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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體書』太阳雨(畅销书《落池》作者余酲高人气虐心力作)

書城自編碼: 3931979
分類:簡體書→大陸圖書→青春文學大陸原創
作者: 余酲
國際書號(ISBN): 9787559671417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出版日期: 2024-01-01

頁數/字數: /
書度/開本: 32开 釘裝: 平装

售價:HK$ 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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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畅销书《落池》作者余酲高人气虐心力作!长佩读者收藏10万 ,评论4.3万,点击800万,人气2420万。
★内外双封装帧,书名做艺术处理,富有美感,外封展现书中经典元素,如小蘑菇、合同等与主题相呼应。
★内含8p精美彩插,还原书中名场面。新增5000字出版番外《流星》。我似乎看见了一颗跨越很多年才来到我面前的流星。
★随书附赠枫城日报(双面)、枫城游乐园门票×2、时濛的月历。
★“淋雨小蘑菇”画家时濛ד炽热太阳”总裁傅宣燎;
他像炽热的太阳,为孤寒的生命燃起一束暖光。
內容簡介:
时濛从小被收养在外,八岁的时候被带回了时家。在这个家中他从没有感受过任何亲情,只有时濛哥哥时沐的好友傅宣燎曾给予过他一些善意。为此时濛很感激傅宣燎,将他视为偶像。不久时沐因病去世,临死前污蔑时濛偷自己的画,从此时濛更被众人厌烦。后来傅家的公司出现问题,时濛及时出手帮助傅宣燎渡过难关,让周围人渐渐改变了对他的看法。陈年旧事被揭开,时濛的身世水落石出,原来他才应该是名正言顺的时家大少爷,偷画也是被刻意污蔑。时濛终于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并闯出一片天地。
關於作者:
余酲,高人气作家,微博粉丝26.7万,长佩站内作者收藏17.8万。擅长创作情节跌宕起伏的小说,作品以现代都市类型为主,风格多变,笔下人物形象多具有反差感。作品《落池》已签约有声、广播剧、漫画、越南语出版。
代表作:《太阳雨》《落池》
目錄
第一章 冰与火
第二章 想摸摸太阳
第三章 淋雨小蘑菇
第四章 他不像任何人
第五章 交错的命运
第六章 海上告别
第七章 当太阳靠近
第八章 燃烧的火焰
第九章 天晴
第十章 再不会淋雨
番外1 彼时年少
番外2 此间岁月
番外3 流星
內容試閱
第一章
冰与火
深秋薄暮,灰黑的天幕之下是零星的灯火,归家的人步履匆匆。
城南的长宁路,此时最为热闹,往来不断的车辆在霓虹闪耀的道路上穿梭。一家私人会所门前,一个衣着光鲜的门童迎上前,车门打开,靡靡乐声飘进耳朵,把人拽入这浮华的欢乐之场中。
这儿也有格格不入的,比如此刻鹤亭包厢内沙发正中端坐着的人。
整条长宁路上的私人会所加起来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鹤亭在其中也不算特别,至多装修现代化,富丽堂皇,没那么老派,来玩的多是年轻人。
此处的服务生更是青春洋溢,今晚的领班带着一队小伙子进门,让他们排排站开的时候,沙发上坐着的人才舍得抬下眼皮,看了两眼。
刚才领班被叫进来之前,他可是一个正眼都没给。
“人都叫来了,时少。”见惯了大场面的领班退到一旁,笑容不减地说,“您看看这里头有没有您要找的那位。”
被称为“时少”的年轻男人没答话,兀自坐着,目光扫了一圈收回来,垂下眼皮,浓睫在眼下投下两片参差的灰影。顺着高挺的鼻梁往下,是色泽偏淡的唇,稍厚的上唇微翘,衬得下巴勾起的形状恰到好处。
他穿了件不算合身的衬衫,领口最上方的纽扣抵着喉结,带有褶皱的袖口沿凸出的腕骨绕了一圈,入目尽是冷白,到指节处才泛了点红。他指间夹着一块骨牌,用圆角敲了敲木质桌面,发出轻而有规律的声响,似在极力压抑不耐烦。
能在这地方混出头的个个都是人精,没等他开口,领班眼珠一转,主动说道:“傅总昨天摸的正是这副牌。”
许是被这句话取悦到,敲击声停,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再度抬头。面前的两排服务生中几个胆大的与他对视,不过须臾又畏畏缩缩地低下脑袋。并非这时少相貌可怖,而是生得过分好了,精致得如同画上去的五官衬着那双冰一样冷的眸,利刃般地扎过来,没几个人受得住。
“摸的这副牌……”迎着光,他的唇才有了些血色,此刻缓慢张合,“看的是哪个人?”
