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夫真伪岂易辨哉!于昔有本能、风俗、传说、普遍同意之说,于今有情绪、感觉、直觉、符合、效用之争,冰炭不同,主奴各执;在己者务必欲张之,异乎己者务必欲黜之而后快。世人徒知事物真伪之不易辨,而不知辨别真伪之学说,尤不易辨也。呜乎,是又岂知辨别真伪,亦必有融贯同循之轨道,并不局于一隅一曲乎!
哲学之目的,原始要终,固以真为归,或唯理是从。古今以哲学著名之国,必其国人能乐道好学,爱智崇理。若西方之希腊,东方之中、印,最足代表此种精神。惟研究之态度,则有主立宗及主博知之别。主博知者,诸家学说,分类缕述,叙说弥详,少加论断,诵习记忆,蔚为大观。然谓研究哲学以是为极,则不惟沧海扁舟,靡所归宿;必至人云亦云,无有是处,闻知虽博,徒类书簏。研究哲学而若斯,诚不若不研之为愈也。若夫主立宗者则异乎是,古今学派以次胪列,纯以正见,提出问题,遇有疑似,摧破无遗。虽易司是非若发机括,守胜如留诅盟,然苟先纵之以博,返之以约,抉择群言,归于一宗;既无犹豫不成之病,亦鲜武断偏颇之患。况真理必待反复辩论而后明,疑似必待展转推求而后见,此是彼非,彼破此立,如水火不相处,冰炭不相容,研究哲学求真自矢,固宜定于一是乎?
兹编讲述,取径立宗,不舍博知,先由历史演进批评各种标准所以难于成立之故,其目次多依西哲勿莱门之所列,然内容则参酌群书融以己见,而以“现”“比”二量为依归。盖由所量之境,不外“自”“共”二相故。宇宙间一切事物之实义各附己体为自相;能知之者曰现量。假立分别通在一切事物为共相;能知之者曰比量。分明证境之自相曰真现量。推度决知于境之共相,曰真比量。貌似显现证知而不如于境之自相者,曰似现量。貌似推度决知而不如于境之共相者,曰似比量。今欲“自悟”(Useful for self-understanding)、“悟他”(Useful in arguing with others),即在如何辨别真似,及如何摧似存真耳。知识之中,除“自”“共”二相外,更无量境,故能知之量,亦莫由成三。
庄子有言:“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准事酌理,则“莫若以明”矣。
山阴虞愚序于国立厦门大学师虚室之北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