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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亮剑(2023新版)

書城自編碼: 3920503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小說中國當代小說
作者: 都梁 著
國際書號(ISBN): 9787572265051
出版社: 浙江教育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23-11-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16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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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电视剧原著小说。
★小说比电视剧更完整,多出一倍内容,包括李云龙等人结局!
★都梁“家国五部曲”之一,值得一读再读的经典战争小说!
★诠释国之军魂,展现民族刚性人格。
★成功塑造“军魂”李云龙的光辉形象。
★创造“亮剑精神”,揭露“战无不胜”的秘密。
★“亮剑精神”成为无数精英人士秉承的理念和价值观,正被众多知名企业作为竞争与强势发展的战斗决胜力。
★半部《亮剑》成就影视经典,而李云龙等人的人生结局又会如何?
★李幼斌版《亮剑》电视剧火爆近20年,打破诸多收视记录,至今仍在频繁重播,甚至红遍多家视频、短视频、自媒体平台。
★全新精美装帧设计,力邀中国书法协会理事丁谦为新版创作书名书法字体。
內容簡介:
在《亮剑》一书中,作者用冷静凝重的笔触,刻画了李云龙和他的战友们这一批性格鲜明、经历传奇的人物,读来令人手不释卷,掩卷不能不深思、落泪。
李云龙是一个叱咤风云、百战沙场的职业军人,是一个一生都在血与火中搏斗的名将。他的人生信条是:“面对强大的对手,明知不敌,也要毅然亮剑,即使倒下,也要成为一座山、一道岭。”
在战争与和平的时空转换中,李云龙的人生注定要成为一个传奇。
關於作者:
都梁
中国内地作家、编剧。出版长篇小说《亮剑》《血色浪漫》《狼烟北平》《荣宝斋》《大崩溃》等五部,其中前四部已被改编成同名影视作品。
都梁的每一部作品都有独特的情怀与力量。《亮剑》诠释了国之军魂,《血色浪漫》描述了一代人的奋斗史,《狼烟北平》可以当作爱国主义教材,《荣宝斋》堪称一部企业管理学巨作,《大崩溃》则是一部气势恢宏的战争史诗。五部作品类型不同,但其主题却不出“家国”二字。
都梁笔下的人物具有极强的人格魅力,如《亮剑》中的李云龙、赵刚、楚云飞,《血色浪漫》中的钟跃民、张海洋、袁军,《狼烟北平》中的文三儿、徐金戈、方景林,《荣宝斋》中的张仰山、庄虎臣、张幼林,以及《大崩溃》中的佟满堂、蔡继刚、蔡继恒等,这些人物形象都受到读者的热烈追捧。
目錄
第一章 001
第二章 012
第三章 026
第四章 037
第五章 047
第六章 054
第七章 061
第八章 072
第九章 076
第十章 082
第十一章 092
第十二章 099
第十三章 103
第十四章 108
第十五章 115
第十六章 129
第十七章 139
第十八章 148
第十九章 152
第二十章 164
第二十一章 176
第二十二章 182
第二十三章 192
第二十四章 201
第二十五章 210
第二十六章217
第二十七章231
第二十八章240
第二十九章248
第三十章254
第三十一章267
第三十二章278
第三十三章291
第三十四章297
第三十五章306
第三十六章318
第三十七章324
第三十八章338
第三十九章345
第四十章351
第四十一章373
第四十二章379
第四十三章391
第四十四章411
第四十五章422
尾声 436
內容試閱
亮剑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有那么一位将军,他就像那只传说中的荆棘鸟,歌唱着死去。在荆棘刺进身体的那一瞬,他没有意识到死之将临,只是放开那可媲美夜莺的歌喉,直到生命之终点。但是,当他扑向那棘刺时,他是知道的,他是明白的,然而,他却依然要这样做,依然把棘刺扎进胸膛。不!他并没有死,涅槃后的那只荆棘鸟终修得正果,成为中华民族永恒的火凤凰!


目录

第一章 001
第二章 012
第三章 026
第四章 037
第五章 047
第六章 054
第七章 061
第八章 072
第九章 076
第十章 082
第十一章 092
第十二章 099
第十三章 103
第十四章 108
第十五章 115
第十六章 129
第十七章 139
第十八章 148
第十九章 152
第二十章 164
第二十一章 176
第二十二章 182
第二十三章 192
第二十四章 201
第二十五章 210
第二十六章217
第二十七章231
第二十八章240
第二十九章248
第三十章254
第三十一章267
第三十二章278
第三十三章291
第三十四章297
第三十五章306
第三十六章318
第三十七章324
第三十八章338
第三十九章345
第四十章351
第四十一章373
第四十二章379
第四十三章391
第四十四章411
第四十五章422
尾声 436






第一章 ·



李家坡战斗开始之前,李云龙正在水腰子兵工厂和后勤部副部长张万和软磨硬泡。
李云龙一张国字脸,粗眉毛,中等个子,身材很匀称,就是脑袋略显大了些,在同级干部中落了个外号,人称“李大头”。用他自己的话解释是:小时候习武,练的是头功,用脑袋往石碑上撞,一来二去就把脑袋给撞大了。
此时李云龙已和张万和纠缠两个多小时了,不为别的,就是想多讹点边区造手榴弹。这是八路军太行兵工厂生产的一种土造木柄手榴弹。平时李云龙对这类土造手榴弹怪话最多,很不恭地称其为“麻雷子”,意思是和鞭炮差不多。边区造手榴弹的铸铁弹体质量太差,爆炸后常常只炸成两半,弹片的杀伤效果极糟糕,在战斗中经常耽误大事,比起日军的“97式”或“99式”手榴弹实在差得太远。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种边区造由于产量太低,也不可能敞开了供应部队,因此八路军各部队仍然拿它当宝贝疙瘩,用李云龙的话说:能拔脓就是好膏药,有总比没有强。
张万和是李云龙的大别山老乡,在红军时期就是老熟人,一说话就日爹操娘随便惯了,似乎彼此不骂几句就太见外啦。
张万和说:“老李,你个狗日的,哪像个当兵的?简直是他娘的商人,心算是黑到家了。老子已经多给你们独立团10箱了,还他娘的贪心不足。”
李云龙回骂:“我早听别人说你狗日的其实不是大别山人,早先是从山西这边逃荒过去的,我还不信,这回可是真信啦!哎哟,实在是他娘的抠,这又不是金元宝,你抠抠搜搜存着是想下崽儿咋的?操,你要不给,老子今天就不走了,你小子还得管饭。”
“你这狗日的哪像个团长?无赖嘛,都像你们团这么软磨硬泡,老子这差事就别干啦!行行行……这样吧,老子再给你10箱……得了,得了,你还先别忙着道谢,老子不白给,你得拿东西来换。”
李云龙立刻眉开眼笑:“咱穷光蛋一个,连老婆都没有,真要是有老婆,就拿老婆跟你换50箱手榴弹。”
张万和哼了一声挖苦道:“啧,啧,你那老婆还不知道在哪个丈母娘肚子里呢,你狗日的还提前预支啦?再说了,什么金枝玉叶能值50箱手榴弹?美得你吧!听好了,老子别的不要,再打仗时,你得给老子弄把日本指挥刀来。”
李云龙一听便放了心,大包大揽地说:“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小菜一碟嘛,刀好办,鬼子大官儿的刀咱弄不来,弄把佐官的还不难。这样吧,你好歹再给10箱,我顺手再给你弄个日本娘儿们来……”
“去你娘的吧……”
李云龙哪里知道,他正和张万和纠缠时,日军山崎大队正稀里糊涂地朝八路军太行根据地的门户——一线天走来。

日军山崎谦长中佐像那个年代大多数日本男人一样,矮个子、罗圈腿、身板壮实,脖子和脑袋差不多粗细,猛一看,像一颗大号的猎枪子弹。他的脸上带着日本少壮派军官惯有的神态:冷酷和坚毅。他是个随时准备为天皇陛下献身的武士,从来没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一个连自己的生命都不当回事的人,自然就更不会拿别人的生命当回事。这次扫荡,山崎大队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随身携带的弹药基数几乎没有消耗。虽然没有发生战斗,可漳水、沁河两岸的老百姓却倒了大霉,山崎大队一路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
那天下午,山崎谦长带着队伍走了四十多里山路,人困马乏,正躺在林子边上休息。山崎谦长盘着腿背靠一棵大树,正在擦拭他心爱的祖传之物——一把孝明天皇御赐的武士刀。这把刀的刀身上用黄金镶嵌着象征日本皇室的菊花图案,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日本军队的军官们在“二战”时使用的军刀一般是自费购买,为国家打仗还要自购兵器,这成了世界战争史上的奇闻。日本军队在战前只有17个常备师团,那时军方为军官们装备军刀还是天经地义的,并不需要自费购买。但是到了战争全面爆发之后,日本军队数量急剧增加,大量装备军刀就成了令人头疼的问题。这个国力有限、资源匮乏的国家竟想出了一个昏招儿——军官自费购买随身武器和服装。当时一个士官学校毕业的少尉军官,军方给的置装费大约为300日元,这笔费用包括全套的军服、望远镜、水壶、文件囊、手枪和军刀等。为了确保制式统一,这些装备还必须在“偕行社”(日本军官俱乐部服务社)购买。事实上,这300日元的置装费远远不够,所以军官们只能用自己的薪金加以补贴。既然是自费购买,有些出身士族的青年军人实在看不上粗劣的机制军刀,便擅自将祖传的武士刀换上制式军刀的刀柄,刀装作为佩刀,这是军官阶层。至于下级军曹的佩刀就更不讲究了,他们没有军官的身份,自然也没有军官的面子和薪金,因此一律由公家免费配发,他们的军刀是大量生产的机制刀,质量粗劣,被戏称为“铁棒”。
山崎谦长的这把军刀是家传之物,当年孝明天皇将这把武士刀赐给他祖父时,未来的明治天皇还正在吃奶。在山崎谦长的眼中,这把刀不是一件普通的武器,而是这个家族要世世代代流传下去的圣物。山崎谦长此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命和这把刀一样,很快就不属于他自己了。
几个打水的士兵匆匆跑来报告,说那边密林深处有条很细狭的山缝,草地上还发现有队伍走过的痕迹。
山崎谦长大喜,立即命令队伍集合,疾步向那个士兵指出的方向扑去。他们穿过一片浓密的原始森林,在森林尽头,出现两座高耸的大山,两山之间只有一条一人可行的狭窄通道。山崎站在山缝里仰望天空,只见细细的一线蓝天。
“不管了,进去再说。想吃掉我山崎大队,只怕中国军队还没这副好牙口。”山崎自言自语道。
大队人马排成一字形,整整走了半个小时,才走出一线天。此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别有洞天。山泉淙淙,野花铺地。山崎懂一些中国文化,他记得有位叫陶渊明的古代诗人曾写过一篇叫《桃花源记》的散文,莫非这又是一处桃花源?
军用地图上没有标明这个地方。山崎命令发报给旅团长:大队一路未遇抵抗,占领天险一线天,继续搜索前进。
山崎谦长做梦也没想到,他无意中闯进了八路军太行根据地的腹地。
这一线天是八路军水腰子兵工厂的门户,易守难攻。平时这里有一个连的兵力驻守,谁知这个连的连长见敌人冲进一线天,一枪没放,就带着部队逃跑了。
根据地门户洞开,日军一个大队竟长驱直入。消息传来,八路军总部里掀起了巨大风波。
八路军副总司令彭德怀怒气冲天地对副参谋长左权大吼道:“把那个临阵脱逃的连长给我抓起来枪毙!狗娘养的,简直给八路军丢脸!”
左权说:“我已命令军法处执行枪决了。老总,从敌人的动向判断,他们并不知道这里有我们的兵工厂。”
彭德怀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水杯都跳了起来:“传我命令,把这狗娘养的山崎大队给我干掉!”
总部的一道道命令发出去,八路军129师各部,决死一纵队各部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组成左右两路攻击集团,将日军山崎大队包围在李家坡高地,战幕就此拉开。
李云龙的独立团被386旅旅长陈赓当作了预备队。他极为恼火,骂骂咧咧地在团指挥所里来回转磨,像只龇着牙的老狼。
独立团政委赵刚正伏在桌子上看地图。他也是中等个子,身材却有些单薄,皮肤白皙,带着一脸的书卷气。赵刚还不到25岁,他虽然年轻,可资历不浅。当年北平“一二·九”运动时,赵刚身为燕京大学的高才生,也是这场运动的组织者之一。如此高的学历,在当时的八路军部队中当数凤毛麟角了。
“娘的,咱独立团是后娘养的?人家吃肉咱不眼馋,可好歹也得给口汤喝呀,每次都是咱独立团当预备队,凭什么?这不是他娘的欺负人吗?”
赵刚连头都没抬继续看地图,他太了解李云龙了,这个人属炮仗的,心里有火就一定得撒出来,不然就会憋出毛病来,他知道此时李云龙正在向自己找碴儿,憋足劲要跟他干一架。赵刚心想,世界上怎么还有这种人?自己心里不痛快,就千方百计向别人找碴儿,这是什么混账毛病?
指挥所里的参谋们都知道团长这个毛病,早都借故溜开了,人家才不触这个霉头呢。
李云龙见赵刚不吭声,心里越发恼火。他不大看得起知识分子,尤其是赵刚这种长着个小白脸的知识分子。“哼,是谁给老子派个小白脸当政委?就这副小身板儿能打仗吗?知识分子除了能练嘴皮子还能干什么?独立团没政委,老子照样带兵打仗,这不是添乱嘛。”李云龙心里烦躁,嘴上越发骂骂咧咧起来。
赵刚见他越发不像话,便劝道:“老李,你这么发牢骚给战士们听见多不好,上级让咱们当预备队肯定有上级的考虑,好钢用在刀刃上嘛……”
李云龙一听就翻脸了。“少给老子卖狗皮膏药,他娘的新一团就是亲娘养的?凭什么有好事全是他们的?要我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咱独立团老捞不着肉吃,就是他娘的政委在上级面前太熊。你怕什么?咋就不敢跟旅长干一架?”李云龙面红耳赤,青筋毕露地吼道。
“老李,你骂谁?”赵刚忍不住要发作,旋即又克制住自己,苦笑着摇摇头。他知道李云龙是个炮筒子脾气,不高兴了谁都敢骂,过后就完。今天他火气这么大,主要是惦记上山崎那把指挥刀了,既然向张万和夸下海口,就得说话算话,弄不来这把刀还有什么脸再见张万和?赵刚心说这家伙的思维方式实在古怪,这么多兄弟部队参加攻击,他怎么就认定那把刀应该是他的?
旅长陈赓打来电话:“李云龙,你小子肯定又在骂街,是不是?”
李云龙发作道:“哪个狗娘养的打我的小报告……”
“你少冤枉别人,是我猜的。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仗有你打的,前面攻击不顺利,你们早晚要上。你听着,轮到你上时,要打不下来……”
“你把我脑袋拧下来当夜壶用!谢谢旅长,谢谢旅长!我给您磕头啦!”李云龙喜笑颜开。
“哼,你自己留着用吧,我他妈用不着那么大的夜壶。”陈赓挂了电话。
赵刚差点笑出声。
李家坡阵地上硝烟弥漫,几架日军飞机轮番俯冲轰炸,八路军攻击部队伤亡惨重。毕业于帝国陆军大学的山崎谦长是个出色的战术家,他指挥构筑的野战工事很是别出心裁。李家坡高地顶端是平面圆台,按常规,守备一方的工事位置,应构筑在山坡平台的棱线部,这样可以对进攻一方的动态一览无余,也便于居高临下发挥火力。可山崎偏偏把环形工事构筑在高地的平面圆台中心位置,攻击部队在坡下看不见守军,直射火力便失去作用,而迫击炮之类的曲射火力又极少。攻击部队刚刚冲上陡坡,只要一露头,马上就被日军的狙击手打倒。战斗打了整整一天,山坡下密密麻麻地躺着八路军士兵的尸体,最先参加攻击的几个主力团都伤亡过半失去了攻击能力。
李云龙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他拉住一个刚撤下阵地的兄弟部队营长问:“同志,山坡边缘离那个环形工事有多远?”
那个挂了彩的营长马上明白什么意思:“有八十多米,手榴弹够不着。”
李云龙皱着眉头说了句:“硬冲可不是办法,这是他娘的赔本生意。”
李家坡战端一开,整个华北地区都热闹起来。日本驻中国派遣军司令官西尾寿造大将、日本驻山西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中将、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多田骏大将都在各级司令部里注视着地图,作战参谋们在紧张地进行着图上作业,地图上李家坡周围已被不同颜色的巨大箭头所包围。日军驻潞安的36师团、驻汾阳的16旅团、驻太原的第9旅团、驻阳泉的第4旅团各部,都在日夜兼程地向李家坡地区分进合击。
与此同时,整个华北地区的八路军各部打援部队也已经和日军增援部队纷纷接上火。八路军总部的命令是死的:不惜一切代价,阻敌增援。于是,围绕着李家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包,整个华北地区的八路军部队和日军各部已摆出决战的架势,而交战双方的最高指挥官的目光都注视着山西境内的这个往日默默无闻的小山包。李家坡之战注定要载入史册了。
386旅旅长陈赓在望远镜里看到自己的攻击部队像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地向主阵地冲击,而顷刻又像退潮般地退下,山坡上躺满了穿着灰色军装的尸体。陈赓一咬牙,抓起电话下了命令:“集中全部炮火轰击山顶,炮弹要全部打光,他妈的不过了,预备队全部出动,踩也要把李家坡给我踩平!”
李云龙在电话里请示:“旅长,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陈赓没好气地回答:“你哪儿这么多事?说!”
“炮兵暂时由我指挥,就这点儿要求。这么说吧旅长,拿不下李家坡我也不用提头来见你,那时我肯定已经躺在山坡上啦。我只能向你保证,我们独立团全团一千多号人绝不会有人活着退出战斗!”
陈赓的眼睛湿润了,握住话筒的手有些颤抖:“同意你的请求,炮兵连由你指挥。同志哥,我要你拿下李家坡,还要你活着回来,这是命令,你必须执行!”
在独立团的指挥所里,李云龙对一营营长张大彪说:“你算一下,从山坡棱线处到那个环形工事有八十多米……”
张大彪搔着头皮问:“啥?啥叫棱线?”
“哎哟,你个土包子,咋这么没文化?棱线就是山坡的边儿,低一点你就看不见敌人,高一点你脑门就会挨一枪,懂不懂?”
“嗨,你说坡边儿不就得了?还棱线?团长你啥时候成文化人啦?”
“放屁!你他娘的才文化人呢。”其实“棱线”这个词是李云龙刚从赵刚那里学来的,现学现卖。
“大彪,打仗和做买卖差不多,你得会算计。你看,咱们的攻击距离有八十米,地形又窄,全团一千多号人根本展不开,要这么干就麻烦了,咱全团就成了小鬼子的活靶子,他娘的,死都死得窝囊……”
“那咋办?总不能飞过去吧。这样吧,咱一个连一个连上,我们营先上。”张大彪满不在乎地说。
“大彪你个狗日的动点脑子行不行?就鬼子那火力,上去一个连倒下一个连,这成了‘添油战术’。政委说了,这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逐次增加兵力,是兵家大忌,你懂不懂?”
“嗯,这意思我明白,可说不出来。怎么打,团长你说了算。”
“八十米距离太长了,怎么才能缩短这段冲击距离,还不能让鬼子打着?你想想嘛。”
张大彪眼睛一亮:“有了,用土工作业的方式向前掘进?”
李云龙捶了张大彪一拳笑道:“你狗日的脑子转得挺快嘛,你们营有360人,我把全团的手榴弹都调给你,每人带上10颗手榴弹,应该是多少?嗯,3600颗。部队全部运动到坡下,谁也不准露头,奶奶的,小鬼子的枪法不赖,老子才不触这个霉头。用土工作业方式向前平行推进,只要掘进50米就行了,剩下的30米,就算是个娘儿们也能把手榴弹扔进环形工事,我这里信号弹一上天,你们全营一起扔手榴弹,每人两分钟之内要把10颗手榴弹扔光。嘿嘿,3600颗手榴弹可够山崎那小子喝一壶的。”
张大彪乐了:“团长,这招儿绝了,我们把弦拉了等个两三秒再扔,保管个个都凌空爆炸,让他狗日的找不着安全死角,躲都没处躲。”
李云龙对二营长孙强和三营长沈泉说:“把你们的机枪都抽出来,连机枪手全部编入第一突击队,由张大彪带队。记住!把机枪挂在胸前,给老子当冲锋枪用,手榴弹爆炸后立刻冲上去,20挺机枪同时开火,火力绝对不能间断,有人中弹后面就得有人补上,30米冲击距离,用不了1分钟就能冲上去。”
赵刚补充:“捷克式轻机枪弹匣容量不大,只有20发,20挺机枪共400发,如果同时开火只能射击十几秒钟,弹药就会打光。我看这样,最好20挺机枪先后开火,这样就有了换弹匣的时间,火力也不会间断。”
李云龙看了赵刚一眼:“政委说得没错,看来是行家,开火顺序你们自己定,反正我只要一个结果,在冲进敌人工事之前火力不能中断。”
沈泉心领神会:“团长,这种小事你不说我也会安排。”
李云龙环视了所有人员,下了死命令:“全团从我以下,一个不留,上刺刀,全都给我上,准备白刃战。记住,见了山崎那小子谁也不许开枪,必须给我留着,老子要和他过过招儿。”
团部炊事员老王拦住李云龙说:“团长,你那鬼头刀借俺使使,行不?俺还没有件称手的家伙呢。”
李云龙眼一瞪:“想得美,刀给你用,老子使什么?去去去,菜刀、饭勺,实在不行就抄扁担,自己想办法去。”
全团投入战前准备工作,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有马夫班的两个马夫吵了起来。他们两人在争抢一把铡刀,还闹着要找团长评理,被李云龙骂了一顿。
李云龙拎着一口磨得飞快的鬼头刀,皮带上插着张着机头的驳壳枪,一边检查弹夹,一边对政委赵刚说:“我带突击队先上,你负责殿后,我们打光了你再补上,到时候全团你是老大,反正老子也不会和你干架了。”
赵刚正往弹匣里压子弹,一听李云龙说这话就翻脸了:“你敢?这叫擅离职守,你应该在指挥位置上,而不是在突击队里冲锋。老李,你少跟我瞪眼,我马上给旅长打电话,要不取消你参战资格我就不姓赵。”
“别……别呀,团里的事咱自己解决,动不动就找上级,这太不够意思啦。”李云龙态度顿时软了下来。

在李家坡环形工事里的山崎谦长觉得不大对劲,怎么四周一片寂静?静得日军士兵们心里一阵阵发冷,军人是最不喜欢寂静的,因为战场上的寂静往往包含着更大的危险,预示着更激烈的战斗。
山崎谦长凭直觉意识到,八路军正酝酿着一次更猛烈的攻击。激战一天下来,山崎大队已经伤亡过半,山崎不大在乎伤亡,他知道各路援军正在向他合拢,凭借有利的地形,充足的弹药,近距离空中支援,他手头这点兵力再坚持两天没问题,只要把八路军的主力牢牢吸引住,待援军的反包围圈合拢,山崎大队再来个中间开花,他就会一战成名。
山崎发现山坡下伸出一个白铁皮做的拐脖喇叭,那边传来日语的喊话声:“日军山崎大队长听着,八路军独立团团长李云龙得知阁下出身武士世家,精通剑道。李团长认为,贵国之剑道,不过是得中国剑术之皮毛而已,师徒之名分,早在唐朝便已有定论。若阁下珍惜武士之荣誉,应停止射击,走出工事,李团长愿意与阁下用冷兵器进行正式决斗。李团长用军人的荣誉担保,如败在阁下之剑下,八路军独立团立即停止攻击,给贵军让开道路。”
“啪!”“啪!”日军狙击手开火了,铁皮喇叭顿时被打了几个窟窿。129师敌工部的日语翻译被震得虎口发麻。
山崎谦长那边回话了:“八路军李团长阁下,鄙人对贵军作战之英勇深感钦佩,对阁下之挑战深感荣幸。鄙人一向珍惜武士之称号,与阁下切磋剑术实乃平生之快事,无奈此时军务在身,无法只身赴约,非常抱歉!如阁下能率部队攻入鄙人之工事,鄙人则愿在肉搏战中与阁下一决雌雄。”
在独立团指挥所里,赵刚感到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还都以为自己是中世纪的骑士呢,动不动就要决斗。”
李云龙不屑地说:“山崎这小子真没意思,什么他娘的武士世家,狗屁!”
一营的土工作业进展很快,日军也很快发现了八路军的意图,用迫击炮和掷弹筒火力猛烈射击,正在土工掘进的战士们在爆炸声中血肉横飞……
炮兵连的迫击炮在李云龙的指挥下开火了,几十发炮弹像黑乌鸦似的从天而降,落进日军工事,顿时火光炫目,硝烟四起。日军炮兵一时顾不上土工作业的一营,连忙对八路军炮兵做压制性轰击,一营的掘进速度更快了。
山崎谦长用无线电台呼唤空中支援,几架中岛1式战斗机呼啸而来。李云龙用轻重机枪火力组成密实的火网,迫使日军飞机不敢进入俯冲位置……
山崎谦长发现自己的冷汗正顺着脑门往下流,他眼睁睁地看着工事前这片开阔地被一点点地蚕食,离他的工事只有30米的距离了,日军的迫击炮和掷弹筒几乎是在垂直发射,距离太近了,稍有闪失,出膛的炮弹就有可能落到自己头上。
“啪!”随着一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山崎明白,八路军最后的攻击即将开始,日军士兵各种武器的准星都无声地对准前方,而对面却无人露头。山崎正在狐疑,突然间,30米外的堑壕里,密密麻麻的手榴弹呼啸而起,天空像飞过一群麻雀。霎时,手榴弹在日军工事上面凌空爆炸,短促连续的爆炸声震耳欲聋,横飞的弹片带着死亡的气息呼啸而下,惊慌失措的日军士兵无法找到安全死角,很多士兵同时被几颗手榴弹直接命中,被炸得身首异处。三千多颗手榴弹在一场战斗中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两分钟之内,在如此狭窄的地域,数千颗手榴弹所产生的杀伤力,无疑是可怕的。
此时,率领第二梯队的赵刚已进入冲锋位置。他手握驳壳枪,目睹着火光冲天的敌阵地,心中不由得被战争所创造的伟力所震撼。李云龙这家伙简直是个战术天才,在近距离用数千颗手榴弹组成弹幕攻击,真是前所未闻。赵刚想起拿破仑的一句经典之言:进行战争的原则也和实施围攻的原则一样,火力必须集中在一个点上,而且必须打开一个缺口,一旦敌人的稳定性被破坏,而后的任务就是把它彻底击溃。赵刚想,这个不知道拿破仑为何许人的李云龙绝对是个无师自通的战术家,看来在战争领域内,理论是苍白的,丰富的战争实践才是重要的。
这时率领第一梯队冲锋的李云龙可没想这么多,他只是在不停念叨着:“老天爷啊,山崎这狗日的可别给炸死了,老子还要和他过招儿呢。”
没有冲锋号声,没有冲锋的呐喊声,随着最后一批手榴弹脱手,伏在坡下的张大彪率突击队一跃而起,疾跑中20挺轻机枪同时开火,组成密集的火网,日军工事在密集的弹雨下被打得烟尘四起,残存的日军士兵又恢复了强悍的本色,他们号叫着还击,面无惧色。有些日军士兵杀得兴起,竟毫无遮拦地端着刺刀从工事中跳出来迎着弹雨进行反冲锋,但顷刻间就被打成了蜂窝状。
由机枪手组成的突击队员们不断倒下,后面的候补射手又不顾死活地扑上来补位,短短的两分钟,30米冲击距离,竟然打成了一条血路。张大彪突击队的机枪手们伤亡率达百分之八十,一营长张大彪腹部连中两弹,倒在日军的沙包上,机枪手们用命换来了关键的两分钟。这时冲锋号吹响了,独立团一千多号官兵在挥着鬼头刀的李云龙带领下冲进环形工事,一千多把刺刀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最后一批冲上高地的竟是举着菜刀、铡刀的伙夫和马夫。
白刃战结束后,李家坡高地像是被鲜血洗过一遍,血和黄土混合在一起,在双方士兵的反复践踏下,形成一片鲜红色的泥泞,双方士兵残缺不全的尸体相互叠压着,一幅惨烈景象。
独立团坚决执行了李云龙的命令,全团一个不留,全部参加了攻击!
这次战斗,独立团牺牲了一百多个战士,一营长张大彪重伤。
山崎谦长的尸体几乎认不出来了,他先是被弹片重创,随后又被机枪打成了筛子,已经面目全非了。
独立团的战士们站在山顶欢呼雀跃,唯有李云龙拎着山崎谦长的指挥刀在破口大骂:“是哪个狗娘养的把山崎打死啦?给老子站出来……”
战士们面面相觑,没人吭声。是啊,又是手榴弹又是机枪的,谁知道山崎中佐死在谁手里?
没能和山崎用刀剑干一场,李云龙感到肚子里有股火放不出来:“他娘的,山崎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鬼子,一会儿工夫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真他娘的……”
旅长陈赓在望远镜里看到李云龙正跳着脚骂街,他也乐了,扭头对副旅长说:“这小子,打仗还真有点鬼才,要早让独立团上,也许伤亡会小得多。”
副旅长哼了一声,说了句文绉绉的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小子打仗是把好手,惹事也是把好手。”