音色也是冷的,如同温度降至0℃时将凝未凝的水滴。
站着的服务生们你看我、我看你,眼神或怂恿或犹疑,还是领班站出来指了指,把昨晚在这个包厢服务的几个人点了出来。
坐着这位的耐心显然是耗尽了,他放下骨牌站起身,蜷缩的身躯舒展开,是将近一米八的高挑个头。只是清瘦了些,身材纤细,站在他侧面的领班甚至能看见他肩胛骨的形状。
倒是像个以色事人的——这么轻浮地想着,领班面上依旧带着职业性的笑:“昨晚上在这个包间的就这几位了。”
因着范围缩小,不多时,目标本人便露了马脚,他被靠近的身影吓得后退两步,又被挡住了去路,逼至墙角。稍稍仰面,一张对于男人来说过分艳丽的面容映入眼帘,初来乍到不及两个月的服务生先是一哆嗦,紧接着便因自惭形秽而白了脸。
“是你?”幽深的眼底波澜不起,冷峻的男人用命令的语气道,“抬头。”
看清这服务生的脸后,他唇角松下,终于流露出些许占据上风的得意。
不过是远看体形相仿,近看除了那双圆眼,哪还有什么相似之处?
场面像是比赛中途因对手太弱索性弃权,人来得突然走得却怡然优雅,走之前还有闲心把桌上弄乱的骨牌码放整齐。
脚步声远去,窃窃私语在门后演变成放肆交谈。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时家捡来的一条野狗。”
“叫他一声时少,他还真当自己是时家少爷了。”
“别酸了,再野人家身上也流着时家的血。”
“谁酸了?他打扮得再人模狗样,也掩盖不了身上的市井气,不然傅总怎么瞧不上他,还点我们小徐。陈哥,你说是不是?”
被唤作陈哥的领班笑而不答,挥手令众人散了。
那姓徐的服务生方才吓得够呛,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还倚靠在墙边,见陈哥要走,忙追上前叫道:“陈领班。”
领班站定,偏过头去,只见二十不到的少年双颊飘红:“要是傅、傅总下回过来还找我,我是不是该……”领班听得扑哧一声,似在笑他痴心妄想。
“傅总会不会再来都尚未可知,还想他点你?”陈领班拍拍少年的肩膀,“藏好小费,见好就收吧,那位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
说到不好惹,在这偌大的枫城里,即便是食不果腹的流浪汉也能就赫赫有名的时家说上两嘴。
新中国成立之初,时家凭借背景打通人脉,在枫城商圈占有一席之地,紧接着在房地产崛起之初果断投入全部身家,不到十年时间便一跃成为地方首富,并且在其他新兴领域也多有涉足。如今,时家已发展成影响整个枫城经济命脉的家族企业。按说这样的家族必然是根深叶茂,子孙满堂,经常上演子孙争夺继承权的戏码。然而,时家人丁稀少,在能称得上豪门的家族中又过分低调,如今为人所知的唯有时家的掌权者时怀亦身体健康,暂无“传位”的意向。
“也没人可传,时家老爷子真是可怜,两个儿子去了一个,剩下那个还是外面野女人生的,上不得台面。”由于来来回回服务于枫城的富家子们,鹤亭的服务生们总能搜罗些鲜为人知的消息,茶余饭后当笑话传递,“这不,刚才还跑这儿闹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用手段把人家傅少爷困住的破事。”
夜色渐浓,流言四起。故事中的人也许全然不知,也许知晓却装作不在意。
一辆黑色轿车沿着道路驶入草木葱茏的庭院,从驾驶座下来的人在冷风中站了片刻,待从鹤亭带回来的脂粉味散了,才抬脚走向灯火通明的宅邸。
屋内点了香薰,是时家女主人喜欢的佛手柑味。换鞋进门,被堂屋中坐着的年轻女人叫了名字,略显匆忙的脚步停下。
“时濛,你跑什么?”长发披肩的年轻女人招呼道,“马上就要吃饭,过来坐啊。”
对于自己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时濛有着很清晰的认知。因此他光坐着不说话,捧着茶盏,盯着杯壁上的青花图案出神。
“这会儿倒像个乖学生了。”把人招过来还不够,时思卉忍不住调侃道,“要是平时也这样安安静静的,该多好啊。”
时濛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没听懂似的。时思卉也不管他,偏头对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中年女人道:“妈,你说是不是?”
