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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
“我”凭借好成绩拼学历到了北京;卞叔年轻时是煤老板、遂挣扎着要保持以往的形象;游叔灰心之下卖掉房子,带智力残疾的儿子云游四方。
只有小县城古街上的石狮子依然安详,因为知道上述这些人早晚要灰溜溜回到原点。只有“我”失踪的父亲仍无音讯。
回到原点,却不意味着从此安稳,因为,古街也得拆掉了。
老街口的人驮着生命的负重,快镜头一样向后退去、隐没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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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作者: |
孙频,小说家,孙频,女,1983年生,小说家,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
曾获第十五届百花奖、花地文学榜年度新锐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新人奖、《钟山》杂志社首届双年奖、花城文学奖、小说选刊年度奖、第十五届百花奖、第五届郁达夫小说奖中篇小说提名奖;
《收获》文学榜中篇小说榜,第五届华语青年作家奖中篇小说奖提名奖,第十届《上海文学》奖、第一届“芙蓉文学双年榜·芙蓉文学图书榜”, “未来文学家”大奖等。
出版有小说集《海边魔术师》《以鸟兽之名》及《疼》《盐》《裂》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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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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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静继续对着酒杯微笑着,酒杯里落着她的倒影,缩成小小一团,沉在杯底。这样看上去,好像她正在饶有兴趣地审视着自己。她把杯子里的酒又喝掉了,然后把酒杯往桌上一放,说,和你们说句实话,这是我第二次喝酒,第一次喝酒是在读本科的时候,喝完酒我出了很多丑,我就发誓,以后再不喝酒了,酒精让人失去控制,让人变得很丑陋,不过今
我没接话,只是抬头看月亮。她也跟着抬起头看月亮。月光亮得吓人,轰隆隆地几欲把我们淹没。她又说,我要是死了把我埋在这里也行,不回老家也行,埋在这里还离你近点,就是托个梦也方便点。我指了指不远处立着的一块二建的牌子,说,你想得美,这里过不多久就要盖楼房了,还能让你埋进来。要是我先死了呢,你就把我火化了,环保,不占人家的地方。她立刻说,谁同意你死到我前面了?我才不火化,火化太疼了。顿了顿又说,不过人死了就是再疼也说不出来了。你说你爸要是真死了,死前就连句话都没有?
回到自己屋里,我没有开灯,摘了假发挂在墙上,然后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月亮。窗外一片素银,立在窗前像站在海边,似乎可以随时纵身一跃,便可消失在大海中。忽然,吱嘎一声,门被人推开了。我猝不及防,猛一回头,就着月光看到,是刘太凡正站在门口。我连忙扯下挂在墙上的那顶假发,但我心里知道已经晚了,我知道她已经看见我了。我把假发抓在手里,就像揪着另一个人的头颅,怕她离开我,怕她抛下我。我后退了几步,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像一个在夜半时分现出了原形的鬼魅,无处可逃。刘太凡盯着我和我手里的假发,像是被吓住了,一动不动,嘴半张着,我在月光下看到她的嘴里黑洞洞的。像是她的牙齿齐齐都消失了。我叫了一声,妈。她不说话。我又叫了一声,妈。她还是不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说,我脑门上掉了片头发,很丑,只能戴假发。
一觉醒来时,天刚蒙蒙亮了一点,从窗口望出去,田野上罩着一层青色的晨雾,远处立着一棵孤零零的树,再远处是纤细得像多足虫一样的绿色火车正在无人的荒野上慢慢爬过。那是一条去往宁夏的铁路。我起身出了自己房间,刘太凡的房间都还关着门,她大概还在睡觉。我悄悄出了门,街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圆儿香的香味沉沉滞留在空气里,让人感觉中秋节还躲在某个角落里,久久不忍离去。一辆孤独的洒水车一路唱着快乐的儿歌,慢慢溜达着过去了。湿哒哒的马路温顺明亮,我走在其中如走在一条河流里,走着走着天渐渐亮了,晨雾褪去,马路上忽然浮出了很多行人,好像他们本来就住在这条路上一样,只是夜间被雾遮住了。很多电动车无声无息地从我身边窜了过去,像群溯游的大鱼。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踱过去了,县城是从今年才开始有的公交车,属于舶来品,坐的人很少。我坐过一次,一上车就被司机抓住拼命和我说话。一看就是憋坏了。
走进沙河街,我一眼就看到龙龙正骑在那石狮子身上,手里最少拿着十根油条,看起来像抱了一捆柴一样,嘴里正快速吃着一根。我想起刘太凡形容龙龙的一句话,吃起东西来像一架推土机似的吓人。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学那老人的口气说,石狮子你也敢骑?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周围,忽然很神秘地低声对我说,我要去坐火车了,真火车,你坐过没?