开战斗总结会时,赵刚问李云龙:“老李,山崎那小子要是在决斗中把你打败了怎么办?你难道真准备兑现诺言给鬼子让路吗?”
李云龙一脸不屑地说:“嘁,就那小子?不可能!”
赵刚固执地问:“我问的是,万一打败了怎么办?”
李云龙圆滑地说:“真要败了,我脑袋肯定也搬家了,给不给鬼子让路,就不是我考虑的事了,这不能叫我说话不算数吧?”
赵刚笑了:“老李,我发现你这个人真他妈的狡猾,往后和你搭班子,我得留神,别让你给算计了。”




第二章 ·



1941年,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两国军队在战场上厮杀了4年,大大小小的会战也有数十次了,一时双方谁也没有能力吃掉对方,战线呈现犬牙交错态势。
处于敌后的华北地区,形势却异常严峻起来。虽然日军只占领了铁路沿线的城镇,在战略上似乎占了上风,但中国军队的有生力量并没有被摧毁,仅河北、山西两省的大部分区域仍在中国军队控制之中,国民党中央军、晋绥军、共产党第十八集团军都各自开辟了根据地。这一年年初,坐镇重庆的蒋委员长及幕僚班子对战争态势的评估还是比较乐观的,因为战争初期国民政府制定的以空间换取时间的战略构想已经得到验证,事实证明,蛇口再大也无法吞掉大象。
1940年年底,蒋委员长开始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这种感觉使他寝食难安。这年8月,处于华北敌后的第十八集团军在广袤的地域突然发起全面进攻,此战役最终以发展成一场巨大的破袭战而结束,给华北日军造成重创。对国民政府而言,这本来是件令人振奋的大事,但蒋委员长却感到很恼怒。按共产党的宣传,在此次战役中,第十八集团军动用了105个团的总兵力,被称为“百团大战”。这就有问题了,蒋委员长只记得按国民政府军委会的部队编制,第十八集团军只是个下辖三师六旅四万多人的建制。这时情报部门也进一步证实:在短短的四年里,河北、山西、山东等地的共产党军队已发展到40万之众。
情报汇总之后,蒋委员长的怒火爆发了:“娘希匹,简直无法无天,谁给了他们扩充的权力?照此下去,再有几年,他们能发展成一支百万大军,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其实在此之前,中国军队的内部摩擦战从来没有停息过。1939年12月,由中共控制的山西抗敌决死队已经发展成50个团,兵力占晋绥军150个团的三分之一。阎锡山认为这支由共产党控制的新军终将是心腹大患,于是翻了脸,发动“十二月事变”,双方刀兵相见,最后以抗敌决死队脱离晋绥军建制,大部分并入八路军而告终。
1940年2月,国民党97军中将军长、冀察战区政治部主任朱怀冰部三路围攻太行山区八路军,双方打得难解难分,各有损伤。
从1927年国共分裂起,蒋委员长已经和共产党斗了十几年,他太了解这个老冤家了,对这些共产党人绝不能掉以轻心。眼前正处战争期间,与共产党的关系还不宜翻脸,继续维持是上策。不过,共产党不是领着几万人的粮饷,悄悄扩展成几十万人吗?那好,就这几万人的粮饷枪械来个逐步递减,他倒是要看看共产党怎么养活这几十万部队。还有,立刻通知各战区长官部,今后各战区所属部队凡配合第十八集团军、新编第四军作战,必须有各战区长官部书面命令,否则军法从事!
第十八集团军发动“百团大战”的结果不仅引起了蒋委员长的高度警惕,同时也引起了日本华北方面军主帅冈村宁次的高度关注。华北地区是日军的战略后方,日军最精锐的师团都在湖南、湖北一线与国民党军对峙,而华北只留下一些日军二流守备部队。在冈村宁次眼中,华北地区应该是个“治安区”而非战区。当然,这片“治安区”内还有大量的中国军队,因战力有限,他们都远离铁路沿线及城镇,在边远山区活动,本不足为虑。但中共第十八集团军这次规模浩大的攻势以及造成的损失,使冈村宁次感到震惊。更要命的是,战役结束后,几十万八路军似乎不再进行大规模战役,而是化整为零,消失在广袤的平原和连绵的崇山峻岭之中。崇尚主力决战的日本陆军失去了对手,而又时时处在对手的包围之中。精通兵法的冈村宁次意识到,八路军改变了战法,开始全面转向游击战,可怕的游击战之威力渐渐显露出来。冈村宁次研究过游击战术,他懂得游击战的精髓在于阻止敌方利用占领区内的资源,最大限度地拖住及消耗敌方的力量,使其正向战力转为负向战力,把被占领区变成敌方的巨大负担。看来八路军的战略战术原则,首先是保存自己,并不在乎歼敌数字的多少,因为歼敌不是目的,只要能达到使敌方战力由正向转为负向之效果,就达到了战略目的。
冈村宁次是个优秀的职业军人,也是个不甘平庸的将领,面对复杂的战场态势,他总要做点什么。自“七七事变”起,他是日军华北方面军的第六任司令官。前任司令官多田骏无能,给他留下个烂摊子,他必须擦屁股。
在冈村宁次主持下,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作战参谋们用了一周的时间制定出一套完整的作战方案。1942年5月1日,日军倾其兵力对冀中地区进行了“五·一”大扫荡。5月15日,冀中地区激战尚未结束,冈村宁次又组织重兵集团对晋东南地区进行规模巨大的扫荡,其目标是摧毁八路军前线指挥部和消灭八路军第129师。
这一战使华北八路军元气大伤,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牺牲,大部分作战部队伤亡过半,丧失了作战能力。中共中央北方局、晋察冀分局、晋察冀边区政府机关以及地方工作人员也承受了巨大伤亡。华北根据地大面积丧失,五台根据地只剩阜平,太行根据地只剩涉县、平顺,冀鲁豫根据地只剩范县、观城,再加上山东一个县这6个县城。这是自战争开始以来,第十八集团军第一次遭受的重创。

在反扫荡战斗中,李云龙的独立团也被打得七零八落,伤亡惨重。在最要命那几天,独立团一天之内竟然打了14场遭遇战,硬是杀出一条血路,以伤亡600多人的代价突出重围。
这是李云龙从军以来最险恶的一仗,战斗中弹药多次告罄,李云龙下令将敌人放进防御线两三米距离,然后突然开火,以仅有的子弹放倒敌人,双方绞杀在一起,用刺刀和大刀进行肉搏,靠收集敌人尸体上的弹药补充才多次突破包围圈。
经战后清点,独立团全团兵员只剩下400多人,营、连、排干部牺牲20多人。战前全团“马克辛”“九二式”重机枪共6挺,轻机枪27挺,在战斗中重机枪全部损毁,轻机枪只剩7挺。
独立团撤到安全地带休整时,战士们自发地以班为单位在旷野里烧纸,悼念牺牲的战友们,全团哭成一片,到处是哀号声。
李云龙认为这有损士气,他瞪眼吼道:“这是干什么?烧纸招魂吗?咱们是军人,流血牺牲是本分,少来老百姓这一套!”
倒是政委赵刚表现得很有人情味:“老李,让战士们尽点心意吧,牺牲了这么多人,谁心里不难过?”
反扫荡战斗结束后,第十八集团军所属部队兵力锐减,根据总部命令进行了缩编合并,独立团倒是保留了番号,并且从撤编的部队里抽出一批干部战士补充进独立团。邢志国在红军时期是一方面军第三军团的干部,抗战初期是决死一纵的团长,“十二月事变”后邢志国的部队并入八路军晋察冀三分区,他还当团长。冀中“五·一”大扫荡时,他这个团也伤亡惨重,只剩下不到两个连,于是在这次缩编调整中被取消了番号,带着他的两个连并入独立团。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到了新单位想当主官是不可能了,他只好委屈点当了个副团长。
这年8月,上面来了命令:各部队以连为建制分散行动,今后作战的主要形式是以游击战为主。
独立团分兵时,张大彪早已伤愈归队,升为团参谋长,他带着一营进驻桃树沟;邢志国以副团长身份带二营进驻武家台;沈泉带三营进驻白云岭;李云龙、赵刚的团部带着一个警卫排驻在一个叫赵家峪的山村。上面给的任务很笼统:协助基层政权,发展扩大根据地。

这段时间李云龙心里不大痛快,因为没什么像样的仗可打。部队像撒豆子一样撒出去,各营连独自发展,没有大事就不请示团里,基层指挥员都自己做主,只有打仗时派个通信员告知团部备案,其余的事根本不用团长、政委操心了。赵刚倒是很忙碌,发展基层政权和减租减息运动占用了他大部分时间。只有李云龙闲得难受,参军十几年来他从来没这么闲过。“这叫什么事?老子还是不是团长了?仗还打不打了?独立团从来是主力,现在可好,不是东边打个小伏击,就是西边扒几截铁轨,这哪像是主力部队?分明是游击队嘛。”
李云龙好酒,论起酒量,连他自己也闹不清,反正是和心情有关。心情不好时,二三两便醉;心情好时,喝一斤后照样能把鬼头刀耍出一片花来。
政委赵刚原先滴酒不沾,后来架不住李云龙纠缠,也被拉下水。李云龙话说得太绝:“老赵,有句话你听说过吗?不喝酒的人靠不住。”
赵刚不以为然:“没听说过,这话是你编的。”
李云龙说:“那我问你,知识分子要和工农群众相结合,拿什么结合?”
赵刚懒得和他斗嘴:“你说说看?”
“酒啊,除了酒还能有什么?你想啊,你一个大学生,我一个泥腿子,你嫌我没文化粗人一个,我嫌你磨磨叽叽没事找事,咱俩总尿不到一个壶里。怎么办呢?这好办,酒盅一端二两酒下肚,啥意见都没有了,哥儿俩越喝越亲。你琢磨琢磨,是不是这么回事?”李云龙振振有词。
“嗯,虽然是歪理,可也有点道理。”
“哎,这就对了,来来来,满上,满上……”
赵刚心说,对李云龙的歪理与其争论不如一块儿喝算了,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一来二去,赵刚竟练出了些酒量。
李云龙还是老毛病,心情不好总要找出个发泄的对象。团部的参谋、勤杂人员都知道他有这毛病,一见苗头不对就远远躲开了。唯有赵刚不识相,老在李云龙眼前晃悠,李云龙便开始找碴儿发难,赵刚的嘴也不饶人,一来二去两个人就干了起来。每次都是这样,刚吵上几句,又觉得影响不太好,于是两人一起把身边不相干的人都轰出门去,门一关就开骂,互相骂个狗血淋头……骂完了气也出了,李云龙又拿出酒劝赵刚一起喝。两人酒至三巡竟然忘了刚才为什么吵架,彼此都骂了些什么,酒越喝越热乎,喝得动了感情,又面红耳赤、眼泪汪汪地称兄道弟、勾肩搭背,亲热得像一个娘生的。
两人关系融洽时,赵刚总是埋怨李云龙:“老李啊,自从跟你搭档,我他妈学得满嘴脏话,一张口就骂娘,想想自己都不好意思,这叫他妈的什么与工农相结合?好的一点儿没学着,骂人、喝酒倒学会了。”
李云龙乐呵呵地说:“这就对啦,不会骂人能当好兵吗?心里不痛快了,一股火总憋在那儿,怎么办?一句话:去他娘的……气就出去啦!你们文化人怎么说来着?”
赵刚说:“嗯,叫回肠荡气。”
“对啦!就这意思。老赵,我给你讲讲骂街的好处。这么说吧,你要是有啥事下不了决心,磨叽半天左右为难,怎么办?你大吼一声,一句日他娘的,就这么办吧!你决心就下了。”
“这样不好,还是太难听了,我好歹也是读书人……”
“问题就在这儿,你们文人啊,就是他娘的太酸,文绉绉地能指挥部队吗?你命令一营把山头拿下来,说:‘一营长,请你组织部队进攻那个山头,攻不下来我就处分你。’这叫人话吗?你就不怕影响部队战斗力?你得这么说:‘一营长,把山头给老子拿下来,奶奶的,拿不下来我毙了你狗日的!’你听听,这多提气。部队一听这话,马上嗷嗷叫。老弟啊,老哥好歹比你多吃两年咸盐,听我的没错,想指挥部队,就得学会骂人。”
近来赵刚心里有些犯愁,以前大部队行动,上面有师长、旅长管着,李云龙还不敢太出圈。现在好了,部队在方圆几百公里分兵多处,也都各自打出了地盘,处于独立状态。上面没人管了,李云龙便像匹野马似的撒起欢来,天高皇帝远,老天爷老大他老二,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谁也不放在眼里。
赵刚心惊肉跳地想,这个桀骜不驯的家伙早晚要惹出大事来。
一连二排长魏大勇是1938年入伍的老兵,河南登封人,在少林寺当过打杂和尚,几年下来,经文没学会几句,倒是练得一身好武艺。他性格好勇斗狠,根本不是当和尚的料,因屡次在寺外大打出手违犯寺规,被住持和尚撵出山门。魏大勇的一个哥哥在中央军当连长,他实在无处可去,便打算找哥哥去当兵,好歹混个前程,结果碰上了李云龙的独立团。1938年的八路军还都戴着青天白日帽徽,李云龙神气活现地挎着盒子炮,胸前挂着望远镜,手里还拎着根马鞭,看着像个大官儿。
魏大勇傻乎乎地问:“老总,你们是中央军吗?”
李云龙一看魏大勇壮实的身板就心生欢喜,他张嘴就来,指着臂章上的“18GA”说:“中央军……没错,没错,老子当然是中央的军队。看见没有?这是番号,凡是带这两个洋码子的都归蒋委员长管,都是中央军。”
魏大勇说:“那中,俺就在中央军当兵。”
一营长张大彪悄悄嘀咕:“嘿,这小子还是个势利眼,只认中央军。咱团长话来得也快,蒙人都不带脸红的。”
李云龙带头鼓起掌来:“欢迎!欢迎!欢迎这位兄弟参加中央军。”
魏大勇就这样留在了独立团,他很快就表现出惊人的战斗素质。1939年独立团在冀北韩家店伏击日军尾田中队,双方拼开了刺刀。魏大勇一出手就捅倒两个日本兵,日军中队长大惊,忙调来四个士兵把他围在中间,走马灯似的轮番突刺。战友们见他处境危险便拼命向他靠拢,魏大勇竟面不改色大吼:“谁也别帮我,这几个鬼子我包了!”
李云龙惊讶地发现,这和尚虽没受过正规刺杀训练,但他天生是个善使冷兵器的杀手。一支上了刺刀的汉阳造步枪在他手里似乎成了一支中世纪长矛,他几乎没有多余动作,闪展腾挪,进退有据,刀刀见血……李云龙看出点门道来,这和尚很会节省体力,他不会下力气向前突刺,而是以逸待劳等对手出击,一旦对方突刺后,他只轻轻用枪管一磕,对方的刺刀就改变了攻击方向,他再顺势用刺刀向前轻轻一点立刻收回,一个鬼子便扔掉步枪双手捂住咽喉部,颈动脉被割断,鲜血像喷泉一样飞溅……不到两分钟,四个受过严格刺杀训练的日本兵便伏尸魏大勇的刺刀下。
战斗结束后,魏大勇被破格提升为排长,那年他刚满18岁,从此“魏和尚”的大名便誉满独立团。
部队分兵后,李云龙对魏和尚说:“和尚,商量个事儿,别当排长了,给老子当警卫员吧。”
一下子被连降三级,魏和尚居然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很痛快地说:“中,团长看得起俺,给俺脸,俺得兜着。”
从此魏和尚寸步不离李云龙,他左披右挂两支盒子炮,肩上还扛支三八式马步枪,胸前一排牛皮子弹带,腰上还挂着把日本短刀,成天神气活现好像自己成了团副,除了李云龙和赵刚,全团没谁能管得了他。
李云龙和魏和尚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凑在一起,很使赵刚心惊肉跳,不知他们会惹出什么事来。

10月的一天,处于晋北的河源县城中心大街的祥和茶馆二楼雅座里坐着两个客人,背靠窗户、面对楼梯的那位茶客正以很优雅的姿态用碗盖拨着盖碗里的茶沫儿,另一个年轻些的茶客眼睛似乎正漫不经心地看着街景。
楼下大街上列队走过的日本宪兵不会想到,茶楼上坐着的是国民党军第二战区358团上校团长楚云飞和他的副官孙铭上尉。楚云飞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五期,是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麾下少数几个出身黄埔的晋绥军军官。
楚云飞是山西五台人,这一年才32岁,作为团级主官,他虽然年轻,但已久经沙场,军校毕业后十年就坐到上校团长的位置,这位置当然不是白给的。他在私下场合对黄埔军校的教育很是不以为然,对此楚云飞当然有自己的道理。
作为一所著名的初级军校,出于战争和政治等历史原因,其前五期毕业生的学习时间实在太仓促,如此之短的学习时间很难培养出优秀军官。黄埔一期学生在校学习时间仅为7个月;二期学生学习时间为一年左右,在校期间还参加了第一次东征和平定刘希闵、杨震寰叛乱,耽误了很多学习时间。第三期学生的学习时间也是一年左右;第四期学生在校时间只有不到10个月。楚云飞是第五期,他于1926年6月入校成了入伍生,经过3个月的入伍教育,9月正式升入第五期学生队,11月才开学,修习步科,1927年7月在武汉毕业。
如此算来,楚云飞在校学习时间只有8个月,这点时间顶多算个短训班。当然,后来黄埔军校前五期毕业生里涌现出大批军界名将,在中国近代史上如雷贯耳。但楚云飞认为,成名者乃个人修为所致,与军校教育并无关系。君不见共军将领大部分是泥腿子出身,没有受过任何军校培训,居然也能指挥大兵团作战,而且战绩斐然。
楚云飞毕业时正赶上“宁汉分裂”,黄埔学生分为南京和武汉两部分,他在武汉分校。当时有两个国民政府,各自称为正统,天下大乱。同学们各有政治抱负,毕业后有的去了南京加入蒋系部队;有的留在武汉追随汪精卫;有的投奔了共产党。楚云飞却回了山西老家,投奔了阎锡山。阎长官也是五台人,经略山西多年正缺人手,对楚云飞这个小同乡自然很看重。1930年中原大战,蒋、冯、阎、李各路大佬打成一锅粥,楚云飞追随阎长官参加了所有重要战役,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他枪法精准,胆略过人,带兵有方,是个典型的职业军人,深得阎长官器重。
楚云飞的358团占着一块不小的地盘,和李云龙独立团的游击区相邻。时间一长,楚、李二人在这一带都混出些名气来。老百姓相传,这两位爷都是类似会飞檐走壁、百步穿杨的大侠,于是传来传去便成了口头文学,说他们都不是凡人,好像是玉皇大帝派来的,只要他俩高兴,随时能去东京把日本天皇的脑袋摘回来。日本人当然不相信这两位是神仙,但从占领区治安角度考虑,这倒是两个阴险狡诈的“匪首”。为此日本人开出了悬赏价码,楚云飞和李云龙的脑袋各自值两万大洋。
楚云飞和李云龙以前打过交道,忻口会战时,两人曾配合作战,但相交不深,素无往来。楚云飞和蒋委员长的观点一样,对第十八集团军颇有成见,认为这些共产党人对国民政府心怀叵测,不服从军事委员会的命令,擅自脱离正面战场,以挺进敌后为名保存自身实力,游而不击。关于李云龙及独立团的情报,他收集过不少,却总觉得有杜撰色彩,既然大家都在一个地区拉队伍,占地盘,好歹也算是友军,面子上的事还是要做一做的。
十天以前,楚云飞给李云龙带信,说要见面聊聊。约会地点选择得极有挑战性。河源县城离大同只有几十公里,是日军重兵防守的县城,在中心大街的茶馆里见面,这对双方的勇气都是极大的考验。今天楚云飞准时到位,就看李云龙敢不敢来了。
听得楼梯脚步响,李云龙带和尚上了楼。这两位穿得很讲究,一色的杭纺绸长衫,头戴礼帽,脚下是千层底、礼服呢面布鞋,雪白的线袜子,腰间鼓鼓囊囊,一点也不加掩饰,明眼人一看便知是20响驳壳枪。
楚云飞微微点头,此人的确胆识过人,敢打扮成日伪便衣队的模样,腰里明目张胆插着枪大摇大摆地闯进日本人的老窝里来赴约,凭这一点就取得楚云飞三分好感。
楚云飞双手抱拳:“云龙兄,别来无恙乎?”
李云龙抱拳还礼:“楚老板,恭喜发财呀!”
楚云飞说:“以茶代酒,云龙兄先干了这杯……”
李云龙一笑:“承蒙楚老板厚爱,兄弟我一大早赶了三十多里山路前来赴约,我先喝口茶,歇口气,楚老板有话尽管说,兄弟我洗耳恭听。”
楚云飞话里有话:“嗨,哪有什么大事?无非是品茶叙旧嘛。忻口一战,鄙人与云龙兄合作得不错。但不知何故,战后兄台便销声匿迹。鄙人孤陋寡闻,兄台是否已调离第二战区战斗序列?以云龙兄之胆识,总不会擅自脱离战场吧?”
李云龙打着哈哈:“楚老板是拿兄弟开心啦。俗话说,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楚兄是蒋委员长的学生,阎长官的高足,哪边的光都沾着。一个加强团五千多号人,损失多少补多少,枪弹粮饷足足的。有人说中央军是大妈养的,晋绥军是小妈养的,八路军是后妈养的。楚兄是大妈小妈都宠着,兄弟我可比不了,起初后妈还给口饭吃,虽说枪弹粮饷少了点,但好歹还有;后妈虽说不亲,可也算有妈的名分。呵呵,再往后连后妈都不认了,咱成了没娘的孩子,别提了,兄弟我是吃上顿没下顿,就快出门讨饭啦!楚兄啊,你有面子,抽空跟咱娘说说,别管亲的后的,都是娘的孩子,你们吃肉咱不眼馋,可兄弟我喝口汤行不行?”
楚云飞笑了笑,心想这倒是事实,在供给方面八路军连后娘养的都算不上。可这也是咎由自取,谁让他们擅自扩编?不过楚云飞今天不想谈政治,他只是想把友军之间的关系处理得融洽一些。战争期间,友军之间的任何摩擦都会导致国防力量的损失,这样只能有益于敌国,这是楚云飞的大局观。
“云龙兄,国难当头,你我都是军人,理当为国家效命疆场,楚某不愿介入党派之争,只愿民族之独立自由。废话不说了,蒋委员长的主我做不了,楚某只能做358团的主,只要你老兄坚持抗战,便是楚某的朋友。”
李云龙有些意外,这姓楚的不一般,不管真的假的,还算讲了句人话。
“楚兄啊,说这么半天,就这话我听进去了,我李云龙别的不敢说,可抗战打鬼子,那是咱军人的本分。”
“云龙兄如有困难,只管开口,枪弹粮饷由我解决一些,尽力而为。”楚云飞真诚地说。
李云龙正襟危坐:“楚兄美意,兄弟心领了,八路军不靠政府接济也能生存,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没粮没弹我从鬼子手里抢,嘿嘿,这年月有能耐撑死,没能耐活该饿死。”
楚云飞竖起大拇指:“坦坦荡荡的热血男儿,楚某佩服!”
“楚兄啊,正事谈完了,兄弟我好不容易进趟城,总不能饿着回去,可我兜里只有‘边区票’,人家不认呀。”李云龙狡黠地望着楚云飞。
楚云飞春风满面:“云龙兄,听说聚仙楼的厨子手艺不错,楚某今天略备水酒,请务必赏光!”
李云龙笑道:“呵呵,楚兄是借花献佛了,我听说今天是宪兵队长平田一郎过生日,包了聚仙楼,定金都付了,莫非楚兄请客舍不得掏钱?”
楚云飞大笑:“云龙兄情报很准嘛,不是我舍不得付账,是平田一郎太客气了,不用我掏腰包。”
“哟,这平田一郎还挺讲究,有礼有面的,咱要是不去可有点不懂事了,是不是?”
“没错,有人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恭敬不如从命嘛。”楚云飞站起来。