自入座起就闲闲歪坐、疏于搭话的李碧菡这才抬了下眼皮,很轻地“嗯”了一声。
作为时家目前的女主人,李碧菡看着时濛长大,对他的态度虽谈不上坏,但也远不及视如己出。这是必然的,血缘分亲疏,况且谁会喜欢扎在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
时濛有这个自觉,因此并不介意。只是在李碧菡抬眼望过来的刹那,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刚来到这个家的时候,曾经有不明情况的访客夸自己和李碧菡长得像,举手投足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算是这些年来难得的能让时濛记住的笑话了。
“对了,今天傅宣燎会来家里吗?”时思卉又起了个话题,“他最近好像挺忙的。”
时濛回过神,意识到是在问他,应了句:“会来。”
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将时濛拉回现实。
时思卉是家中长女,从小到大被众星捧月地宠着,向来不屑于掩饰情绪,由着性子把人招过来,又由着性子取笑:“也是,他必须来。”
说着,时思卉又倾身靠近时濛,冲他眨眼睛:“要是他不来,算不算违约啊?”
四年时间,足够把白纸黑字的约定变成习以为常的行为。
新一轮寒潮在夜晚悄然降临。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傅宣燎在车里接了电话,同时把车内温度调低了些。
“不去。”他拒绝电话里的人,“昨天那地方乌烟瘴气的,亏你谈生意能找到那儿去。”
“你别说,最近那帮老顽固也爱去那儿坐坐……况且那小男孩,姓徐的那个,你不是挺照顾的吗?”
傅宣燎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一敲,反应过来后,面上便浮现出些许戾色:“别提了,不知他从哪儿弄到我的电话,今天已经打五遍了。”
电话那头,傅宣燎的好友高乐成笑得直打跌:“说明我们傅少魅力不减,当年时家二少……”
“提他干什么?”想到前路通往何方,傅宣燎更没好气,“我宁愿自己是个丑八怪。”
高乐成见好就收,又开了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后,两人把下次会面的时间敲定了。电话挂断,傅宣燎收了笑,映在车窗玻璃上的侧脸线条冷硬,像是被风染上寒凉。
傅宣燎步入时家大宅,正赶上开饭。
时家规矩多,用餐时讲究食不言,傅宣燎恪守礼节沉默入座,只在瞥眼看见时濛被衬衫袖子包着的手腕时,眉梢微扬,似是诧异。
也许是一家之主时怀亦在场,傅宣燎身旁的时濛自饭局开始就安静得过分,夹了两筷子菜,添了一碗汤,意外地没对傅宣燎指手画脚,横加控制。
饭毕,时怀亦点名傅宣燎跟他去书房坐坐,想必有商场上的事要谈。
说来令人唏嘘,时家在枫城叱咤风云数十载,到头来家中竟没有一个可以继承衣钵的,时怀亦临近退休,只能靠提携友人家的小辈发挥自己的余热。对此傅宣燎姿态摆得正,接受时怀亦提点也怀着敬意,是以从书房出来,他在一楼的后院吹了一会儿冷风,捋了一遍交谈的内容,才上楼去。
其实时怀亦对他的照拂除了出于上一辈的交情,还与何有关,傅宣燎心里也门儿清。对于时怀亦提出的合作……傅宣燎一只手按太阳穴,一只手握住门把手往下按。
傅家在商界算是后起新秀,尚未站稳脚跟,能攀上时家这根高枝固然好。可吃人的嘴短,放在从前,他坦荡磊落,可以无所顾忌,如今却被另一桩稀里糊涂的交易牵绊着……
门扉应声开启,屋内黑压压一片,傅宣燎专注于思考无暇观察,抬手刚要摸到开关,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制住,紧接着一个拖拽,整个人猝不及防。他的背脊狠狠撞上墙壁,险些连后脑勺一块儿遭殃,傅宣燎“咝”了一声,在黑暗中紧蹙眉头。对方似乎发觉自己下手重了,后撤半步,手却固执地按在傅宣燎肩上不肯松。
“又发什么——”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傅宣燎就看见身前比他矮半头的人身形一颤。
时濛没有回答,而是问:“昨天去哪里了?”
