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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水下之人

書城自編碼: 3891937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社会
作者: 吕晓宇
國際書號(ISBN): 9787521758757
出版社: 中信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08-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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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 90后牛津青年学者吕晓宇跨界*部小说,回望“我们这一代”之作。
一个极具开放性和私人性的独特文本。一部寻找和记忆之书。一曲关于友谊、青春、成长和理想的挽歌。一部献给世界青年的未来之书。融合侦探解谜、政治理念、科幻元素、历史解读于一体,展现了作者跨越东西方的广阔视野、渊博的学识和极强的文体驾驭才能。
★ 如果不再讲述,我们人人都是“水下之人”。
那些消失的、被遗忘的、淹没的、漂泊的人,经过讲述,再次被发现。一切的未尽之处,构成了我们存在的证明。
★ 我们若有所失,我们无所依凭。“我们的生命,作为幸存者,不断地被审视。”
失踪者的生命遗痕与幸存者迥异的命运彼此交错,再也没有一块安全之筏,能让我们抵达彼岸。
★ 一部寻找和记忆之书。
穿过记忆风暴,游走在历史的褶皱里,不断寻找、重访,试图找到一条唤醒真相的道路,完成对不可纪念之物的纪念。
★ 一个极具开放性和私人性的独特文本。
口述、访谈、新闻报道、独白、时事评论、诗歌……多重语体结构并置,打破虚构与非虚构界限,以文学书写最大程度迫近混乱时代缝隙中的“水下之人”。
★ 一曲关于友谊、青春、成长和理想的挽歌。一部献给世
內容簡介:
这是一个陌生人“消失”和“进入”的始末。
2069年,“我”在英国牛津大学做访问学者的夏天,无意中发现了L的手记。“我”把这份手记作为史料,后来又把它作为谜题,企图勾勒出L的一生。小说以现在(2069年-2075年)和过去(2014年-2015年)两条并行的时间线交织叙事,融合口述、访谈、自白、时事评论等多种形式,在虚构的历史维度上,通过L及他的各位同学在时代转折点上的个人行动与其境遇,展现了21世纪世界青年一代的境况,及个体与现实、历史的对峙与妥协,书写了在混乱时代缝隙中的“水下之人”。
關於作者:
吕晓宇,1991年生,湖北武汉人,青年作家、学者,英国牛津大学博士,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研究员,曾供职于联合国,从事冲突协调和国际发展的工作。现任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助理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国际冲突、国际关系理论、全球人类学。长期进行评论和非虚构写作,作品见于《单读》、《小说界》、洛杉矶书评中国频道、《三联生活周刊》、澎湃新闻、《卫报》(The Guardian)、《外交家》(The Diplomat)等。2022-2023博古睿学者。出版有《利马之梦:晓宇的拉美笔记》。
目錄
目录
事先说明
1 (2014年9月) 共产厨房 The Communist Kitchen
1.1 (2069年9月)
1.2 (2069年9月23-24日,墨西哥城)
2 (2014年10月)流放在北方 Exile in the North
2.1 (2069年12月)
2.2 (2069年12月15日,牛津)
2.3 (2024年1月)
3 (2014年11月)露西之死 Lucy is Dead
3.1 (2070年3月,2073年4月)
3.2 (2070年8月23日,达累斯萨拉姆)
4 (2015年12月-1月)河中央 In the Middle of the River
4.1 (2071年4月)
4.2 (2071年5月4日,巴兰基亚)
5 (2015年2月)你不来吗 Aren’t You Coming
5.1 (2072年2月)
5.2 (2072年2月29日,贝鲁特)
