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牡蛎、低温烹饪
不知不觉间,已是盛夏。
以下是丑男 P 的故事。
P 的昔日同学 L 如今成了孀妇,膝下无儿无女,百无聊赖时常请人来家里做客。P 碰巧无事,便接受了邀请,与几人一同造访。路上,一行人在一个百事通的引领下抵达了目的地。这里是邻市的山区,交通并不是那么方便。
P 本以为此地人烟稀少,然而眼前却跃入一座富丽堂皇的豪邸。此处何时修成了如此精巧的住宅,P 不由得大吃一惊。同行的两个女子——一高一矮,肆无忌惮地大声喧闹起来,喋喋不休。P 对 L 的伴侣不久前因病去世的事情知之甚少,只知她的亡夫是来自远方的外国人,似乎他们在语言不通时就已经结婚了。
除了出来迎接的孀妇外,还有一个围着围裙的年轻男子紧跟在她身后。同行的两个女子一脸愕然,她们的神情未免流露得有些过于露骨。“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是厨师。我拜托他出差来这里工作。”孀妇 L 笑容可掬地说道。
二人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还是勉强接受了她的解释。
“香槟,来喝香槟吧。我们常喝的那种。P,真是对不住你了。”矮个子女人如是说,这句话在路上一直被她重复。负责驾车的 P 看似嗜酒如命,实则不擅饮酒,所以也没放
在心上。
参观了一楼的榻榻米客房后,大家一同走上楼。二楼的视野格外开阔,朝南的一面是清一色的玻璃窗。这里的西式房间既是古董家具的展览馆,也是瞭望室。角落里设有吧台,似乎在这里说话都能听到回声,深处则是厨房。
尽管用来享用餐前酒的玻璃杯已被事先预备好,但女人们还是铆足了劲凑向玻璃窗,望向外面的风景。
“啊啊,果然一来到这里内心就会变得平静。”——高个子女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戏剧化的做作腔调说道。她穿着半透的布料制成的和服,正适合现在的炎炎夏日。紧接着,她问 P 家在哪里,P 被问话后,粗略地环顾四周,将两座城市以及其中的八街九陌尽收眼底,然后大致指了指他记忆中的方向。
“那真是相当近了。”
“高速路的分岔口刚好在下面,你看,我家那位去工作时常常路过这里,他说在这儿可以看到小 L 的家。”
“你丈夫也来过这里一次对吧。那次你也穿了和服。”
“那个时候我被小 L 和朋友们夸奖了呢,我今天穿和服,也是因为想起了那天。”
“没什么人能拥有夏天的和服呢,浴衣当然要另当别论。”
“但它容易起皱,不适合茶席上穿。”
P 只不过在多年后的同窗会上与她们见过一面,而这三个女人则曾是同一个社团的成员,似乎一直保持着往来。与大家并不算熟识的 P 这次能受到邀请,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平易近人的性格,以及他的住址恰好在附近。室外的露台上还有几组带大遮阳伞的户外椅,看起来就像是一间店铺。只是没有人会拒绝空调格外奏效的凉爽室内,而特意走到室外。
孀妇 L 身着线条柔美的连衣裙,一边和厨房里的厨师说话,一边来来回回。她在抽闲之际向 P 和女人们介绍房间里的各种家具什物,间或啜饮一口餐前酒。P 对那些雅致的西洋古董了解甚少,但他注意到这里面混杂着许多类似青铜人鱼的摆设,它们弯曲着身体支撑着桌面,又有一些必不可少的古伊万里陶器和象牙根付等收藏品。她说起书桌还保留着故人生前时的模样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窗外也渐渐变为灯光浮动的夜景。
在享用了各式的冷盘前菜与香槟后,腌渍的岩牡蛎被端上了桌。随着抹了橄榄油的面包、沙拉以及大家捎来的红酒入口,女人们很快就醉了。——“先前还端上来过海鲜拼盘,那可真是奢华。”“那些需要再等到秋天。”桌旁的 L 回应着,向 P 询问他是否习惯吃生牡蛎。
“牡蛎的肉呢,有些细长,有些凹陷,有些圆润,再配上煮过的虾和带籽的螃蟹,就足够饱餐一顿了。”“这里的岩牡蛎真的好大,是不是有手心的一半大?”“家里的煤气灶有些问题,今天拿不出什么精致的料理,实在抱歉。”L 说道。
“我听说有些人家的煤气有问题,但我家就完全没有。”矮个子女人嗔怪道,“不过说起来,这里的厨房可真是厉害,”另一个女人岔开话题:“全部都是专业设备,就
连煤气灶的灶火都有两圈。”
“那清理起来会很麻烦吧。”“普通的清扫员都拿它没办法,好在有专业人士。”“那岂不是要一直请人帮忙了?”“烤箱也很不错,我在其他地方都没见过。”“苏打水气压瓶这东西,实物小巧得有些出乎意料呢。”—— 一道肉类料理也被端上了桌,看上去有点像是一幅在白色器皿上绘制出的抽象画。P 迅速地用刀切开,送入口中,是一种很新奇的口感。
“这是采用的低温烹饪,没有什么稀奇的。”端来菜肴的说道,“口感几乎是生的对吧,但都经过加热处理了。”
“那是怎么一回事?我没听说过。”
“啊,不好吗?真是抱歉。”
L 的脸色逐渐凝重,嘴上不停地重复着“实在抱歉”,这令 P 感到一丝惊诧。桌上拥挤的菜品数量已达到吃不完的程度,但说起来,没有任何一份菜肴冒着热气。“不,真的很好吃,这是什么烹饪手法?”把卷发利落地束成一束的 L 听了,依旧是一副不安的神情。P 将视线投向她,从鼻子开始,P 发现这个女人就连睫毛也留有流行的人工修饰的痕迹。“是低温烹饪。如今就连引擎也很难驱动,因为那也需要点火。”
“唔,那我们回家路上不会出岔子吧,真是令人头疼。”女人们条件反射性般地抬高嗓音。听到厨房传来声响,L 便起身走了过去。
“同窗会的时候她也提早回去了,果然她还没有放下。”高个子女人小声嘟囔,令人意外的是,她的眼里噙着泪,“从前我们常常在这里见面。她丈夫负责开车,我们还一起去过一旁的 S 公园游玩。”
“对对,我们总是受他们款待。”同伴附和道,“他是市立大学的老师,我家儿子是县立大学的。”
“P 先生,你也应该和她交往交往。她呀喜欢待客,所以我们只管被招待就好了。”
“就是说。她喜欢烹饪。”
“以前总是由小 L 负责翻译,我们就在一起谈天说地。如今他去世了,可真是可怜。”
“那可真是一场急病,小 L 也真是太可怜了。”一唱一和地讲着“可怜可怜”的二人应景地噙着泪。
但当已身是孀妇的 L 和厨师一起走回来时,气氛瞬间就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