对于他的自欺欺人,傅宣燎觉得既好笑又可怜:“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刚才在楼下收到高乐成的通风报信,傅宣燎不是不惊讶。毕竟时濛这人清高自傲,又极爱面子,即便再不爽也只敢窝里横,跑出去示威不像他的作风。
不过对于已经做了的事,时濛从不抵赖反悔,他坦荡地昂着头:“不准去那种地方。”
傅宣燎又笑了:“怎么?”
不得不承认,话里的几分故意,为的就是让时濛流露出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神色。
在任何一段关系中,没有任何一个雄性生物甘于处在下风。于是,当时濛那双黝黑的眼睁大,变成乌溜溜的圆眼,神情像是气急败坏又像是难以置信时,傅宣燎难掩心中快意。
“怎么,气坏了?”他弯腰偏头,凑近了看时濛。
此刻,傅宣燎显然没料到挑衅可能带来的后果,也忘了时濛一旦疯起来,向来不计后果。只见时濛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里暗流涌动,傅宣燎尚未来得及分析其中含义,左手突然就被举高,撞在了墙壁上。
受到袭击时,人做出的第一反应是回击,傅宣燎也不例外。他强行抽出了自己的胳膊,精准地掐住面前人的脖子,猛一使劲,将袭击者推到对面墙上。
时濛踉跄两步,剧烈的撞击逼出喉间一声闷哼,蹿入鼻腔的铁锈味使眼前发白了一瞬,待猛吸一口气,眼前的面容逐渐清晰,他才慢慢卸了力气。
疼痛使傅宣燎面目狰狞,察觉到时濛放松身体,他又觉得好笑:“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走廊的灯光透了一点进门,傅宣燎背光站着,立体的五官在脸上映出连片阴影。时濛凝望着他,在逐渐平复的喘息中,将所有情绪藏在黑暗里。
一方放弃挣扎,角斗便失去意义。傅宣燎松开五指,背过身去迎着光抬起手看伤处,低声咒骂了一句。
傅宣燎去楼下问阿姨拿药箱的时候,碰到身披浴袍端着红酒杯从楼上下来的时思卉。她找了个空位坐下,瞧了一眼傅宣燎手上的伤,笑着说:“都出血了,要不要打针破伤风疫苗?”
傅宣燎没理会,清洗完伤口,搽了碘酒,转身就要上楼。
时思卉的声音在傅宣燎身后响起:“要是我弟弟还在,何至于……”
时思卉后面的话压在喉咙里,傅宣燎也不想听,抬脚拾级而上。
许是喝多了,时思卉口无遮拦,起身追问:“你就这么认了吗?你忘了时沐,忘了答应过他的事了吗?”
脚步一顿,傅宣燎没有转头。
“你们都忘了。”他平静地说,“我还记着那些做什么?”