6 (2015年3-4月)羞耻 Shame
6.1(2016年6月)
6.2(2073年4月,开罗)
6.3 (2014-2028)
7 (2015年5月)我的甜李子 My Sweet Plum
7.1 (2074年7月)
7.2 (2074年7月7日,丹老群岛)
7.3 (2074年10月18日)
8. (2015年6月)争渡 Punters
8.1 (2075年11月2日)
內容試閱
事先说明
怎么讲这都是一本奇怪的书,奇怪的开始,奇怪的结束。书的起源是2069年在牛津圣安东尼学院做访问学者的夏天。那年的夏天奇热,和往年的英国很不一样。老碰上能源紧张的断电,空调也没什么用处。我到了图书馆,把外套脱了,只穿背心和裤衩。除了偶尔写论文的学生,倒没什么打扰我的人。战后的大学安静和沉闷,和我上学时熙熙攘攘的氛围完全不同。我不知道现在的学生,一天闷在自己的隔离房间里干些什么。即便我穿得很少,就差光背了,汗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让人想起在德里的夏天。每到中饭,吃过自带的营养剂,我就会到地下藏书阁去转一圈。地下室保留了战前的模样,据说它当年还被当作是临时的防空洞,救下了三四个学生的命。它是学院里唯一没法用电梯的地方,要绕一圈狭窄的锈铁楼梯,走下去。书架紧紧挨在一起。要是找书,就转动上面的手柄,地板和书架发出吱吱的声响。简直是一个老古董,被时间抛弃的机器。他们试了很久,也没装上电梯。要是碰到腿脚不便的学生要查书,图书管理员便下楼亲自拿取,爬得气喘吁吁,一嘴不满的嘟囔。我很久没有听到真人的抱怨和骂骂咧咧了。战后大家习惯了沉默。总之,我下来并不是为了找书,只因为这里是午后最凉快的地方。我翻一些发黄和散着霉气的旧书、旧地图,打发一个小时,然后重新回到案头。
L的日记,就是夹在旧书中的。这个称呼和叫法其实都不准确。L,是扉页上留下的名字。当然,事后我弄清了作者真名,但为了隐私起见(我没有办法征得他的同意),也因为我资料库是以L命名,便沿用了这个称呼。叫这东西“日记”不太准确。因为上面没有确切的日期,更不像是每天固定的更新。它是流水账、笔记、评论、小说片段的集合,算是一本“手记”吧。我猜作者意外把它夹入书中,想日后来取,本子没有写完,看上去戛然而止。本来,我翻了几页便把它放了回去,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纸上的东西,一直在我脑海里翻来覆去。一夜未眠后,我第二天一早去了图书馆,把它翻了出来,拿回住处。此后连续数夜,我把它从头到尾读完。大家都有一窥他人隐私时的兴奋,发现暗恋之人仅对自己可见的收藏,像专门为你开一扇门,进入他人内心的捷径。但我对这本手稿,又不是简单窥探癖那般冲动(或许这是我自己的借口)。我先把它作为史料,后来又把它作为谜题。再后来,和曾经存在过的人有了联系,甚至让我一度相信,这本书就是特意留给我的。逐渐,对这本书的兴趣,超过了我对于本身研究的兴趣(太空旅行伦理史)。结束访学后,我便把这本书带在了身上。
此后六年里,我的部分研究变成了这本陌生人的手记。我尝试去寻找这本书中记录的事件和人物,跑去了不少在战前繁荣一时而如今被人忘却的地方。除了去世的,我见到了书中写到了绝大部分人,立马可以把他们和书中的描述联系起来,这让我几度感叹不已。遗憾的是,直至今日,我也没能发现作者的下落。我采访的人或是不知晓,或是不愿意透露他的踪迹。他们欲言又止的神情让我怀疑。大家为什么不愿谈及L的所终呢。他们对其描述也矛盾重重。即便考虑到年岁已久,记忆难免模糊不清,这样的鸿沟也让我怀疑: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至于我自己,因为这本书,有了种种意料之外的遭遇,被安全机关审查了两次,还短暂了坐了一回监狱,但所幸,我每次都侥幸逃脱。我对这本书的态度来回摇摆,一段时间把它当作是恶兆,一段时间当作是护身符,三次从垃圾桶里把它找回来,还因此平生第一次打了人。就当我认为自己的命运已和这本书紧密相连,不再可能分开时,它突然在十一月的一天清晨,从我的桌子上消失了。我消沉恍惚了数周。所以读者面对的材料,仅是我书中收录和摘拆的部分,原书已无处可寻,死无对证。没有什么能证明原书的存在和我以下内容的真实了。

1.
只要你的护照没什么毛病、只要你的国家是个正常国家,你登上飞机,亲友就在那一端。边界是假的边界,边界是虚妄的,边界就是被用来刺破的,你能理解吗。那时候的边界现在看来是假的,它被认为是即将过去和消失的,不过是提供小打小闹和拌嘴的主题而已。人们和所谓的边界感调情、戏耍、做爱,借此认识对方。
2.
