱咬群众的恶狗”(a very dog to the commonalty,1.1.21);时而又意识到,“忘恩负义是一种极大的罪 恶,忘恩负义的群众是一个可怕的妖魔”(ingratitude is monstrous, and for the multitude to be ingrateful, were to make a monster of the multitude,2.3.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