时濛畏寒,冬日里总是将房间里的暖气调得很高。
进屋甩上门,傅宣燎把脱下的大衣丢在床上,环视一圈,没人,时濛应该在洗澡。
二楼最里侧的这间房是个套房,卧室、小型客厅加上卫生间,功能齐全,原本是时家老爷子留给最宠爱的儿子的卧房,几年前被时濛抢了来,成了他发疯的地方。
品了品“抢”这个字,傅宣燎伸开双腿,背靠沙发,勾唇讥笑。可不就是抢吗?时沐有的他都要有,无论死物活物,都是先抢来再说。
卫生间隔音很好,时濛洗完出来的时候,看见歪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傅宣燎,先是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接着视线向下,扫过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过两秒又移了开去,径自走向阳台。
傅宣燎睁开眼时,入目的便是裹在沉沉夜色中的颀长身影。
与开着空调盖棉被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时濛喜欢在暖气充足的房间里打开窗户看夜景。不算温柔的风撩起浴袍空荡的袖管,常拿画笔的纤长手指拂过耳畔湿漉漉的发尾,露出缀满水珠的白皙脖颈,隐约能见几枚突兀的指印,如散落在雪地的点点猩红。
他看了一会儿,歪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次日醒来,傅宣燎拿起外套穿上的时候,瞥见搭在沙发扶手上的白衬衫,他不放弃挑衅的机会,扭身问时濛:“哪儿弄来的?”
刚睡醒的时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跑到床上的,陷在凌乱被子里,闻言瞥了一眼。
傅宣燎拎了那衬衫丢到床上:“昨天没看仔细,穿上让我瞧瞧。”
半张脸被盖住,被窝里伸出一截手臂,一手掀开衬衫。时濛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捣乱的人。
傅宣燎走到床边,单手撑在时濛身侧,贴着他薄薄的耳郭,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穿,我怎么知道是青出于蓝,还是东施效颦啊?”
10月的第四个星期天上午,时濛起床后先撕掉用红笔圈上的星期六那张日历,然后拿出美工剪刀,把只穿了一次的衬衫剪得稀碎。
顶层阁楼冬冷夏热,家里没人愿意上去。时濛向父亲要来,把阁楼布置成了画室。上个月完成的那幅薄涂画已经干透,时濛指腹轻轻拂过画布上的斑斓色块,起伏不定的心绪终于安定下来。
他将画布从画架上摘下,卷成一束,塞进身后的背包里。
出门下楼的时候,时濛碰到从二楼房里出来的时思卉。经过一天的休憩,她束起头发,戴上眼镜,又恢复了职场精英的干练打扮。
看见时濛身后的画,时思卉问:“去孙老师那儿?”
时濛走在前面,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就是个带艺考美术生的。”时思卉略带讥讽地问道,“你不都能靠卖画赚钱了吗,还要跟他学?”
“嗯。”
两人同时下楼,一齐走到外面。阳光洒在身上的时候,时濛脖子上被掐的痕迹暴露无遗。
时思卉心中翻涌而上的愤恨不甘被强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轻蔑和讥诮。瞧着时濛那过分精致的侧颜,时思卉说:“你母亲也住在那儿附近吧?”