平田一郎是个好客的人,为了今天的生日,他提前两天包下了聚仙楼,城里有头有脸的名流都收到了请帖。
饭店的门口放着一张桌子,宾客们既然来祝寿就没有空手的,这时各式各样的礼品已堆满一桌子,一个管事的把来宾姓名用毛笔写在一张红纸上。
楚云飞和孙铭也买了些礼品,按规矩留下化名,两人不显山不露水地找了个靠墙角的桌子坐下,同桌的伪军军官们之间也有不认识的,见他们坐下便都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楚云飞观察了一下,来宾大部分是日本军官、皇协军军官,还有些穿长袍马褂的基层日伪官员。楚云飞和孙铭对视了一眼,心说这些来宾没有一个不该杀的。
李云龙与和尚却犯了难,本来也想买些礼品糊弄一下,可两人兜里都没钱。和尚肚子早饿了,对这些繁文缛节感到很烦,于是梗着脖子说:“去他娘的,什么也不送!吃他的饭是给他狗日的脸呢。”
李云龙表示同意:“这倒是,老子是团长,他平田一郎是什么官儿?顶多就是个连长吧,他娘的,他给老子送礼还差不多。”
两人进了大门,管事的赔着笑脸迎过来,准备接礼品,见两人空着手就有些不高兴,心说这两个人怎么这么不要脸,白吃白喝来了?见这两位长衫礼帽,腰里好像还揣着盒子炮,管事的便认定他们是便衣队的,准备散局后向平田一郎告状。
这时每张桌子上都摆了烧鸡、花生米等冷盘类的下酒菜,热菜还没上来。平田一郎站起来要寒暄几句,他的话被翻译官翻译成中文,大致意思是欢迎光临、中日亲善之类的客套话,来宾们脸上都挂着礼节性的微笑伸长脖子听着。但平田一郎的话戛然而止,他的眼睛死死盯住坐在墙角那张桌子上的两个人,心中好生诧异,这两个人怎么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上了?而且吃相极其难看,嘴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简直一点儿教养也没有。
李云龙平时就爱吃油炸花生米,这会儿他正全神贯注地用筷子夹起花生米飞快地一粒一粒送到嘴里,正巧和尚也喜欢花生米,也把筷子伸过来,李云龙护食,很自私地把盘子挪到自己跟前。和尚一见花生米快没了,便有些急躁,他一伸手又把盘子抢回来,干脆端着盘子往嘴里倒,李云龙抢得慢了些,花生米全进了和尚的肚子。
李云龙瞪起眼忍不住教训和尚:“你看看你这吃相,这是宴会,你看看,你看看,大家都是体面人,你也不怕丢人?”
和尚不服气,嘴里嘟囔着:“你吃饭吧唧嘴,比俺强不到哪儿去。”说着又掰下一只烧鸡的大腿啃起来。
李云龙生怕和尚再把那只大腿也吃了,忙站起身来把另外一只大腿掰下来……
这时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来宾们都感到莫名其妙,这两个人是哪儿来的?这么嘴馋的人还真少见。一个日军中尉火了,他怒视着和尚,从牙缝里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八嘎!”
和尚虽然不懂日语,可再不懂也知道这是句骂人的话。他从小好勇斗狠,打架不吃亏,平时只有他骂人的份儿,于是和尚暴怒,张嘴就回骂:“日你娘,你狗日的骂谁?”
在场的日本军人中没有懂汉语的,对和尚粗野的回骂茫然不知,而伪军军官们却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云龙啃着鸡腿,息事宁人地劝道:“和尚,骂人就不对了,怎么张嘴就日爹操娘的?都少说两句……”
楚云飞和孙铭忍不住笑起来,他俩的驳壳枪都张开机锤放在膝盖上,上面盖着餐巾,随时准备开火。平心而论,楚云飞对李云龙、和尚的临战状态感到震惊,杀人不眨眼的人他见得多了,没什么了不得。可这两个人在投入厮杀前的松弛状态令人叫绝,如此稳定的心理素质实属罕见。
平田一郎走到李云龙桌前,对翻译官嘀咕了几句,翻译官说:“太君问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叫什么名字?是谁请你们来的?”
李云龙已经吃了八成饱,正掀起一角桌布擦嘴,他云淡风轻地说:“哦,你就是平田一郎?老子是八路军的李云龙,卖脑袋来了,那两万大洋你准备好了吗?”
楚云飞一脚踢翻桌子,和孙铭两人拔枪在手喊道:“358团楚云飞在此!平田一郎,我的两万大洋呢?”
平田一郎的反应很快,他右手一动,已经握住腰间的手枪柄,只听“砰”的一声闷响,和尚一掌击中平田一郎的胸部,他身子腾空而起,飞出两米开外。和尚的铁砂掌瞬间要了平田一郎的命,他的胸肋骨被击得粉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就不动了。
李云龙微笑着对楚云飞说:“楚兄,要俘虏吗?兄弟我送个人情,这些鬼子汉奸给你去请功如何?”
楚云飞回答:“谢啦,云龙兄,这算什么人情?楚某对立功没兴趣,只想杀人!”他话音没落,手中的驳壳枪就爆响起来,和孙铭的两支连发20响打出一个扇面……
站在屋子另一角的李云龙和和尚也不能闲着,这两位可舍不得打连发,只是以极精准的手法连连点射……不到两分钟,三十多个日伪军官全部毙命。
李云龙收起枪叹道:“楚兄啊,你们可真是财主,使起子弹来眼睛都不眨。好嘛,一扣20发出去,中间还换了次弹匣,一会儿工夫两人干掉80发,财大气粗啊。”
楚云飞笑道:“云龙兄客气了,我要是有你这枪法,何必用连发?”
两人相互吹捧着走出聚仙楼。孙铭和和尚翻检着尸体,时时传来补枪声。
这次胆大包天的突然袭击造成驻城大部分日伪军官丧生,河源县城大乱。没有军官的队伍成了一盘散沙,城门口的四个日伪军哨兵听见城里枪响,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和尚和孙铭用短刀给宰了,四个人顺利出了城。
分手时,楚云飞掏出一支精巧的勃朗宁手枪送给李云龙:“云龙兄,留个纪念吧,咱们后会有期!”
李云龙掂了掂手枪:“呵呵,娘儿们玩的玩意儿,你楚兄的一片心意,兄弟我就不客气啦,这人情我先欠着。楚兄啊,你我兄弟一场,但愿往后别在战场上见。”
楚云飞拱手告别:“有没有那天你我说了不算,身为军人,各为其主,咱们打归打,朋友归朋友,云龙兄多保重……”

李云龙带着和尚去县城赴约,临走时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团长失踪了一天,赵刚心里又急又怒,心说和这头犟驴做搭档算是倒了八辈子霉,没有哪天不提心吊胆的。
李云龙天黑才回到赵家峪,他心情不错,吃饱喝足了不说,还放倒了一屋子鬼子汉奸,天下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了。他一进门就发现赵刚黑着脸不搭理他,立刻明白是自己捅了娄子,赵刚肯定憋足了劲要和他干一架。他不大在乎赵刚发火,文化人嘛,看书看呆了,凡事都爱认个死理。老子心情不错,不和秀才一般见识。
李云龙没话找话搭讪:“哟,政委,怎么还没睡?”
赵刚虎着脸:“废话,团长失踪了,政委敢睡吗?”
“咦?和尚这小子没和你打招呼?他娘的,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我昨天就交代他向你请示了嘛,这小子准是忘了,一会儿我要狠狠批评他,交代好的事也敢忘,这也太不拿咱政委当回事了……”
赵刚不客气地打断他:“废话少说,你到哪儿去了?”
李云龙赔着笑:“嗨,是这么回事,老窝在这山沟沟里,浑身筋骨都待软了,我出去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结果就转了向,一不留神就逛到县城了。我一看见城门楼子心说坏了,咱赵政委平时没事还唠唠叨叨呢,这下还不扒了我的皮?天地良心啊,我连个愣儿都没打就往回赶,你看,这不就回来了。”
“嗯,继续说。”赵刚不动声色地说。
“是有点晚了……可我不是没手表嘛,这可不能怨我,要批评只能批评你,谁让你这么小气?上次我跟你借表,你说什么来着,叫我找个凉快地儿待着去,这像话吗?”李云龙倒打一耙,这倒是实话,当时赵刚是这么说的。
赵刚被气乐了:“你这人真无赖,我还没说你呢,你就倒打一耙。算啦,我也不批评你了,话说三遍淡如水,同样的话我说几遍了?我他妈自己都觉得贫……我再说最后一遍,团长同志,你应该随时和部队在一起,而不应该单独行动,这叫无组织无纪律……”
李云龙掏出那缺了两只大腿的烧鸡:“得得得……我的大政委,别说啦,下面的话我都能背下来了……老弟,你看老哥多想着你,弄只烧鸡还给你留一半儿呢,来来来!尝尝……”
赵刚余怒未消,用手一扒拉:“少来这套,想拿这玩意儿堵我的嘴?门儿也没有,话我还是要说……”
李云龙烦了:“知道啦,知道啦,你烦不烦呀?以后我再出门,先他娘的跑几百里地到师部找师长请假去,行了吧?操!好心当成驴肝肺,爱吃不吃,老子还不给了!”他扭头就走。
“站住!你犯错误不说还长了脾气?还批评不得了?把烧鸡给老子放下,滚!老子提心吊胆了一天,总得给点儿精神补偿。”赵刚也粗野地骂道。
李云龙明白这事就算过去了,看来知识分子还是很好糊弄的。他眉开眼笑地转回来:“这就对啦,别成天像个老娘儿们似的絮絮叨叨。来来来,咱哥儿俩好好喝几杯。”他扭头向屋外大吼:“和尚,把酒拿出来,老子看见你揣了两瓶汾酒,拿出来!想吃独食是咋的?你个花和尚……”
几天以后,内线传来情报:河源县日军守备中队及宪兵队、皇协军第3旅团第5大队及便衣队等少尉以上军官共31人,被4名来历不明的便衣人员所击毙。据在场的聚仙楼伙计披露,袭击者自称为八路军独立团李云龙和晋绥军358团楚云飞,真实情况有待进一步核实。
赵刚被惊得目瞪口呆。



第三章 ·



冬天的田野山峦,显得特别空旷肃杀。西北方向吹来的凛冽寒风钻进了晋西北的群山,在山峰和沟谷间尖厉地呼啸着,似乎把裸露的岩石都冻裂了。户外活动的人嘴上都像叼上了烟袋,呼呼地冒白烟,气温降到零下15摄氏度。
这年冬季独立团陷入困境,部队的给养完全断绝,除了缺粮少弹,更要命的是部队缺乏御寒的棉衣。
李云龙命令分散在各地的连队每天进行刺杀训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严寒气候下不活动活动就会冻死人。与其让战士们冻得乱蹦乱跳,不如练练刺杀,既练出一身汗又提高了战斗素质。
战士们都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在寒风下瑟瑟发抖。这还是夏天发下来的最后一批军装,每人只有一套,没有任何换洗的备装,经过严酷的战斗行军如今早已衣不遮体。李云龙和赵刚也是如此,每次洗完衣服都要光着腚在火上烤干才敢见人。有些连队全连只有一两件棉衣,只有哨兵上岗才能穿。
体弱的赵刚终于病倒了,高烧到39摄氏度。
李云龙愁得睡不着觉,他骂天骂地骂西北风骂小鬼子,日爹操娘地把老天爷和小鬼子的先人都骂了一遍。
赵刚从昏迷中醒来见李云龙在骂街,便抱歉地说:“老李,我这一病,担子都放在你身上了,我这身体太不争气,要不怎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
李云龙眼一瞪:“废话!谁没个头疼脑热的时候?书生怎么没用?小时候我爹就告诉我,这辈子谁都可以不敬,唯有秀才不可不敬,那是文曲星,不是凡人。在我们村,我家不算最穷,好歹还有二亩薄地,年景好时,一家老小吃饱肚子没问题。我爹说,就算穷死,也要让我读书识几个字,全家人省吃俭用供我去私塾先生那儿读书,可惜只读了一年就赶上闹灾,实在读不起了,只读完了《三字经》和《百家姓》。这些日子幸亏有你这大知识分子,手把手地教我识字,照这么下去,再有两年我也成知识分子啦,我得拿你当菩萨供着。”
赵刚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你狗日的少给我戴高帽……”
“你看,你看,你这大知识分子咋也学会骂人了,总不是跟我学的吧?”
赵刚眉头紧锁:“老李,得想点儿办法啦,再这样下去咱们要被困死。棉衣还是小事,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最严重的是弹药问题,每人不到五发子弹,一场小规模战斗都打不起。”
李云龙摸起赵刚的笔记本要撕纸卷烟。
赵刚抗议:“你少动我本子,都快让你扯光了。”
李云龙哼了一声:“小气鬼,一个破本子也当宝贝,老子过些日子还你个新的,还是日本货。”
赵刚眼睛一亮:“嗯,看样子你有主意了,想打个伏击?说吧,这仗准备怎么打?”
“我侦察了十几天,总算摸着鬼子运输队的脉了,他们的押送兵力一般为一个小队,加上汽车兵也就几十号人。我打算把一营集结起来,以一营为主。再把其他营的战斗骨干补充进一营,编成加强营。一个加强营干他一个小队,10∶1的兵力,应该是没问题了。”李云龙卷着烟说。
赵刚坐起来:“以咱们现在的力量,即使消灭几十个敌人也很难,前几天我统计过,战士每人不到五发子弹,轻重机枪完全没有弹药,难道只能拼刺刀吗?”
李云龙哼了一声:“没弹药就不打仗了?你当我想打?这不是没办法吗?我们总不能被饿死冻死。”
赵刚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其实你在安排部队进行刺杀训练时我就想到了,看看你安排的那些科目,单兵对刺,一对一、一对三对刺,当时我就猜出来,你打算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地形条件下打一场白刃战。”
李云龙点点头:“昨天一营长张大彪找我,说一营每个战士还合不上一把刺刀,砍刀倒有一些,他准备训练战士们砍刀的刀法。我这才想起来,这小子在宋哲元的第29军干过排长,懂些刀法。我说行,只要你不用子弹也能把鬼子宰了,你就是用老娘儿们的锥子、剪子都成。”
赵刚望着李云龙:“打仗的事你说了算,这方面我得向你学习。你说吧,这仗怎么打?”
李云龙把驳壳枪分解开,仔细擦拭着每个零件,然后叹气道:“娘的,老子更惨,连五发子弹都没有,看见没有?只有三发了。”
赵刚抽出自己的枪,卸下弹匣拨出五发子弹说:“我还有十发,给你五发。老李啊,你就别卖关子啦,说说你的计划嘛!”
李云龙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子弹:“这还差不多,你个当政委的,要这么多子弹干啥?再拿几发来……”
“少得寸进尺,你总不能让我带空枪上战场,这哪行?”赵刚把弹匣紧紧捏在手里抗议道。
“哎哟,就你这病恹恹的小身板儿也想打仗?算了吧,好好在家养病,打仗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快点,把子弹都给我。”
“不给!你先说说,按规矩当政委的有权过问作战计划。”
李云龙叹了口气:“唉,你病成这样,我是不想让你参加战斗,你就别跟着起哄了好不好?”
“老李,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这不可能,有团长的地方就一定要有政委,特别是战场上,我怎么能脱离战斗呢?”赵刚坚持道。
“好好好,我说,这次战斗选择地形是个关键,需要一个加强营能从隐蔽地点迅速展开,近距离开火,打光全部弹药,然后迅速冲上去和敌人绞在一起。这种战术的前提是,尽量缩短冲击距离,最好限定在50米内。一旦和敌人绞在一起,不想拼刺刀也由不得他们了。”
赵刚想了想:“也只能如此了,这计划没什么问题。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万一情报有误,鬼子不是一个押车小队,而是一个中队或一个大队作战部队,你怎么办?”
李云龙笑笑:“古代剑客和高手狭路相逢,假定这个对手是天下第一剑客,你明知不敌该怎么办?是转身逃走还是求饶?”
“当然不能退缩,要不你凭什么当剑客?”
“这就对了,明知是个死,也要宝剑出鞘,这叫亮剑,没这份勇气你就别当剑客。倒在对手剑下算不上丢脸,那叫虽败犹荣,要是不敢亮剑你以后还能在江湖上混吗?这么说吧,咱独立团不当孬种,鬼子来一个小队咱亮剑,来一个大队咱也照样亮剑!”
赵刚一拳砸在炕桌上:“说得好,亮剑!狭路相逢勇者胜,亮出剑来,置之死地而后生!”

大地上覆满了白雪,干燥而坚硬,刺骨的寒风仿佛把人的脑浆都冻结了,连思维都凝固了。路边几棵孤零零的槐树在严寒的侵袭下,时而可以听到树枝的断裂声,似乎树皮下的肢体在碎裂,偶尔一截粗大的树枝被寒风吹落到地上,砸在潜伏战士们的背上。
一个加强营四百多号战士一动不动地趴在公路两侧的土沟里。他们身上盖着事先搞来的枯草,这样既能御寒又能达到隐蔽的效果。李云龙看见路边的草都在微微颤动,这是身穿单衣的战士们在寒风中被冻得发抖。
部队进入潜伏位置已经三个小时了,李云龙自己也冻得浑身僵硬,两排牙在不停地撞击,用他自己的话说,听见这声儿跟他娘的打机枪似的。他用不连贯的声音对着被冻得脸色发青的赵刚说:“老……老……赵……看你那……那模样……像他娘的……青面兽似……似的……”
赵刚上牙打下牙地还嘴道:“你那模样……比我……我也好不到哪……哪里去,像……像他娘的……挂……挂着霜……霜的冬瓜。”
李云龙还想还嘴,但嘴动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隔着单衣摸摸肚皮,发觉手感有些不对,肚皮怎么硬邦邦的?好像五脏六腑全冻结在一起,他自嘲地想:也好,这等于穿上铠甲啦,鬼子的刺刀也捅不进去。
前面小山上瞭望哨打出暗号。李云龙想,敌人终于来了,不知有多少人,娘的,不管他,反正都是一样,总比冻死强,这回他娘的拼了。
日军的汽车队出现在视野里,先头车的驾驶棚顶上架着两挺歪把子机枪,车厢里满载穿着黄色粗呢面皮大衣、戴着皮帽子的日本士兵,满载士兵的卡车竟有几十辆……日军的卡车开得很慢,先头车似乎在谨慎地搜索前进。随风传来日军士兵的歌声:

朝霞之下任遥望,
起伏无尽几山河,
吾人精锐军威壮,
盟邦众庶皆康宁,
满载光荣关东军。
…………

懂些日语的赵刚脸色微变,轻声道:“这是关东军军歌,老李,情况有变,这是刚调进关的关东军。看样子兵力有两个中队,和咱们的兵力对比差不多是1∶1,干不干?”
李云龙注视着开近的车队,牙一咬发狠道:“当然干!敌人把胸脯送到咱们的刺刀尖前,咋能把刺刀缩回来?”李云龙一挥手,和尚拉响了预先埋好的地雷。“轰”的一声,第一辆车被炸得粉碎,汽车的碎片、日兵破碎的肢体纷纷扬扬从天上落下,几乎全落在潜伏的战士身上。
战士们开火了,近距离射击的杀伤效果非常完美,车厢里的日本兵纷纷中弹栽倒……
射击只持续了两分钟,战士们的子弹全部打光,最后的几十颗手榴弹脱手,炸出一片火光硝烟。
路边的枯草在一瞬间被掀开,一排排雪亮的刺刀出现了。战士们潮水般冲上公路,顷刻间,身穿黄色军装的人群和穿灰色军装的人群便绞杀成一团。
训练有素的关东军士兵在突如其来的打击前迅速做出反应,他们嗷嗷号叫着从车上纷纷跳下,哗哗地拉动枪栓,把黄澄澄的子弹从枪膛里退出来。训练有素而又墨守成规的日本士兵,百忙中也没有忘了在白刃战前按《步兵操典》退出子弹。
这是日军从实战中总结出的经验,尤其是结合了三八式步枪的特点。这种步枪弹丸初速高,瞄准基线长,枪身长,射程远,精准度高,适合远距离射击和白刃战。但是由于弹丸初速高,命中后易于贯通,容易在白刃战中贯通人体后误伤自己人,于是士兵们习惯于先退弹再刺杀。日本军队对白刃战的重视由来已久,早在1909年日本修改《步兵操典》时,就提出“决定战斗最终胜负的方式是刺刀突击”的理论。当然,这种理论是否符合实战,是另外的问题。
墨守成规必然会付出代价,就这么一眨眼的停顿,有几十个日军士兵手脚稍微慢了些,瞬间被独立团的刺刀捅了个对穿。
战斗立刻呈白热化,双方杀红了眼,刺刀相交的撞击声,枪托击中肉体发出的闷响,濒死者凄厉的惨叫声,杀得兴起的叫骂声响成一片……
两架日本陆军航空队的中岛1式战斗机低空掠过,日军飞行员发现下面公路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绞在一起,灰色和黄色相杂其间。飞行员紧按机枪发射钮的手松开了,飞机一掠而过。
按照战前独立团党委的决定:团长和政委应坚守指挥位置,绝不允许参加白刃战。其实这规定是冲着李云龙去的,李云龙也郑重表了态,坚决执行团党委的决定。可战斗一打响,他和警卫员和尚立刻就进入了亢奋状态。
李云龙认为,既然是肉搏战就得光着膀子干,穿着衣服碍事,他三下两下脱下军装,抄起鬼头刀赤膊冲上去。团长光了膀子,警卫员和尚自然没有穿衣服的道理,也把衣服一甩,拎着根红缨枪冲上去。赵刚制止不及,见两人已冲进敌阵,一急之下也和警卫员小张一起拎着驳壳枪冲上去。
白刃战是军人意志、勇气和战斗技巧的完美结合,在诸多因素中,勇气因素为第一,没有勇气,再好的技术也没用。
当年在鄂豫皖根据地的反围剿战斗中,李云龙曾多次抡着大刀参加肉搏战,每次连根汗毛都没伤过。于是李云龙就把牛皮吹得震天响,自称8岁练武,不但练过“金钟罩”“铁布衫”,还积百家之长自创拳术,至于十八般兵器,他倒是比较谦虚,说也就练过七八种,尤其擅长刀术……时间长了,不少人还真信了,把李云龙当成武林高手。其实以和尚的眼光看,团长除了有胆儿,其余大部分是吹牛,无论是动拳脚还是玩器械都是二把刀,这点功夫放在少林寺连粥都喝不上。
刚刚一交手,李云龙就看见一个鬼子正把刺刀捅进二连一个战士腹部,李云龙从后面一刀砍断他的脖子,刚转过身来,发现和尚的红缨枪上全是血,原来另一个鬼子从背后向自己偷袭,被和尚一枪捅穿。和尚可不信他是武林高手,一直在暗中保护他。
李云龙来不及多想,又挥刀冲向第二个目标。这是个老兵,从领章上看是军曹军衔,他不像别的日本兵一样嘴里“呀呀”地叫个没完,而是一声不吭,双腿半蹲以四十五度角持枪以逸待劳。这是个劲敌,他对身旁惨烈的厮杀面色平静,视若无睹,只是用一双阴沉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云龙。两人对视着兜了几个圈子……
日本军曹在琢磨,为什么对手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李云龙双手握刀,刀身下垂到左腿前,刀背对着敌人,而刀锋却紧贴着自己大腿。军曹试探性地转了几圈,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以这种姿势迎敌有什么奥妙,他终于不耐烦了,“呀”的一声倾其全力向李云龙左肋来个突刺……李云龙身形未动,手中的刀迅速上扬,沉重的刀背“咔嚓”一声磕开了对手的步枪,这时刀锋扬过头顶已然到位,李云龙的鬼头刀从右至左,自上而下斜着抡出一个180度杀伤半径……日本军曹左肩中刀,被斜着劈开……
李云龙咧开嘴乐了,这招儿是张大彪教的。战前西北军部队因装备低劣,只好以冷兵器弥补不足,部队人手一把双手握柄大刀,对刀术的训练十分重视。“七七事变”时,张大彪就在驻守宛平城的219团金大中营当排长,在争夺永定河铁路桥的战斗中,他一人就砍倒四个鬼子。
张大彪曾经用一句话说出刀术的精髓:越厉害的刀术越简单。李云龙认为这是至理名言,就这么一个动作完成了两个目的,磕开对方刺刀,向下一砍,对手立刻身首异处,这招儿确实厉害。
魏和尚的确不是当警卫员的料。他没一会儿就忘了保卫首长安全的职责,哪里打得激烈他就杀向哪里。红缨枪经过他的改装,缨穗足有二尺长,枪杆是直径两厘米的白蜡杆,这类极具古典风格的兵器在中国传统武术中具有矛和棍的双重功能,和尚实在使不惯装刺刀的步枪。
崇尚冷兵器的日本军人目光都很敏锐,和尚一出场就捅穿两个日本兵,他们马上发现这个剃着光头的家伙很不一般,顿时上来五个日本兵围住他轮番突刺,根本不容他缓手……和尚猛地仰天躺倒,日本兵们纷纷跨上一步向他猛刺,这时和尚手中的枪杆呼啸着贴地一个180度扫堂棍,五个日本兵惨叫着栽倒……白蜡杆的力道之大,把五个日本兵的踝骨全扫断了。
圈外的日本兵大惊失色,纷纷围拢过来,赵刚和警卫员小张挡住这伙敌人举枪就打,“啪”“啪”几枪干倒几个。
和尚大吼:“政委,闪开!”他手中的红缨枪抡得呼呼生风,竟使成棍术,两米来长的枪杆占尽长度优势,显得威力十足……擅长刺杀的日本兵们终于顶不住了,纷纷后退。这种打法他们实在不适应,手中的步枪长度不够,还来不及摆好姿势,就被和尚手中的枪杆一抖,两尺多长的缨穗如铁拂尘一样扫中日本兵的眼睛,没等看仔细,咽喉已中枪。残余的日本兵们纷纷背靠背摆出三角阵以求自保……
赵刚从军后虽然参加过不少次战斗,但这种硬碰硬的白刃战还是第一次碰上,对这类惨烈的搏杀缺乏心理准备,眼前这血淋淋的场面使他震惊。他近距离看到,这些日本兵虽然普遍个子矮小,但都长得粗壮敦实、肌肉发达,脸上泛着营养良好的油光,无论是突刺还是格挡,都显出一定的爆发力。相比之下,八路军战士则显出体质上的单薄,脸上也呈现出营养不良的菜色,中、日这两个国家经济实力的悬殊,体现在单兵素质上,差距实在不小。
要是有一点办法,赵刚也绝不会同意这种打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八路军没这个本钱。可是独立团已经被逼上绝路了,没粮没弹没棉衣,要么被冻死饿死,要么背水一战,置之绝地而后生。看到战士们不断倒下,赵刚感到痛心疾首。
赵刚同时也发现,独立团的战士的确不同于别的部队,他们身上有一种共同的气质,就是敢于拼命,出手凶狠果断。有的战士技术不足,便放弃防御痛下杀手,不躲避不格挡,每个动作都是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打法。厮杀中不断有战士被敌人刺中,腹部被刺刀豁开,青紫色的肠子已挂在体外,但仍然坚持着与敌人对刺。一个浑身血肉模糊的战士,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双手握刀侧卧在地上,见到穿翻毛皮鞋的脚就狠命一刀,一个日本兵猝不及防被他砍断脚腕,一头栽倒……
赵刚仅有的五发子弹已经打光了,正在一筹莫展,一个日军少尉的刺刀已经顶到胸前,警卫员小张抬手一枪打倒日军少尉……
赵刚感激地说:“谢谢!没你这一枪,我就完了。还有几发子弹?给我一些。”
小张回答:“还有两发,都给你……”他退下弹匣递给赵刚。
就在赵刚装上弹匣的一刹那,一个日本兵的刺刀捅进了小张的胸膛……小张扔掉驳壳枪,双手死死攥住胸前的刺刀刀柄,声嘶力竭地喊道:“政委,快开枪!”
赵刚已经把子弹上膛,抬手一枪击中日本兵脑门,他扑到小张身前,想拔出刺刀处理伤口,但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赵刚泪眼模糊地拔出刺刀,端起枪向战斗激烈的地方冲去……
张大彪是个颇具古典气质的军人,他崇尚冷兵器,闻到血腥味就兴奋。当年北平失守后第29军南撤,张大彪趁乱开了小差,回家安顿老妈。谁知他家乡一带的村子都被日军烧了,老妈也被烧死了。张大彪埋葬了母亲以后,一跺脚便投了八路。从此,他见了日本人眼睛就红,曾经两次因杀俘虏而受处分。
当地雷把关东军的第一辆卡车炸上天时,一顶被炸飞的日本钢盔从高空落下,正砸在张大彪的脑门上,锋利的钢盔帽檐把他的脑门砸开一个口子,鲜血顺着脑门流下来,把眼睛都糊住了。他勃然大怒,用袖子胡乱揩了几把,拎着砍刀就冲了上去。
坐在汽车驾驶室里的日军少佐刚推开车门往下跳,张大彪的刀锋一闪,少佐的脑袋飞出几米远。一个日军士兵从车厢里跳下来,脚还没站稳,张大彪一刀下去,他的右手连同三八式步枪的木质枪托被齐齐砍断,落进尘埃。日本兵疼得抱着断臂哀号起来,张大彪又是一刀横着抡出,砍断了他的脖子。
李云龙正抡刀冲过来,看见这一幕,不禁心疼起那支步枪来,便破口大骂:“你狗日的张大彪,他娘的败家子,多好的一支枪让你给毁了,你赔老子!”
张大彪抱歉地说:“对不起啦,团长,我赔,我赔,我赔你两支行不?真怪了,这枪咋像是豆腐做的?我都没使劲儿呀。”
白刃战就像体育竞技中的淘汰赛,不到十分钟双方大部分人都倒下了,幸存下来的都是刺杀高手。一个身穿黄呢军服,佩戴中尉军衔的日本军官还在做困兽之斗。这个中尉是个中等个子,很壮实,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很年轻却骁勇异常,一把刺刀使得神出鬼没,几个八路军战士把他围在中间,他竟然面无惧色,“呀呀”地叫着,左突右刺,频频出击,几个战士都被他刺倒了……
李云龙大怒,拎着刀就往上冲。张大彪拦住李云龙大喊:“团长,给我点儿面子,这鬼子是我的,行吗?”李云龙见他满脸通红,血脉偾张,两眼炯炯放光,心里就明白了,这是突然遇见好对手引起的兴奋。李云龙挥挥手,张大彪感激地看了团长一眼,举刀扑向前去。
赵刚拎着驳壳枪从远处跑过来,他枪膛里只剩一发子弹,见张大彪正和日军中尉对峙,举枪就要打。李云龙拦住他:“老赵,千万别开枪,今天是玩冷兵器,不能让鬼子笑话咱不讲规矩。”
赵刚不屑地说:“和鬼子讲什么规矩?我看你是脑子有病,时间紧迫,快开枪打死这个鬼子,马上打扫战场……”
李云龙固执地说:“这可不行,白刃战有规矩,开枪算不上本事,老子我往后还要在这一带混呢,不能让鬼子笑话咱不敢拼刺刀。大家都听好了,现在是单打独斗,一个一个来,大彪要是不行就我上……他娘的,我还就不信了,这小鬼子奶毛还没褪,难道还有三头六臂不成?”
高手相搏,胜负只在毫厘之间。张大彪和日军中尉转眼间已过了五六招儿,两个人身上的军装都被刀锋划得稀烂,鲜血把军装都浸透了。张大彪左肋和手臂被刺刀划开几道口子,那日军中尉也没占着便宜,脸上被刀锋从左至右划开一道横口子,连鼻子都豁开了。大砍刀和刺刀接连相撞溅出火星,发出的金属音。
李云龙两腿叉开,双手拄着鬼头刀在若无其事地观战,嘴里还啧啧评论着:“嗯,这小鬼子身手还不错,敢拼命,应该还算条汉子。我说大彪,你还行吗?不行就换人,别他娘的占着茅坑不屙屎。”
张大彪把砍刀抡出一片白光,嘴里说着:“团长,不劳你大驾,我先逗这小子玩儿会儿……”
和尚拎着红缨枪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快点,你当是哄孩子呢?这狗日的也就这两下子,上盘护得严,下盘全露着,大彪你那刀是干吗吃的?咋不攻他下盘……”
和尚话音没落,张大彪一侧身躲开了对方的突刺,身子扑倒在地,砍刀贴着地皮呈扇面掠过,日军中尉突然惨叫一声,他正呈弓箭步的左脚被锋利的砍刀齐脚腕砍断,顿时失去支撑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张大彪闪电般翻腕一刀结果了他。
白刃战用了十几分钟,田野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血淋淋的尸体,不只是鲜血,还有流出体外的内脏。这是白刃战的特点,冷兵器造成的伤口令人胆寒。这里就像个露天屠宰场,双方尸体相互搂抱保持着生前搏斗的姿势,有如时间在一瞬间凝固了,留下这些惨烈的雕塑。
张大彪指挥战士们扒日军尸体上的衣服,赵刚感到不适:“一营长,穿这种衣服不觉得恶心?”
张大彪若无其事地说:“没事,洗洗补补一样穿,总比冻死强。政委,你看小鬼子这皮大衣真他妈不错……可惜少了点!”
李云龙脸色凝重环视着尸体横陈的战场,关东军士兵强悍的战斗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个日军中尉倒在沟边,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
李云龙叹道:“这小子……他娘的真是个高手,小模样儿也不错,你不好好在日本待着,来中国干吗?和尚,这中尉的衣服就不要扒了,光腚见阎王爷不太礼貌,好好把他埋了。”
和尚瞪着眼表示不满:“这天寒地冻的,自己人都埋不过来,我还管他?让鬼子自己收尸去……”
李云龙也瞪起眼:“叫你去你就去,哪儿这么多废话?告诉你,这小子有种,只要是真正的军人,老子我就尊重,就不能让他光着屁股上路,懂吗?”
是役,独立团加强营阵亡358人,仅存30多人。日军阵亡371人,两个中队全军覆没。
日本驻山西第一军司令官筱冢义男得到消息时正和下属下围棋,他先是震惊,因为这两个中队的关东军是临时抽调入关执行重要任务的,竟然会全军覆没,随后暴怒地抽出军刀砍在围棋盘上。
随即,八路军总部传令嘉奖;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除传令嘉奖外,还拨款一千大洋作为奖励。李云龙眼巴巴等了半个月,也没见到大洋。他专程去旅部讨要,却挨了旅长一顿骂:“钱?什么钱?我说你咋这么财迷呢?老子都没见着,还轮得上你?去去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李云龙派人给楚云飞送去一把日军指挥刀和一副望远镜,还捎去一封信:“楚兄,前日县城会面,兄待弟不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说,临别还赠予爱枪。弟乃穷光蛋一个,摸遍全身,无以回赠,不胜惶惶。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鄙团虽说游而不击,近来也颇有斩获,一点薄礼,实难出手,望兄笑纳。弟云龙顿首。”
信写得文绉绉的,似乎很有文化,不过是赵刚替他修改的。
楚云飞派人送来子弹五万发,信上写道:“云龙兄,近闻贵团以营级兵力全歼日关东军两中队,敌官佐至士兵无一漏网,贵团战斗力之强悍已在二战区传为佳话。昔日田光赞荆轲曰:‘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荆轲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依愚弟之见,兄率部以劣势装备率先向强敌发起攻击,手刃倭敌数百,实属神勇之人,愚弟不胜钦佩。”




第四章 ·



1942年的秋天,独立团时聚时散,在晋西北越混越壮。在山西待久了,李云龙不自觉地学了一些山西土财主做买卖时的抠劲儿,打仗之前先算计一下自己的本钱,有便宜就干,没便宜说破大天也不干,独立团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他召集全团排以上干部开会时是这么说的:“全团干部从我开始,都要端正态度,放下正规军的架子,只当自己是……是什么呢?对,只当自己是啸聚山林的山大王。山大王是怎么个活法儿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酒肉和金银是怎么来的?对喽,是抢来的,不抢能叫山大王吗?凭什么他鬼子汉奸吃肉喝酒,就得咱们喝西北风?咱们也得吃肉喝酒,鬼子汉奸有的咱们就得有,没有就抢他娘的。今后全团以连排为单位,单独出击,仗怎么打我不管,连排长自己说了算。摸营、伏击、挖陷阱、打闷棍、绑票,反正只要是对鬼子汉奸的,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我可讲清楚啊,谁对老百姓来这个,我可要枪毙他!”
赵刚赶紧补充道:“团长只是打个比方,不是真叫你们去当山大王,其实这就是游击战的通俗讲法,同志们要正确理解团长的意思。”
李云龙不满地瞪了赵刚一眼:“听见没有?大家别嫌咱政委像老妈子似的絮叨,他是怕你们犯错误。刚才说哪儿了?对,游击战……什么叫游击战?就是赔本的买卖咱不干,只许占便宜不许吃亏。这么说吧,反正是枪一响,你多少得给老子捞点东西回来,我这个人不择食,什么都要,吃的、穿的、枪炮、弹药,弄多了,我不嫌多,弄少了,我不高兴,空手回来老子我可就要骂娘了……当然,我也不是啥都要,要是给我弄个日本娘儿们来,我可不要……”
连排长们哄堂大笑。赵家峪村妇救会主任杨秀芹拎着一大捆刚做好的军鞋走进门,听见李云龙的粗话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闹了个大红脸。
赵刚打着圆场说:“散会,散会,都回去准备吧!”
李云龙平时喜欢说粗话,但从不当着女同志面说,今天让秀芹碰上,也有点臊眉耷眼的。
秀芹刚满18岁。山里妹子嫁人早,通常十五六岁就嫁人了。按山里人的眼光,18岁的秀芹已经进入老姑娘的行列了,要不是赶上兵荒马乱,姑娘岂能18岁还嫁不出去?秀芹长得虽不算漂亮,但毕竟正值青春焕发的年龄,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几分羞涩,言谈话语、举手投足间都能给那些终日在战场上厮杀的汉子带来几许女性温馨的气息。
赵刚客气地对秀芹说:“秀芹同志,我代表全团干部和战士向赵家峪妇救会的全体妇女表示感谢,你们做的军鞋真是雪中送炭呀,我们一定要多杀鬼子……”
“哎哟,行啦,行啦……老赵啊,你那些套话怎么每次都一样呢?我都能背下啦。下面的话肯定是‘绝不辜负乡亲们对我们的期望’,是不是?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呀,就是太酸了。”李云龙不客气地打断赵刚的话。
赵刚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搔搔头说:“是呀,是呀,要不怎么说知识分子要和工农群众相结合呢?老李,我每次讲话真的都一样吗?”
“没错,一个字都不差,别说人家地方上的同志,我都听腻了。其实说点大白话不行吗?秀芹大妹子,你们娘儿们做军鞋,我们爷们儿打鬼子,就谁也别和谁客气啦!革命分工不同嘛,你们有啥事,只管和俺们说,能办到的办,不能办到的俺变着法儿也要办。这话说得多近乎,是不是,秀芹大妹子?”
秀芹笑着说:“还是团长说话中听,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团长说啦,有事只管说,能办的办,办不到的变着法儿也要办,是吗?”
李云龙大大咧咧地说:“那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俺可说了,村里民兵都发了枪,凭啥不给妇救会发枪?打鬼子人人有份,凭啥俺们妇女只能做军鞋?这不是看不起妇女吗?俺知道队伍上枪不多,不能人人都发,可俺好歹是个干部,发俺一支总可以吧?”
李云龙搪塞道:“噢,哪能看不起妇女呢?只是怕你不会使,没打着鬼子倒把自己打了。这样吧,下次进城给你弄块花布来,妇女就是妇女,拿枪打仗是男人的事,要枪干啥?”
秀芹不高兴了:“团长说话不算话,尽糊弄人,还大丈夫呢,连妇女都不如!”
李云龙挂不住脸了,他拿出楚云飞送的那支勃朗宁手枪,取出弹匣,手指拨了几下,黄澄澄的子弹一颗颗跳出弹夹。他哗啦一声把枪和子弹摊在桌上说:“你把子弹压好,再上膛,这支枪就归你了!”
“说话算话?”秀芹喜形于色。
“当然,咱向来一口唾沫一颗钉。”
秀芹不太熟练地把子弹压入弹匣,再上弹匣,拉动套筒把子弹顶入枪膛。她兴高采烈地掂了掂手枪说:“院里树上那个老鸦窝真讨厌,我去把它打下来。”
吓得李云龙蹦了起来连声道:“行了,行了……这支枪归你了,快关上保险,别走了火……”
秀芹得意地说:“俺哥在120师当营长,他教过俺使枪。”
赵刚幸灾乐祸地笑道:“老李,这下赔了吧?”
李云龙梗着脖子说:“这算啥?老子说到做到,要不然还算爷们儿吗?秀芹,子弹只有五发,省着点用,这种子弹可没地方补充,打完可就没了,没有子弹的枪等于废铁,到时候你再给我。”
秀芹说:“凭什么再给你?这是我的枪!”
赵刚揭发道:“秀芹,别听他的,他藏着一盒子弹呢。”
李云龙叹了口气:“凡事就怕出内奸呀。”
秀芹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赵刚望着秀芹的背影说:“老李,这丫头最近有点儿不对,怎么总往你这儿跑?该不是看上你了吧?”
“扯淡!”李云龙仔细看着地图,根本没往心里去。
晚上,天降大雪,西北风呼啸着,天地混沌成一片。李云龙带着和尚从村口查完哨回来,只见有个人站在院门口,身上的雪已落了厚厚的一层。和尚没看清是谁,便本能地拔出驳壳枪把李云龙挡在身后喝道:“谁?”
“是我。”秀芹走过来看见他们披着日本关东军的皮大衣,便笑道,“俺以为是鬼子进村了呢。”
李云龙问道:“有事吗?”
“有事,俺找团长汇报一下工作。”
李云龙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说:“找政委去,妇救会的事可不归我管。”
秀芹不吱声,跟李云龙一起走进屋,一屁股坐在炕沿上。
李云龙诧异地问:“这丫头怎么啦?枪不是也到手了,还有啥事?”
和尚有些不耐烦,便没轻没重地说:“秀芹妹子,有事明天再说,团长该睡觉了。”
这句话惹恼了秀芹,她猛地站起来冲和尚喊道:“团长还没赶我走呢,你就赶上了?我又没找你来,要你多嘴?”
李云龙笑着打圆场:“和尚,咋能这样和地方上的同志说话?秀芹同志找我谈话,是公对公的事,你瞎掺和什么?去,睡觉去!秀芹同志,别跟他一般见识,这小子是从庙里还俗出来的,不懂规矩,明天我一定批评他。”
和尚嘟囔着:“咋跟吃了枪药似的?冲我来了,这脾气,咋找婆家?”他爬上外间的炕,用被子蒙住脑袋睡觉了。
李云龙长这么大,还没有单独和女人坐在一起谈过话,至于如何与女人打交道,他毫无经验。多年来在军队这个纯男性世界里根本也没机会和女性打交道,偶尔碰见模样标致些的女人,他心里也难免想入非非。兴致好时也和男人们说些荤笑话,有一次喝酒时还吹牛,编造了一个俗到家的爱情故事,说在家乡曾经有过一个相好的姑娘,还在打谷场草垛上和相好的亲过嘴儿。别人问:“后来呢?”他就不敢往下编了,因为心里没底,没经历过的事哪敢胡编?那很容易穿帮。当时他只是搪塞道:“要不是赶上黄麻暴动,老子干了赤卫队,如今那娃也生了一满炕啦。呵呵,不是吹牛,咱那会儿虽说一脑袋高粱花子,可在咱那十里八村好歹也是俊后生,说媒提亲的把门槛都踢破啦。哎哟,当时把我娘高兴坏了……”别人就说:“听他吹吧,把梦里的事当成真的了,他以为自己是西门庆呢。”
吹牛归吹牛,现在真有个姑娘坐在他眼前,李云龙倒是有点儿傻了。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先给秀芹倒了一碗开水,又往炕洞里塞了把柴火,就不知该干点什么了。
秀芹突然抽泣起来,吓了李云龙一跳,他忙不迭地问:“你咋啦?有人欺负你啦?”
秀芹抽抽噎噎地说:“团长,你是不是看不起俺?”
“这是哪儿的话?从来没有。”
“那俺给你做的军鞋,咋穿在和尚脚上了?”
李云龙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哪双是你做的鞋?我不知道呀。”
“鞋底上绣着字,‘抗战到底’,鞋垫上绣着牡丹花那双,俺特地从一捆鞋里抽出来交到你手上的。”秀芹用袖子擦了把眼泪,跑到外间从和尚的炕下拿来那双鞋,扔到李云龙的炕桌上。
李云龙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他当时没在意,把鞋子随手给了和尚,和尚当时就把旧鞋扔了,把新鞋套上黑乎乎的大脚丫子。八路军战士没几个人有袜子,都是光脚穿鞋,加上和尚从来不洗脚,才半天,这双鞋就变得脏乎乎、臭烘烘的了。
李云龙一拍脑袋:“哎呀,我说秀芹,你咋不早说?真对不起。”
秀芹道:“人家纳鞋底把手都磨破了,你可好,随手就给那臭和尚了,就他那脏样儿,也配穿这么好的鞋?”
李云龙只是一味地道歉。
秀芹扬起脸,两眼火辣辣地盯着李云龙:“团长,你看俺这个人咋样?”
李云龙说:“不错,不错,工作积极,政治觉悟高。”
“还有呢?”秀芹期待地问。
“还有……鞋做得也好……”李云龙想不出词来了。
“团长,你咋了?五尺高的爷们儿咋连头都不敢抬?俺山里妹子没文化,搞不懂这么多弯弯绕,只会直来直去,俺跟你明说吧,团长,俺喜欢你!”秀芹的脸上飞起两片红霞。
在秀芹火辣辣的目光下,李云龙乱了阵脚。他脸红得有些发紫,呼呼地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秀芹,现在正在打仗,还不定哪天,我就……”
秀芹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是英雄,英雄身边咋能没婆娘呢?要是你看得上俺,俺就给你当婆娘。你累了饿了,俺侍候你,给你做饭洗衣。你受伤了,俺守着你,照顾你,心疼你。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俺给你披麻戴孝,俺给你守一辈子寡,给你当婆娘,一辈子俺也心甘情愿……”秀芹流着泪扑到李云龙的怀里。
李云龙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晕乎乎的,像喝多了酒,浑身上下像着了火,沉睡多年的激情骤然爆发,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秀芹的衣扣……
外间的和尚咳嗽了一声,似乎从炕上爬下来了,大概没有找到鞋,干脆光着脚蹿出门去。
院里传来哗哗的撒尿声,一股冷风卷着雪花冲进屋里。李云龙打了个冷战,脑子骤然清醒。他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娘的,真是色胆包天,这是什么时候?还顾得上这个?让人笑话啊。他推开秀芹,正色道:“秀芹同志,天太晚了,你回去吧。”
沉浸在幸福中的秀芹根本没注意李云龙表情的变化,她只是顺从地站起身来帮李云龙铺开被子,深情地望着李云龙叮嘱道:“俺走了,你要盖好被子,别冻着。”
秀芹走了,李云龙长这么大可是头一次失眠。

几天以后,赵刚气哼哼地走进李云龙的屋子,对和尚说:“你出去,我和团长有事说。”
和尚出去后,赵刚瞪起了眼:“好你个色胆包天的李云龙,说!你对人家秀芹干了什么?不说今天和你没完!”
李云龙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捶胸顿足地叫起屈来:“天地良心,老子什么也没干呀。”
赵刚说:“没干什么?不对吧?你搂人家没有?”
李云龙一下泄了气,小声嘀咕道:“这事倒有,可没干别的呀?”
赵刚说:“这不就得了,头天晚上还搂着人家,第二天就装得没事人似的,连理都不理了,你就不考虑人家姑娘的自尊心?知道吗?秀芹到我这儿告状来了,你要不愿意就别搂人家,既然搂了就得负责。秀芹说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看着办吧,谁让你跟人家姑娘动手动脚?”
“有这么严重?”李云龙慌了,一把拉住赵刚,“老赵,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他娘的……这回祸可闯大啦。”
赵刚忍住笑,假装考虑一下说:“嗯,要说你也该娶个媳妇了,人家姑娘对你也是一片真心,我看,论条件不比你差,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泥腿子一个。你说人家秀芹哪点配不上你?你还猪鼻子上插大葱——装起象(相)来。其实,你表面上装正经,心里像猫挠似的,是不是?”
李云龙苦笑道:“老赵,别拿我开心了。咱全团清一色光棍,我当团长的不能带这个头。现在是打仗,弟兄们生在一起生,死在一起死,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要娶老婆全团弟兄们都娶,要不然一起当和尚,我不能搞特殊呀。”
赵刚哭笑不得:“噢,闹了半天就为这个呀,亏你也是个当团长的,就这点儿觉悟?你当你是梁山好汉?就算是梁山好汉也没有一起娶媳妇呀,武松、鲁智深就是光棍。同志之间患难与共是不假,唯独娶媳妇不能患难与共,要不还不乱了套?咱是八路军,不是山大王。组织规定,只要年龄、职务够标准,就可以结婚,谁看着眼馋也没用。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喜欢秀芹吗?”
“喜欢……”
“这不就得了?我当证婚人。一会儿我告诉炊事员老王,把上次缴获的牛肉罐头拿出来,加点儿白菜熬它一锅,今晚举行婚礼!”
“老赵,这……这行吗?”李云龙听着像做梦一样。
“废话!政委说行就行……”