进了店里一看,卞振国和游承恩已经早早到了,游承恩正戴着套袖,趴在柜台上打算盘。他有一架乌黑的算盘,看起来也老得快成精了。他坚决不用计算器,说计算器无声无息,用着没有手感,哪有算盘的脆亮和爽快,一听算盘珠子响,就知道有进项了,心里可以踏实一会儿。卞振国刚刚泡好茶,已经坐在长椅上把二郎腿搭了起来。已经深秋了,他还是只穿着一件衬衣,打着领带。
我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他看了我一眼忽然说,大学生,你的头发。我心想他是不是打算说,以为我今天的头发会变成蓝色。我说我又不是变魔术的。他迟疑地说,你是不是没梳好头发。我站起来一照那半截镜子,估计是今天早晨出门太早,没看清楚,假发戴得有点歪,好像头发胡乱长了一脑袋。我偷偷正了正假发,回到椅子上说,我有事情要和你们商量,我们毕竟是三家合开的店,以后有顾客来买东西,走到谁的柜台算谁的,谁也不能抢谁的生意。另外,我建议我们三家一起出钱把柜台换成货架,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古老的柜台,都改成超市了。
卞振国夹着一根烟,深深往肺里吸了两口,才眯着眼睛看着我说,这可不像你这种文化人说的话啊。大学生,看你这样子是真不打算去北京了,我就想不明白,好好的北京不去,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看门市部呢。这时候,游承恩走过来了,满头白发,大大的塑料框眼镜压在鼻子上,把鼻头压成了很小的一点,两只胳膊上戴着两只蓝色的套袖。他递过来几张纸,上面写得密密麻麻,他说,我不打算干了,把我的柜台盘给你们吧,这是我算好的库存,就这么多存货了,这样一来,你们也少一个竞争的。
我和卞振国都大吃一惊,一齐扭头看着他。卞振国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又赁到新地方了?找好地段的话,房租低不了吧,你不怕白干一年连房租都回不来?游承恩摘下套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束阳光正打在他身上,我看到在那束阳光里安静地飞起了很多灰尘,像是寄宿在他身上的一群小鸟,正要随着季节迁徙而去。他放下套袖,问卞振国要了根烟抽,我从没有见他抽过烟,不知道他原来也是会抽烟的。卞振国犹豫了一下,似乎有点舍不得,但还是抽出一根递给了他。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点上,大大抽了一口,动作不熟练,又仰头朝上喷着烟圈,像只笨拙的大象一般。我莫名地有点紧张。卞振国也不说话。一根烟他几口就抽完了,简直是吞下去的。灭掉烟头他才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不了,我把房子都卖了,我要带着龙龙去云游四方。
卞振国惊得二郎腿都掉了下来,忙说,你把房子都卖了你们以后住哪?住人家房檐下?游承恩站起来,仰天大笑了两声,我和龙龙都商量好了,以后我们父子俩就四海为家了,还要什么房子。我们要去峨眉山、武当山、普陀山,我们要把那些名山大川都游一遍,我看能不能把龙龙留在武当山上学武术,在山上住一辈子不下来也好,空气好,人简单,说不定还能长命百岁。我说,把他留在山上,那你呢。他又大笑了两声,身上有一种罕见的狷狂,却不再多言语 。
结清库存,他开始整理东西,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看来是早有准备,已经分批搬走了,只是我们没有觉察罢了。他把要带走的东西装进一只款式陈旧却还崭新的手提箱里,箱子看上去质量很好,羞涩而木讷地立在脚边,他说,当年出差时候买的这箱子,当年最流行的样式,花了两百多块钱哪,带密码锁的,买了一直舍不得用,就锁在柜子里。这不,锁了三十年终于派上用场了,人这辈子哪有迟到不迟到的。卞振国起身拍拍箱子说,你这箱子现在都能直接进古董店了。
这时龙龙呼啦一声冲了进来,站在他父亲身边整装待发。他已经比他父亲高出一头,又比他父亲胖出好多,简直能把他父亲装进去,此时却偎依在父亲脚下,看起来像只温顺而毛茸茸的坐骑,随时会把游承恩驮走。游承恩拎起箱子对我们大大一笑,看起来,他们父子俩都崭新得要命,好像搭乘着一艘宇宙飞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星球了。
父子二人的背影如气球般渐渐飘远了,先是游承恩的背影,接着,连龙龙的庞大背影也消失了。我和卞振国久久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眼睛酸涩,像被大风迷了一样,直到喜寿店的老板冷不丁从黑黢黢的店里冒了出来,那扇门里每次出来个活人都会把我吓一跳。看我俩愣愣地戳在那里,他便袖着手笑道,呦,别说,你俩往那里一站,看着倒是挺般配。我瞪他一眼,这可是我叔。说完扭头先进去了。
我隔着窗户看到卞振国还站在门口,打了个标准的丁字步,正了正领带,又笑眯眯地点了一根烟抽上了。喜寿店的老板又进去了,他还独自站在那里。有两个中年女人刚好走过去,果然,两个女人都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假装没看见,继续抽烟,不时用戴着金戒指的那只手往后拢一把头发。阳光照射下,他拖着一条长长的巨大影子,像和另外一个看不见的人生长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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