时濛伸手拉开车门,闻言偏头看去,神色有些许迷茫。
“勾三搭四的毛病难改得很,尤其是当第三者,横刀夺爱什么的。”虽然说着别人的事,时思卉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时濛,“你可得看好她,别再让我们时家跟着丢脸。”
路上等红灯的时候,车窗外的路边有个小孩走路摔了跟头,被母亲模样的女人抱在怀里哄。
如果说疼了会哭是天性,那么疼多了学会沉默便是天分了。时濛看见那孩子还是哇哇哭个不停,神情如死水般漠然,甚至觉得很吵。
孙老师家住城东,老小区多层楼房的一楼。时濛把车停在北面围墙下,走进铁门半掩的院子前,先把毛衣领口往上拉了拉,然后越过朝西的门洞,径直上台阶进了主屋。
上了年纪的人住在一楼总没有关门的习惯,何况隔壁就是自家开的绘画班。孙雁风正往食盆里倒猫粮,就听自家猫“喵”了一声,从斗柜上跳下去,扭着屁股走到门口。
“濛濛来了。”看清来人,孙雁风招手道,“站着干吗?快进来坐。”
时濛在最靠外面的椅子上坐下,皮毛油光水滑的橘猫在桌下围着他的裤腿蹭来蹭去,他不动声色地收了收腿。
“它倒是黏你。”孙雁风端着茶壶回到客厅,给时濛斟上一杯,“这猫平日家里一来人就躲没影了,看来它跟你有特别的缘分。”
接过热茶捧在手心,时濛才得空看下头的猫,那猫刚好也仰起脑袋看他,相顾无言,目不转睛,仿佛坐实了“缘分”二字。
习惯了爱徒的寡言,孙雁风转身去搬画架,像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那样边做事边说闲话:“你妈妈最近也养了只猫,捡的,黑白花,叫木木,木头的木,你要是哪天得空啊……”
布完画架转身,孙雁风看见时濛已经将带来的画布铺在桌上,用刷子上光油了,看样子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孙雁风叹了口气,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负手回屋去了。
隔壁就是绘画班,星期一到星期五,孙雁风在学校美术教室带艺考生,周末在家隔壁授课,星期天上午学生最多。因而时濛拥有了半日宁静,给画作仔细刷了油,装了窄边木框,一忙就是三个多小时。
中途有一段插曲,时濛找螺丝刀的时候拉开斗柜的抽屉,发现里头卷着的几幅画,其中一幅散开了,露出标有署名的一角,清秀的“沐”字让时濛想起了早上傅宣燎口中的“东施效颦”。
时濛微张的唇抖了几下,手掌握紧又松开,念及不是自己的东西,便强行压下了破坏的欲望。
不到中午,时濛便要走了。
留他自是留不住,孙雁风忙洗了手从教室出来:“画还是老样子,要不我看情况帮你卖了?”
时濛点点头,说:“谢谢老师。”
不想让人空手回去,孙雁风摸了斗柜上的一条烟往时濛包里揣:“老朋友送的,都不知道我肺不好,劲儿小的也抽不得了……”
背包拉链被拉严,时濛没让东西进包里。
“我也不抽了。”他说着,把空瘪瘪的包甩到肩上。
孙雁风霎时一怔,把人送出门才想起来问:“怎么不抽了?”
孙雁风印象中时濛刚学会抽烟不过半年,正是瘾大的时候,上个月来这里时口袋里还揣着包女士烟。而且这孩子固执得很,长辈的劝导一概不听,能让他做出改变的只有他自己。然而时濛并不想解惑,只丢下一句“戒了”,继续往外走。
“你妈妈最近身体不好。”孙雁风跟了上去,像是怕没机会说,“她很想你,有空的话,去看看她吧。”
虽从一个长辈口中听到这种类似请求的话,时濛却丝毫没有动容的迹象。
正午日头高悬,他抬头望天,太阳散开的光晕一圈连着一圈,仿佛无穷无尽,照着他苍白无血色的脸,头晕目眩。
傍晚时分,时濛做了个梦。
漆黑的画面,只有声音,零碎的声音,碗碟砸下的刺耳声、桌椅倒地声、雷声、雨声,在没有阳光的阴暗角落里,恐惧如同霉菌般疯狂滋生。他听见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喊、同伴的嘲笑,以及画纸被撕碎的声音,飘在很远的地方。
“我叫时沐,是你的哥哥。”稚嫩的童音响起。
“在这个家里,你必须摆正自己的位置。”威严的男人说道。
“救救他,救救他吧,妈妈求你了。” 女人用尖厉的声音哀求着。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这是女人带着哭腔的指责。
“你以为进了这个家门,就是时家的人了?”这是事不关己者的提醒。
“等着吧,你会遭报应,你们都会遭报应的。”诅咒铺天盖地。
…………
时濛在梦中捂住耳朵,在椅子上蜷缩身体,惊醒时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时濛缓慢地伸出手,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片黑暗里,神志恢复清明的同时,他想起今天是他最讨厌的星期天,于是恹恹地再度合上眼。又要等上六天,等到下个星期六……
“醒了?”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时濛的思绪。
他先是肩膀一缩,待到反应过来是谁在房间里,几乎是立刻扭过身去,赤脚踩地站起身来。
梦里最后的声音来自一个男孩,与其他人不一样,他说:“你画得真好看。”还说:“别怕,这里没有人会欺负你。”
为了守住这方安全的领地,时濛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在梦里把人抱在怀里,急促的心跳才重归平静。
醒来后双眼睁开一线,看见斜倚在门口的那道身影,时濛猛然睁大眼睛,从床上翻坐而起。今天不是星期六,他不应该在这里。
时濛站在床边不说话,也不动,不确定自己是否仍身处梦中。
似是觉得他呆愣着很有趣,傅宣燎笑了一声:“你的鞋呢?”