李云龙和赵刚哪里会想到,在他们斗嘴时,日本驻山西第一军司令官吉本贞一中将根据内线情报,已决定对李云龙独立团的秘密据点赵家峪村进行一次偷袭。为了这次偷袭,第六任司令官筱冢义男准备了很久,并且制订出完整的计划,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调走了,继任司令官岩松义雄在位只有一年又被调离。现任司令官吉本贞一中将决定继续完成前任的计划。这次吉本贞一亮出了第一军的王牌——全部在德国受过训的精锐特工队。小小的赵家峪村,必定要经受一场血光之灾了。
李云龙这次有点儿失算了。日军的这次偷袭计划是在绝密的情况下制订的,只有吉本贞一本人和几个亲信参谋知道。吉本贞一对李云龙情报网的灵敏度太了解了,作为一个资深的日本将军,他明白,任何一支占领军,无论它的情报系统多么专业也总会处于下风。毕竟是占领军,身处敌方的领土,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方的情报人员,包括表面上俯首帖耳的伪军部队。
绝密级的高低和知道秘密的人数多少成反比。日军特工队从太原出发,和沿途日军据点不发生任何联系,长途奔袭,直扑晋西北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这次,无论是李云龙的情报网,还是国民党军楚云飞的情报网都统统失灵了。
这支特工队的全称为“特种攻击队”,代号“大和魂”,象征着日本精神。这是一支新组建的特种部队,属日军联队级建制,相当于中国军队的团级。队长山本一木1920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服役两年后考入帝国陆军大学,1925年毕业。如今他的同学们已经有不少人进入将官行列,山本一木的军衔还是陆军大佐,为陆大同期毕业生中最低,原因是山本一木对大兵团作战不感兴趣,他的兴趣在于研究特种作战。
这是一门新兴的军事学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尚不被各国军方所重视,到了20世纪30年代,各军事强国的军事学院里都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些对特种作战感兴趣的军人,他们的理论根据是:在承认伟人创造历史的前提下,也绝不忽视小人物创造历史的可能性。比如奥匈帝国皇太子斐迪南在萨拉热窝被一个塞尔维亚小人物干掉,就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你能说小人物不能创造历史吗?当天平处于均衡状态时,一只蚂蚁的重量都可以导致天平倾斜,那么在战略的天平上,一支受过特种训练、装备精良、作战素质极高的小分队在关键时刻的突袭,也会使战略的天平发生倾斜。
虽然晋升不顺利,但山本一木从来不后悔。第二次世界大战是个广阔的活动舞台,他的美国、英国、苏联和德国同行已经在西欧、巴尔干、北非、东线战场和太平洋战场上大显身手了,大日本皇军的特种作战史岂能是空白呢?特工队队员都是从各部队精选出来、富有实战经验的战斗骨干,他们都通过了多种严格的考核,淘汰率极高。在柏林的特种兵学校里,那个一贯看不起东方人的日耳曼教官霍曼上校曾惊讶地发现,这批来自日本列岛的学员具有极丰富的实战经验,这绝不是课堂上能学到的。学员们骄傲地告诉上校,他们都受过高等教育。另外,从1931年的满洲事变起,日本军队就没有停止过作战,那时希特勒先生还没把德国的事料理好呢。
山本一木看不起那些老朽、头脑僵化的负责军械生产的官员。看看他们给日本陆军装备了些什么武器,五发装弹的三八式栓动步枪,每发射一发子弹还要动手拉动枪栓退弹壳,轻机枪每个小队才一挺,尤其是“大正十一式”轻机枪,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设计,谁听说过机枪在射击时,副射手还要拎着油壶为弹斗涂油,否则便会卡壳?山本一木认为,日本军队的火力太差,根本不符合现代战争的特点。而军械官员们的理论是,日本是个资源匮乏的国家,如果装备自动火器必然会增加作战成本,以单兵携带弹药基数120发计算,用于单发射击的步枪也许能支持一天的作战,而用于连发的冲锋枪也许一个小时都顶不下来。如果要给100万陆军装备冲锋枪,那么以现有的资源、生产力、运输能力及后勤保障系统要扩大10倍,这样的高成本战争,不是日本所能承受的。
山本一木则持相反观点,他认为日本资源匮乏是客观事实,要不是出于这个原因,日本也就没有必要进行这场战争了。但现在情况不同了,从1931年满洲事变起,满洲已成为日本的资源供给及军火生产的主要基地,中日全面战争开始后,中国大部分国土及资源已落入日本之手。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资源丰富的东南亚国家也被日军所占领。有了如此广大的占领区,如此丰富的资源及廉价劳动力,那些老朽再说什么资源贫乏就有些居心叵测了,为什么不及时调整军火生产,拿出更好的武器装备部队?须知此时的欧洲战场上,各主要交战国的单兵武器都已进入自动火器时代,就别提重武器了。一支军队是否强大应体现在火力的强大上。
山本一木永远也忘不了1939年他参加的在中蒙边界地区爆发的诺门坎战役,那是一场以钢铁、大工业生产和意志、血肉之躯的较量。当时指挥苏军远东第一集团军群的朱可夫大将集中了4个坦克旅,300架飞机和250门大炮,骄横的日本陆军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现代化战争了。当时还是中佐的山本一木躲在堑壕里,天上机群呼啸,地上大炮怒吼,航空炸弹和大口径炮弹把日军阵地炸成一片火海,火力打击的密集度日本军人前所未见。无遮无拦的大戈壁深处,十几公里宽的正面战场上,飞扬的尘土席卷大地,上千辆苏联坦克铺天盖地而来,坦克履带毫不留情地碾碎了日本士兵的精神和肉体,把日本帝国狂妄的北进野心埋葬在风沙茫茫的蒙古大戈壁。是役,日军阵亡5万余人,苏军伤亡则不到3000人。
诺门坎,一个恶魔般的名字,它像烙印一般给山本一木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惨痛回忆。
身为现实主义者的山本一木虽自知人微言轻,无法改变日本陆军的现状,但是用先进的武器装备这支小小的、不足百人的特种部队的权力还是有的。特工队队员每人装备一支德制MP-40冲锋枪,一支德制20发弹容毛瑟自动手枪,每个战斗小组10人,装备两挺德制MG-34轻机枪和一个掷弹筒,单兵火力还算令人满意。
对于此次行动,山本一木很不以为然,他认为吉本贞一司令官有些意气用事。虽然八路军在整个支那军中属于作战力较强的部队,但在他眼里,这支装备低劣、训练极差、由不识字的农民组成的军队简直不算军队。那些士兵穿得破破烂烂像叫花子,一到冬天就犯愁,他们的政府连身棉军装都舍不得发,大部分士兵还用着19世纪末的产品汉阳造步枪,这种步枪的射击精准度极差,卡壳是常事。这种军队竟然敢和皇军作战,简直开玩笑。
最令山本一木愤怒的是,吉本贞一中将竟然命令他的精锐特工队长途奔袭攻击一个小小的团级指挥部,这简直是对他的侮辱。按他的设想,这支特种部队的使命应该是偷袭重庆蒋介石官邸,把那个光头委员长抓来,或者乘潜艇秘密在夏威夷登陆,抓住麦克阿瑟那个老浑蛋。吉本中将太感情用事了,就算这个李云龙是个神通广大的人物,不过也就是闹过几次县城,伏击个运输队的山大王,还值得“大和魂”特工队劳师以远,长途奔袭?这岂不是太给他脸了?
不满归不满,命令当然还是要执行的。
土包子李云龙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突然成了大人物,一支武装到牙齿、训练有素的特种部队长途奔袭而来,竟然是为了他,这简直是总统级待遇,至少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才能享有的殊荣。




第五章 ·



此时的李云龙哪里知道他头上正悬着一把利剑,马上就要劈下来,他正惦记着娶媳妇呢。
战争期间结婚没什么手续要办,有个证婚人就算认可,两人铺盖合到一起就是夫妻了。
团部所在地赵家峪村只有一个警卫排兵力,其余的都是团部的参谋、勤杂人员。刚进驻时,赵刚和团部的保卫干事朱子明曾把这个不足百户的小村子里常住人口过了遍筛子,似乎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可赵刚万没想到,这个保卫干事朱子明就是潜伏在独立团内部的间谍。
朱子明当间谍的经过很普通,绝无惊险之处。在1940年的一次反扫荡中,他单独执行任务时被俘,审讯时没抽几鞭子就扛不住了,于是叛变投敌,被日军情报部门发展为情报员。他回到部队时没人察觉,因为他从被俘、叛变到接受任务总共用了十几个小时。其实日军情报部门当时发展他当间谍只是例行公事,根本没重视他。随着李云龙独立团在晋西北名声越来越响,朱子明的身价也越来越见涨,最后简直成了香饽饽。只不过部队集体行动时多,朱子明很难找到机会送出情报,要不然,十个李云龙也让人砍了脑袋。
婚礼闹哄哄地在团部举行,没什么仪式,炊事员老王用脸盆装了一盆熬菜,白菜萝卜和罐头红烧牛肉炖在一起,香喷喷的,很招人流口水。大家很久没见油腥了,都快馋疯了,都觉得赵刚的开场白纯属废话,娶媳妇嘛,不过是一男一女能合法地睡在一个炕上,用一顿饭堵住大伙儿的嘴,省得有些人心里不平衡说三道四,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
赵刚说了几句,一看大伙儿心不在焉的状态,便也觉得是废话,便端起酒盅说:“大家都端起来,第一杯酒敬给新婚夫妇,祝他们幸福美满,白头到老,干了!”
大家一饮而尽。
赵刚突然生出感慨:“老李呀,你该知足了,人家秀芹姑娘不嫌咱八路穷,嫁给你这穷光蛋,你上辈子算是烧了高香。你说你有什么?要钱没钱,要长相也不怎么样,除了脑袋大点儿,简直就没什么特色。”
大家哄笑起来,秀芹羞涩地低头不语,李云龙牛皮烘烘地自吹自擂:“脑袋大说明咱有学问,秀芹是个有眼力的姑娘,一般人她看不上,是不是,秀芹?再说啦,她不嫁我嫁谁?想嫁地主老财……赵家峪有吗?”
秀芹在哄笑中狠狠捶了李云龙一拳。
赵刚笑着说:“这第二杯酒,我要代表全团干部战士向秀芹同志道歉,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新娘子就该漂漂亮亮穿件花衣服,可我们全团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拿不出来,实在不好意思。不瞒大家说,今天我翻遍了所有人的随身物品,心说谁有块像样的包袱皮也好……真可惜,我什么也没找到,真委屈你了。这样吧,独立团先欠着你秀芹的情,等打败了鬼子,我们用彩绸扎起八抬大轿再给你补一次!”
大家都沉默了。秀芹含着眼泪感动地说:“政委,看你说的,俺从小没爹没娘,卖给人当童养媳,就是做梦也没想到有今天。全团同志都是俺的亲人,俺生是独立团的人,死是独立团的鬼,俺还有啥不知足的?”
赵刚接着说:“第三杯酒,还是敬秀芹嫂子,我代表全团干部战士向嫂子提点希望,咱独立团要壮大,缺人呀,要是秀芹嫂子能给老李生十个八个儿子,咱独立团就能多编出一个班来。当然,这不是一个人的事,还得看老李有没有这个本事。”
李云龙在哄笑中站起来向大家拱拱手:“这应该没问题,请大家看行动。”
平时泼辣的秀芹此时羞得差点儿钻了桌子。
赵刚吩咐:“老王,把贴饼子拿来,大家吃饭!”
李云龙不满地问:“老赵,怎么刚三杯酒就完啦?咱们不是还有酒吗?干吗这么抠抠搜搜的?败老子的兴。老王,拿酒来!”
赵刚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只三杯,这已经是破例了。咱们有分工,军事上的事你说了算,生活上的事我说了算。”
李云龙感到很扫兴,赌气吃了一个饼子就扔下筷子要走。几个参谋不识相,嚷嚷着要闹洞房,李云龙没好气地一瞪眼:“闹个屁,都给老子滚!”
大家没趣地散去。
赵刚根本不为所动,只说了句:“老李,你少给我甩脸子,有能耐你今晚就在这儿坐一宿,别入洞房。”
李云龙发狠道:“老子这辈子算是倒了大霉,碰上你这么个政委,连喝酒都管着,操!别以为咱见了媳妇就上炕,老子今晚就坐他一宿,有什么呀?”
赵刚说:“上不上炕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你要赌气还不如扛支枪去村口站岗,跟谁赌气呀?”
赵刚哪儿知道,就这么几句口角,硬是救了李云龙一命。此时,山本一木的特工队已经接近了村子。
当初李云龙和赵刚选中赵家峪作为据点时,就是看中了这个小山村的地形。这村子傍山而立,村后有上山的小道,一条路从村口贯穿到村后,这是唯一的一条路,若想到村后,只能从村口进,穿过整个村子,除非对方是猴子,能攀绝壁才能绕到村后。问题就出在这里,山本一木通过朱子明的情报,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要想抓住李云龙必须断其后路,不能让他从村后溜进深山。特工队员们都受过攀登训练,再加上专用工具,悬崖峭壁根本难不住他们。
也是山本一木聪明得过了头,他早已得知,李云龙的团部就在后村口,他的住房是里外套间,有个武艺高强的警卫员住在外间,李云龙在里间。山本一木根据这个情报制定出偷袭方案,他把大部分兵力用于攀崖绕到村后,想尽量做到不发一枪就能把李云龙堵在被窝里。前村口只留了十几个人,他认为八路军从前村口突围的可能性不大,就算八路军从前村口突围,他久经沙场的特种兵一个能顶十个。
此时的李云龙丝毫没察觉已经迫近的危险,和赵刚赌气是常有的事,哪能真的坐一宿?他抽了两袋烟,也消了气。这秀才本是头犟驴,谁跟他一般见识?秀芹体贴地给他打来热水烫脚,他泡了一会儿脚,和秀芹扯了一会儿家常话,这就耽误了一个小时,无意中使山本一木的计划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漏洞。山本一木预计23点开始行动,因为按往常情况,李云龙早睡下了。谁知李云龙和赵刚闹别扭耽误了时间,他洗完脚又想起还没查哨呢,往常睡前都要到各哨位看看,今天更不能例外,不然非招大伙儿笑话——团长娶了媳妇就急着上炕睡觉,连查哨都免了,传出去可有点儿丢面子。
他向和尚喊了一声:“和尚,起来跟我查哨去!”
睡得迷迷糊糊的和尚爬起来嘟囔着:“今天还查哨呀?”
李云龙挂上驳壳枪说:“快点儿穿衣服,你哪儿那么多说的?”
秀芹给李云龙披上大衣,深情地看了他一眼,叮嘱道:“别冻着,俺等你回来。”
李云龙应了一声,带着和尚走出院子。他哪里知道这竟是和妻子的最后诀别。
22点50分,山本一木的特工队员已攀崖绕到村后,封住了进山的退路。前村口的特工队员冲锋枪保险已打开,全部进入攻击位置。他们都在看手腕上的夜光表,只等23点整开始行动。
按照以往习惯,李云龙查哨前要先就近查铺。这支军队从红军时期就有这个制度,干部夜里查铺已成定规。赵家峪是个穷村子,村里连个能称为富农的家庭都没有,所以也没有像样点儿的房子,警卫排及团部人员都分住在农民家里。
22点55分,李云龙与和尚发现了团部保卫干事朱子明的铺位是空的。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拔出驳壳枪,顺势掰开了枪机头。
一个不祥的念头在李云龙脑子里闪过,朱子明绝不像去蹲茅房,茅房就在院里。他没有查哨的责任,深更半夜去干什么?何况他是披挂整齐出去的,因为他的驳壳枪也不在了。
李云龙轻声喊了一声:“有情况!通知所有人紧急集合!”说完人已蹿出了屋子。和尚推醒大家传达了命令,也跟着蹿出屋子,追着李云龙向前村口跑去……
22点59分,前村口的日军特工队员接近了独立团的岗哨,担任尖兵的一个特工队员拔出匕首。
此时李云龙正在向村口奔跑,还没打算鸣枪报警,他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可能是虚惊一场。不过警卫排及团部人员已经都被叫醒,正在穿衣服。
23点整,站在前村口的哨兵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就颓然倒下……偷袭的特工队员的确是个高手,他掷出的飞刀极准确地插进了哨兵的脖子,被割断的颈动脉喷出的鲜血染红了雪地……偷袭得手,特工队员们一跃而起冲进村口。
就在李云龙与和尚快要接近村口时,“啪”的一声枪响划破夜空,冲在最前的特工队员一头栽倒,他的眉心出现一个小小的黑洞。这个擅长使飞刀的日本士兵,在生命将要逝去的一瞬间还没闹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一枪是离村口哨位约30米的潜伏哨发出的。布明、暗两个哨位是独立团的特色,李云龙和赵刚在布哨方面观点是一致的,明哨容易受到偷袭,把一支部队的安全只寄托在一个哨兵身上是愚蠢的。在严酷的战争环境中,任何疏忽都会带来灭顶之灾。独立团的潜伏哨是不定期派出的,视情况而定,哨位也是经常变换的。因为任何一件事,一旦形成规章制度就会变得僵死。今晚的潜伏哨是赵刚安排的,训练有素的日军特工队出师不利,竟栽在潜伏哨上。
要是潜伏哨兵手里有支可以连发射击的冲锋枪,那些特工队员非吃大亏不可,因为村口的道路狭窄,特工队员们无法展开战斗队形,都拥挤在一起,中弹士兵离潜伏哨位只有几米远,又是从暗处向明处开火,本来是可以占上风的。关键是哨兵手中的武器太差。他的汉阳造步枪需要拉栓退弹壳重新上膛,这耽误的短短几秒钟使他送了命,特工队员手中的冲锋枪一个短点射就将他打倒了。
李云龙与和尚已经发现这伙敌人,他俩正守在路两侧观察。有实战经验的老兵打起仗来从不咋呼,而是像个吝啬商人一样仔细算计双方本钱的悬殊,怎样才能用自己有限的本钱换取最大的利益。真正的老兵见自己战友牺牲,绝不会勃然大怒、不顾一切扑上去报仇,而是面如平湖,心如止水,连眉毛也不会动一下。哨兵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下面该轮到他们了。这是战争铁的法则,要是死几个人就大哭大喊地要报仇,这仗就没法打了,只有初出茅庐的新兵蛋子才这么干。
李云龙伏在一个磨盘后面,几支压满子弹的弹匣整齐地排列在身前,身体像雕塑一样保持着静态,一动不动。路对面不远处一堵矮墙后,和尚手持两支上了膛的驳壳枪,静静地看着运动中的特工队员……
刚才枪一响,李云龙就发现这伙鬼子有点邪乎,他们像是三人为一个战斗小组,正在交替掩护向前跃进,而且战术动作很怪,一只手端冲锋枪平指前方,另一只手握驳壳枪,枪口朝天,每人身上插满了细长的弹匣,腰带上挂着带鞘的匕首,头上的钢盔在月光下竟然没有一点反光。他娘的怪了,仗也打了五六年了,倒在自己枪口下的鬼子少说也有上百了,这是啥枪?还能打连发,老子还没见过不用三八大盖的鬼子兵,真他娘的邪门啦。
“二战”期间,特种作战的理论在各军事强国也是刚刚成熟并付诸实战,土包子李云龙怎么会知道什么叫特种部队?别说李云龙,连大学生出身的赵刚也不知道。此时赵刚正带着警卫排向前村口运动,和李云龙一样,他很镇静,鬼子从村口来没什么可怕的,在村口顶住就是了,大不了从村后撤进山里就是,只要进了山,鬼子就是来一个联队也没用。
可赵刚不知道,此时后路已被切断了。
李云龙等鬼子尖兵离他只有几米远时,手中的驳壳枪突然打出一个长点射,前边的两个鬼子应声倒下……余下的鬼子不愧是特种兵,反应极为敏捷,枪响的同时身子已经侧滚出去,在滚动中用冲锋枪连连打出短点射,把李云龙身前的石磨盘打得碎石飞溅。一发子弹贴着李云龙的脖子划过去,把他的脖子划出一道血槽,鲜血热乎乎地顺着脖子流进衣领里,惊得李云龙出了一头冷汗,这伙鬼子不一般啊。没容他多想,“嗵!嗵!”鬼子的掷弹筒响了,两发榴弹拖着怪叫一前一后落在碾盘上。“轰!轰!”炸得碎石纷纷落下,李云龙啐了一口唾沫,暗暗惊叹,打得真准,两具掷弹筒全是首发命中,榴弹都落在一个点上,要不是磨盘挡住榴弹,很可能直接命中李云龙的后背。操!今天算碰上硬茬儿啦。李云龙一个侧滚翻了出去,再不变换位置,第二批榴弹落下可就没这么幸运了。还别说,和尚这小子真是好样的,这边打得这么热闹,他愣是沉住气一枪不发,他是在寻找合适的射击角度。
李云龙马上被几支冲锋枪的扫射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而且弹着点越来越近,离他的脑袋只有几十厘米了,日本兵在火力掩护下一跃而起……
和尚那边得手了,一个长点射,两个特工队员后背被打得稀烂,一头栽倒。到此为止,这场枪战只用了三分钟,这短短的三分钟阻击,就赢得了时间。
赵刚带领警卫排从后面冲上来,战士们还像往常打仗一样,前边是捷克式轻机枪开道,后面的战士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向前猛冲。
李云龙叫声不好,大吼道:“不要过来,全体卧倒……”
晚了,特工队几支冲锋枪狂风般扫过去,赵刚和战士们像被砍倒的高粱哗啦啦倒下一片……
“老赵……”李云龙狂吼一声,他一抡驳壳枪呈扇面扫过去,日军特工队员各自依托掩蔽物还击,枪战呈对峙状态。
警卫排长王大荣指挥两个机枪手用火力压住鬼子,气喘吁吁地爬到李云龙身边说:“团长,村后出口被鬼子封住了。”
李云龙一惊:“娘的,鬼子长翅膀啦?坏了,我老婆……”
王大荣哭了:“团长,我们想把嫂子抢回来,可鬼子的火力太猛,一大半弟兄都牺牲了,我他妈没用啊!”
李云龙喝道:“别说啦,政委怎么样了?”
王大荣大哭:“政委腹部中弹,重伤。”
后面枪声大作,日军特工队已占领了大半个村子。
团部炊事员老王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在扫射,团部的几个参谋、马夫、通信员都端枪依托地形组成一条殿后的阻击线。腹背受敌,情况万分紧急。李云龙一把扯开衣服,让自己在寒风中清醒一下,他知道眼下所有干部战士都指望他了,自己千万暴躁不得,独立团从成立那天起,还没遇上过如此险恶的态势。
李云龙凭经验判断枪声,村前的鬼子人数不多,既然他们要抄后路,肯定把兵力重点放在后面,张好口袋等你钻,老子偏从前边突围。他下了命令:“机枪掩护,全体上刺刀,除了留两个战士背政委,其余的人准备冲锋,冲出去的人向桃树沟集结,准备战斗!”
两挺轻机枪打响了,团部残存的二十多个干部战士呐喊着向前方做了一次悲壮的攻击。顷刻,由机枪、冲锋枪组成的交叉火力构成一道密集弹幕,又有七八个战士倒下了,攻击受挫,残余的战士又被火力压制在地上。
李云龙推开机枪射手,端起机枪吼道:“娘的,和鬼子拼了……”他话音没落,只见和尚光着膀子,提着用绑腿布捆好的集束手榴弹,蹿出矮墙。李云龙一看就惊呆了,对一般战士而言,四颗手榴弹的集束捆就不能轻易出手,因为这分量最多能甩出十几米远,巨大的爆炸力很可能把自己也炸碎,这回和尚竟然拎着整整八颗手榴弹。
李云龙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只听见和尚大吼一声:“小鬼子,我操你姥姥……”他身子360度地转了个圈,像掷铁饼一样将集束手榴弹甩了出去……
这捆巨大的集束手榴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径直飞出二十米开外,在和尚扑倒的同时,一声山崩地裂的巨响,强大的冲击波飓风般掠过,两侧的房屋像是用纸板糊成的玩具连同敌人的冲锋枪手全都飞到半空中……顷刻间,碎砖烂瓦连同敌人的残破肢体下雨般纷纷落下,眼前豁然开朗,视野里出现一片空旷的平地……突围的道路打通了,残存的战士们背着伤员边射击边冲出村……




第六章 ·



358团团长楚云飞刚刚得到情报:一支行踪诡秘的日军小部队乘坐四辆卡车开进了日军西集据点。内线情报员发现,这支日军小部队于当天夜里便消失了,而卡车仍然留在西集据点。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支日军小部队全部配备自动武器,而且装束奇特,并不是着日军制式军服,服装上也没有军衔。楚云飞狐疑着打开军用地图,心想,这可有点奇怪,这支日军小部队的目的是什么?如此行踪诡秘一定是有重大行动,但从人数上看,似乎又干不成什么大事。
楚云飞注视着地图上日军据点之间的空白区,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日伪军的据点是沿铁路、公路呈点线状分布,八路军的根据地在山区。平原及丘陵地带则是星星点点的游击区,有国民党军控制区,也有八路军控制区。他的目光落在西集据点的周围地区,先排除了一点,这支日军小部队不会沿铁路、公路向其他据点运动,不然就没有任何意义,直接开卡车去就是,何必要把卡车存放在西集呢?如果这小股日军进入平原或丘陵地区,绝不会失去踪迹,他的情报网可不是吃干饭的。剩下的可能只有一个,这小股日军进入山区了!他心里猛地一惊,用计算尺量了一下直线距离,心里全明白了,这肯定是冲李云龙去的。
楚云飞坐下,闭上眼睛想:完了,想通知李云龙也晚了。他知道李云龙那个团连个无线电台都没有,这家伙是死是活要看他的造化了。不过楚云飞相信李云龙也不是好惹的,凭日军这支不足百人的小部队要吃掉李云龙也不容易。楚云飞也没听说过特种作战的理论,这不是他的错,只能怨当时中国的军事科学太落后。他没太把这支日军小部队放在眼里,不过他还是决定助李云龙一臂之力。
他叫来参谋长方立功:“传我命令,第一,通知迫击炮连,今晚秘密运动到西集据点外围,按测定好的射击诸元炮击西集据点。目标,据点内操场,先炸了那几辆卡车再说。第二,命令一营做好战斗准备,在进山路口设伏。嘿嘿,他李云龙要是胃口好,把这伙鬼子全吞了,我算白跑一趟,他要吞不了,剩下的我可要包圆儿啦。”
他扎好武装带和佩枪,心想:这个李云龙现在还是个不错的合作者,可将来呢?战争结束后,他一定要闹事,早晚是国民政府的劲敌。唉,也许不远的将来,我们会在战场上刀兵相见。
山本一木正带领他的特工队走在崎岖的山路上。他铁青着脸,一边走一边向四周的群山观察。这时队伍里没人敢和他说话,队员们都了解,这位长官心情恶劣时,喜欢拿别人出气。晋西北的山很贫瘠,几乎没有什么植被,只有星星点点的耐旱的灌木丛。
铁青色的山岩裸露着,山路上风化的碎石在脚下哗哗作响,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滚进山涧。中国北方的山缺少植被很令人乏味,没有青草野花,没有飞瀑流泉,没有鸟鸣兽吼,简直一点儿诗意也没有。此时大山静得出奇,死气沉沉,仰头望去,两边的危岩峭壁似乎随时要挤压下来。
山本一木的心情越发恶劣,此次长途奔袭似乎处处不顺,本来很周密的作战计划在实战中处处受挫。赵家峪一战,使他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队员们嘴上虽然不说,可表情上已露出不满的神色。打仗就是这样,不管你战术指挥是否得当,只要打赢,你就是英雄。反之,你就他妈的狗屁不是,成了众矢之的。想想也够窝囊的,八路军一个团部和一个警卫排总共才七十多人,在交火中山本一木明显感到八路军火力的稀疏,他们的士兵缺少训练,军官的战术指挥也很原始。照理说,这样的军队是不堪一击的。
特工队有八十多个训练有素的特种兵,装备之精良,火力之凶悍,加上可靠的内线情报和战术的突然性,本可以稳操胜券。可一仗下来,竟损失了二十多个队员,其中有两个队员居然在攀岩时失手摔下峭壁,而村口的十几个队员也无一生还。
想到这些,山本一木就心疼得直哆嗦,这些百里挑一的特种兵是他在军队立足的唯一本钱。虽然八路军也阵亡了五十多人,可没抓住李云龙,这次行动就等于毫无意义。
至于李云龙的新婚妻子,那个乡下女人,山本一木认为没有什么情报价值,以他一个日本男人的思维方式考虑,像李云龙这样的男人是不会缺女人的,如果以他的女人为筹码使其就范太不现实了,李云龙也许一笑置之,马上又换个女人。依山本的想法,把那乡下女人一刀砍了算了,带回太原是个累赘。不过此次行动总要给吉本贞一一个交代,这女人还是交给吉本去处置吧。至于那个叫赵家峪的小村子,山本一木想都没想,把全村老百姓全部消灭了,还一把火把村子烧个干净。
前面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山本一怔,他的尖兵小组和队伍一般保持着500米距离,看样子是尖兵遇到了麻烦。
无线电对讲机里传来尖兵组长立原的呼叫:“山本君,我们中了埋伏,好像是支那政府军,我们还能坚持,请增援,请增援!”
随队行动的朱子明凑过来说:“大佐先生,那边是晋绥军358团楚云飞的地盘,他一个加强团有五千多人,还有个炮营,咱们还是绕道走吧?”
山本一木斜眼看了朱子明一眼,没理他。他看不起这个叛徒,一个连自己国家都敢背叛的人,怎么能指望他忠实于皇军呢?
“报告!西集据点呼叫,他们遭到敌人炮击,汽车全部被炸毁。津田少佐建议我们向平安县城靠拢。”一个军官报告。
山本一木自言自语道:“楚先生,久闻大名了,今天要是不会一会,岂不是太失礼吗?”
朱子明脸色发白地说:“大佐先生,打不得呀,凭咱们这几十号人,能跟人家一个加强团干?”
山本一木轻笑了一下,显得有些狰狞:“朱先生,我没这么大胃口吃掉他的加强团,但是消灭他的指挥部我还有些把握。顺便问一句,朱先生,你和皇军合作是真心的吗?”
朱子明很快镇定下来:“大佐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您该不是想过河拆桥吧?”
山本一木当然明白他话里的内容,这是一种威胁。作为潜伏在李云龙身边的情报员,朱子明的价值是经吉本贞一司令官肯定的,一个大佐无权把他怎么样。可是他错了,此人的价值在赵家峪战斗后已经消失了,吉本怎么还能记住这个小人物呢?
山本的脸色越发柔和起来,他亲切地说:“哪里话?朱先生,你不要误会,我非常愿意相信你对皇军的忠诚,但你至少应该证实一下你的忠诚,现在把你编入战斗小组,你该不会反对吧?”
山本的脸色陡然一变,冷酷命令道:“志雄君,朱先生编入你的战斗小组,他不是客人,是特工队员,他和我们一样,有进行战斗的权利。”
朱子明无奈地掏出驳壳枪扳开枪机,话里带刺地说:“大佐先生够给我面子的,我要再不卖卖命,可有点不识抬举啦。”
山本毫不理会朱子明的挖苦,此时他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就像豹子扑向猎物时最后的一击,嗜血的渴望、战斗的激情使他几乎欢快起来,一套出奇制胜的作战方案在他脑子里迅速形成。
“全体注意!我带第一、第二战斗小组偷袭制高点,打掉支那军的指挥部。第三、四、五战斗小组偷袭敌重机枪阵地,通知尖兵小组,固守待援,吸引支那军的火力。诸位,拜托啦,出击!”
特工队员们没有犹豫,他们杀气腾腾向多于他们数十倍的对手发起攻击……