即便如此,我还是从那些对话里受益匪浅,他成功地说服我摆脱了对历史观的迷恋,去用崭新的眼光看待正在发生之事。这不是说我们面对的全新之物,而是说如果我们要做到和过去不一样,就要发现要百分之一的变化,占据主动,领导细微的变化,把那个变化的所属权变成自己的。这不是他说的,这是我的理解,这成为了我的方法。我在战争中明白了,冲突是所属权的斗争,所属权的再分配,你要是忘不了你想拥有的,就没法阻止战争。
3.
我们的状态,说明系统已经出了问题。每个人又十分坚信,这是他们的个体问题,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缺陷,要去自我提高和优化。每个人怀有一份侥幸,觉得自己能成为系统里的获胜者,一个偌大的仿真积分游戏。可笑是不是,大家都怪自己不够好。想起来我们受得洗脑可真够彻底的,还是以自由的名义。要是怀着一点浪漫和热忱,就要经受被抛弃的恐惧。人们会说,你看,大好的前途生生地被弄砸了。而我,已经算是玩砸过一回,好不容易又爬起来的。我发现比药品酒精和暴力更危险的东西:主流价值。
4.
我从离开牛津就没见过他了。你为什么要找他?哦哦,原来这样。我想他是有些特别,在当时我以为会见到更多和他的一样的人,但事实上没过多久,那种人就销声匿迹了。我不知道我能帮你多少。你不介意我坐下来说吧?谢谢。我的腰椎不好,它总是发出响声,肩膀也酸,胳膊抬不起来。我没有打过仗,身上的毛病却比爱德还多,你说世上是不是永远存在着匪夷所思的不公。L和我不熟,你说他写到我,我还有点惊讶,当然,也惊讶有人对我们那一段时间的历史感兴趣。历史?我竟然不自觉地用了这个词,看来我们已成为过去,离化石也不过是一步之遥。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充满气力,又十分迷惑,到处乱撞,像是要找一条路子。
5.
总之,我记得茶很糟,尽是木屑和纸板的味道,也没有可以扔茶包的地方,一直泡在杯子里,像在那里发酵。我们就这样聊了一个下午。本来的气氛很好,直到他说了一句: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好多了。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好多了。(她沉下头,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明白这句话没什么恶意,他也不可能是出于恶意说的这句话。但当时听到的时候,不知什么东西深深地扎刺了我,也许是优越或是教育性的口气,好像是东亚父权的长辈的口中说出的话。我知道这么说是不公平的,但当时的一刹那就是这么认为。他的一句话把我的创伤全勾起来了,如同把茶杯底湿答答的腐朽的茶包捞起来了。(她说到这里时禁不住握紧了手。)那些抛弃你的训斥你的亲属,把你弄得遍体鳞伤了,然后你没有力气继续哭泣的时候,他们说,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好多了。那些让你对自己身体产生焦虑和怀疑的宣传,把你折腾得毫无信息,等你短暂恢复理智的时候,他们说,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好多了。那些把你视作隐形的任意使唤的声音,等你哪一天开始勇敢地说话时,他们说,看到你这个样子,真是好多了。你明白吗,他们凭空挖了一个坑,把你推进去,等你气喘吁吁地快要爬出来的时候,他们在一旁拍手鼓励,祝贺你取得的成就并且“重归正途”。不能怪L,他最多也就是被当时的社会附身了,说出了那句把我惊醒的话。我决定自己不再需要家人了、男人、酒精、药品了,我要指出那个深坑的存在,拦着人不要往里跳,把在里面的人拉出来,再把这个坑填上。(她的语气和表情恢复平静,手也松了下来。)
当时,我们的对话就此打住了,我说不去吃晚饭了,在门口和他轻轻拥抱、道别。两天后,我便回到香港,开始我的田野工作了。所以后来呢,请你告诉我,你找到他了吗。
6.