今天是星期天,时濛觉得,多一点的时间都算是偷来的。
对视的刹那,傅宣燎愣了一下,神色中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阴郁,转瞬又变回浑不吝的笑。
很久以前听说,得到双方当事人认可的记忆才称得上一段真实的故事,而被一方遗忘的,最多只能算一场哗众取宠的独角戏。
此刻,时濛忽然想起正午见过的太阳,灼烫、刺眼,却还是让人想要靠近。于是他选择闭上眼,双手抱臂,再疼也缄默不语。
两人针锋相对惯了,处处都要分个高下,谁能牵动对方的情绪、谁能让对方乱了分寸,谁便是赢家。今日傅宣燎来时家本不在计划之内,他路过二楼便推门进来瞧了时濛一眼。
怎么说呢?合约在身,多在甲方面前刷脸也是让自己图方便。
傅宣燎把在阳台边的拖鞋踢到床边,走到门口又回头,后知后觉地问:“你戒烟了?”
时濛又躺回床上,翻了个身,懒得理他。
由于保持着良好的健身习惯,傅宣燎一年到头连感冒都鲜少患上,全身上下就呼吸道残留了点陈年旧疾。
每逢换季,傅宣燎的鼻子就格外敏感,有一回进时濛的屋子,他正叼着烟站在阳台上,一阵风往里吹,烟味直窜鼻孔,呛得傅宣燎连喷嚏带咳嗽,险些把肺咳出体外。所以时濛身上没了烟味,傅宣燎很快就发现了。
两人的关系不过靠着一纸合同维系,再者一个星期两人仅有一天会见面,他不至于自作多情到把时濛戒烟的原因扯到自己身上。
下楼进到起居室,空气中柑橘香气浓郁,甜得傅宣燎险些又要打喷嚏。
“小傅来了,随便坐。”
时家女主人已经等在那里,桌上茶香袅袅,倒有了些谈话的氛围。
傅宣燎入座,寒暄后并不急于主动切入正题,而是拿起茶盏握在手中把玩。
傅宣燎下午和高乐成去他们家新开的高尔夫球场,在那儿偶遇时怀亦的夫人李碧菡时,傅宣燎便察觉出对方的一丝刻意。后来,李碧菡邀请他去家里小聚,加上今日时怀亦不在家,更坐实了他的猜测。
“昨天老时只顾着拉你聊生意上的事,我都没能插上嘴。”李碧菡坐在沙发的单人位,笑得温婉,“听说你母亲去国外调养身体了,我忙得赶不上去送她,等她回来,务必带她来家里坐坐,我亲自煲汤给她喝。”
傅宣燎自是应下。
李碧菡和傅宣燎母亲蒋蓉年纪相仿,又毕业于同一所师范院校,各自嫁人后作为同一圈层的太太也经常往来,算得上闺中密友。
因此当年两家人曾口头结过亲,想让傅宣燎与时思卉凑成一对,后来事情没成。几经兜转,傅宣燎还是落在了时家。
说起往事,李碧菡颇有感慨:“小时候,你们三个就玩在一起,跟亲的一样不分彼此,我们当时就觉得这是一场不可多得的缘分,后来加上时濛……”
提到这个名字,李碧菡的目光恰到好处地暗了一下。
“这孩子打小性子就野,不服管教,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改变。”她叹了口气,“就是委屈了你,正是年少有为、大展拳脚的时候,却被困在我们时家,还要常常过来。”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至少傅宣燎记得,时濛八岁刚到时家那会儿还是挺乖的,乖到成天躲在角落里,影子都见不着。
不过这是他们的家事,与傅宣燎并无关系,他笑了笑,说:“见外了,我也得仰仗伯父提携,每周抽空来听一席教诲,是我赚了。”
好不容易挑起的话题被傅宣燎这么四两拨千斤地客套了回去,李碧菡面色稍显不悦,没怎么表现出来,捧起茶时面上又带了笑。
这回是历尽沧桑无可奈何的悲凉,李碧菡望向厅堂正中的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画上风烟十里,山峦叠翠。
“要是沐沐还在,看见我们能像这样和乐融融地坐在一起,该有多高兴啊。”
四年里,傅宣燎极少刻意去想时沐,这阵子频繁被身边人提起,他有种无处可逃之感。