战斗刚刚打响,楚云飞也觉得不大对劲。这一小股日军反应太灵敏了,358团的马克辛重机枪刚刚开始射击,这群小股日军几乎是同步做出反应,立刻以不同的姿势翻滚到岩石后面,居然在翻滚中连连还击,几个短点射就干掉了两个火力点,山路上只留下两具鬼子尸体,可一营却折了七八个弟兄。楚云飞从1937年起就同日军作战,6年来他太熟悉日本步兵的战术了,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对手。
楚云飞命令迫击炮开火,炸死这些畜生,难道你藏在岩石后我就没办法?“轰!轰!”迫击炮弹把岩石后面的两个日本兵炸上了天。楚云飞满意地笑了,打得好!再来几炮就差不多了。
“轰!轰!”又是两声爆炸,这次飞上天的可不是鬼子,而是刚刚发射完的迫击炮。楚云飞的冷汗也下来了,妈的,鬼子的掷弹筒像长了眼睛,打得贼准。楚云飞暴怒起来,对着话筒吼道:“一营长,轻重机枪掩护,步兵上刺刀。给我冲!踩也把鬼子踩死!记住,给我留个活的,我要问问这伙鬼子的来头。”
机枪嗒嗒嗒地狂叫起来,一营的弟兄们端着刺刀勇猛扑上去……岩石后的日军枪声很稀疏,不见连发扫射,只有一片零乱的单发射击,358团士兵们纷纷倒下,一营长也中弹倒下,一发子弹准确地从他心脏穿过,是他的少校领章使他送了命。一种恐怖的躁动笼罩了攻击部队,士兵们潮水般退了下来,督战的一个军官挥舞手枪大吼着,命令队伍继续攻击。话音没落,一发高速旋转的弹丸击中他的脑门,巨大的冲击力使他仰面飞出两米。
指挥所里,参谋长方立功中校擦了一把冷汗对楚云飞说:“团长,这仗没法打了,不知这小股日军什么来头,出手就不一般。你看,这些鬼子实战经验老到,对付营级规模的攻击也敢用单发射击,简直个个都是特等射手水平,而且心理素质极稳定,他们能把有限的弹药发挥出最大效能,实在太可怕了!团长,这种赔本的买卖咱们不能干。”
楚云飞用望远镜观察着对面制高点上的重机枪阵地,几挺马克辛式重机枪,几挺捷克式轻机枪正喷出火舌组成交叉火力居高临下地向岩石后射击。突然,机枪声停了,代之而来的是爆豆般冲锋枪连发射击声,望远镜里出现了头戴钢盔、身穿夹克式作战服的日军士兵,展开各种娴熟的战术动作冲上阵地,弹雨中弟兄们的身体像触电般抽搐着……楚云飞不愧是职业军人,他反应极快,回身抄起一支汤普森冲锋枪喊道:“鬼子从后面悬崖爬上来了!警卫排,准备战斗!”
楚云飞的机警扭转了战局。指挥部所在的这座山比对面机枪阵地那座山高出十几米,这次一贯讲究时间精确的山本一木漏了一招儿,两个战斗小组同时攀登,只因为这两座山的高度差为十几米,指挥部这边慢了半拍,对面已经打响了。若是碰上脑子迟钝一点的指挥官,也许还能弥补,可是遇上反应敏捷的楚云飞,山本一木功败垂成。
尽管如此,山本一木亲自率领的战斗小组还是上来一半人,其余人还在绝壁上。楚云飞的警卫排配备了清一色战前太原兵工厂仿制的汤普森冲锋枪,0.45英寸口径,配50发容量的弹鼓火力非常凶猛。双方的冲锋枪扫射打得飞沙走石,日军特工队员倒下一半,国民党军也躺倒一片,双方旋即利用岩石做掩护进入对峙状态。最倒霉的是那些正攀岩的日军士兵,上不去也下不来,只要一露头就被打下去,刚刚被“荣幸”接纳进特工队的朱子明也正吊在半空。
楚云飞脑子一动,抓起颗手榴弹拉了火绳等了三秒钟,猛地扔出去,手榴弹在悬崖边凌空爆炸,灼热锋利的弹片击中两个吊在绳索上的特工队员,他们惨叫着跌入山涧。
楚云飞笑了,吩咐道:“就这么干,延时三秒再扔!”
于是又是十几颗手榴弹在悬崖边上爆炸了,就算是身怀绝技的特种兵,此时被吊在半空中,也只有挨打的份儿,又是七八个人跌入山谷……朱子明倒是没挨着弹片,他硬是被别人砸下去的。
山本一木伏在岩石后,眼睁睁地看着这些身经百战的特种兵惨叫着跌进山涧,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理智告诉他,现在绝不可感情用事。山本一木用纯正的汉语喊道:“楚云飞先生,鄙人山本一木久闻先生大名。恕我直言,贵军能称为好汉的可并不多,但楚先生是例外,连我们吉本司令官也认为楚先生是个人物。今日一战,先生果然名不虚传,能抓住战机,反败为胜,贵军统兵者中,能有几人?”
楚云飞说话了:“哦,你叫山本一木,幸会,幸会!先生过奖啦,鄙人很羞愧,阁下不足百人的小部队差点摘了我脑袋,说出去让人笑话呀。”
“哪里,哪里,楚先生太客气了。你我都是职业军人,本无冤无仇,战场上刀兵相见,是各为其主,尽军人职责而已,实乃无奈。若不是战争,鄙人倒愿意结交楚先生这样的人之俊杰为友,今日之事,我建议谈判解决。”
楚云飞笑道:“山本先生,谈判要有本钱才行,此时阁下处境令人担忧。我承认,你干掉了我的机枪阵地,战术上很完美。可是你现在已经陷入绝境,除非你长了翅膀。山本先生不是想和我交朋友吗?那就放下武器投降吧,楚某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参谋长方立功本是个粗人,他早听得不耐烦了,便粗鲁地骂道:“山本,我日你先人,给句痛快话,投降不投降?”
山本一点儿也不生气,他略带责备地说:“楚先生,你的部下太没教养了,这可不好。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士可杀不可辱’,你我都是军官,军官有军官的谈话方式,岂能等同于普遍士兵呢?楚先生,我承认此时我处于下风,但有一点楚先生未必清楚,我手下的士兵都是受过特种训练,他们的作战素质想必楚先生已经领教了。如果硬要打下去,无非是鱼死网破,增加不必要的流血。何况山顶地势狭窄,楚先生的人再多也无法展开,而我的特种兵个个都是特等射手,这样打下去,楚先生认为值得吗?我们为什么不能考虑谈判?今日一战双方各有胜负,充其量是个平手,如果各自退兵,体面结束战斗,我相信对双方都有好处,请楚先生三思。”
一个通信参谋匆匆赶来,递给楚云飞一份电报:“据可靠情报,这股敌人为日军驻山西第一军直属特工队,队长山本一木。此次偷袭目标为八路军李云龙部所在地赵家峪村,李云龙激战后率部突围。日军出于报复,集体屠杀村民并放火焚烧村庄,赵家峪村民数百人无一生还。”
楚云飞脸部肌肉抽搐了几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朗声道:“山本,除了无条件投降,你别无出路,否则,就地消灭你!”
岩石后面静悄悄的,无人回话。
楚云飞下令:“攻击!”
几个士兵点燃了燃烧瓶,十几个燃烧瓶扔出去,岩石后燃起一片火焰,随即传来日本兵凄厉的惨叫。
358团警卫排在参谋长方立功的率领下勇猛地扑上去,占领了日军阵地。方立功惊讶地发现,岩石后只有两具被烧成黑炭的日军尸体,其余的人都不见了。
一个士兵发现一根绳索垂下悬崖,绳索正一动一动地绷紧着。他大喊:“鬼子都顺绳索滑下去啦……”便手疾眼快地一刀割断绳索。半空里传来一声绝望的惨叫,一个最后滑下悬崖的特工队员一头栽进山涧……
三个负责掩护的日本兵用自己的命换来山本一木等人的突围,刚才山本一木在谈判时,大部分特工队员已经滑下悬崖跑了。
这场战斗,358团伤亡80多人,日军特工队阵亡30余人。在独立团和358团两次打击下,“大和魂”特工队元气大伤,神色黯然的山本一木带领残部,押着杨秀芹躲进了平安县城。




第七章 ·



李云龙突围后,带领残存的三十多人撤往一营驻地桃树沟。对独立团来说,这次吃大了亏,政委赵刚负了重伤,一发子弹击中腹部,肠子都被打烂了,由于失血过多,差点就没抢救过来。
李云龙派出一个排兵力护送赵刚去总部医院治伤。和赵刚分手时他哭了,别看平时两人总吵架,其实感情很是深厚。李云龙曾经先后与三个政委做过搭档,关系处得都不怎么样,用他自己的话说:尿不到一个壶里。唯独赵刚不一样,这小秀才就是挺招他待见,两人吵架归吵架,过去就完了,彼此从来不记仇,处着处着就成了肝胆相照的兄弟,这样的政委到哪儿去找?
李云龙对昏迷中的赵刚说:“老赵,你去安心养伤,你千万要挺住,你答应过我,不把鬼子赶跑,咱俩谁也不许死……你听见没有?你他娘的别装熊,想一撒手就走?门儿也没有,这太不够朋友。告诉你,你生是独立团的人,死是独立团的鬼,躲到哪儿也得把你抓回来。老赵,只许你活着,不许你死!你听见没有?求你啦,老赵……”李云龙的眼泪成串地滚落在胸前。
站在一旁的副团长邢志国、参谋长张大彪、三营长沈泉都哭了。
送走了赵刚,李云龙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谁也不许进门,饭不吃,水也不喝,叶子烟卷的大炮一支接一支抽,半开的窗户像个正在生火的大烟囱,突突地往外冒烟。
这次团部被偷袭,牺牲了五十多个干部和战士,不光是秀芹被抓,警卫排几乎全部牺牲,团部人员也伤亡过半,连炊事员老王都牺牲了。一想起这些,李云龙的心就痛苦地抽搐。他在反省自己,同时也感激赵刚,要不是他的理性和坚持原则,李云龙就会由着性子喝酒,会不会喝醉还真不好说,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内线情报源源不断地传来,日军特工队的情况、楚云飞部的伏击战、秀芹被押的地点都搞清楚了。
李云龙的怒火在胸中翻腾:娘的,独立团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不能就这么算了。什么他娘的特工队?难道长着三头六臂?就算他山本一木是钢打的核桃,老子也要把他砸碎了吞进肚子。山本一木,要是你逃回太原,老子还真拿你没办法。可你小子不知死活,逃进了平安县城。山本呀,这晋西北是这么容易来的吗?既然来了就别想走,把命留下!
傍晚时分,李云龙猛地推开房门,大吼一声:“通信班集合!”
独立团分兵时有一千多人,全部分散在方圆几百里内,处于独立作战状态。每个连甚至每个排都成了独立单位,谁有那能耐,谁就招兵买马,你一个排扩编成一个营也行,不过你不能叫营长,还得叫排长。至于装备、弹药、被服、给养,对不起,上面什么也没有,你得自己去从敌人手里夺。干好了,你天天吃肉过年;干得不好,连汤也甭想喝上,谁让你没本事?!
抗战期间,共产党根据地武装力量的编成是个伟大创举。其武装力量分为主力部队和地方部队,而地方部队的构成分为几个级别,首先是每个村都成立了不脱产的民兵小组,这些民兵小组缺乏训练,武器低劣,对敌只能起到骚扰作用。这类民兵虽然弱小,但人数众多,对根据地武装力量的升级起到重要作用。民兵在战斗中得到锻炼,从而逐步升级到区小队、区中队、县大队和军分区独立营等单位,此为地方部队。地方部队的任务主要是保卫本县区、配合主力部队作战,必要时升级为主力部队。抗战后期,大量的地方部队升级为主力部队。所以到了抗战结束后内战爆发,共产党军队编制内才会出现大批野战兵团,有了和国民党军主力决战的本钱。
现在独立团有多少人,李云龙自己也不大清楚,全团撤出去时一千多人,现在按最保守的估计,也得扩编出两千多人。李云龙把几个骑兵通信员全部派出去,命令各营、连、排迅速归建,有重要作战任务!
邢志国问:“团长,部队集结起来干什么?”
李云龙不耐烦地说:“还能干啥?打县城!”
邢志国大吃一惊:“这……这可是件大事,是不是应该向上级请示一下?”
“来不及了,师部离咱们好几百公里,等请示回来,黄花菜都凉啦。”
“团长,这太草率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呀。咱们手里有多少兵力?弹药是否充足?有没有攻坚重武器?鬼子增援怎么办?咱们心里都没底,即使真打,至少也得请友邻几个县的主力部队配合一下。”
“嗯,作战计划已经有了,友邻部队咱没权调动,通知一下也行,就说咱独立团要去县城喝酒吃肉,谁要是眼馋就一块儿干,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要是不敢来就算了,咱们不怕撑着,自己包啦!老子有多大的锅就下多少米,一个独立团加上几个县大队、区小队、民兵,也差不多了。”李云龙轻松地说。
邢志国急得连汗都流出来了:“团长,你要三思,咱们这一打,整个晋西北要乱套了,福安、水泉、潞阳等县的日军都会增援,压力太大了,咱们一个团恐怕是顶不住。”
“怕什么?我是军事主官,责任我负,就算将来上级要追查,枪毙我就是,你就执行命令吧!”

三天以后,独立团集结完毕。连李云龙自己都吓了一跳,才两年多,独立团已发展到五千多人,分兵时的连长,现在还是挺委屈地挂着连长的名,可手下的部队人数都有六七百人。李云龙乐得眼睛都没了,他照着一大群营连级干部胸前一通乱捶,嘴里说着:“好小子,你们这些狗日的全他娘的发大财啦。”
独立团各部这几年大仗没打,小仗几乎天天有,东边拔个炮楼,西边伏击个运输队,兵力损失不大,装备却和以前大不一样了,汉阳造早就不用了,都给了县大队、区小队,现在几乎人手一支三八大盖,九二式重机枪和歪把子轻机枪已经装备到排级建制,张大彪带的一营更是财大气粗,居然还缴获了一门九四式山炮。
李云龙从带兵起就没有过富裕日子,穷都穷怕了,他做梦都没想到部队分兵后能发这么大的财,老天爷,咱成财主啦!他乐得走道都不知先迈哪条腿了。
一连三排长刘大柱如今也嘚瑟了起来,胸前挂着日本望远镜,腰里别着“王八盒子”,脚上还蹬着一双日本高筒马靴。他掏出盒日本香烟,见人就发,还很殷勤地帮人点火。
李云龙上下打量着:“哎哟,你狗日的,看把你能的?两年没见你倒成了日本鬼子——手里的家伙、穿的用的,连他娘的烟卷都成了日本货,我看独立团是快搁不下你啦!”
刘大柱连忙掏出两盒日本烟:“团长,这是我特地给您留的,去年打伏击缴获了10盒,我存了快一年了,谁要也不给。”
李云龙点上一根烟满意地说:“嗯,算你小子有良心,弄几盒烟还想着我。”
“瞧您说的,全团谁没烟了都行,团长您可不能没有,要不咋指挥打仗呢?您先抽着,咱以后再弄,只要鬼子手里有,就好办!”
独立团游击区内的县大队、区中队、区小队以及各村的民兵一听说独立团要攻打县城,都争先恐后地来了。参谋长张大彪统计了一下,加上独立团的五千多兵员,凑起来足有上万人。
这是上天赐给李云龙的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他以往的军事生涯中,充其量只指挥过一个团的兵力,现在可不一样了,能指挥上万人作战,真能称得上大兵团作战。
在作战会议上,李云龙表现得很专制,反正政委也不在,独立团他说了算。他不太喜欢所谓的“军事民主”,东一个主意,西一个主意,到底听谁的?老子是团长,就得听老子的。李云龙干脆取消了讨论,直接分派任务:“一营挑上十几个身手好点的战士化装成伪军,先偷袭北门,偷袭不行就改强攻,用炸药炸开城墙,全部攻击部队分东、西、南、北四个点,同时强攻,谁先打进去给谁记大功。记住!先攻进去的部队不要急着往纵深插,先顺着城墙迂回渗透,把城墙上的敌人防守兵力干掉,然后打开城门,从四个方向往纵深打,把敌人压缩在指挥部平安中学,最后收拾掉!”
副团长邢志国提出不同意见:“团长,总要选择一个主攻方向,把优势兵力集中在主攻方向,其余三个方向派出小部队佯攻,使敌人难以判断主攻方向……”
李云龙不客气地打断:“我说老邢,这次咱们和敌人兵力对比是9∶1,敌人外围兵力分布在城墙上很薄弱,我们倾尽兵力从四面同时强攻,每个点都是主攻方向,敌人只好被迫把每个点都变成重点防御。城墙有多长防御线就有多长,防御线越长就越容易被突破,敌人防守兵力不够,尤其是缺少机动兵力,我们突破一点就会全阵崩溃。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现在散会!”

1943年年初,随着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的频频得手,苏军在欧洲东线战场上迅速推进,盟军在北非阿拉曼战役中获胜,轴心国在各个战场接连失利,已经显出败象,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轴心国是输定了。
在广袤的中国战场上,经过多年的军事对峙,一百多万的日本陆军被牵制在占领区内,无力展开新的攻势。战争打了6年多,日军连贯穿中国南北的铁路大动脉——平汉线和粤汉线还没打通,连接日本本土和东南亚战场的海路基本上被美军潜艇封锁,这使日军的东南亚战略受到极大的影响。这时,贯穿中国南北的铁路大动脉——平汉线和粤汉线的重要性就显露出来了,如果打通这条铁路动脉,日军运往东南亚的战略物资就可以从满洲直达广州黄埔港,绕过潜艇出没、杀机四伏的中国东部沿海,少走几千公里的海路。
出于以上考虑,日本内阁和日本军部酝酿了一次规模巨大的军事行动,史称豫湘桂战役。
豫湘桂战役,是日本陆军于1944年4月至12月贯穿中国河南、湖南和广西三地进行的大规模进攻战。此次会战造成抗战以来国民党军正面战场的第二次大溃败,损兵折将有60万,丧失4个省会和146座城市、7个空军基地和36个飞机场,丧失国土20余万平方千米。
据战后情报证实,1944年年初,日本军队为了达成此次战略目的,倾其国力进行准备,从集结兵力、物资储备、铁路公路的疏通、桥梁架设到诸军兵种合成作战计划等方面做了大量筹备。
处于日军战略后方的华北地区,由于大量抽调日军野战兵团和守备部队用于进攻前的集结,造成华北日军兵力空虚,作战物资入不敷出,已显露出明显颓势。
李云龙的运气出奇地好,此时他哪里知道中国战场上将要发生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会战,一心只想打进平安县城,救出老婆,干掉山本一木这狗娘养的。
在东方战场的战略大格局中,华北第二战区不过是个小棋子,晋西北地区则是个更小的棋子。而李云龙的独立团在国民政府军委会那里既没有番号也没有正式编制,从理论上讲,独立团是游离于国民革命军战斗序列之外的武装。即使在第十八集团军的战斗序列中,李云龙的独立团同许多独立团或新编团一样,都属于没有正式番号的部队,连八路军总部都不太清楚这小小独立团隶属哪个师哪个旅。所以,李云龙的独立团连个小棋子都算不上了。谁能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李云龙却爆出个大冷门。

平安县的城墙是明朝崇祯年间修筑的,保存完好的城墙高四五丈,上面有宽宽的马道,城砖由糯米汁拌灰浆砌就,坚固异常,完好整齐的垛口体现出冷兵器时代的战术特点。
城墙外有环城的护城壕,不过由于年深日久,护城壕已干涸淤塞了。
县城里驻有日军一个守备中队加上伪军一个大队,兵力有1000多人。伪军的战斗力十分有限,这个大队的前身是国民党保安部队,维持治安尚可,真刀真枪打仗可就不行了。
山本一木率残存的特工队员撤进平安县城后,发现自己这支精锐的特种部队建制已被打残,只剩20多人,其中大部分还是伤员,看来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元气。此时山本一木的情绪不大稳定,喜怒无常。他明显感到危险的迫近,此地不可久留,而且精明过人的楚云飞和凶悍异常的李云龙都不会轻易放过他。山本一木向太原司令部发出紧急求援电报,请求司令官吉本贞一派出部队接应,在这期间自己的特工队也好趁机休整一下。
然而,这次山本一木又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他和他的特工队员们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已经进入倒计时。