亚历山大问,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我说,好像是葛兰西。亚历山大说,你真乃马克思主义者。我说,还谈主义,这么二十世纪的话题。亚历山大说,我们不一样,我们可以随时回去。比如你,回到中国;比如我,回到墨西哥。过去的人,在这样的时候,只能逃离或是留下。我的曾祖父在西班牙内战时移民墨西哥,他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结了两次婚,哥哥弟弟都死在了内战。当时他离开的时候,请求他的父亲一起走,父亲说,我乃一古树,汝知老树异土何哉,殆矣。他再没能见到父亲一面。我说,你曾祖父还回去过吗。他说,回去过,但回到的是记忆的废墟,不是故乡了,连鬼混都不认得了。我说,你觉得我们也要面对一样的抉择吗。他说,我们现在还没有对岸可以游过去,都挤在这河中央呢。像马可这样的就是尝试过河、差点淹死的,所以我们要拉他一把。
我们真的把他救起来了么?这样想让我们欣慰,觉得做了喝酒是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回去的路上下了雾。这几天总是下雾。早上白茫茫,依稀辨出教堂塔尖,夜晚时分更浓,只剩路灯车灯,雾隔离了光,万物成影。来往的人,剩若隐若现的身影,辨不清年龄与性别。走着走着,不知身处哪个时代。一场大雾,人回到错落的时空里。我期望碰到其它时代的人,他们在大雾里穿过,认不出模样,就像我认不出当下的任何人。路灯下的雾晕,一丝一缕地呈献,走一步,光线就向下转动一格,步伐快慢,转动自主。当我完全地走过,光线绕灯心顺时针地转了一圈。雾这般对待光,对待时间也得心应手。翻手为云间,显然易见的隐去,难见踪影的浮现。雾中的念头,随呼出的气,融在头顶一片不见光的夜空。
7.
失去空间,家族要怎样生存,这不是现代的问题。不断迁徙中,留下世代的印记,层层叠叠的化石,积压在泥土之下,和祖先的记忆混作一团。他说,你知道后来发生在努尔人身上的事吧。我说,他们把飞灰涂在额头,加入苏丹内战,要把丁卡人赶出领地。第二次苏丹战争中,四万多流散或是失去父母的努尔和丁卡孩子,他们被称作苏丹的遗子。他说,他们多数成了难民。去了美国或是欧洲,被收养,被寄养。我说,不知道自己亲人的生死,无法哀悼。心理学的说法是“若有所失” 。我喜欢这个词。我们长居在外,不就是这种感受么,失去了什么,又说不上来。毕竟亲人还在,继续生活着,还有再见的可能。但这个可能,也没促进你返乡相见。他顿了一下,缓慢地像是试探地说,我们当时在英国,不就是像一个家族么?我说,是,我们的确是。
可能那一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们彼此承认共同的感触。我们失去家乡,成了世界游民,只能在流动中寻找暂时与偶然的归宿。
8.
娜塔莎和幸子眼里闪着泪光,马可走到她们身边,相互拥抱,一起坐下。观众沉浸在起伏的情绪里,起初发现名人的兴奋激动跌入演讲的缅怀和伤感里,脸上表情处于两难之间,既不能回到兴高采烈,又不能掩盖惆怅悲伤。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挪了挪屁股,调整一下坐姿,但谁也不能安分守己地坐在椅子上了。葬礼要结束了。就在牧师说过了结语,大家准备起身前往落棺的墓地时,亚历山大的大女儿一言不发地走到台上,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信封,撕开,抽出一张厚信纸,然后她把嘴靠在麦克风上说,请大家稍安勿躁,我还有一封来自父亲的信要读。她展开信纸,用手碾平,用英文讲述:
“亲爱的各位,
要是有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现在我的葬礼上了,大家便能听到这封信。比起律师公证过的遗嘱,这才算是我遗言的遗言。很多职业都在战后消失了,唯独律师这份令人讨厌的工作还在。没错,我生前可不会这样讲,没人愿意得罪律师或者医生或者牧师,现在我可没有负担了,我他妈谁都能得罪不是(因为脏话她对听众说了句抱歉)。
遗言的遗言,应该算是我最自由的时刻了。我觉得无所顾忌,却又无从下手。自由和死亡真是尴尬。朋友们,假设你们有幸在死前和我一样清醒,你便了解这样的感受,可不是什么颤栗和释怀,就只有尴尬。人活着和死去的尴尬。造物主绝对是以讽刺喜剧的方式来制造人生的。你以为穷其一生是为了某种自由,轮到了死前给你,你还什么也做不了。我不知道我的朋友们有没有在生前做到了。如果你跟我说你有,我说,成,又多了一个幻想。