路过学校,想起两人曾勾肩搭背走进校门;经过展馆,想起自己临时顶上作为摄影师记录下时沐拿奖的一幕;驶过不起眼的街角,都能回忆起曾在这里与时沐说过什么话。
“我爸希望我念商科,可我只想画画。”少年转过身,阳光穿过树叶缝隙细碎地落在眼睛里,“你也不想接手家业吧?以后我聘请你当我的御用摄影师,怎么样?”
暮色填满街角,时沐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抵达鹤亭,时间刚过十点。
高乐成亲自下楼接应,在电梯里还啧啧称奇:“昨天还嫌这儿乌烟瘴气,今天就自个儿跑来了。”
傅宣燎纠正道:“是前天。”
这次去的还是顶层最安静的包厢。
上回在这儿和另一家谈合作,按惯例叫了几个服务生作陪,傅宣燎被迫接受了有人坐在身边,脸臭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掀桌走人。这回高乐成学乖了,一个服务生也没叫,弄得当值领班诚惶诚恐,还以为上回服务不周,惹恼了傅总。
对此,傅宣燎的回应是:“吵得慌,手脚还不干净。”
高乐成听了直乐,摆手让领班出去:“我们傅总今天没兴致。”
被问起从哪儿来,傅宣燎说时家,高乐成眼珠一转:“又去帮你家时二少?”
“不是。”近来忙新项目压力大,傅宣燎眉间攒着团黑气,闭眼揉了揉,“时家夫人喊我去坐坐。”
高乐成也不是个傻的,稍一琢磨心里便有了数:“怪不得下午在球场……原来又是借叙旧之名行拉拢之实啊。”他摩挲着下巴,揶揄道,“难不成还想着把女儿嫁给你?”
傅宣燎“哼”地笑了一声:“怕不是疯了。”
许是真的累了,傅宣燎后仰,身体陷在沙发里,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在地上,眯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高乐成观察了下傅宣燎的脸色,又忍不住好奇心,问道:“那你怎么想?我瞧着时家老爷子还挺偏袒这个外头捡来的儿子,他要什么就给什么……”
差点又踩雷,好在高乐成反应快,忙扯回正题:“反正摆在面前的就俩阵营,看你怎么选了。”
旁观者能参透的,傅宣燎自然也能发觉。
关于谈话的目的,虽然李碧菡点到即止,她无非想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总之,这偌大的家业不能便宜了“外人”。只能怪时家老爷子思想传统,捡来的孩子都能分得百分之十以上的股份,也不怕他拿着烫手。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傅宣燎抬手撑住额角,“况且他错漏百出、罪行累累,无论我选不选、选哪边,都自有人收拾他。”
这话说得凉薄,高乐成都咂摸出几分寒意。他倒了杯酒递过去,没正形地说道:“你舍得?”
傅宣燎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几个小时前时濛从座椅上跳起的样子——眸中光芒闪耀,发梢随动作飞扬,夕阳铺在身后,美得像一幅画。可惜短暂的温情抵不过长久的算计与禁锢,手臂一动,牵动手掌处的新鲜伤口,痛感不可避免地拨动神经。
全都不是他想要的,都是被强行塞到手中的。如此想着,傅宣燎的面色越发阴沉,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逢场作戏罢了,有什么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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