李云龙分出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带领地方武装打援,将县城周围50公里内的道路全部封锁,光是土造地雷就埋了几千颗。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突击队的偷袭几乎成功却又功亏一篑,一连长率领的突击队立刻转入强攻,战斗先在北门打响,城墙上下轻重机枪对射打得飞沙走石,一连几个梯次的爆破组冒着弹雨前仆后继向城墙接近……这时其他三个方向也传来爆豆般的枪声。按照计划,独立团全面展开猛攻,不分主次。
战斗一打响,指挥北门攻击的李云龙就疯了,他一把推开机枪手,亲自操起九二式重机枪向城楼上猛扫,机枪打得又刁又狠,把守军压得抬不起头来。前三批爆破手陆续中弹倒下,第四批爆破手又不顾死活冲上去……攻守双方都拼了命。一个被打断双腿的八路军爆破手拖着炸药包,终于艰难地爬到城墙下,守军慌了,成串的手榴弹落下来,负伤的爆破手没等手榴弹爆炸就拉着了导火索……随着“轰”的一声巨大的爆炸,城墙出现一个巨大的V字形缺口,攻击部队潮水般地冲上去,又一片片地倒下……
正像副团长邢志国估计的那样,战斗一打响,整个晋西北就乱套了。平安县城的日本守备队遭到攻击,各地的日军必须来增援,而周边的几个游击区都有八路军的地方部队,那些县大队、区小队、民兵等地方武装对游击战的战术已经非常熟悉,即使没有统一的作战命令,只要敌人从自己的防区经过,一定会进行阻击。
连国民党地方部队也卷入了这场战斗,虽然八路军和国民党军之间没有协同作战的命令,但只要日军从据点里出来走上公路,就不能让他们痛痛快快赶路,不放几枪好像说不过去,要是再有些缴获更好。于是,晋西北八路军各部、国民党军各部、各地区抗日武装,包括啸聚山林的土匪全都卷了进去……
驻同庆的日军派出一个大队乘火车前往平安县增援,走了20多公里,火车就停下了。指挥官下车观察,发现有5公里的铁轨都不翼而飞了。
驻福安的日军接到增援命令,派出一个中队,刚出据点就连连踏响地雷,派出工兵探雷,顷刻又被突如其来的机枪火力撂倒一半。日军急了,展开战斗队形冲上去,却又扑了空。日军指挥官下令攻击前进,部队边走边打,一路骚扰不断,走出不到10公里,又伤亡过半。
驻潞阳的日军增援部队走在半路中了埋伏,先是遭到国民党军一个营的攻击,交火一个小时,双方各有伤亡。国民党军撤走后,日军继续走路,又不断遭到土八路的骚扰。地雷战、麻雀战轮着打,土八路的武器五花八门,步枪、大抬杆、鸟铳,再加上装在铁皮桶里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大抬杆是种大号土枪,枪口直径3—5厘米,枪体长2米多,装火药发射铁砂或铁钉,射距约100米,杀伤扇面30多米,这类武器虽然很土,但近距离杀伤效果也不小。这股日军的伤员也是越来越多,指挥官派出一个小队护送伤员返回据点,谁知返回途中又遭到一伙土匪的袭击,一个小队的士兵全部送了命。土匪们抢走了武器弹药、杀了伤员,连伤员身上的衣服都被扒光了,几十具赤条条的尸体被扔在公路上。
此时以平安县城为中心,方圆几百里打成了一锅粥。
楚云飞得到情报,太原日军一个大队已前来增援平安县城。楚云飞吃了一惊,这说明平安县城遭到攻击,守军难以支撑。是哪支部队吃了豹子胆,竟然敢直接攻击县城?这可是件大事,在此之前还没有发生过。如果是二战区所辖的国民党部队,他应该能收到通知。既然没有收到,那就应该是八路军了。楚云飞知道,附近除了李云龙的独立团,没有八路军的主力,难道真是李云龙的独立团?他李云龙区区一个团,竟敢攻击县城,胆子可够大的。
楚云飞心里有些不满,这家伙简直目中无人,虽说国共双方时有摩擦,可好歹算是友军吧,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楚云飞是个有肚量的人,不满归不满,忙还是要帮的,何况敌人要从358团地盘上过,他无论如何都要有所表示。
楚云飞对参谋长方立功说:“鬼子既然送上门了,咱们设埋伏干他一下如何?”
“团长,你忘了?配合友军作战要有战区长官部书面命令。”
“这我知道。问题是,我们并没有配合谁作战,因为敌人进入了358团防区,我们不能不进行防御吧?”
方立功忧心忡忡地说:“据情报,敌人一个大队进入我防区,就算358团全力阻击,也未必挡得住,这是桩赔本儿的买卖。中央军作战损失多少补充多少,轮到我们晋绥军可就未必了,一旦造成重大损失,阎长官怪罪下来……”
楚云飞用计算尺在地图上测算了一下:“上峰若是怪罪,当然由我负责。再说我也不打算赔本儿。你看,从张家峰山口到大孤镇20多公里,这段路有两座桥,我命令工兵连炸掉桥梁,一营和二营梯次配置,分段阻击,给李云龙赢得点儿时间。”
方立功说:“团长,近两年咱和八路军没少搞摩擦,上个月357团还缴了八路石岗区小队的枪,八路新一团扬言要报复。团长,目前双方积怨甚深,不可能配合作战。”
“立功兄,战争还没有结束,和共产党翻脸那是以后的事。就现阶段,如果我们和八路军发生摩擦,高兴的是日本人。立功兄,其实还有个私人原因,别人的忙可以不帮,可李云龙的忙我一定要帮。不为别的,只为他是个血性汉子,真心打鬼子,我们有私交。”
“团长既然这么说,我服从命令就是!”
楚云飞下了决心:“传我命令,部队进入阵地,准备战斗!”
358团刚刚进入阵地,前面就打响了,李云龙派出的打援部队和日军接上火。这是独立团二营五连和县大队、区小队组成的阻击部队,人数只有几百人,而日军却是整整一个大队,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
整整4个小时,八路军阻击部队死战不退,日军的炮火把阵地炸成一片火海,以中队为单位轮番攻击,八路军战士们从炸塌的工事中钻出来,用机枪、步枪、手榴弹顽强阻击。楚云飞几次派人去联络,劝他们撤下来,由358团继续阻击,八路军指挥员断然拒绝,声称他们奉命阻击8个小时,只有到时间才能撤退,除非他们全部阵亡。
这支八路军阻击部队最后践行了自己的诺言——楚云飞在望远镜中看到,制高点上最后几个战士拉响了集束手榴弹和冲上阵地的日军士兵同归于尽……
楚云飞非常感慨,李云龙果然带兵有方,这些八路军执行命令态度坚决,战斗意志格外顽强……一想到将来有一天和这样的部队在战场上对决,他不由得黯然神伤。
刚刚打通道路的日军整好队伍,迈过阵亡士兵的尸体,走出没有一公里,就钻进了358团的埋伏圈,又是一场激战……
八路军各路部队的殊死阻击给李云龙赢得了时间,平安县城的北门首先被突破,没等北门攻击部队沿城墙迂回攻击,南门又是一声巨响,城楼被炸塌,攻城部队冲进城内。
日伪军残部收缩兵力,占据着县城中心的平安中学。这是一座青砖砌成的建筑物,被各路攻击部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敌守军做困兽之斗,组成密集火网,攻击部队几次攻击受挫。
李云龙破口大骂:“炮呢?把炮给我拉上来!娘的,我倒要看看这破砖房经得住我几炮,给我打!”
山本一木的指挥部设在平安中学的会议室,此时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闭上眼沉思:到了这步田地,守军全部玉碎只是个时间问题。身为武士,他并不怕死,大和民族坚信轮回转世之说,死亡不过是下一轮回的开始,这是他的宿命。使他感到痛苦的是,这支耗尽他毕生心血建立起来的特种部队,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就要全军覆灭了。想到这些,山本一木不禁哀叹一声。
他命人带来被俘的秀芹,仔细地打量着这个乡下女人。沉吟良久,才开口道:“也许,我该称你为李夫人。我叫你来是为了通知你一个好消息,你看,你丈夫的部队把我们包围了,坦率地说,我撑不了多久,你丈夫赢了。”
秀芹平静地说:“那你为啥不投降呢?”
“不,天皇的士兵是不会投降的,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问题是,夫人,你还想活吗?”
秀芹摇摇头:“落到你们手里,我就没打算活。人活百岁也是死,俺这辈子……知足啦。”
山本一木点点头:“这我相信,李云龙先生的女人大概不会怕死,但我还想做一下努力。夫人,你愿意劝说你丈夫和我谈判吗?从你被俘后,我没有对你使用任何刑讯手段,这你承认吧?我是军人,不是刽子手,除了在战场上,我对使用暴力没有兴趣。”
秀芹突然变了脸,啐了一口:“小鬼子,别做梦了,俺全村几百口人都被你们杀了,连孩子也没放过,还不是刽子手?八路军饶不了你!”
山本一木默默地一挥手,命人把秀芹带下去,他觉得犯不上和女人斗嘴。
守军据点里伸出一根竹竿,上面挑着一条白手巾在不停地晃动,枪炮声戛然而止,战场上变得静悄悄的。那边传来山本一木的喊话:“李云龙先生,久仰啦,鄙人山本一木,请耐心听我说几句话。贵国有句话叫‘冤有头,债有主’,是我山本一木和你结仇,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鄙人有个建议,阁下不妨考虑,如果你给我部下让开一条路,鄙人将感激不尽。作为答谢,你的夫人将完璧归赵,我山本一木会当众切腹,以谢天皇。请阁下考虑!”
李云龙回答:“山本一木,你没资格和我讲条件!老子不但想要你的命,你狗屁特工队所有人的命,老子都要,除非你无条件投降。从现在起,我停火三分钟,你可以考虑,三分钟后,我的大炮立即开火!”
山本一木冷冷地笑了:“李先生,从1937年始,阁下和日本军队作战也有6年了吧?就总体而言,阁下见过几个主动投降的日本军人?”
李云龙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事实,是不太多。坦率地说,你们日本军人虽然浑蛋,但气节还是有的。这么一比,我们中国那些汉奸就不是东西了,为了保命,给人家当狗都行。没办法,家出逆子,国出奸臣,自古难免。”
李云龙的话激怒了据点内的伪军大队长,他狂喊道:“李云龙,少废话!你老婆在这里,有种你就开炮打,要死老子也有个垫背的。”
张大彪早已命令战士们推出了九四式山炮,对准了平安中学建筑。这是半年前独立团三营伏击了一个日军中队缴获的,打游击时带着不方便,就把山炮分解开埋藏起来,这次为了打县城才重新组装好。这种山炮是日本1935年开始量产并列装,口径75毫米,射程8000多米,属近距离步兵支援火炮。
张大彪不放心地问:“这炮你们会用吗?有谁学过炮兵?”
三营的一个排长说:“没人学过,咱不是土包子吗?不过这没啥难的,从炮口里直接瞄准,装上炮弹就能打,200米内指哪儿打哪儿。”
此时一门山炮、两门“82迫击炮”都已做好了开火准备,但炮手们都铁青着脸,谁也不吭声。事情明摆着,全团人费这么大劲儿打县城,不就是为了救团长的老婆吗?这一开炮,人还有吗?
和尚发现李云龙的面部肌肉在抽搐,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大家都明白,形势很严峻。虽然各路打援部队已有效地滞阻了援军,但毕竟战力有限,敌人的增援部队随时会赶到,时间刻不容缓,否则会前功尽弃。
李云龙的声音显得很平静:“山本,还有一分钟,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据点内的山本声音也很平静:“李先生,我们东方民族都不大讲宽恕,讲的是睚、以血还血,只有复仇才能保持自己的体面。我承认,我不是个大度的人,如果阁下落到我手里,我会用尽酷刑,让你在痛苦中死去。同样,现在我的生命也掌握在你手里,你也不可能宽恕我,何况我还毁灭了那个村子和几百条生命,你的复仇情绪,我理解,你可以开炮了!”
据点里日伪军的轻重机枪突然打响,密集的子弹把九四式山炮盾板打得叮当乱响,火星四溅。看样子这伙日伪军铁了心要顽抗到底。
李云龙举起手喊道:“准备射击!”
和尚猛地跪倒在他身前,抓住他的衣角声泪俱下:“不能开炮啊团长,嫂子还在里面,你给我十分钟,我带突击队冲进去!”
李云龙一脚踹倒和尚,两眼冒火,大吼道:“听我命令,预备——开炮!”
一发炮弹径直飞进据点的窗户里,引起剧烈爆炸……又是几发迫击炮弹,在空中划出几条弧线,落进据点里,守军占据的建筑物在火光硝烟中坍塌了……
李云龙无力地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
和尚满脸泪痕跑来报告:“团长,据点里的敌人全部消灭,山本的脑袋被弹片削去半个,我从他身上搜出了你给嫂子的手枪。团长,嫂子她……”
和尚放声大哭。
两行泪水从李云龙脸上流下,他摆摆手:“别说了,我不想听……”




第八章 ·



平安县城一战使李云龙声名大噪。日本驻山西第一军司令官吉本贞一大发雷霆,他盯着地图上晋西北平安县城的周边地区,上面表示敌我态势的红蓝箭头犬牙交错,纠缠在一起。一个参谋军官用比例尺算出双方交战地域的面积竟然有上千平方公里,粗粗估算一下,双方投入的总兵力已达到十几万。
平安县日军守备队、皇协军第23大队、山本特工队等一千多守军全部阵亡。日军各路增援部队也伤亡不小,北同蒲铁路被破坏成数截,整个晋西北地区日军的有线通信网被全部破坏,在多数地区,都是连绵二十多公里的电线杆没剩下一根。有些日军据点由于增援造成兵力空虚,被中国军队地方武装乘虚而入。这一切都是那个叫李云龙的八路军团长造成的,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具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连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山本特工队都全军覆没了,无一生还。他只是个小小的团长,怎么能调动如此之众的部队参战?连中国政府军都卷入了。吉本贞一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的情报部门专设了李云龙的档案,可是只有薄薄的一页纸:

姓名:李云龙
国籍:中国
民族:汉族
年龄:不详。
籍贯:中国湖北省与河南省交界地域——大别山(湖北人?河南人?不详)。
简历:1927年11月参加中共组织的黄麻暴动,后从麻城农民自卫军、工农革命军第七军转入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一军(历任职务不详)。据悉,李曾参加过中共谓之长征的战略性撤退,属中共军内较为资深之军官,并多次立有战功(立功原因不详)。现任中共军队国民革命第十八集团军第129师独立团团长,无军衔。
性格:桀骜不驯,胆识过人,意志坚毅,思维方式灵活多变,多采用逆向思维,处事从不拘泥于形式,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纪律性差,善做离经叛道之举。
政治观点:偏左但不激进,缺乏理论,对政治缺乏兴趣。
文化程度:偏低,没有军校背景,也无资料表明受过何种教育。
特长:实战经验丰富,战斗中心理素质极稳定。由此推测,有当过士兵的经历。精通射击,能够熟练使用各种轻武器,受过格斗及刀术训练,科目为中国武术,程度不详。

下面就是一片空白,档案中连一张李云龙的照片都没有,这浑蛋长什么样子?
吉本贞一想,有朝一日定要亲手砍掉他的脑袋,把他的头做成标本放在办公桌上。唉,徒有一流的情报系统,怎么只找到这点支离破碎的资料?吉本贞一感到胸口隐隐作痛,有口闷气堵在那里吐不出来。
情报部门的解释是,该人从未在支那政府军中任职,与支那政府各机构无任何接触,帝国圣战之前,该人本是中共军内名不见经传之小人物,按规定,帝国情报部门只搜集敌国或假想敌国军队师级以上军官之资料。
吉本贞一愤愤地合上档案,闭上眼睛……

第十八集团军总部也是战斗结束后十几天才搞清楚来龙去脉。据查,有五六个主力团和大批地方部队投入战斗,这些部队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稀里糊涂地成了李云龙的棋子,打援的打援,伏击的伏击,忙得不亦乐乎。
总部首长们颇感踌躇,照理说,李云龙未经请示聚集上万人投入战斗是典型的无组织无纪律,特别是为了自己的老婆而攻击县城,造成上千人的伤亡,属于公报私仇,就凭这一点,枪毙他都不多。
但从实际效果看,这场混战使晋西北日军损失惨重,各参战部队斩获颇丰,有些小块抗日根据地竟无意中连成片。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也发来嘉奖电报,祝贺八路军各部在晋西北发动积极攻势,取得极大战果云云。
最后第十八集团军政治部做出决定,来了个功过相抵:

鉴于李云龙同志为报私仇,未经请示率部攻击平安县城,造成所部较大伤亡,本应严厉处分。后经考虑,认为李云龙同志率部全歼平安县城守敌,引起各部积极响应,在广大的作战地域内使敌人付出重大代价,因此对李云龙同志的严重错误不予追究,对其战功不予表彰,功过相抵。
第十八集团军政治部

李云龙不大在乎处分或立功,反正自参加红军以来,大大小小的处分和战功都有十几个,职务升升降降也有好几次了。第一次降职处分是长征时过草地之前,当时各部队都在紧张地筹备粮草,李云龙在四方面军主力团任团长,由于纵兵抢了藏民粮食,被全军通报批评,职务连降两级,由团长降为营长。对此,李云龙的解释是:“你认为老子就愿意犯纪律?那是没办法,他娘的前边过了好几万部队,连个粮食毛也没给老子剩下,藏民手里有粮,可就是不卖。把老子惹烦了,就抢他娘的……话又说回来了,这处分背得值!过草地时,我这个团没有饿死的。嘿嘿!别的团都饿得扛不住啦,找我要粮。老子才不给,这点儿粮食是老子拿处分换来的。噢,老子背处分,你们吃粮,他娘的门儿也没有!”
1937年8月25日,中共中央军委发布命令,宣布将中国工农红军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才过了17天,到9月11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按全国陆海空军战斗序列,八路军改称为国民革命军第十八集团军,原八路军番号撤销。但由于八路军的称号已经在各级部队中广泛传播,而且八路军内部对此叫法已成习惯,因此,在非正式场合,“八路军”这个称号一直沿用到解放战争后期。
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后,部队进行缩编,李云龙的职务还不算低,当了个营长,当时很多红军时期军师级干部都成了团长、副团长,相比之下,李云龙挺满意。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李云龙才当了17天营长,到了9月11日改成第十八集团军时,部队又做了一些小调整,李云龙稀里糊涂又成了副营长,这使他大为光火。从鄂豫皖到川陕,再到陕北,他几升几降最后总能当上团长,打了十年仗,现在居然成了副营长,实在太窝囊了。
1938年,李云龙终于又当上团长,可是当了没半年就被降职了,原因是独立团抓了两个受伤的日军俘虏,被李云龙给毙了。战争初期,日军士兵几乎个个是亡命之徒,极少有被俘的,要是偶尔抓到几个俘虏就算立了大功,按规定应该马上送到八路军总部。
可是,抗战以来,李云龙目睹无数次日军暴行,恨得牙根发痒,见到日本人就红了眼,他围着俘虏转了好几个圈,慑于纪律没敢动手。偏偏那两个日军俘虏不识相,躺在那里又踢又咬还用手撕绷带,拒绝战士们往担架上抬。李云龙火了:“他娘的给脸不要脸!问问这些狗娘养的,到底想干什么?”
日语翻译说:“他们说,长官,请让我们死!”
李云龙一听立刻掏出手枪:“嘿,这还不好办,老子正愁怎么打发你们……大家给我做证啊,是鬼子自己哭着喊着求我的,不是老子想杀他们,我看就成全这俩鬼子吧,大家都方便!”他照着两个日本兵脑袋上一人给了一枪。为这事,他又背了一个记大过处分,职务降了一级,成了副团长。
用李云龙自己的话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爱咋着咋着,随他去吧!




第九章 ·



一座缺少植被、从上到下裂开的山峰,中间留出一道空隙,一条小道就在裂缝中穿行,两边都是危耸的绝壁,从脚到顶,都是苍黑的岩石。这里的空气是冰凉的,乳白色的薄雾在山谷间弥漫,向上望,一线青天叫人目眩心惊。
黑云寨二当家的梁二虎领着十来个弟兄正耐心地伏在岩石后面,等待猎物出现。梁二虎今年36岁,在黑云寨落草已有二十多年,在这一带也小有名气,人送外号“山猫子”。多年的悍匪生涯使他养成凶残、暴躁的性格。山猫子目不识丁,没有任何信仰,甚至连一般意义上的好恶之分都不太清楚。他认为,人生一世,不能白来一趟,要享福,要有酒有肉、有女人、有钱花。他很清楚自己,若想过好日子,凭自己本事挣钱,再有三辈子也不行。既然做好人的道走不通,就只有当土匪了。事实证明,当土匪最省心、最快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说,接长不短还能享受一下洞房花烛夜。每次抢来新女人就正儿八经地娶一回亲,仪式绝对不能含糊,婚姻大事嘛。山猫子目前有一位正房,七位姨太太,日子过得很快活。
黑云寨大当家谢宝庆是个苦出身,因和本村财主谢云鹏结仇,一怒之下杀了他全家二十多口,一把火烧了谢云鹏的宅院,上山落草当了土匪。
谢宝庆在土匪中凭一身好武艺和仗义疏财赢得好名声,当了黑云寨的大当家。黑云寨平时的经济来源主要靠抢、行剪、绑票,什么顺手干什么,日本人、伪军、国民党军散兵游勇、八路军掉队人员、过路客商,只要机会合适,一律出手,绝不例外。穷人出身的谢宝庆曾经立过山寨规矩:抢谁都行,就是不能抢穷人。
弟兄们都说这条山规立得好,自古以来江湖好汉哪个不自称杀富济贫?不过说是这么说,其实穷人有什么可抢的?不如顺水推舟混个好名声。
就因为黑云寨有几十条枪,百十号人,还有劫富济贫的名声,几股政治势力都在打这股土匪武装的主意,国民党军想招安,八路军想收编,日伪方面也想把他们拉拢过去。谢宝庆和几方面的代表都接触过,正在考虑。他和官军打了十几年交道,从屡次清剿中生存下来,对官军还是了解的,招安后又被收拾,这种事可太多了。要么招安后被整编成地方保安团,一开仗就把你往要命的地方派,借别人之手干掉你,这种傻事谢宝庆可不干。日伪方面更不能考虑,土匪也讲究个名声,占山为匪是打着杀富济贫的招牌,真弄个汉奸土匪就不好听了。
至于投八路,他觉得可以考虑。八路虽不是土匪,共产党的队伍以前也多年被官军围剿,与自己有同病相怜之感慨,况且人家八路军新二团团长孔捷亲自上门,给足了山寨面子。孔团长答应弟兄们过去后给个新二团独立大队番号,谢宝庆自然是大队长,好歹也算个营级。二、三、四当家的都闹个副大队长干干,也算是有头有脸,光宗耀祖了。今天是孔团长摆酒请谢宝庆过去拉拉话,他当然要去。
二当家山猫子也同意投八路,占山为匪时间长了,也有些腻烦,到八路那儿闹身军装一穿,挂个副大队长头衔也算是混出个人模样儿。当然,八路那儿要是待得不自在,再他妈的脚底下抹油。有道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八路不留爷,爷还住山洞。山猫子早听说八路的纪律太严,不许偷、不许抢、不许玩女人、不许抽大烟、不许耍钱,这倒是件麻烦事儿。要是这些都不许干,那他妈的活个啥劲?人活着不就为了这些?山猫子想,趁大当家下决心投八路之前,再干几档子,多存下点儿钱,以后手头也活泛点儿。
山猫子正想得入神,忽听得小道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精神一振,得,买卖来啦!
一个穿便衣的青年骑着一匹白马疾驰而来。这正是和尚,被李云龙派去向师部送信。这匹白马是刚从日军那里缴获的,脚力甚健,和尚骑得挺惬意。
小道上突然飞起一道绊马索,和尚来不及勒缰,白马一头扑倒,马背上的和尚眼疾手快地一个跟头翻出去,稳稳地站在地上。山猫子暗喝一声彩:好身手!
和尚脚跟未稳已拔枪在手,但还没来得及打开保险就被几个土匪用枪逼住。
和尚轻笑一声:“兄弟,有话好说,不就是要钱吗?我兜里还有几块大洋,你们拿去,我继续赶路,犯不上舞枪弄棒的。”说着他慢慢把驳壳枪放在地上。
为首的小喽啰不满地嘟囔着:“操,等了半天等来个穷鬼,才几块大洋。”说着上前搜和尚衣兜……说时迟,那时快,和尚一把捏住小喽啰的喉咙把他挡在自己身前,身子略微一倾,手臂陡长捞起驳壳枪,随手拨到快慢机的连发位置,“嗒嗒嗒”,一个长点射,站在前面的四个土匪应声而倒。和尚的左手两指同时发力,“咔嚓”一声,小喽啰的喉咙软骨被捏碎了,他手形一变,“啪”的一掌将小喽啰击出两米开外……十几秒内,和尚连杀五人,出手干净利索。
藏在暗处的山猫子倒吸一口凉气,他庆幸自己没有现身。
土匪行剪时的规矩是有明有暗,暗藏的人犹如预备队。和尚虽然久经沙场,但是对江湖黑道上的名堂所知甚少,他掸掸衣服,见白马已被摔伤,便准备徒步赶路。这时,岩石后的枪响了,也是一个长点射,五六发子弹击中了他的后背,和尚被子弹强大的冲击力打出两米远,一头扑倒在地上。
和尚艰难地想把头抬起来,看看是什么人暗算他,刚刚抬起一半又颓然垂下头,在生命即将逝去的一瞬间,他还在想:操,小河沟里倒翻了船……
山猫子提着驳壳枪从岩石后走出来,他冷冷地吹吹枪口:“把这小子的脑袋给我剁下来挂在树上,拿他祭这五个弟兄!”

李云龙听到和尚牺牲的消息时正在喝酒。他怔了足足有10分钟,一声不吭,脸色变得煞白,“哗啦”一声,手里的酒盅被捏得粉碎,鲜血顺着指头流下来,把邢志国、张大彪等人都吓坏了。
和尚牺牲了,这怎么可能?独立团谁都可能牺牲,包括他李云龙,唯独和尚不能死,他一身绝世武功,一次白刃战中就毙敌十余人;他双手持枪,百发百中,在战斗中多次救过李云龙的命;他体力过人,耐力持久,曾经背着负伤的赵政委跋涉几十里山路,脸不红、气不喘,天生的神力;他有极稳定的心理素质,胆略过人,多次和李云龙深入虎穴,无论多险恶的处境都面不改色……要不是李云龙舍不得放,他早就当连长了。
李云龙顾不上面子,扯开嗓子就号哭起来。他从小到大没这么哭过,这是第一次,眼泪成串地滚落在胸前,放声哀号,哭得惊天动地,哭得团部里所有人都跟着痛哭哀号,这一哭足足哭了一个小时,吓得旁人都以为团长要哭死过去……
突然,哭声戛然而止,李云龙拍案而起,他低吼道:“和尚啊,我的好兄弟,多少大风大浪你都闯过来,怎么在几个小毛匪那儿翻了船?我李云龙要给你报仇!不宰了那些土匪,我誓不为人!传我的命令,一营全体集合!”
队伍刚刚集合好,新二团团长孔捷带着两个警卫员骑马飞驰而来。孔捷滚下马背,把马鞭一扔,边跑边喊:“老李,等一下,我有话说!”
骑在马上的李云龙脸色铁青盯了他一眼:“老孔,等我回来再说,现在我没工夫!”
孔捷一把抓住李云龙的缰绳固执地说:“不行,我要现在说!”
“有话说,有屁放,少啰唆!”李云龙怒目而视。
孔捷缓和了语气:“我来是为了告诉你,黑云寨谢宝庆已决定率全寨参加八路军了,是昨天定下来的。经上级批准,他们现在的番号是八路军新二团独立大队。谢宝庆对这次发生的误会表示道歉,这是他的信。老李啊,我知道牺牲的警卫员不是一般战士,连刘师长、邓政委都知道他。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不能意气用事,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李云龙两眼血红,一把抢过谢宝庆的信扯个粉碎,冷冷地说:“孔捷,别说是你来求情,就是刘师长来,我也不买账!杀人抵命,欠债还钱,自古就是这规矩,谁也不能破。”
性格同样暴躁的孔捷也火了:“老李,咱们不是土匪,是八路军,党有政策,军队有纪律,你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今天只要我在,你就别想去!”
李云龙理也不理,扭头喊道:“参谋长,给我把孔团长他们几个的枪下了,先关起来,等咱们回来再放人!”
孔捷暴怒:“李云龙,你敢!动我一下试试……”他的两个警卫员也拔出了驳壳枪,护在孔捷身前,怒视着李云龙。
参谋长张大彪是李云龙的死党,执行团长命令从来不打折扣。只要团长下命令,别说一个小小的孔团长,就是天王老子,他也一样收拾。张大彪一挥手,几个膀大腰圆的战士扑过去,先缴了三个人的枪,然后按倒捆住,两人抬一个往屋子里拖。
孔捷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放开老子!李云龙,老子和你狗日的没完!”
李云龙翻身上马,冷冷地对孔捷说:“老孔,对不起了,你先委屈一会儿,等我把事干完,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孔捷无可奈何地骂着,眼睁睁地看着李云龙带着队伍绝尘而去。
孔捷和李云龙是老战友了,他也是大别山人,两人从当战士起就在一个班,性格也很相像,都是枪一响就疯的愣种。刚开始两人关系不怎么样,干什么事都暗中较劲,两人都年轻气盛,谁也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孔捷从小练过几天武,听李云龙吹嘘曾练过什么拳什么掌,便死活要和李云龙切磋一下,其实两人水平都是半斤八两。比武结束后,两人都闹个鼻青脸肿,由此结了怨。
川陕根据地反围剿时,孔捷左胸被一发机枪子弹击穿负了重伤,眼看人就没救了,是李云龙把他从火线上背下来。谁知性格暴烈的孔捷伤好归队后,不但不感谢李云龙,反而拎着砍刀找到李云龙,说“李大头你救了我,是我欠你情,可老子不喜欢欠人情。你看好了,今天咱们做个了断,老子砍两根指头还你,从今往后谁也不欠谁”。说着举刀便剁,吓得李云龙一把抱住他,嘴里连声服软,他佩服孔捷是条汉子,说了不少软话,给足了孔捷面子,两人从此成了朋友。
身为老战友,孔捷理解李云龙,他也早对李云龙这身怀绝技的警卫员垂涎三尺,有一次喝酒时提出,愿拿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交换和尚。没想到已经喝高的李云龙一听,酒便醒了,一口拒绝:“两挺九二式?呸!两门炮也不换!告诉你孔二愣子,以后少打和尚主意,想都别想!”
孔捷知道,此时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动摇李云龙复仇的决心。他长叹一声,对警卫员说:“完啦,不会再有新二团独立大队了。谢宝庆啊谢宝庆,你狗日的惹谁不好,非招惹李云龙这王八蛋……”
李云龙率部队包围了黑云寨,土匪们很识相,马上挂出白旗,没有进行抵抗。张大彪说:“团长,土匪投降了……”
李云龙一瞪眼:“谁说投降了,我咋没看见?司号员,给我吹冲锋号,轻重机枪掩护,一营全体上刺刀,给我冲!”
战斗进行了不到十分钟,几十个土匪小喽啰在战士们的刺刀下送了命。大当家谢宝庆见李云龙来势凶猛,知道大势已去,从后山悬崖上用绳子荡出两丈远,冒死抓住对面绝壁上的一棵小树逃脱了,从此不知所终。自二当家山猫子以下三个匪首被抓住,绑在木桩上。山猫子自知难逃一死,便垂下脑袋闭上眼听天由命。李云龙也没打算审问俘虏,他是来讨命的,不说废话。
李云龙拎起鬼头刀轻喝一声:“山猫子……”
山猫子下意识地抬起头,他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李云龙的刀锋已经斜着飞出,“唰”的一声,山猫子的脑袋连同背后碗口粗的木桩被齐齐砍断,“嗖”地滚出很远,脖腔里的血喷起一尺多高……连惯使大刀的张大彪都吓得一愣:乖乖,团长的刀法厉害啊!
转眼间,李云龙又砍掉了三当家的脑袋。当时的情景很可怕,两个被砍断的木桩上还绑着两具没脑袋的尸体,木桩上、地上到处溅满鲜血,活像个屠宰场。
第三刀已经砍出去,刀锋也已落在四当家脖子上,李云龙的手腕突然被人托住了。他正要开骂却发现竟然是政委赵刚,李云龙叹了口气,扔掉鬼头刀。他知道,剩下的这小子算是捡了条命。
伤愈归队的赵刚回到独立团,刚下马就听说了此事,他知道要出大事,跳上马就赶来了,算是救了四当家一命。准确地说,算是救了四当家半条命,因为李云龙的刀锋已经把他脖子上的筋腱砍断,四当家从此成了歪脖子。据说,四当家又活了几十年,因沾了李云龙名气的光,他也成了名人。若干年后,当地的老人们一提起八路军的李团长,四当家就歪着脑袋指着刀疤说:“看!这就是李团长留下的……”
这次李云龙的祸可惹大了,八路军的政策谁都知道,连俘虏都不许杀,何况这是一支已经被收编的武装了。八路军总部极为震怒,处分决定没几天就下来了:党内记大过处分,职务降两级,由团长降为营长。
这是李云龙第四次被降级,他不大在乎,只要给和尚报了仇,就是降成战士也值了。