如果有意想不到的客人出现了,我真想从棺材里爬出来,再见他们一面。他们都是我这么多年没见过的人。我不是不该和不少人说句抱歉,哎,可惜我说不出口,太多人了,而且等到遗言的遗言再说这么一句,总有些不太真诚。这封信不是滥俗的死前赎罪那一套。
我该说点什么。
(教堂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像是地上裂开了口子。外面庆祝的声音更吵了,潮水般一阵阵从裂开的口子涌进来。牛津的人都回了头,目不转睛地望着门口。潮水和风一起进来,教堂就快成了风的城堡,淹没在喧哗的潮水里。没人出现。)
那些说你在死前能见到更大更广阔事物的言论真是扯淡(她再次为措辞致歉)。我的视觉,听觉,味觉,都缩小了,缩小到我自己身上,一段具体的时间上。这些自我的细节变得无比清晰。我只看得见自己的欲望和渴求,它们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你们一定会问,要是让我回去,会有什么改变之处吗。没有。我对那些我心怀愧疚到最后一刻的人说的也是一样,没有。因为没有过去能被改变,我们也不要借什么假设来慰藉自己和他人。遗憾是一种可耻的情绪。只有怀念是正当的,同样记住可耻和可贺可喜的时刻
所以,对于我来说,我只能怀念自己还能感到遗憾的时候,但绝不是遗憾本身。我们还能修正和开放的时候。举一个比方,以为自己只是短时间落水,头马上就能伸出水面,再次呼吸的时候。我们总以为会有大船过来把我们依次打捞起来,或是神秘的力量吸干了水,到头来这些外界的形象都是幻想。泡在无边界的水里的时候,就是我们对未来还有期望,对当下还有遗憾。现在想来,不存在什么打捞,要是能不孤单一人地淹死,便是幸事。
我这么说,可不是要拉些陪葬的人一起。相反,我希望我的相识们都能继续活下去。越久越好。千万不要有厌世的心态,因为厌世和此前说的遗憾,都是一类情绪。你想想,就连厌世的前提也是活着。
我有点语无伦次,还有点说教的倾向。这都是将死之人的特征。
我一如既往地爱你们,亚历山大。”
大女儿读到最后一句啜泣起来,掩面走下来,她的兄弟姐妹们迎上去和她拥抱。棺材合上,钉好,一把土洒在上面。土葬已被禁止,这仅是象征举措。葬礼上谁也不认识的一群人此时也离开了,他们像是在找谁,马可和爱德华保持了距离和警惕。苏珊说,如果L连葬礼都没来,那他是真的死翘翘了。娜塔莎说,我们要和一张影,你们介意把棺材也放进来吗。大家都不介意。我说,我来给你们照吧。娜塔莎说,不,你过来充当L。苏珊说,瞧,我们年轻的L走过来了。
大家找了近处的酒吧,让老板把私藏的酒都拿出来。爱德华说,怎么,我们要在酒里淹死一回吗。马可说,就像他生前说的,总会有比这更惨的死法。我忘记了补充采访的事,这本是焦点小组访谈的最佳机会。但我仅仅想听他们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没有人提及战争,一句也没有,工作也不谈及。幸子说,要是放在过去,我们都退休二十年了 。苏珊说,对,那时候还有工作时间限制,现在真的成了没有边界的社会。娜塔莎说,遗憾真是是可耻的吗。爱德华说,这你要问马可,他是最有发言权的了。马可说,这点上,我和那个混蛋想的出奇一致。爱德华说,那我们举杯敬一下。他们比年轻人下酒要快,连我也追不上,没过多久,醉晕晕的。
娜塔莎说,快把L的本子拿出来,再给我们看一眼。我说,好,恐怕是最后一次,之后就难得带在身上了。我掏出红色本子,把它放在桌子上。它突然像是一桩展出的烈士遗体。大家注视着未翻开的本子,沉默不语。马可说,它像是一本航海日志。
我从宿醉里醒来,头晕眼花伸手去喝水的时候,意识到房间里被整理过了。我的衣服被收起来,散落在桌上的物件整理地按序摆着。天没亮多久,屋子透着灰蒙蒙的光。窗帘随风摆动,柔软地簌簌经过地板。在我即将再次入睡之际,我看见桌上多出来的字条,红色的本子不见踪迹,而字条上写四个微小的字:
“水下之人”
我便把它作为了此书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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