第十章 ·



独立团政委兼代理团长赵刚正在读郭沫若的《甲申三百年祭》,就听见门外有人喊:“报告!”
赵刚眼睛没离开书,嘴里下意识应道:“进来!”
李云龙披挂整齐推门进来,他脚跟一碰,挺胸敬礼:“报告政委,独立团一营营长李云龙奉命报到,请首长指示!”
赵刚愣了一下,便马上反应过来,于是浑身不自在,他张嘴骂道:“老李,你装什么大尾巴鹰?成心寒碜我是不是?”
李云龙依旧站得笔直,绷着脸说:“报告首长,我李云龙是犯了错误的人,请首长随时批评教育!”
赵刚把书一合站了起来:“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废话?先坐下来不行吗?”
“报告政委,部下不敢!”
“砰”,赵刚照李云龙当胸一拳:“老李,你装什么蒜?有话说,有屁放!”
“首长,有酒吗……”
“没有!”
“首长可不许说瞎话,我看见酒瓶子了,就在窗台上。”
赵刚无奈地拿出了酒瓶。
李云龙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他一把甩飞了帽子,扯开风纪扣,随手摘下驳壳枪扔在土炕上,一骗腿上了炕,大模大样地敲敲炕桌道:“满上,满上……”
赵刚边斟酒边发牢骚:“到底谁是首长啊,你盘腿一坐,就像个大爷,我怎么觉得像是我受了处分?”
在喝酒的问题上,赵刚算是彻底放弃原则了。这事若放在以前,李云龙大白天平白无故就想喝酒,门儿都没有。军事上团长说了算,生活上政委说了算,这可是有分工的。为了喝酒,李云龙是拍桌子瞪眼也好,跳脚骂街也好,赵刚毫不通融,那时他管起李云龙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现在不一样了,李云龙被降职成营长,赵刚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见到李云龙脸上就不自然,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李云龙早号好了赵刚的脉,知道这小子有心理负担,于是就喜欢在赵刚面前晃悠,见面就毕恭毕敬立正敬礼。他喜欢看赵刚尴尬的样子,因为这时要酒喝,一般都能得到满足。
尽管被降了级,李云龙在独立团还是一言九鼎,全团人包括赵刚始终拿他当团长。开作战会议时,他照旧行使团长的职责,分派任务时对各营营长骂骂咧咧。他自己觉得没有任何不妥,全团干部战士也觉得天经地义。连上级机关都知道这情况,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连个新团长都不派,只让赵刚做代理团长。赵刚可惨了,独立团政委兼代理团长的工作一肩挑,又当爹又当娘,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上级召开会议,都是赵刚一个人去的,回来再向李云龙汇报。每当这时李云龙便端足了架子,盘腿坐在炕上,半合着眼,嘴里还哼哼哈哈的:“不着急,不着急,先喝口水,慢慢汇报……”恨得赵刚牙痒痒,心说这狗日的哪里是被降了级?分明是成了大首长。
前些日子,有个新兵不明底细,张嘴叫李云龙“李营长”,李云龙皱皱眉头转身走了。这时一个老兵火冒三丈,照着新兵劈面一个耳光骂道:“你狗日的叫什么?李营长,那是你叫的吗?”
新兵挨了揍觉得委屈,捂着脸申辩道:“他是咱营长嘛……”
老兵凶恶地威胁:“你再说,还想挨揍是不?”
赵刚知道后,居然没有批评打人的老兵,倒把挨打的新兵训了一顿:“谁让你这么叫的?你穿开裆裤时他就是团长了,咱独立团除了他,没有别的团长,明白吗?”
李云龙有次见了副团长邢志国,他半开玩笑地给邢志国敬了个礼,邢志国当时脸都白了。他发火道:“团长,你成心给我添堵是不是?咱说好了啊,你以后要再开这种玩笑,别怪我翻脸。”
李云龙嘴上向他道歉,心里却很受用,嗯,这老邢懂规矩。
全团干部和战士都这么认为,上级怎么任命那是上级的事,在独立团,团长的位子只姓李,就算李云龙被降成伙夫,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永远都是他说了算。
此时,李云龙逮住酒,自然是一杯接一杯地喝。
赵刚斜眼看看他:“喝点儿就差不多了,你有完没完?”
“这得看是谁说,要是上级这么说,我肯定不敢再喝。要是老战友这么说……按我理解,是嫌我喝得少,不够意思,是吧?”李云龙话里带着明显的威胁。
赵刚被噎得一时没了话,他想了想,道:“要这么说,你还是喝死算了,他妈的我就不明白,全团几千人就你特殊,凭什么?”
“就凭老子被降了级,官儿丢了再不让喝点儿酒,你还让不让老子活啦?”
“得得得,你喝,我给你满上,要不要炊事班弄俩菜?”
“炒菜就免了,闹点花生米就行。”
赵刚转移话题:“老李,今年一开始势头不错,苏联红军和英美盟军已经从南北两个方向攻入德国本土,希特勒快撑不住了。美军在太平洋战场上也频频得手,连日本本土也处在美军轰炸机的攻击航程内。我估计,战争有可能在今年结束。”
李云龙喝了口酒道:“咱还是关心眼皮底下的事吧,鬼子在收缩防御,兵力越来越吃紧,连十四五岁的孩子都当了兵,不少据点也被放弃了。上个月,楚云飞部突然攻占了安化县城,把他的指挥部迁进了城,而日军竟默认了这个现实,放弃了夺回县城的打算……”
“老李,别喝了,你看出什么名堂没有?”
“老李是谁?能看不出这点道道来?要我说,鬼子倒不足为虑,要提防的倒是楚云飞那小子。安化县城一落入他手,对咱们的地盘已形成三面包围之势,这小子只要逮着机会随时可能咬老子一口。”
赵刚笑了:“你果然老谋深算。我也这么想,抗战即使结束了,离和平还远着呢,咱们和国民党早晚要干一仗。楚云飞是个明白人,他也早看出这步棋,现在就想展开兵力,占据主动,在晋西北形成局部优势,一旦时机成熟就吃掉咱们。”
李云龙不屑地哼了一声:“谁吃掉谁还不一定呢,想吃掉咱独立团,他也不怕把门牙硌下来?对,我差点儿忘了,刚才接到楚云飞的信,他请我去安化县城会会,说是准备了便宴,兄弟们叙叙旧。”
赵刚吃了一惊:“怎么,他现在就想动手?也太早了点儿吧?你真打算去赴宴?”
“当然,有饭吃有酒喝能不去吗?再说啦,我要是不去,楚云飞那张嘴还不到处坏我名声,说咱老李是兔子胆,我丢不起那面子。”
“这是鸿门宴,楚云飞是摸透了你的脾气,知道你死要面子,故意给你下套儿,这一去凶多吉少,咱们何苦去争一时之长短?你可不能去冒这个险。”
李云龙还当自己是团长,根本没打算和赵刚商量,只是来打个招呼。他见赵刚阻止,便不耐烦了,绷着脸道:“老赵,咱们好像有分工呀,军事上我说了算,你越权啦。”
赵刚一急也顾不上李云龙的面子了,他涨红了脸针锋相对地说:“那是以前,现在我是团长,你不要搞错了。我不同意你去!”
李云龙一听就翻了脸:“狗屁!你少给老子摆团长架子,老子给你敬礼是给你面子,让你狗日的高兴高兴,他娘的你还当真了?告诉你赵刚,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老子还非去不可!惹急了老子,就不认你这狗屁代理团长……”
赵刚火冒三丈,“啪”的一声把酒杯摔碎在地上。
李云龙哪吃这一套,他“砰”的一声把酒瓶子摔了,又觉得不解气,飞起一脚踢翻了炕桌……

今天楚云飞心情不错,他穿了一身新呢子军装,显得仪表堂堂。他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军容,忽然对领口上的上校领章生出些感慨。自从1926年进入黄埔军校,他的军旅生涯至今已经十九年了,如今在中央军的那些同学有不少已进入将官行列,楚云飞在黄埔五期同学里,升迁速度算是中等,因为宁汉分裂,黄埔学生分为两部分,所以蒋校长对第五期毕业生不大重视。除了邱行湘1941年晋将官,郑庭笈1942年晋将官,其余同学还都是校官。当然,共产党那边的黄埔第五期生职务都不低了,许光达、陶铸等人,名气都不小。楚云飞感慨地想,世事难料,天道轮回,当年入校时大家都是不到20岁的毛头小伙子,谁比谁也没优秀到哪儿去,怎么当了共产党的同学都混得不错呢?
前几天,二战区长官部一位与他私交不错的长官向他透露,358团马上就要扩编成一个师,他楚云飞的少将衔是跑不了的。楚云飞不以为然,本来他一个五六千人的加强团早就该扩充了,抗战初期国军那些不满员的步兵师充其量也就是六七千人。升迁总是好事,楚云飞的上校领章不会戴得太久,他要换副少将领章戴戴。
自从楚云飞给李云龙发去请柬后,便精心准备起来。他知道李云龙肯定会来,此人太好面子,甚至到了虚荣的程度,就算知道给他预备好了绞索,他李云龙也要故意把脑袋伸进来,显示自己的英雄气概。不过,楚云飞想是这么想,可计划上一点不敢马虎,谁要是把李云龙当成个一脑袋高粱花子的土包子,谁就是天大的傻瓜。此人城府极深,大智若愚,表面上称兄道弟,那张嘴像抹了蜜,不知底细的人还真以为他和楚云飞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兄弟,其实这李云龙对国军的那种戒备已经深入骨髓。他是个只能占便宜,睚眦必报的人,一旦出手就凶狠异常,招招都是辣手。黑云寨那几个匪首的下场就是例子,连楚云飞都有些不寒而栗,此人不除,必成后患!平心而论,楚云飞不讨厌李云龙,和他打交道很愉快,只要不谈党派之争,两人还是很说得来的。李云龙这家伙天生就有些英雄气概,若是没有战争,此人可交。
他想象不出,李云龙今天来赴宴,会做些什么防范措施,以他的狡猾多疑,不会猜不出这里的凶险。就算他带一个连的警卫,那也不过是一碟送上门的小菜。这是什么地方?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副官报告:“团长,他们来啦!”
站在指挥部门口的楚云飞抬头望去,见三匹白马卷起一股黄尘风驰电掣般从远处奔来。楚云飞一愣,才三个人,这李云龙胆子也太大了。
李云龙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警卫,三个人都骑着缴获的东洋马,身穿关东军的黄呢面皮大衣,足蹬高筒马靴,两个警卫左右披挂着两支20响驳壳枪,斜挎着马刀,很是威风。这三位骑手显然是在卖弄骑术,他们一直狂奔到大门口才猛勒缰绳,东洋马两蹄腾空,直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李云龙跳下马,把缰绳一扔,向楚云飞走来。
楚云飞带领一群校尉军官站在门口迎接,他嘴角一动,漾出一丝冷笑,心里说,这家伙还挺招摇,行头倒也不含糊。马是好马,枪是新枪,警卫胸前的牛皮弹袋簇新锃亮,驳壳枪的枪柄上还系着长长的红绸子。楚云飞暗笑,这家伙在有意摆谱儿,其实品位挺俗的,打扮得漂漂亮亮像个新上门的小女婿,他以为自己是到丈母娘家相亲吗?
楚云飞向前迎了几步,双方都戎装在身,自然是按军人礼节相互敬礼,然后两人又是拉手又是勾肩搭背,亲热得不行,彼此一律称兄。
李云龙亲热地扯着大嗓门道:“楚兄啊,可想死兄弟我啦。不瞒你说,昨晚做梦还梦见老兄呢,咱哥儿俩喝得那叫热乎,你一杯我一盏,真他娘的是换老婆的交情。谁知喝着喝着老兄你就翻了脸,用枪顶着我脑门,吓得我一激灵,愣是吓醒啦。你说这是哪儿的事?”
“哪里,哪里,云龙兄是抬举我呢,连做梦都惦记我楚某,我说这几天怎么浑身不自在。来,云龙兄里面请!”楚云飞也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
厅堂里的宴席已经摆好,两人你推我让客气了半天才由李云龙坐了上座。
李云龙望着桌上丰盛的菜肴叹道:“楚兄不愧是大户出身,硬是会享福啊!兄弟我是土包子,这些菜别说吃,连见也没见过。”
楚云飞道:“云龙兄,别看我是山西人,可我不护短,坦率地讲,山西菜可上不得台面,实在不入流。北方菜系说得过去的只有鲁菜,正巧我这儿有个山东厨子,手艺勉强说得过去,如今是国难时期,条件差一些,委屈云龙兄了。”
李云龙不等邀请便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水晶肘子放进嘴里,边嚼边让,似乎他是主人:“大家吃,大家吃,都别客气。虽说国难当头,饭总还是要吃,兄弟我不怕别人说咱‘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楚云飞一笑:“还是前方紧吃好,什么时候前方能紧吃了,说明战争就快结束了。云龙兄,仗打完了有些什么打算呀?”
李云龙站起来用筷子指着离他很远的一盘菜道:“喂,那位兄弟,把那盘子往我这儿挪挪,好,好,谢谢!楚兄,你是问我吗?我嘛,没别的想头,等委员长赏个一官半职的,也好光宗耀祖嘛。楚兄有机会还得替兄弟我美言几句。”
楚云飞很是推心置腹地说:“云龙兄,我对你们第十八集团军可是有意见,以你老兄的本事和战功,这几年在晋西北混出的名头,你的上司怎么视而不见?明明是有功之臣,怎么不升反降?你不过是杀了几个土匪嘛,这是维护地方,除暴安良,该嘉奖才是,兄弟我看着不公平!”
李云龙嘴一直没闲着,这会儿已经吃了个半饱,这才准备喝酒。他举杯道:“楚兄啊,我李云龙是个粗人,平时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世上谁最关心我、惦记我?是老兄你呀,别说了楚兄,再说我眼泪要下来啦。来!冲老兄这话,干了这杯!”
两人碰杯,各自饮了。
“楚兄,你掏心窝子,兄弟我也不能掖着藏着不是?这话我只对楚兄你说,咱虽说被降了级,可我那一亩三分地还是兄弟我说了算。你看,连老兄你也没拿咱当个营长不是?你堂堂上校团长请个营长吃饭,也丢老兄你的面子。再说啦,指不定啥时候时来运转,我这团长的帽子不又戴上啦?这年月兵荒马乱的,琢磨我李云龙的人不少,这是好事。老兄你想,要是没人招我,咱也不能先招别人不是?要是有人成天琢磨你,抽冷子咬你一口,这就好办了,让咱逮着理啦,得理咱就不饶人,谁让你招我呢?咱不光要吃他的肉,连骨头也得嚼碎了咽了。到那时我上司得乖乖把团长帽子给我戴上。所以说,兄弟我就不喜欢天下太平,就喜欢乱,喜欢有人招我惹我,要不咱到哪儿去找升官的机会?”
楚云飞仰天大笑,用手指着李云龙道:“我看出来了,云龙兄喜欢寻找对手,就是没有对手也要创造出个对手,是不是?”
李云龙点头承认:“不好意思,是有那么点儿毛病,有时没人理我了,就他娘的……手痒痒。”
“云龙兄,闲话一会儿再叙,咱们先说点儿正事。”
“楚兄有话尽管讲。”
“明说吧,楚某敬重云龙兄是条好汉,战争结束后,兄弟我想向阎长官保荐云龙兄去陆大深造,毕业后混块少将牌子不成问题。”
“哟,那敢情好,条件是什么?楚兄是山西人,在娘肚子里就会做买卖,有来无去不成买卖,楚兄不会白送我个人情吧?”
“云龙兄,我的部队要扩编了,有个副师长的位子还空着,老兄有兴趣吗?其实,八路军也好,晋绥军也好,都属国军战斗序列,都一样打鬼子,在哪儿干不一样?云龙兄,你我是朋友,这话我只和你一个人讲,抗战结束后,贵党边区政府的合法性恐怕也就不存在了,政府不会允许国中之国的现象存在,军队也要统一整编,云龙兄该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一下。”
“这是好事呀。我知道,楚兄有好事总先想着我。这样吧,容我考虑一下,升官发财是好事,兄弟我做梦都惦记着。来,喝酒,喝酒。顺便问一句,楚兄不光是对我李云龙感兴趣吧?我那一团人马,楚兄想必也有考虑。”
“当然,贵团战斗力之强悍,二战区同人有目共睹。野狼峪一战,日军闻风丧胆,连蒋委员长都惊动了。这么好的部队,云龙兄恐怕也舍不得,还是带着走吧!”
“来,楚兄,干了这杯!兄弟我够量了,路上不安全,我得早点儿走,回去也好考虑考虑老兄的建议。”
“哪里的话,云龙兄的酒量我有数,这才到哪儿?今天你我得一醉方休,谁没醉谁不够朋友,今晚就住我这儿,有的是房子,委屈不了云龙兄。”楚云飞微笑着望着李云龙,显得很真诚。
李云龙的舌头似乎有些发硬,略显醉态地打哈哈:“哟,这……这不行,兄弟我这一宿要……要不回去,我那政委肯定以为……咱老李逛……逛窑子去了,我们八路军比不了你们,不……不许干这个。”
楚云飞霍然变色道:“云龙兄,我要是硬留你呢?难道不给我这个面子?”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几个晋绥军尉级军官不知何时已站在李云龙两个警卫身后,手扶着腰间的枪套虎视眈眈。楚云飞沉着脸,手里玩着高脚杯,不时抿上一口,屋子里变得很静。
李云龙的两个警卫目不斜视,面不改色,一动不动,似乎根本不关心身旁的动静。
李云龙给自己斟满一杯酒,在楚云飞杯子上碰了一下,一扬脖喝了。他亲热地拉着楚云飞的手,语气显得出奇地柔和:“楚兄呀,兄弟我惹你生气啦?别跟我一般见识。你看,咱自罚一杯,给老兄赔礼啦。楚兄啊,兄弟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老兄对我好,我心里明白,天地良心呀,这会儿我这心里……真他娘的热乎乎的。楚兄,不是咱不给老兄面子,只是今天兄弟我不太方便。你想呀,鬼子总惦记着要买我脑袋,咱能卖吗?兄弟我怕路上有个闪失,不得不做些准备,让老兄见笑了……”
李云龙向两个警卫使了个眼色,三个人慢慢解开棉军装的扣子,敞开了棉衣……
楚云飞怔住了,三个人的棉衣里连衬衣都没穿,裸露的胸腹部缠满了炸药……
楚云飞叹了口气:“云龙兄,到我这儿吃顿饭还这么兴师动众,这分明是信不过楚某啊,真叫人寒心……”
“楚兄要这么说,真叫兄弟我无地自容啦。千万别误会,我这不是对付鬼子吗?咱们是友军,你我又是兄弟,我害谁也不能害老兄你呀。楚兄,你不知道,兄弟我一喝多了脑子就不够使,手也……不太老实,上次在大孤镇,我又喝高了,稀里糊涂摸了一个娘儿们的屁股,差点儿又挨了处分。你说,今天要是一不留神摸到导火索上,那不是麻烦了吗?我死了是小事,连累了楚兄可就太不仗义啦。喂!那几个弟兄站在那儿也够累的,自家兄弟喝酒还摆这排场干啥?弟兄们随意吧!”
楚云飞挥挥手,军官们退下。
“楚兄,我是吃饱喝足啦,可家里的弟兄们还啃窝头呢,你看这一桌子剩菜……老兄是体面人,当然不会吃剩菜,那让人笑话,兄弟我反正是泥腿子一个,穷惯啦,糟蹋了多可惜,你看是不是……谢谢楚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兄弟我就不客气啦……”
楚云飞把李云龙送到城门口,李云龙有些不胜酒力,舌头也不利索了:“楚兄,真……舍不得分手,好不容易见……见面,你得送送兄弟,人家古人十……十八里相送,咱就别……别这么多客套啦,一两里地足够了,是那意思就行。喂!城楼上那几位弟兄,把……把家伙收好,别……别他娘的拿……拿家伙在老子眼前晃悠,老子小时候让……让狗吓着过,胆子小……”
那天楚云飞把李云龙送出很远,说不清是几里地,反正是城楼上机枪射程之外。

1945年8月,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抗日战争终于结束。这个饱受战争之苦的国家沸腾起来,老百姓们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他们热泪纵横,欢呼雀跃。这个饱受苦难的民族在一百多年中和外国入侵者进行过数次战争,均以失败告终,这一次,终于成为胜利者。和平的到来使人欣喜若狂,劫后余生的每个中国人心中都充满希望。那位领导国军抗战的蒋委员长威望达到空前高度,一时成为万众瞩目的“民族英雄”。
只有政治家和职业军人最为冷静,他们冷冷地注视着欢腾的海洋,在欢乐的洋面下,两股巨大的潜流在相互逼近,马上就要骤然相撞,激起惊天动地的巨浪。他们绝不相信和平,在这个世界上,政治家只相信权力,而军人最相信的莫过于手中的武器。
9月的晋西北,八路军李云龙部的一个营遭到国民党军楚云飞部的突然袭击,在外围阵地被突破时,守军突然奋起反击,从营长到伙夫无一例外地端起雪亮的刺刀和敌军展开白刃战,双方伤亡惨重。天亮,八路军增援部队赶到,国民党军撤退。后经联络,双方均声称是误会。
十几天后,楚云飞部一个营正接受一支伪军部队的投降时,遭到八路军李云龙部的包围,伪军和国民党军一起被缴了械。伪军部队倒没说什么,反正是投降,被谁缴械都一样。那一个营的国民党军弟兄却很愤怒,怎么也被当成伪军啦?
八路军李云龙部似乎过了好几天才弄清楚,敢情是误会了。李云龙很不好意思,致信楚云飞连连道歉,声称当时是喝酒过了量,一时认错了人,实在不好意思,并一再表示要将缴去的武器完璧归赵。
楚云飞等了一个月没见动静,派人前去交涉,李云龙客气地回复:正在统计,请耐心等几天。
又是一个月后,楚云飞再次催促,八路军方面再回复:统计得差不多了,再等几天。
几个反复之后,事情还没解决,国民党军方面提出建议,由双方长官会晤面谈。八路军方面回答:可以,请楚长官去八路军驻地面谈,李云龙长官特设便宴招待。
不提吃饭还好点,一提吃饭楚云飞自然想起那次鸿门宴,不由得顿生疑窦,生怕李云龙如法炮制,便找个理由推托了。李云龙得了理,便声称此事只和楚云飞谈,别人不够资格。这件小事一来二去竟拖了一年多,直到内战爆发,国共双方数百万军队展开了一场大厮杀……
李云龙认为自己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很在乎名声。在给楚云飞的最后一封信中,他表示:打仗归打仗,兄弟还是兄弟,兄弟我说话算数,那批装备请老兄派一个连过来搬就是,那个副师长的位子也务必给兄弟我留着,等仗打完了再去上任。
楚云飞阅后把信扯了,心说我他妈有病是怎么着?把好好一个连往狼嘴里送,李云龙这小子,是个占便宜没够、吃亏难受的主儿。
关于楚云飞和李云龙的交往,赵刚是这么评价的:君子碰上小人了,当君子的就别想占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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